牛家村內。
牛老頭看着手裡的大紅喜帖，只覺得老臉再次被打的啪啪直響。
一是他不怎麼認識字，但也看得出來喜帖上的字寫得清秀飄逸，二是剛與胡家村鬧過矛盾，人家就來請他吃酒，還一下請了那麼多人，是想當面羞辱他？
那天之後，牛愛春簽了賣身契，每天定時定點兒的撅在人家地裡，拔草，上肥，任勞任怨，捱打捱罵，怎麼糟蹋人家莊稼的，人家就怎麼糟蹋他。敢反抗搗亂？立馬就能把他一家拉去當牲口賣了。現在就是個大氣不敢喘的奴隸一個。
他身爲里正，跟着丟人吶…
這件事情他也不是沒有往上面主事的報，那福管事就臉色鐵青的撂給他一句，知道了。
牛老頭想起來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腹誹福管事知道個毛，堂堂田家人都鬥不過姓胡的，來去，受氣丟人的也光是他自己。
本想裝病推辭不去，但牛老頭思來想去，還是得走一趟。萬一他不出現，別人還會以爲自己怕了胡家莊，那不是落人笑柄嗎，但就這麼去了豈不是太給他們面？
牛老頭把一張老臉糾結的更醜了。
“老婆，去把我壓箱底的綢緞褂拿出來，”他還是決定要去，要不然龜縮在家裡顯得太氣了。
打整好了，邁着方步，一副官老爺有錢人的樣要出門。他剛跨出家門，迎面就撞見一臉喪氣模樣的牛愛春。
“你來幹嘛？”牛老頭斜睨着他，沒好氣的問，“今個兒不用下地做奴才啦。”
牛愛春曾經也是在村裡橫着走過的人，他覺得這會兒自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恨恨的磨了會兒牙，攔住不耐煩要走的牛老頭，“隔壁村也讓我去吃酒。”
這無疑是個深水炸彈，炸的牛老頭跳腳罵：“還請你吃酒？你好大的臉面。那是想把你這個丟臉背興的傢伙，拎到人前讓十里八村都看看呢。我呸——孩都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姓胡的做太過分。”
牛愛春跟他一個想法，比他氣的還狠，但是想起那張賣身契，他就渾身無力。“事關咱們村裡的臉面，這事咋辦吶？”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牛老頭嫌棄道，“你可代表不了咱們村裡人的臉面，老實擱家呆着吧，還想出去丟人現眼咋的？”
大紅帖還沒遞到手裡，那個劉獵戶就讓他必須得到，牛愛春哪敢不去？是以死活要黏着牛老頭走。
其實邀請帖不光送到他們兩個人手裡，牛村還有幾戶人家，都在邀請的行列。牛老頭爲了不給胡家村面，挨家挨戶跑過去叮囑他們誰也不準去。
有機會白吃白喝，誰想錯過？被強硬要求不準去的幾戶人家很有些怨言。
牛老頭與牛愛春，磨磨蹭蹭來到胡家莊的時候，就見村中央擺開了流水席的陣仗，人聲鼎沸，不時有穿着統一着裝的少年穿梭其中，牛老頭誤以爲自己進了誰家的後院，這太正式了。
“喲，老弟，你可來了，大傢伙都等你半個時辰了。”碼頭鎮的保長，下力氣拍了拍牛老頭的肩膀。
保長都在這裡等了半個時辰，別人呢？等啥呢？姓胡的壓着不開席，是等自己？這個鍋背的冤枉。
牛老頭的臉色黑的冒煙，趕緊接話：“哎呦喂保長，您也來了？弟我這有事兒絆住腳了，纔過來，老哥怎麼…還沒入席？”
保長是個不高不低的胖，四十多歲的樣，面白無鬚。他一個大老爺們，笑起來白胖臉上有倆酒窩，顯得特別真誠。“胡里正要給你親自道歉，這不，拜託大傢伙等等你。可算來了哈…”
牛老頭的黑臉皮抽搐了一下，乾笑這：“胡里正真是不像話，也不找人催催我，還幹晾着讓老哥等，真是不像話。”
保長笑着又拍了拍牛老頭的肩膀。兩個村的事兒早就鬧到人盡皆知了，保長還親耳聽到胡家莊的人去牛村請人，這會兒牛老頭又沒人摧。都是滑頭，想擺對方一道。顯然人家胡里正勝了，在座的都在埋怨牛老頭磨磨唧唧到這會兒纔來。還指着一臉青紫的牛愛春指議論紛紛。
牛老頭被衆人問候了一遍，剛搔眉耷眼兒的坐下。胡老爹就帶着大寶和‘胡里正’過來了。
“我先給牛老哥陪個不是，”胡老爹笑呵呵的抱拳拱手，一點兒要賠不是的樣也沒有。他道，“秧苗雖然金貴但也沒必要大動干戈，我這孫胡鬧，牛老哥大人大量，別跟一個孩計較，咱們兩村還要好好相處，互幫互助纔是。”
一句孩胡鬧，就把這事給揭過去了？好的道歉呢？牛老頭陰沉的面容竟硬扯出一抹笑來，裝模作樣的道：“孩不懂，把屁大點事當成個西大，我哪能跟孩計較？以後這些事情還得你胡老哥來辦，要不然多傷和氣。”
“是是，老哥的有道理。”
牛老頭趁機踹了蹲在旁邊的牛愛春一腳，掛着假笑，“既然是胡鬧，就把賣身契還給人家吧。”
“可不是咋的，咱們鄉下人不講那一套，怪缺德的。”與牛村比鄰而居的另一個里正幫腔。
“不就是一點秧苗嗎？你們胡家村也忒氣了。”
“是啊，是啊。真不算啥。”
“頂多也就是讓他把苗苗給你補上，哪能讓人家賣身呢。”
除了碼頭村的保長，附近五個村的里正都站出來爲牛老頭話。
不管誰話，胡老爹都好脾氣的點頭，他最後看向老神在在，坐在一邊看戲似的保長。“保長您的意思呢？”
保長仰脖兒把杯裡的黃湯喝盡，嘬嘬嘴脣道：“我跟大家夥兒一個意思，和氣爲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