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雲她們從未見過打烊後的調鼎坊是什麼模樣,今夜因爲一桌子的“耐吃”菜餚,她們硬是從南大堂開始上客熬到所有客人離開。
別人桌上都是吃的乾乾淨淨,連湯漬都剩的極少;而她們這桌菜餚卻還剩餘不少。且不說糟紅珠、水晶塔的菜量有多大,單是一道十美雞,幾種禽肉相套,就夠她們吃個半飽了。更何況白裔還給她們推薦了頗爲重口的雙味脆瓜和辣熗玉螺……
“扶雲姐姐!你們找我?”阿婉送走了北大堂的客人,第一時間躥到扶雲她們跟前。
眼看白裔和陶歆他們都在幫忙收拾大堂裡的殘局,沒人留意她們這邊,扶雲這才拉着阿婉的手,滿臉堆笑道:“好些日子不來了,她們幾個都吵着惦記你呢。剛巧這段日子新得了些軟煙羅和披霞蔚,我就爲你做了幾身新裙裳,順道捎過來,看你穿着合身不合身!”
說着,扶雲轉身把騖渺手上的包裹解開,只見淺藍『色』的包裹皮裡一層層顏『色』鮮亮的衣衫疊的整整齊齊。鵝黃、翠綠、桃紅、藕紫……就像自帶着光環般奪人眼球。
“這——太破費了吧?”阿婉看着那些衣衫,心中某個角落覺得有些異樣。她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又覺得有些沉重,但新得衣服的歡喜和見到她們的熱鬧,叫她顧不得細究那些潛藏的情緒。
扶雲隨手抽出一件桃紅的衣衫在阿婉身上比劃。雖然阿婉覺得新衣服哪哪都好,但扶雲卻蹙眉挑剔自己的手工:“嘖,袖子有些長了,腰身收的也少!”
阿婉正想出言安慰,卻聽扶雲自責道:“我的手藝到底不如七妹,心思也沒她靈巧。你看她爲你做的那幾身衣裳,穿了多少年;我做的,居然開始就不如她……你說她那麼好的孩子怎麼就要遭受那麼多磨難?真是……”
“真是生不逢時、仙途多舛!”騖渺接了一句。
“都怪恆隆那個混小子!編的什麼狗屁情劫!害的琴卿流產也就罷了,居然還叫她作姑子!”宿碧突然調轉矛頭,把所有罪責歸到司命星君身上。
“倘若一世情劫,琴卿忍忍也就過了。可是誰知道那個恆隆給她排了多少世?!她一個姑娘家正天真爛漫,卻要生生世世遭受這些不順——這哪是什麼歷劫,分明是凌遲!”昴月也感傷起來。
“要我說,這事也不怪恆隆,他也是受命於人、奉旨行事。這事兒要怪也只能怪恆隆上邊的那位——”宿碧手指向天沒有說破。
“誰?”阿婉禁不住好奇一問。
“青華帝君宦璃呀!”紫汐隨口說出宦璃的尊諱。
“聽說他對你倒是挺好的?”不等阿婉反應,匡絳已輕鬆把問題拋給了阿婉。
阿婉心裡咯噔一聲,她看着包裹裡那層層疊疊的『色』彩,突然覺得有些刺目。她沒料到,陶歆纔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這麼快就應驗了。這幾身叫她備覺榮寵、忐忑的衣服,果然只是伏筆,爲的就是引出琴卿啊。
要說她們姐妹能把求人處理的這麼水到渠成的自然、藝術,阿婉應該爲她們感到高興纔對,但對於這種客套疏離,她卻總有種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錯覺。她捫心自問,從來沒有放棄過想要幫助琴卿,但被她們這麼提醒、獻計,心裡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他對我是挺好的,但……”阿婉硬着頭皮辯解。
“那你的話他是不是很在意?你去和他說說,把琴卿的情劫給化解了吧?”紫汐直接抓着阿婉的手請求道。
“但我今夜才把他趕走……他屢次違背調鼎坊的坊規,我叫他這一個月都不要再來了。”阿婉覺得紫汐的手握得她生疼,她掙扎了幾次,卻沒成功掙脫。
“他不來,你也可以找他呀!即便你走不開,琴卿再多歷劫一個月也可以呀。再多痛苦也有了盼頭不是?”宿碧一旁幫腔。
“你們不要爲難阿婉,這事兒還要看她的意願不是!”扶雲嘴上'這麼說着,但並無實際的行動,一雙眼睛也滿是期待的盯住阿婉。
陶歆在大堂一角把她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他把擦桌子的抹布一丟就想去幫助阿婉,但腳沒動地方就被白裔低聲喝止:“回來!你去算怎麼回事?阿婉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她應該學着自己面對。很多時候,感情的投入和收穫並不是成正比的。她真心待朋友沒有錯,扶雲求她救妹妹也沒有錯……”
“那誰錯了?現在這種局面真特麼叫人看着憋悶!”陶歆心裡一陣悶堵,他是無法冷眼旁觀外人算計一個小丫頭——況且這丫頭還是他調鼎坊的!
“不見得是誰錯了吧!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扶雲她們或許會得到想要的結果,但她們也會永遠的失去阿婉的友誼——這在她們來說肯定不是主動追求的結果,但卻是必須付出的代價——你當求人是件容易的事麼!”白裔搖頭而笑,邊爲陶歆解釋邊等待着阿婉最後的決斷。
“幾位姐姐既然這麼說了,阿婉再拒絕就是阿婉不懂事了。我答應你們,儘早向宦璃提起琴卿姐姐的事,叫她早脫情劫——無論以什麼代價或條件!”
阿婉話說的堅決而誠懇,使扶雲她們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下來。她們見阿婉的嘴角彎彎,神情卻如出了鞘的利刃般泛着寒氣,心裡也清楚她們之間單純信任的友誼已經走到了盡頭。但既然此行目的已經達成,她們便了無遺憾、再無留下的必要。幾次表示感激之後,她們齊齊起身向阿婉告別。
“等一等!”阿婉看她們就要離開,連忙把她們喊住:“姐姐們還有東西落下呢!”
扶雲狐疑回頭,卻見阿婉把她們給她做的衣服又塞還回來。
“這些衣服姐姐們還是先拿回去吧!無功不受祿,阿婉還沒幫姐姐們實現解救琴卿姐姐的願望,此刻若是收下這些衣服,阿婉寢食難安。所以,這衣服還是留到阿婉兌現承諾之後再說吧!”阿婉的話雖然句句屬實,但裡邊的疏離、客氣溢於言表。
扶雲心裡一陣針扎,但也無可奈何。這已經是她能設想的最好的結果了。她也不勉強阿婉,只接過包裹,朝阿婉歉然一笑:“好,一切隨你。”
所有的客人都走完了,大堂裡只剩下陶歆和白裔,一時間靜默下來。雖然他們都沉默着,但他們對阿婉的這種決絕卻頗爲欣賞。
“嗷——”阿婉痛苦的趴在桌子上突然出聲,把陶歆和白裔嚇了一跳:“那麼多漂亮的衣服啊!你們說我嘴怎麼就那麼欠呢!好像錯失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