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陸延亭伸手一下下的拍着曲墨的後背,心思卻越飄越遠了,當年向陽孤兒院裡發生了什麼,曲墨都知道什麼?父親又和那個案件有什麼關係?
謎團越來越多,現在的他像是陷入了流沙中一樣,只能夠不住的往下沉着。興許是骨子裡的叛逆因子作祟,越是被人阻撓,他就越想要查清楚真相。
手機震動了兩下,陸延亭將已經睡了過去的曲墨放開了,走到一旁接聽了電話,是三兒打來的:“陸哥,可以了,時間是今天下午三點。不過她已經瘋了,應該問不出什麼。”
“好,我知道了。”陸延亭點了點頭,掛斷了電話。不管七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想要查個清楚。
結果就像三兒所說的那樣,他最後什麼都沒問出來。那犯人已經徹底的瘋了,連正常的對話都做不到。
陸延亭坐在那兒了半天時間基本上都是在聽她喃喃自語。百人坑的案子兇手是一個女人,個子不高,很瘦弱,手指枯瘦,身上好像只剩下骨頭了一樣,兩隻渾濁的眼睛深陷了進去,滿眼的紅血絲。
頭髮都是亂蓬蓬的,遮住了她大半張臉,指甲很長,裡面滿是污垢。
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絲毫看不出她是個殺了那麼多人的兇手。陸延亭盯着她發了呆,詢問的話哽在了喉嚨裡頭。
她坐在哪兒一直很侷促不安,手腳都不住地顫抖着。一直咬着牙不出聲,一句話也不說,一雙眼睛不住的四處亂看着,喉嚨裡發出了一陣陣咕嚕嚕的聲音。
陸延亭直勾勾的看着她,將問題又重複了一遍:“七年前的那一天你都做了什麼?”
“或者說七年前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都看到了什麼?”陸延亭看了眼手中的資料,“溫晴,向陽孤兒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溫晴一雙渾濁的眼睛慢慢的定在了陸延亭的身上,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喉嚨裡一陣陣咕嚕嚕的聲響,誰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陸延亭到處看了看,房間內沒有監控設備,監聽,電腦手機一律不能夠帶進來。房間裡只有一個警衛守在門口,對他們的談話內容做着記錄。
詢問的時間太長了,來來回回都是那些個問題,到底沒有問出點什麼來,連一旁的警衛都覺得有些不耐煩了,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趁着這麼個空檔,陸延亭往她的方向湊了湊,低聲問道:“那一天你到底看到了什麼?你到底知道什麼?告訴我,你不是兇手是嗎?”
溫晴手指動了動,帶着手銬的手朝着陸延亭的方向湊了湊。暗黃的牙齒中擠出了一串聽不清話語。
“什麼?”陸延亭有些着急的往前傾了傾身體,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脣形:“你剛剛說什麼?”
“小莫……”
“誰?”陸延亭沒聽清楚想要在問的時候那警衛就已經又回來了,溫晴嘴巴里依舊嘟囔着什麼聽不清楚的話語,再不開口了。
陸延亭看了看她的模樣,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小莫?是曲墨的小名嗎?
知道她再不會說什麼了,乾脆就往椅背上一躺,捏着眉心低低的嘆了口氣:“就到這裡吧,白費功夫。”
說完了後直接將桌上的文件一收,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匆匆趕來的人堵住了,看了他一眼,冷聲開口:“是誰授權你提審她的?”
陸延亭抽出了張證件遞給他,沉聲開口:“有問題嗎?”
那人仔細的看了眼上頭的東西,反反覆覆研究了好幾遍,又對了眼電腦上的信息,才猶豫着將東西還給了他,悶聲道:“沒問題。”
直到走出了監獄坐在車子上陸延亭纔將手中的文件隨意往副駕駛上一扔,脣角勾起了一抹笑:“三兒東西做的不錯,手藝沒生疏呢。”
陸延亭做警察並不是像他們組戲稱的家族企業,頂多算是改邪歸正。他從前也拿警局當家,成天的住在這裡,不過倒是被人抓進來的。
叛逆期的時候他就是一地地道道的流氓,溜門撬鎖,偷搶打架賭博什麼都幹,就差吸毒沒染上了。
倒也不是缺錢,就是缺管。
陸延亭從口袋裡摸出了根菸叼在嘴裡點燃了,修長的手指不停地敲在了方向盤上頭,口中的煙霧慢慢地飄到了窗外。
是陸正南非要把他已經走歪了的路掰正的,硬逼着他走到了警察這條路上,到現在依舊改不了地痞流氓似的辦案方式,不過好歹也算是適應了警察的身份。
可是,現如今卻陸正南又要把他從這條道上趕出去,他當然不肯。
不算陸正南隱藏的是什麼,他都要挖出來看一看。可是萬一,得到的結果不是他想要的,不……萬一那結果是他所承受不起的該怎麼辦纔好?
想到這裡陸延亭眼神一黯,手中的香菸抖了抖,菸灰落了滿座椅。
陸延亭雙手插入了頭髮當中,手指夾着頭髮使勁的揪了揪,低低地呻吟了聲。
而在另外一邊陸延亭剛離開家門,就又有人過來了。躺在沙發上的曲墨撐着身體坐了起來,看到是她才稍微的放鬆了點,從桌上抽出了一本書看着。
鄧允兒將水果隨意的放在了桌上,自己伸手拿了一個用紙巾擦了擦,啃了兩口:“怎麼樣?”
“你暴露了。”曲墨窩在沙發裡翻看着手中的書本。不緊不慢的說着:“隨時可能會死。”
“哦。”鄧允兒淡淡的應了聲,好像被說隨時會死的人不是她一樣,啃完了手中的蘋果,鄧允兒才拍了拍手,將核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裡頭:“這不跟你預料的一樣嘛。”
“恩。”曲墨翻了頁書,眼睛在書頁上一掃而過,又快速的翻了一頁,猶豫了半天,才伸手將書本合上了,聲音低沉:“我還是覺得不太好。”
“七年前就開始計劃,到了現在你又覺得不好了?”鄧允兒皺起了眉頭,“我拿我的命當誘餌,你居然還在猶豫不決?!爲什麼?”
“七年前我沒預料到會把局外人牽扯進來。”曲墨慢慢從牀上坐起,隨手將書放在一旁,她沒想過要把旁人牽扯到自己的復仇計劃當中,那對他不公平。
“你喜歡他?”鄧允兒慢慢地坐在沙發上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曲墨看着:“父債子償,曲墨。他不是局外人!”
鄧允兒一把揪住了曲墨的衣服,跨坐在曲墨身上,眼眶通紅,“七年了,我等了七年,絕對不能有一丁點的差錯,我承擔不起。收起你那噁心的同情心,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她整個人跪坐在沙發上面,垂着頭盯着面無表情的曲墨,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他們欠我的,我得奪回來,一點點的奪回來!我得報仇,得報仇……”
曲墨眨了眨眼睛,伸手輕輕的將鄧允兒抱在了懷裡,手指一下下的輕輕拍着鄧允兒的背部,安慰着她:“我需要關於當年案子的全部資料,不是警局檔案裡的那些虛假的東西,而是真正的和案件相關的被隱藏起來的東西。”
“我們知道的線索太少了,我需要更多的。”
鄧允兒深呼吸一口氣,將悲傷的情緒隱藏了,“你需要我做什麼?”
“我需要你什麼都不做。”曲墨食指颳了刮眉毛,淡淡的開口,“你接觸陸正南太危險,現在他應該沒有把你的身份告訴別人,不會有人知道你也是從孤兒院裡的出來的。”
“這跟我們說的不一樣,危險的事情我來。”鄧允兒有些着急的站起來:“你要被人將了軍,一切就玩完了。”
“沒關係的,我還有張王牌。”曲墨用指甲劃過了眉毛,語氣不冷不淡。
鄧允兒有些疑惑,“什麼王牌?”
“你不需要管,你只負責安靜呆在警局裡就好。”曲墨從沙發上坐起,朝着書房走過去。
“那我再接觸一下程傑,蘇向南知道關於當年那些人的事情,他肯定能夠打聽出來有用的信息。”鄧允兒盯着她慢慢走遠的背影,急忙開口,卻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只能夠聽得到門悶聲合上的聲音。
曲墨站在書架前頭,視線從那些書上掃過,從上頭抽出了一本薄薄的書,手指掃過書頁,從裡面拿出了一張黑色的名片,手指輕輕的彈了彈名片,清脆的聲響在房間裡迴盪着。
“砰。”一聲巨響讓曲墨忍不住的皺起了眉頭,門框外頭,鄧允兒喘着粗氣,直勾勾的盯着曲墨:“還有一個人知道我在孤兒院呆過。”
曲墨猛地合上了手裡的書,伸手將書扔到了書架裡頭,臉上鋪了層薄怒。
項邵青。
“怎麼辦啊?”鄧允兒有些着急,“陸延亭現在正扒着他不放呢,萬一他說了出來該怎麼辦?”
“你變化大現在的模樣跟小時候的模樣很不相同,他離開的早,跟你接觸的又不多,未必能認出你。”
曲墨下意識的咬了咬下脣,孤兒院裡的那些時光對他來說是一場噩夢他不會願意多說的。陸延亭未必會得到很多情報。多半是無功而返。
02
離開了監獄之後,陸延亭就直奔了項邵青的家。
門鈴響了十三遍,還是沒有人開門,陸延亭知道他在家,就算他躲在家裡不出門,陸延亭也不準備離開。
乾脆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回形針,將鎖給打開了,推門走了進去。
項邵青懶洋洋的窩在沙發裡面,搖晃着手裡的酒瓶:“陸警官,你這可是私闖民宅啊。”
陸延亭腳步不頓直接走到了沙發前頭停下了:“我來問你一些事情問完了我就走。”
“什麼事?”項邵青挪動了一下身體,往肚子裡灌着酒。
陸延亭斜了他一眼,和上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樣,他身上依舊套着個浴袍,滿身酒氣,過的連日夜都顛倒了。
“還是關於那個孤兒院的事情,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再談這個問題,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說的,你還是先回去吧。免得白費力氣。”項邵青捏扁了手裡的啤酒罐,隨手仍在一旁,貴重的地毯上,被酒漬染的顏色更加暗沉。
陸延亭雙腳放在了桌上,不緊不慢的開口:“項先生,你知道家裡面搜查出五十克海洛因,要被關多長時間嗎?”
項邵青臉上的笑有些僵了,“我家裡面不會有那種東西的。”
“哦。”陸延亭點了點頭,伸手從口袋裡面掏出了一小袋白粉。扔在了桌上,“現在有了。”
看着項邵青逐漸黑下來的臉色,陸延亭脣角勾起一抹笑:“現在我們重新來談一下這個問題,關於那個孤兒院你都知道多少,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訴我。還是說,我現在就拘捕你?”
“你到底是不是警察?”
陸延亭沒有回話,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項邵青愣了半晌,忽地笑了起來:“你就這麼想知道?”
陸延亭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斂了下去。陰沉的很:“七年前,孤兒院的消失你都知道什麼?”他不是想知道,是必須得知道。
“你認識這個人嗎?”陸延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照片放在項邵青面前,觀察着他的表情。
原本懶洋洋的靠在沙發上的人突然間瞪圓了眼睛,慢慢地繃直了身體,雙腳下意識的往後挪着,肩膀都不住地顫抖着,直勾勾地盯着照片上的人影,聲音像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一樣。變得細長尖利:“她是誰?!”
陸延亭皺了皺眉頭,有些疑惑地問:“你不記得她嗎?她是從前孤兒院的老師吧?你不記得她?”
“老師?啊,老師,老師。”項邵青身上的力氣像是突然間被抽光了一樣,癱坐在沙發上,有些呆:“對,是溫老師,我記得,我當然記得……”
他伸手想要觸碰桌上的那張照片。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委屈的想哭,想要跟照片中的人傾訴。
可是手指快要觸碰到照片的時候卻又收了回來,手指緊攥着,掌心裡面留下了幾個青白的月牙印子。
落在照片上的視線都變得溫柔,項邵青呆呆的開口:“她死了,七年前在孤兒院的那場大火中,屍體都成了焦塊,無法辨別了。連墓……都沒有。”
死了?陸延亭的表情有些疑惑。
項邵青吸了吸鼻子,故作輕鬆的開口:“當年警察說的,煤氣罐發生了爆炸,一場大火將孤兒院燒了,裡面的人全部沒能夠倖存。”
“當時負責調查的警察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我怎麼可能忘記,就算是忘了見到你也想起來了。”項邵青懶洋洋的開口說道:“是陸正南,也就是你爸爸。”
陸延亭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怎麼會這樣?是他處理的案子,明明知道溫晴還活着。爲什麼撒謊?
他到底在隱藏什麼?
陸延亭着急的問:“當年那個案件……不,那場爆炸你都知道些什麼?孤兒院的消失,你都知道什麼內情?”
“警局檔案裡寫的,該比我知道的多。我不知道什麼內情不內情的我只知道,那種地方還是消失的好。”項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睫毛落下,再眼底打下了一片陰霾。
“我好看嗎?”他突然間問出了句。陸還不知道怎麼回話,他又笑了起來,“他們都說我好看。”
說着就解開了身上的衣服,胸口後背都是密密麻麻的都是傷痕:“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幾乎是孤兒院待遇最好的孩子,我要什麼就有什麼,他們從不會讓我受傷,連手上都不能有傷口。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我是最貴的物品,他們捨不得我受傷。”
“因爲把我賣給那些有特殊愛好者的人,身上多出一個傷口,就是一大筆錢。那個時候每次都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出去,然後別人折騰夠了,再送回來……”
他話說的隱晦,陸延亭依舊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的皺起了眉頭,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爲什麼會做出這種……殘忍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我得多努力才能夠活到現在嗎?不是因爲身上的那些傷,而是每天每天都要把自殺的念頭壓下去!在那地獄裡面掙扎着!”
“我跟曲墨對於那些人來說都只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項邵青笑了笑,聲音是一片冰冷:“我不管那地方到底爲什麼消失,更不管到底有沒有什麼內情,我只知道那兒能消失,實在是太好了。”
陸延亭皺起了兩道眉頭,沉聲開口:“那兒死了很多人,都是你以前的玩伴,你不覺得可惜嗎?”
項邵青長長的睫毛顫動着蓋了下來,隔絕了滿眸的黑暗,只低低地說了聲:“反正就算留下也早晚要死的,有什麼好可惜的?”
“那溫晴呢,她是那兒的老師,她也參與了這些事情是嗎?逼迫你們做……”話在喉嚨裡哽了哽:“做那些不願意做的事情。”
“沒有!”提起了溫晴的名字他突然間變得很激動,雙手按在桌上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好半天才慢慢地平復了下來,沉聲開口:“她沒有做哪些事情,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是我見過最好最溫柔的人,是我在那一段黑暗的日子裡所看到的唯一的光亮。”項邵青低聲開口,聲音都變的溫柔:“她跟那些人沒有牽扯,是在大約幾年前孤兒院徵用的老師,當時帶着個還帶着個流鼻涕的小豆丁。”
那時候孤兒院來了個新人,所有孩子都趴在護欄上往下望,看着他們兩個。
那時候溫晴牽着手裡滿臉好奇的小娃娃,皺着眉頭將視線在他們所有人的臉上掃過,然後說了句:“眼睛裡面都沒有光亮了,這些孩子真可憐……”
項邵青的脣角慢慢勾起,忽地又落下,只垂眼盯着地板上的精緻花紋,不再開口。
陸延亭眉頭越皺越緊,心口泛起一絲絲涼意,那個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竟然用孩子來做這種交易。
而且看項邵青的模樣,似乎還隱藏了很多東西。
曲墨究竟在那兒都經歷了什麼……
“溫晴所帶的孩子名字叫什麼?”他還是很在意溫晴說的那個名字,想要問清楚。
“你走吧,我不想再說了。”項邵青的那樣有些疲憊,聲音嘶啞着,一個人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胳膊橫在眼前遮蓋住了外頭刺目的光線。
陸延亭不想要逼他,可是他必須得弄清楚孤兒院的事情,只能夠沉聲重複了一遍問題,“回答我。”
項邵青猛地坐起,赤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陸延亭,啞着嗓子吼着:“你非要扒了我結的痂,扯開我的傷口讓我在經歷一次那疼痛?有意思嗎!”
陸延亭愣了愣,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了,看着他瘋狂的模樣,心口有點冷。
“你不是想要知道內情嗎?去問曲墨吧,她比我知道的多得多!”他咬着牙聲音嘶啞:“你去問她,在孤兒院那十多年都經歷了什麼。”
“對了,你知道爲什麼我能堅持下去嗎?”像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麼的模樣,項邵青收斂了臉上的恨意,笑的開心:“因爲總歸有人比我過的悽慘!看着她的模樣就成了我活下去的動力!”
“你什麼意思?”陸延亭心口有些不安,思緒不受控制的朝某些陰暗的方向飄着。
“曲墨是不是從來沒有談論過那個地方?從來沒有說過關於哪兒的回憶?”項邵青瞪着雙空洞的眼睛盯着他,咬着牙將話從牙縫裡擠出來:“你想知道嗎?我來告訴你啊。”
“曲墨她啊……”項邵青換了換呼吸,讓聲音平靜下來:“自殺了三回。”
陸延亭有些呆了,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都反應不過來。
“想知道嗎?”項邵青勾起脣角聲音冰冷:“那就去問她吧,問她還記不記得,在孤兒院的時候她身邊到底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