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開得萬朵花,天下道門是一家。
這是何等純粹而美好的願景。
美好到在楚維陽聽來,是那樣的脆弱,如同無何有之鄉的一世幻夢也似,恍若夢幻泡影一般,幾乎要教人一戳就破。
可偏生這樣極致美好而脆弱的願景,卻誕生在這樣的幽暗的死寂一界之中,誕生在那這古界與孤舟在世外遠行的萬古奇詭與邪異滋生,演化無何有之鄉的凋敝與寥落,那在沙海與骨山之中掙扎與絕望的一界之中。
而且,這樣的願景,其本質脆弱,孱弱,真真如泡影也似。
但是其真正做出了在脆弱與泡影之中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是真正以諸修的神通果樹相互貫連與渾一而成的支撐天地乾坤的神通果樹,那是諸修將這寂滅一世的無算陰靈的殘魂,以及那世外一場又一場滅世天災之中驟生驟滅的諸界靈形的本真,齊皆牽引與庇護在了神通果樹之下。
一樹開得萬朵花。
這一樹是眼前的神通果樹。
那萬朵花是萬象羣生的道果聚合,也可能是真正百花樓概念裡的無量諸界。
楚維陽大抵能夠想象得到,到底是怎麼樣的磅礴與廣博的百花樓道法根底,才能夠鑄就這樣的神通果樹的根底。
那是諸修己身養煉而成的神通果樹,在嫁衣一脈的至道神韻之中相繼貫連,被符陣與須彌諸脈進而以道法相互調和,而且在這一過程之中,不拘是玄元兩脈,正邪諸道的全數修士,在這一過程之中,在己身的道果與更多人的道果渾一的過程之中,渾無心神異動!
進而,以這樣繁盛的底蘊聚合,復又經過了自然的漫長養煉,濁世的恆久洗刷。
終是成了支撐起天地乾坤的存在!
一樹開得萬朵花,天下道門是一家。
或許,這並非僅只是脆弱而夢幻的願景,這是古昔年時,在這寂寥一界之中的先賢們,真正做到過的事情!
甚至,伴隨着這樣不可思議之事情的成就,那是真正意義上,從兩個方面而言,以純粹無垠的積蓄,抵至了超脫的範疇。
那是無垠的孤陰萬象道法篇章的積蓄,那是無垠寂滅真靈與靈韻的積蓄。
真靈繁浩如海,長久的環繞在神通果樹之下,依循着古之先賢的謀算,待得依照萬朵花開,諸界恆常懸照,則諸真靈輪轉而去,脫胎而重掌道法以演形神。
而那磅礴的靈韻則更爲可怖,那是在相繼將諸境諸相貫穿而渾一之後,仍舊能夠在更爲渺遠的範疇之中,從那陰冥的隱秘諸境之中,牽引着舊世海疆之中諸界道法與生滅的力量。
那纔是無算的陰靈在死後,要橫渡過這樣的“陰冥路”,成爲此界之真靈積蓄的根由。
只是可惜,這樣一切的美好願景,真正走在路上,相繼做成的美好願景,卻因爲根髓裡的偏頗,終究未曾能夠做到開得萬朵花。
諸界之花未開,諸修的道果之花也未曾再有過復現。
那盛極的乾坤果樹,終也在光陰歲月的洗刷之下,將那豐沛的靈韻極致的內斂,恆久的鎮壓着諸境諸相,掩去這徹底死寂的一界,依循着那翻卷的萬象道法,在諸修舊有的謀劃上一路疾馳狂奔,在謬上加謬,恆久演化着那一世魂夢的無何有之鄉。
不拘是成是敗,是生是死,天地廣博而恢漠,無垠的壯麗諸象之中,無有分毫落於文字,但是在長久的寥落與凋敝之中,一切存在的外象與本真極限的趨近,凡所楚維陽洞見的諸象顯照,便幾乎等同於這死寂天地的乾坤本真。
所以直面着這一切的觸動,不拘是那因爲無垠而抵至超脫概念的萬象道法之渾厚,還是一樹靈韻之廣博,那古之先賢在做到了這樣不可思議的成就之後的功虧一簣,終究是將諸象以最爲撼動人心神的方式,映照在了楚維陽的思感與念頭之中。
長久以來,楚維陽都是一個十分現實的人,如是一路坎坷走來,道人無比的在意着生死、輸贏、成敗,在他的眼中,唯道與法真實不虛,唯超脫真實不虛。
他從未曾想到過,有朝一日,這古之先賢敗亡的“殘局”,那夢幻泡影之中一切成空的恆久模樣,竟然也能夠給人帶來以這樣震撼人心神的力量!
易地而處,倘若無有這樣死寂一界的奇詭邪異的道法翻卷之本質,換做是任何一方正常的道法界天,或許諸修所鼎立的乾坤果樹,真正能夠造就那古篆文字之中的盛景。
但是,再深入想一想,倘若沒有這樣的絕望境遇,或許,如是萬象道法諸修,也未必能夠有着這樣的通力合作。
歸根究底,遺憾本身僅只是遺憾而已。
差了一線,便是萬古成空。
再重來千次萬次,也是萬古成空。
這是一切撼動人心神的恆久遺憾的背後,最悲涼與恆常不易的底色。
而進一步想到這些的時候,無端的,楚維陽觀照着那立身在靈虛諸界之中所看到的一樹貫穿諸境諸相而渾一的巍峨與磅礴景象,竟無端的心中生出了某種“狠勁兒”來。
一定要成功,在求索長生與超脫的路上,一定要成功!
楚維陽不想有朝一日,有人也走出舊世海疆之後,追隨着甚麼交織,與甚麼共鳴,進而在室外渺遠處,洞見甚麼殘破的法傘與寶塔,從那寂無的諸界之中,看到道宮殘碎,看到五嶽荒蕪。進而慢行在乾涸的海牀之上,遙遙看着在虛實、有無的輪轉之中,徹徹底底走向虛無,只剩了一道剪影的內景九天諸界。
然後以瞻仰着先賢恆久遺憾的某種感懷,說些酸話,進而將蘊藏了萬古歲月光陰的底蘊攫取一空,然後便頭也不回的徑直離去。
再瑰麗的遺憾本身也沒甚麼好值得教人羨慕的。
當然,這一刻,同樣在瞻仰着先賢恆久遺憾的楚維陽,已經決定跳過說些酸話的步驟,直接將先賢在此間一流了萬古光陰歲月的底蘊攫取。
帶着他們的遺憾上路,總好過遺憾本身封存在此間,恆久的黯滅了去要好上太多。
而也幾乎同一時間。
在楚維陽的道場三界之中,仍舊在搬運與輪轉着那浩渺至於半數無垠的萬象道法輝光神華的進程裡,那懸照在雲路之上的,同樣隨着楚維陽而一同洞見了天地景象的百花樓三修士,在這一刻,齊皆以遠勝過楚維陽的某種道法層面的感同身受而觸動。
畢竟,一切瑰麗與奇蹟誕生的本身道法之根由,在於百花樓修法。
雲路的最前端,是師雨亭眼眸泛紅,悸動的不能自已的神情。
“師兄……想想辦法……”
長久以來,師雨亭都從來未曾在參道悟法的事情左右過楚維陽分毫,可是這一回,一來是大抵明白楚維陽本身也要有所舉措,二來也是那同源而出的先賢道法傳續而來的某種莫大震撼,激涌着師雨亭這般本就七情繁盛而熱烈的百花樓修士。
她終是忍不住,要說些甚麼,要主動央求着楚維陽有所舉措。
而原地裡,道人沒有言說些甚麼,僅只是在回望雲路的過程之中,朝着師雨亭輕輕地頷首。
下一剎時,道人身形折轉,倏忽間便復又立身在了那死寂的現世之中。
而這一刻,伴隨着道人的身形消隱與顯照,道人早已經不再立身在古界的盡頭處,而是立身在了那乾坤古樹所籠罩的範疇邊沿之外。
巍峨而瑰麗的景象便已經近在眼前。
接天連地的古樹,浩如星海的真靈,林立如經幢的白骨坐相。
凝視着這一切,楚維陽終是重新一揚手,握着那懸照在太上八卦爐上空的九節竹杖,旋即朝着那真靈化作的汪洋星海,隔空之間遙遙點出。
“風——”
那是《道術·風》,是在形與質的輪轉變化之中,將先天道器的力量貫穿與裹挾着楚維陽已經在道場三界之中所完整建立的輪迴之脈絡,而齊皆暈散在風中,綿延向那真靈的星海。
楚維陽能夠借力打力,將無何有之鄉掀翻。
但是,道法的正逆,乾坤的翻卷,尚還容易,純粹死生的輪轉,被萬古光陰間隔之後的死生輪轉,對於楚維陽而言,卻太難太難。
驟生驟滅之間,楚維陽還有着許多得以挽救的辦法。
但是漫長的光陰洗刷,使得那些古之先賢的魂魄,僅只剩下了純粹的真靈殘存,而且連帶着這真靈的本質,也不再純粹,而是沾染了這死寂一界奇詭邪異之中純粹濁煞諸陰之氣的“污染”。
道人所能夠做到的,便僅只是將這樣蘊藏着諸位古往今來無算天驕,那濁世天災之中驟生驟滅間迥異而斑斕諸相道法的靈形真靈,鹹皆引入道場三界的輪迴之中。
或許他們將永遠不會再是那古之光陰歲月裡的先賢,但是他們的真靈,卻能夠在真正鮮活的世界裡,再得以重生,得以重塑形神而接續仙路。
沒有絕望,沒有孤寂寥落,沒有奇詭邪異。
這已經是楚維陽所能夠做到的,對於這些古之先賢真靈最好的慰藉。
那輕柔的風霎時間便朝着偌大的乾坤古樹之下席捲與兜轉而去。
而與此同時,最先暈散而去的那些絲絲縷縷的輕柔之風,已經裹挾着輪迴的力量,將最初的一泓潺潺的真靈溪流,從中牽引着而至,進而共鳴着楚維陽點出的杖尖,便要激發着那玄黃二色寶光,直往太陰諸魔奉聖天中去。
看着那點點寒星之上諸陰濁煞的氣韻本質沾染。
“哈!或許,靈浮洞天之中,將會誕生一批元門修法的好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