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陰符寶字逾三百
僻靜的院落之中。
已經是許久時間過去了。
掙脫了外海的狂風浪涌,這會兒沒了那厚重濃郁的水汽,沒了那始終晦暗的天穹,沒了長久在耳邊喧囂的聲音,楚維陽像是極度不安一樣的端坐在屋中,一手緊緊地攥着《彈指丹篇》的一角,頗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當然,那枚玉匣,早已經被楚維陽好生的存放起來。
就這樣端坐着,楚維陽長久的陷入詭異的沉默之中,那眼神已經不只是空洞,一旁的青荷姑娘瞧的真切,楚維陽的的確確是在發愣,神遊天外而不知所思。
原地裡,仔細觀瞧着楚維陽,青荷姑娘卻輕咬着薄脣,她的眼神從楚維陽的身上挪開,隱晦的掃過了那被楚維陽橫放在桌面上的法劍。
仔細看去時,那法劍明黃與銀灰顏色交織的劍身上,除卻那恍若星河一樣流光,不時間也有滿蘊靈韻的明光兜轉而過。
那明光甚至顯得晦暗,可那種兜轉卻極具頻率,恍若是……恍若是有人在呼吸一般。
身爲百花樓嫡傳,除卻鬥法之外,事實上諸般雜學,少有青荷姑娘沒涉獵過的,況且,伴隨着青荷姑娘的修爲漸次提升上去,連鬥法這件事情,都已被她彌補。
如此,青荷姑娘陪伴在楚維陽身旁已有不算短的時間了,許多事情已經足夠教她窺見端倪,乃至於有所猜測。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楚維陽兀自出神的瞬間,同樣也在一心兩用着,與淳于芷在心神之中商量着關於蝕心符咒與水箭咒的交融變化,他想要將這道殺伐術法真正落於文字,化作可以外銷的符籙。
畢竟楚維陽一身修爲,九成有着跟腳在,不好外泄了去,唯獨從百蛇列島莫家得來的法門顯得尋常些,無懼外泄。
而楚維陽也相信,淳于芷本就是符陣之道的大家,自己也從這方面展露出了些獨特才情,想來相互參悟之間,能夠順利的教這道殺伐術落於文字。
正思量着,也是楚維陽兀自愣神的時候,忽然間,楚維陽感覺到了青荷姑娘從身後緩步走來,感覺到了腦後的柔軟與舒展,感覺到了青荷姑娘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揉捏在了楚維陽的額頭上,舒展着楚維陽的眉心,似是也要以此撫平楚維陽心頭的些許不適變化。
與此同時,青荷姑娘那故作魅惑的聲音響起。
“主人,你想不想聽奴婢撫琴一曲,妾有《淨心絃上音》一曲,乃吾之一脈獨傳,真真百花樓秘術法門,據說真正高明的琴師撫上這麼一曲,甚至能教人頓悟,妾身不才,許也能教主人靜下心來,有益於諸般參悟修行,要知道,近世最後一位樂聖就出自吾之一脈呢。”
說話間,青荷姑娘已經將頭越過楚維陽的肩膀探出。
這會兒,楚維陽甚至都不用偏頭,只需要用眼角的餘光,儘可以看到青荷姑娘那光滑的臉頰以及細長的若白玉無暇的脖頸。
淡雅的蘭香氣撲面而來。
也正是這不遮不掩、明目張膽的旖旎,旋即教楚維陽從那種恍惚的心境中安穩的鎮定了下來。
似是隻這一剎那,便已經省卻了甚麼仙音妙曲。
但楚維陽還是笑了笑,擡起手來輕輕摩挲着青荷那圓潤的下巴。
霎時間,肉眼可見的,青荷那纖長的脖頸上忽地顯現出她幾若不受控制的吞嚥動作。
楚維陽像是明白了甚麼一樣,忽地笑着放下了手。
“好罷,那我就靜待百花樓秘法的玄妙了。”
直至此刻,楚維陽的心神之中,才傳出了淳于芷那幾若咬牙切齒的憤懣聲音。
“小丫頭片子!”
——
外海極深處。
厚重的水汽堆疊成的九層雲階之上,一道烏光倏忽間墜落。
仔細看去時,那明光之中包裹着的,正是蛇老早先握在手裡的烏木蛇杖。
這會兒,烏光直墜深海中去。
那滿是冷鬱和幽深的色調裡,是死寂,卻也遍佈妖獸的海底蛇窟。
倏忽間,那明光大放,恍若是一道鏡輪顯照,將那烏木蛇杖包裹在其中,恍若是大日沉海,愈發教人震顫。
良久的沉默裡,一道朦朧的輪廓從鏡輪之中走出,送烏木蛇杖的陰影之中顯照,只幾步路,等那道朦朧輪廓真個從鏡輪裡浮現出來的時候,倏忽間再看去時,那漸次凝實的輪廓先是化作了一道虛影,緊接着在鏡輪的懸照下,那虛影陡然間凝實,顯照出了蛇老的法身。
只是相較他立身在雲階的真身,仔細看去,蛇老法身的脖頸上,仍舊纏繞着一層細密的蛇鱗。
再擡手一招,那蛇杖從鏡輪中墜下,落在蛇老手裡。
四下裡仍舊是死寂一樣的沉默,於是,蛇老也沉默下來。
他四下裡環視着蛇窟中的一切,最後將目光落在了一道纖長的人影身上。
深海的蛇窟之中,不是沒有勉強凝聚出人形的存在,更相反,在湊近蛇老的周圍,有許多半人半蛇的存在,但它們盡都展露着丹胎境界的氣息。
氣息孱弱些的,屬於蛇的那部分特徵便多一些;而氣息強盛一些的,自然便也身上屬於人的那部分特徵多一些。
但是這一道身影不同,她的上半身是完完整整的人身,唯獨在腰肢往下,是粗長的蛇軀盤旋,偏偏在感應着她的氣機的時候,卻只有築基境巔峰而已。
可唯獨當蛇老看到她的身影的時候,臉上卻忽地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他甚至進往前走了幾步,攙扶起了正準備躬身行禮的女人。
“莫島主,爲了你這一行,爲了你的幾句話,老夫可是已經做下大陣仗來了,這最緊要的一步,伱這兒,可不能拖後腿啊!”
話音落下時,旋即遂見那莫島主鐵青着臉,眼眸深處盡都是洶洶恨意醞釀着,她緊緊地咬着牙,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老祖放心,我這兒,一字一句,都不會有差錯!”
話音落下時,蛇老隨即拄着柺杖往後退了一步,而後,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莫島主。
“那既然如此,莫島主,你來領頭誦唸罷。”
說罷,蛇老復又環視四方,冷肅的聲音裡滿蘊殺機。
“都警醒着些!誰敢不用心,當心老祖下殺手!”
話音落下時,遂見莫島主原地裡反覆掙扎復又數度變得猙獰的面容。
良久之後,她似是抽痛着,用顫抖着的聲調開口道。
“噬心喚命咒——”
話音落下時,是偌大蛇窟中所有蛇妖的聲音彼此間交疊起來,是恍如從深邃海水裡迸發出的雷鳴!
“噬心喚命咒——”
原地裡,莫島主的身形在這種轟隆的雷鳴中不斷的顫抖着,可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卻前所未有的鎮定起來,彷彿另有一種充沛的意蘊與仇恨在支撐着她。
“九層靈臺上,八寶紫府中。”
“……”
“化千劫而駐庭昌,掌萬法而號丹霞。”
“……”
那回響在偌大蛇窟的轟隆雷鳴聲許是太過於震響,這會兒,已然在海底激盪起層層灰泥,攪動的海水渾濁,恍若是晦暗的霧靄。
而原地裡,蛇老臉上仍舊帶着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仔細的凝視着莫島主身上的變化,身形卻漸次隱沒在那晦暗的霧靄之中,似是下一瞬間,就要從泥濘裡消失不見了去。
可自始至終,原地裡都未曾生出別樣的變化來。
只是泥濘中,那晦暗的霧靄愈演愈烈,最後蒸騰而起,將整個蛇窟都籠罩在其中,最後,只剩了那一道道雷鳴聲連綿不休。
隱隱約約聽去時,那聲音起先時還似是獸吼一樣嗡鳴且嘶啞,可漸漸地,愈發能聽出真切的人聲來了。
“化千劫而駐庭昌,掌萬法而號丹霞。”
“……”
——
天武道城,丹宗駐地,庭院。
一曲《淨心絃上音》流淌在靜室之中,半遮半掩的絲綢屏風後面,則是青荷姑娘靜心撫琴的身影,饒是那屏風再透,這會兒也只得瞧見那朦朧模糊的輪廓。
原地裡,楚維陽仍舊端坐着,只是雙眸微微眯起,靜靜地聽着那玄音妙曲從耳邊灌入,化作絲絲縷縷的清流,流淌在心神之中。
前世今生過去,楚維陽都不是那歷經過紙醉金迷生活的人,他所知的一切關於銷金窟的認知,全數來自於文字與影像,卻獨獨未曾有絲毫源自於切身經歷。
而只在此刻,哪怕只是聽着一曲玄音妙曲,楚維陽都深刻的感慨起老祖宗的智慧來,這才真真是無上的享受。
甚至在玄音妙曲的縈繞下,原本憤懣的淳于芷也陷入了詭異的平靜與沉默中去了。
她素來是瞧不起元門鬼蜮伎倆的,可這一瞬間,似是也受到了樂道的感觸,教她那孤寂的魂魄真靈,從另一個層面觸動起來,片面的感受着彷彿存世一樣的真切。
而就在這樣長久的徜徉在玄音妙曲之中的時候,忽然間,楚維陽猛地撫掌大笑。
“有了!有了!”
話音落下時,他直從書桌上捉起符筆,沾滿硃砂靈墨,旋即落在一頁符紙上面。
這是楚維陽一人獨力通悟出來的符籙。
筆走游龍、鐵畫銀鉤之間,落在符紙上面的,是粗狂且蠻霸的意蘊,那赤紅的硃砂墨跡裡倏忽間有一道晦暗閃過,乍看去時彷彿是甚麼血煞氣息,可唯有真正的元門中人才能明白那其上五靈攢簇而成的玄冥意境,有多麼的難能可貴!
此時間,青荷也只是透過琴音傳遞着她的欣喜,可唯有真正走在符陣之道上面的淳于芷,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根髓與真意!
因是,連淳于芷也不禁感慨起來。
“好才情!”
——
陰符寶字逾三百,道德靈文止五千。
今古上仙無限數,盡於此處達真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