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屬於丹霞老母,屬於庭昌山道場主人的帷幕,在這一刻終是徹底的悲涼落下。
在淳于芷那意味莫名的抿着嘴的注視之下,那生機彌散去的丹霞老母的身上,屬於南明離火的輝光最後一度顯照。
霎時間,洶洶焰光之中,是一切滿蘊着靈光的存在盡皆從中崩滅開來。
進而,焰光的齏粉裹挾着真正的灰燼與塵埃,匯成一道真正烏紅色的洪流,徜徉在了雲海天際翻卷的罡風之中,朝着真正的遠空飄搖而去,直至教人徹底無法再洞見那焰光崩滅開來的分毫微茫輝光。
而也正此時,遠遠地,西極之西,連綿大雪山之外,故妖族祖地之中,尚趺坐在真龍之上,正遠遠地錨定着那尚還未曾顯照須彌界風,但真切存在着的大界彌合之間的間隙,進而稍稍牽引來昏黃濁流,進而養煉佛光妙法的時候。
倏忽間,妙樹龍王佛忽地偏過頭去,看向東面,看向丹霞老母坐化的方向。
妙樹龍王佛似是感覺到了某種真切存在的力量在這一刻,越過了生死的藩籬,越過了萬水千山的藩籬,朝着己身的身形所在之處映照而至。
那是真正的躍出了無上的焰道。
那是在死生輪轉的頃刻間,在躍入那森然鬼蜮的同一剎那,丹霞老母的形神所掌握的最後道法之菁華。
那是……
霎時間,妙樹龍王佛的心神之中,某一道本就被自己所切實掌握的歷歷前塵的種種記憶倏忽間翻涌而出,並且在頃刻間,壓過了所謂的本心,壓過了佛法的玄妙。
這一刻,他是王佛,更是簡寒枝。
“師妹——”
只是這二字宣之於口的頃刻間,妙樹龍王佛的身形終是忽地一頓。
進而,王佛凌空趺坐的頃刻間,終是雙手合十,再宣佛號。
“阿彌陀佛——”
話音落下時,是無上焰道的道法菁華做匯聚與凝練成的無形無相之靈犀在這頃刻間匯聚而至。
霎時間,在妙樹龍王佛的身後,當寶樹淨土的一角得以顯照的頃刻間。
那巍峨雄山的山頂處,那七寶妙樹之下,趺坐着背對羣生的佛陀身形之上,霎時間,金紅佛焰大盛!
妙樹龍王佛或許是簡寒枝,或許真的已經不是,涉及到如是高卓的道與法,或許其中的道理,連妙樹龍王佛自己說上七天七夜都不一定說得清楚。
但即便妙樹龍王佛已然不是了簡寒枝,那僅只是同樣的神情面容之下所誕生的全新的魂靈,但是在合煉三元的過程裡,簡寒枝其人的性命,早已經“葬”在了這個全新的軀殼之中。
昔年爲得執念,爲得鼎立丹青元宗,丹霞老母與簡寒枝幾乎無有多麼長久的相逢與同處。
但是當丹霞老母萬念皆空,當那昔日的執念不再被丹霞老母所執。
越過那道死生門扉的頃刻間,丹霞老母選擇了將自己最後的形神道法菁華,最後的性命底蘊,與簡寒枝“葬”在同處。
那在世人看來,盡都是所謂寶樹淨土的一角,是王佛一經開覺便證就神境至高層階的顯照。
但是在丹霞老母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座墳塋而已,一座足以教她與她師兄葬於一處的墳塋。
甚至,這頃刻間,伴隨着那金紅佛焰大盛,這種意境更進一步的影響着妙樹龍王佛,十分短暫的沉默之中,仔細看去時,妙樹龍王佛的神情愈發見得慈悲,愈發見得有渡世上羣生如渡己身的至上之宏遠的心音展露。
若這寶樹淨土能是衆生墳塋,能是羣生葬所,那麼墳塋又何妨呢?
霎時間,心神之中有了這樣體悟的頃刻間,妙樹龍王佛的臉上更是展露出了似是二度開覺一般的歡喜笑容。
這頃刻間,伴隨着妙樹龍王佛的接連數度綿柔的呼吸,霎時間再看去時,渾似是有着血華的靈光朝着四面八方洞照而去。
進而,洶洶狂風之中,則是而今已然徹徹底底荒蕪的故妖族祖地之中,那近乎砂礫化的乾涸土地之下,絲絲縷縷渾厚而且精純的妖獸血煞氣,盡皆從中蒸騰而起。
這是不知道多少昔年妖修種族的葬地,這裡更是昔日已經消失在古籍記載之中,但是被越來越多的古時廢墟與殘骸所印證的一場驚世血戰的最後殘破戰場。
無算的古之化形大妖,甚至是妖神,葬身在這片大地之下,在這荒蕪的妖族祖庭之下,歷經歲月光陰的磋磨,凝練成這正屬於血煞的“礦脈”。
而今,這礦脈的真正根髓菁華被觸動,進而,被妙樹龍王佛所牽引着攫取。
而同樣的,遠天之際,似是有着真正的須彌裂縫洞照,洶涌的須彌界風映照於世,進而在頃刻間,裹挾着那妖獸血煞之氣,更裹挾着昏黃濁流汪洋,朝着妙樹龍王佛的身形所在之處灌涌而至。
轟——
霎時間再看去時,妙樹龍王佛的巍峨氣息洞照,生生將整道須彌裂縫,將那狂暴的須彌界風盡皆囊括在其中,而也正是同樣伴隨着對於血煞氣和昏黃霧靄的鯨吞。
王佛那身後洞開的一角之中,似是有着半如霧靄,半如水光的暗紅色煙塵霧絲顯照,進而,那些暗紅色的煙塵霧絲,竟真個像是灌涌而至的汪洋一般,瘋狂洶涌着,將那寶樹淨土之中,連綿起伏着化作層巒疊嶂山嶽的真龍之軀,盡皆淹沒在其中。
如是霧靄汪洋愈發渾厚與高漲,直至某一刻,連帶着那最爲雄奇的山嶽,在那厚重的霧海之中也僅只成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丘巒的時候。 七寶妙樹之下,那佛陀一翻手,金紅佛焰之中,似是有半根玉簡橫空而起的頃刻,便似是在那躍出無上層階的洶洶佛焰之中,被徹徹底底的煅燒成了純粹的玉華。
進而待得那玉華也垂落下來的頃刻,倏忽間,便在這丘巒的邊沿處,似是鼎立起了一道玉碑。
碑上以金紅佛光爲墨,書就古篆字跡——
紅塵渡口。
如是虛實一界,正則是寶樹淨土,反則是紅塵渡口。
而也正是這一刻,妙樹龍王佛一身磅礴而恢漠的氣息,伴隨着王佛不斷的鯨吞與煉化着妖獸血煞之氣和昏黃濁流,不曾有着分毫的增長,但是容身道法氣息,卻一刻遠勝過一刻的沉澱了下去。
王佛終究是剛一歷經過死生輪轉,便驟然得以開覺。
他輕而易舉的在死生輪轉的頃刻便越過了神境的藩籬,但是能開覺證就王佛,是他的佛法神韻到了這樣的火候,但事實上,真正的法力,真正的道法修持的層面,尤還有着底蘊需得累積,需得夯實。
這也是王佛早先時選擇自囚此間的緣故。
未料想,竟也正是因着前因,而使得這一刻的王佛輕易的越過了那需得長久打熬法力的過程。
他從境界再到法力,容身圓融而無漏的駐足在了真正的王佛之境中。
而也正是這樣的氣息裹挾着神韻反向貫穿入寶樹淨土之中去的頃刻間,肉眼可見的,那玉碑上金紅佛光大盛,眼見得那佛光之中似是有着兩道朦朧模糊的身形輪廓凝聚。
可是不等其真切的顯照,終歸是在下一瞬間時,那輪廓本身混同着佛光一同崩滅了開來。
也正是伴隨着這一崩滅,王佛身上一切氣息的變化盡皆在這頃刻間戛然而止。
好像是在這一刻,王佛道與法的輪轉,觸碰到了某種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他此刻境界所能夠觸及到的道法之變化。
那纔是真正的禁忌領域。
於是,妙樹龍王佛的面容愈漸得慈悲,趺坐在洶洶須彌風暴之中,他復又宣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
玉髓河上,翻卷的層雲之中,當淳于芷真切的注視着那道滿蘊着道法菁華的靈犀徹底的消失在遠空極限處的時候。
再之後的佛光大盛未曾引動淳于芷的分毫神情變化。
她僅只所在意的,此間唯一所在意的,也僅只是丹霞老母而已。
而越過了那道死生的藩籬,不過是一切皆空,因果也皆空。
這一刻,對於淳于芷而言,甚至說不出甚麼悲喜可言。
就像是長久以來心神之中之中承載着一件重重的包袱,在這一刻終於可以輕而易舉的丟棄,並且在丟棄了之後,使得己身前所未有的心神鬆弛。
是以因萬念皆空,而終不生分毫雜念。
於是,幾乎順理成章的,在這頃刻間,伴隨着一切的焰海在這刻由實轉虛,進而,當那焰海島嶼的場景真切的顯照在淳于芷身後的頃刻間。
某種兼具虛實的意蘊在其中得以流轉,進而,那原本在淳于芷的身後消隱了去的百鳥朝鳳之火海,真切的顯照在了那道場之中。
進而,下一個閃瞬間,淳于芷手中的金紅幡旗,倏忽間化作了一道寶光,同樣裹挾着虛實輪轉的力量飛遁入那焰海島嶼之中去的時候。
連綿的轟隆聲中,伴隨着某種本源的牽繫從金紅幡旗與這座島嶼道場之中相繼得以貫連的時候。
伴隨着乾坤法爐的顯照,那早先時始終徜徉在其中的鳳凰火靈飛遁而出。
淳于芷的金丹道果在這一剎躍入了那洶涌到近乎沸騰的火海。
轟——
倘若仔細看去時,尤還能夠看到,隨着那鳳凰火靈同樣遁入其中的,還有着一枚古着而質樸,滿蘊着歲月洗煉氣息的圓融玉果。
一切的一切,在這頃刻間,混同在道法氣息與神韻的渾一之中,將淳于芷的修爲境界,穩穩牢牢的推入了神境真人的境界之中去。
而也正是這一刻,寶瓶江上空,伴隨着《玉冊》的顯照,玉光清輝裡,映照着淳于芷的身形,而已然有着明晰的字跡從中凝鍊——
開元弘法昇陽煉妙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