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正聲東擊西的變化。
是楚維陽從始至終都未曾有所料及的驚變。
本來,伴隨着道人定鼎新舊道爭,那先一步變化的明晰天意,本來便已經引動了邢老道人在探索超脫層階的路上大步疾行。
可是誰也未曾想到,待得真正舊世海疆變得清朗起來,一切的蒼莽與野性消散,當那明晰本身從天意走向現世,楚維陽原本預想之中,可能有的對於邢老道人的修爲境界變化的一錘定音未曾誕生。
只是頃刻間的爐火更盛,使得進益本身陡然加快了速度而已。
畢竟,邢老道人的道途關隘,從來都不是天地的變化,那是輔助的增益而已;真正的宗旨在於先天道器的熔鑄,那終歸要回歸於邢老道人己身本命寶器的變化。
天地之變可以視之爲熔爐之中焰火更爲繁盛,可以加速,卻無法一錘定音。
在這一刻,天地的變化,所引動的諸境諸相的變化,真正在一錘定音的,是那已經相互之間纏鬥了經年歲月的死生攻伐,是那一尊真正意義上已經在部分法力本質上,完整躍升入了超脫層階本質與真髓的道法熔爐。
死生、清濁。
當萬象在諸境諸相之中演繹着陰陽的天象灌涌入其中的時候,那一錘定音的驚變之中,所在那道法熔爐之中蒸騰而起的洶洶氣焰,竟然是老禪師與天炎子俱全!
無分生死,正如天地無分清濁,陰陽渾一而演世界。
歸根究底,在老禪師意欲洞開九野而重塑舊世的時候,他便已經不再僅僅只是混朦法的源頭之創法祖師,更是在道法和形神的本質上,實則“背叛”了新道而回歸於古法開天道途。
又或者說,這萬古光陰,老禪師從未曾在開天法的道途上離開過。
無分死生,無分清濁,無分陰陽。
而且,伴隨着那洶涌的氣焰之中,屬於老禪師和天炎子的真正道法層面的神韻沖霄而起時候,甚至恍恍惚惚之間,教楚維陽覺得,那道法熔爐的割裂過程之中,更像是進一步的無分彼此了一樣。
這頃刻間,在老禪師的道法神韻所裹挾的磅礴靈光之中,所能夠教人洞見的那道場靈形一角之中。
二十八座白骨祭壇支撐起九方天野,佛焰大日進而復又高懸九野之上。
這本就是老禪師原本的道場格局。
但是而今看去時,二十八座白骨祭壇在這一過程之中,那滿蘊在一道道骨相之中的萬象斑斕靈光,鹹皆在真正紅塵氣的沖刷之下,化作了某種難以言語的薪柴與資糧。
入目看去時,諸白骨祭壇像是在無形無相的紅塵焰火之中被煅燒,但是當齏粉伴隨着煙塵蒸騰而起的時候,那愈發渾厚的紅塵氣中,萬象斑斕,死生輪轉,甚至裹挾着磅礴的瑩瑩血華,一切的清濁無分的磅礴氣焰,鹹皆在沖霄而起的過程之中,灌涌入九野。
而也正是在九野的灌注過程之中,更進一步被那磅礴的紅塵氣息所接引的,則是最高處懸照的佛焰大日。
在這樣的過程之中,在好似是那磅礴的諸氣匯聚在九野之中真正要洞開天宇的時候,佛焰大日反而在紅塵的接引之中,不斷的垮塌,不斷的崩解。
進而,幾乎就在那萬象駁雜、陰陽俱全的洪流在涌入九野天宇之中,真正有着某種獨特的造化碰撞的時候。
漫天的磅礴焰火暴雨刷落。
九野被點燃,更準確的說,是九野之中所存在的一切,在這頃刻間被內蘊的渾厚紅塵氣息爲引子,被大日佛焰所點燃。
進而,是順延着那駁雜氣焰的沖霄而起,佛焰反向順延着紅塵氣息的牽繫,朝着二十八座白骨祭壇之上燃燒而去。
沒有了佛焰大日,沒有了重塑九野,更沒有了古之芸芸諸修的骨相山嶽堆積。
一切皆虛,一切皆幻。
唯有那金紅二色交織的佛焰似是真實不虛,焰光的兜轉之中,似是有着一道又一道的紅塵濁世的剪影洞開,那是諸界鼎盛,那是衆生肆意,那是仙真逍遙。
這一刻,老禪師的一切對於舊世的謀劃在頃刻間落空。
而伴隨着這一切的落空,這一切的焚燬,某種前塵的意蘊像是在這一過程之中,被老禪師變演成了某種執念,某種像是將往昔光陰揹負在己身之上的自我執念,將萬象羣生之雜念,化成自我渡化之路。
於是,伴隨着洶洶的燃燒,那天野與白骨山嶽的相繼笑容,原本洶涌的金紅佛焰,在這一過程之中,愈發見得粘稠,最後幾乎如同熔融岩漿一般,似是焰火,又近乎於液態,最終將整個道場的全部鹹皆囊括在其中去的時候。
熠熠靈光之中,那熔融岩漿也似的粘稠金紅佛焰,從道場流淌向了老禪師的形神與道法本源之中去。
負萬象加身,負前塵加身,負執念加身,負衆生七情加身。
最後,當這一切混同着老禪師的形神與道法本質鹹皆點燃的時候。
那形神與道法的燃燒之中,老禪師的修爲境界,徹徹底底的躍升出了樊籠去。
他一人,即是佛焰大日,即是至道禪師!
而同樣的類似變化,也在天炎子的身形之上有所顯照。
那是天炎子趺坐在真正凶獸化的青獅之上,手中擎舉着燈盞,身後萬丈紅塵濁世的剪影之中,那飄飄搖搖的萬家燈火之中,幽暗的天宇被撕裂開來,有着通明大日普照佛光。
那佛光在渡化萬丈紅塵,在渡化那一道道燈焰,在渡化那濁世畫卷之中背對現世,求借焰火的道人身形。
再看去時,那道人身形沾染着佛光,半似道來半似僧;時而看去時,仍舊是那故萬焱宗掌教天炎子;時而看去時,卻是被佛法祖師所親自渡化的燃燈壽王佛。那是鎏金佛焰在渡化着萬家燈火。
那是佛法在混同於真陽無量之中。
終某一刻,再看去時,那一古銅燈盞之中,再沒有了萬家燈火懸照,天炎子的身後,更沒有了萬丈紅塵濁世飄搖。
一切鹹皆煙消雲散去,沒有了萬象羣生,沒有了諸般紅塵,更沒有佛法,沒有了真陽無量。
甚至在那至道法焰與鎏金佛焰的相互融合過程之中,連帶着那燈盞本身也不復存在。
最終時,那縹緲的靈光之中,僅只是一道心焰融入了耄耋老道的絳宮。
一朵心焰,洞照萬象朵朵,洞照無量真陽。
僅只是心焰而已。
這頃刻間,是兩座萬仞山嶽鹹皆拔地而起,並且在頃刻間,真正毫無保留,以全數的底蘊,全數的道法與形神渾一的力量,撞向了懸照的天門!
沒有如同楚維陽一樣,老禪師與天炎子在死生的攻伐之中,沒有依循着那真正超脫層階本質的法力磅礴,進而走向依循着四個步驟洞見超脫本質的路。
那好似是尋常之中的非同尋常,老禪師與天炎子在這頃刻間,是以真正極致的燃燒自我的渾厚底蘊,燃燒自我的道法與往昔道途,進而以熔鑄形神與道法渾一的態勢,生生得將那渾一的氣勁躍出樊籠去,完整的躋身入那超脫的層階之中去。
斬道而逆天!
他們成功了嗎?
好像似乎是成功了。
冥冥之中,楚維陽似是聽到了彷彿支離破碎的聲音。
而在愈漸得清朗的舊世海疆之中,屬於老禪師與天炎子那前所未有的狷狂大笑聲音,已經先一步洞徹四方。
某種玄而又玄,某種真正意義上萬象萬法諸因果諸氣韻鹹皆不加於身的逍遙神韻從天炎子與老禪師的身形之上得以闡發。
可也正是在這一剎那間。
不等楚維陽從兩人的蛻變與昇華的進程之中,繼續得以體悟與感觸着甚麼的時候。
忽地,某一剎那時,那種支離破碎的聲音,忽地從冥冥之中,映照入了現實裡。
那是真正在有着甚麼支離破碎開來。
而原本已然在冷熱的交織之中歸於尋常的楚維陽,忽地在這頃刻間,有着徹徹底底,再也無法斬去的如墜冰窖的寒意生髮!
死生之間有大恐怖!
因果之間有大恐怖!
天地之間有大恐怖!
那種細細密密的支離破碎的聲音,幾乎每一道落下的時候,都在攪動着包括楚維陽,甚至是包括天炎子和老禪師在內的芸芸諸修的心境波動。
這電光石火之間,楚維陽似是有些茫然的低頭看了眼舊世海疆的水文,復又昂頭看向那蒼茫無垠的天穹。
故九天十地的水文在崩滅。
那曾經垂落在舊世與世外之間的故九天十地的帷幕也隨着兩道超脫層階的氣焰誕生而被撕裂。
同樣在哀鳴之中的,還有真正意義上舊世天宇所徜徉與暈散的須彌之力。
那是濁世的須彌壁壘在隨着水文,隨着疆界帷幕的碎裂而一同碎裂開來。
無邊的風暴在這頃刻間像是將整個舊世囊括在了其中。
緊接着,當第一縷風從那洶涌的天災風暴之中,席捲向整個舊世海疆之中去的時候。
剎那間,光陰定格。
而也正是在這光陰定格的頃刻間,道人正昂起頭,看向那須彌碎裂,看向那歲月風暴涌來的天穹極深處。
純粹的寂無之中,道人的白玉眼瞳之中似是僅僅只能夠看到純粹的黑暗。
但是楚維陽明白,那黑暗的寂無之中,真正的存在着一道又一道猙獰的輪廓,再是真正尋常世人所無法理解的世界,歲月和須彌以無法想象的方式鋪陳開來。
而這一刻,須彌的破碎,歲月的撼動,更像是這些原始兇獸們在鋪陳自己抵至此間的路。
而那隱沒在黑暗之中不曾顯照身形的原始兇獸們,像是等待着飯點兒一樣,環伺着這一個時間節點上的舊世海疆。
就像是等待着甚麼珍饈美味在大釜之中燒煮出鮮香來一樣。
冥冥之中,在這光陰定格的剎那,道人已經聽到了那垂涎欲滴的吞嚥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