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陰。
這是又一日的早朝,而現在出列啓奏的竟是開平王高雍,這位老王爺平時惜字如金,很少在朝中說什麼,今天一開口誰都覺得希罕,無不好奇地聽他說什麼。
趙桓也覺得希罕,而聽到他說的東西時頓時感覺更希罕。
長江鬧水匪?而且還盤踞揚州?可爲什麼江南一路沒任何官員上報這事,反倒是這個閒散王爺知道了?
趙桓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視線往下掃了一圈:“誰能告訴我,爲何此事無人報與朕知曉?反倒是高王爺得了消息?”
凡是被他看到的官員無不低下頭去,趙桓雖然是個窩囊皇帝,但也好歹是皇帝,坐在龍椅上再加上這樣的氛圍,何況他是從太子之位兢兢業業一步步鍛鍊到現在的,幾分皇帝的氣勢還是有的。
偌大個朝堂上鴉雀無聲,安靜得連地上掉根針都能聽得見響。
趙桓愈發惱火:“裝聾作啞便能敷衍了事麼?王時雍,着你即刻將揚州知府撤拿回京,朕要當面問問他,這地方官是怎麼當的!”
吏部尚書王時雍被點了名,不得不站出來,一臉尷尬的剛要答話,卻聽一旁有個聲音陰陽怪氣地說道:“官家,高王爺身在汴京卻對千里之外的揚州瞭如指掌,果然不愧爲我大宋中流砥柱。”
說話的正是當朝太傅樑師成,和別人不同的是,他說話並沒有出列,只是站在原地,而且連個套話都沒有,這可是絕對的大不敬,趙桓心裡本就不快,現在更是眼神不善地飄了過去。
雍爺的老眼微微一眯,樑師成老奸巨猾,這話明誇暗貶,甚至已能稱得上很誅心了,什麼叫身在汴京卻對千里之外瞭如指掌,分明在暗指自己遍插暗哨意圖不軌。
不過樑師成是老狐狸,雍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不緊不慢地回道:“瞭如指掌不敢當,也就是巧了,前些日我家小子去江寧府玩耍,路經揚州時親身碰見,還險些因此喪了性命,樑太傅若是不信大可將我家小子傳來一問。”
樑師成剛張嘴要說話,趙桓已一揮手說道:“不必了,開平王忠正耿直,朕不信他會欺君。”
“官家聖明!”雍爺高唱了一句,不等樑師成再開口,他就接着奏請於揚州設立水軍營一事,並將其中的利害表了個透徹,揚州地處淮南東西兩路和江南東路的交界處,在這裡設立水軍再合適不過,以後不論哪一路有水匪,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趕至,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方便快捷。
趙桓當即就準了,只是他考慮的不是什麼水匪,而是將來萬一大宋北線守不住,被金人趕至南方後還能依託長江天險,揚州設個水軍營好啊,爲將來自己的南逃預先埋下一道防禦線。
樑師成和雍爺素來不對付,哪會甘心情願讓他這麼順利,可他正打算開口,卻見雍爺已退回了隊列中,低頭垂眉再不說話,樑師成不禁一怔,他原以爲雍爺費了這麼大事最終會推舉他的人去經營這水軍,可現在看來卻不是。
難道他真是爲了水匪一事?可爲何我不曾收到這消息?
正狐疑間,趙桓又開口道:“水軍一事着樞密院速速辦理,揚州知府即行撤拿,吏部另選賢明赴任。”
王時雍剛應了一聲,卻見又有人出列:“啓奏官家,水匪爲禍鄉間,當儘快剿除以平民患,此事非同小可,微臣願保舉一人出任知府之職。”
樑師成頓時閉上了嘴,因爲這次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從金軍真定大營回京的太宰張邦昌。
張邦昌從出使真定到現在已經離朝幾個月,但是他畢竟是當朝首相,地位尊崇,就連樑師成都得敬他幾分,何況這次張邦昌回京是帶着使命來的--金軍逼近汴京,他需要回來與趙桓商議和談的價碼。
趙桓好奇了起來,這也是個老狐狸,平時最愛乾的事就是隨大流,很少主動推薦誰,可這次卻破天荒開口了。
“哦?不知張愛卿保舉何人?”
張邦昌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位置,恭敬地說道:“微臣保舉官家御弟,信王殿下。”
“這……”趙桓有些發愣,張邦昌和趙榛沒什麼交際,怎麼會想到主動推薦他?
樑師成則是暗喜,趙榛素來與趙構交好,經常與他的黨羽作對,如今有機會把他送去江南,離自己遠遠的,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於是他也趕緊開口道:“信王殿下聰慧英明,知揚州府之事微臣附議。”
趙桓眉頭微微一皺,現如今樑師成要什麼他就偏偏不想做什麼,可就在他正準備開口否決時,卻見又有一人出列奏道:“啓奏官家,信王殿下雖則年幼,但才名遠播,定能勝任,微臣亦附議。”
這下趙桓不說話了,因爲這次出列的是他的親信,御史中丞秦檜,既然連他都開口說好,那就索性賣張邦昌一個面子,至於樑師成的附議他就自動無視了。
“好,朕準了。”
“謝官家!”
張邦昌、樑師成和秦檜齊聲謝恩,可是秦檜卻沒退回去,而是眉頭一挑沉聲說道:“啓奏官家,微臣另有一本奏上。”
趙桓心中一喜,等了一早上,總算正戲開鑼了,他臉色不變,溫言問道:“秦愛卿,有何奏本?”
“微臣要參一個欺君罔上的奸佞之臣。”秦檜雙手捧着奏本,頓了一頓後緩緩說道,“太傅樑師成。”
朝堂上瞬間死一般的寂靜,接着一陣譁然。
所有人面露驚色,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檜是失心瘋了麼?竟敢參樑太傅?難道他不知滿朝重權俱在樑黨之手?難道他以爲區區一個言官真能將隱相參倒不成?
這些話誰都知道,當然誰都不會說出來,這時候一雙雙眼睛全都帶着各種複雜的神色集中在了秦檜身上,有同情,有憐憫,有嘲笑,有譏諷。
樑師成也沒想到秦檜會突然向他發難,但他城府極深,只冷冷一笑:“哦?不知秦大人要參本官何罪?”
秦檜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啪的打開手中奏本,鏗鏘有力地道:“臣參樑師成,通敵叛國、結黨營私、賣官鬻爵、豢養府兵,共計重罪二十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