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既然離去,這場宴請就此中止,張邦昌也起身告辭,與王雲曹晟等人退去,燕趙等幾人也由他們擡了下去,宋使團自有隨行郎中醫治,再說兀朮的心病只有徐子楨一人,也沒將他們幾個當回事。
穆東白臉色煞白,任由兩個金兵將他架下去也毫不掙扎,剛纔徐子楨的出手直到落敗身死讓他的心情幾番起伏,但是現在他卻心如死灰,因爲趙構直到離開也沒對他看上一眼。
玄衣道長身爲天下會長老,而他穆東白則是玄衣道長僅有的三名弟子之一,在會中的地位可說是舉足輕重,但眼下他卻感覺自己彷彿成了空氣,完全被無視和拋棄了,這巨大的落差讓他心裡一下子根本無法接受,就連自己在想什麼也已不自知。
可是他怎麼知道現在趙構的腦中更是一片空白,徐子楨忽然就這麼死了,除了一句保重沒有再留下別的話,趙構似乎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雖然徐子楨之前一直告訴他一切已安排妥當,但他還是象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心裡空落落的沒有一點底氣,在這當口哪還顧得上他一個穆東白?
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駛出金營,趕車的是兀朮的兩個貼身護衛,車上坐着臉色蒼白的水琉璃,在她身旁則安靜地躺着已然氣絕的徐子楨。
水琉璃怔怔地看着徐子楨,眼中全然看不見身邊一切景物,她用手輕撫徐子楨的臉龐,自言自語喃喃地道:“你爲什麼這麼傻,都打不動了爲什麼還要硬撐,我知道你喜歡逞英雄,但你難道就不顧自己的性命麼?”
兩個金兵在車轅上聽着,面無表情,徐子楨今天狠狠地煞了一把他們金軍的威風,又傷了他們好幾個將領,依着他們的心思就算把徐子楨碎屍萬段都不解氣,可偏偏四王子還關照他們將這死人送入城內買口棺材好好安葬。
一想到這個他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那個醜陋的黃臉婆坐在車上還一直神神叨叨地嘀咕着,兩人互望一眼,均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不忿與不耐。
不多久車進了城,兩個金兵對真定城不熟,轉頭對水琉璃道:“喂,去哪裡買棺材?”
水琉璃眼皮不擡,說道:“去城裡最大的棺材鋪,魯記。”
“死都死了,還偏那麼多講究……”金兵抱怨了一聲,有心把黃臉婆和死人丟下拉倒,可兀朮有命在先,他們終究不敢違抗,只得悻悻而行。
魯記壽材鋪在真定城名聲不小,很容易就找到了地頭,店堂裡空蕩蕩的,除了幾口成品的薄皮棺材之外就只有一個坐堂的掌櫃,更顯得店裡陰森森的有些糝人。
兩個金兵吐了口唾沫罵了聲晦氣,將徐子楨的屍身擡進了店裡,然後不耐煩地對水琉璃道:“趕緊選,爺們還要回去覆命。”
水琉璃不理不睬,看了一眼面前這些棺材,搖了搖頭道:“這幾口不好,掌櫃的,你這裡可有上好的楠木麼?”
掌櫃的是個年輕後生,面目俊俏脣紅齒白,看着一副讀書人的氣派,一點不象做棺材生意的,卻正是魯記的東家魯英。
他在水琉璃進門時就已看清擡進來的那具屍身,竟赫然是徐子楨,這一驚非同小可,可兩個金兵還在,他的臉上不敢表露半分,在水琉璃問起時他慌忙答道:“這位大嫂,掌櫃的暫時走開了,有沒有楠木小生也不知曉。”
兩個金兵早就不耐煩,聽他這麼一說忍不住罵道:“那你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把你們掌櫃的找來。”
魯英一臉苦相:“二位軍爺,我家掌櫃出了遠門,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兩個金兵頓時火氣,剛一瞪眼魯英趕緊說道,“不如這樣,幾位若是放心的話可先將這位暫放在小店,想打什麼壽材與小生說明白就是,等入殮時小店再去請幾位過來,不知可行否?”
“真他媽麻煩!”兩個金兵罵了一聲,低聲商量了幾句,他們可沒那閒功夫等這棺材鋪掌櫃回來,可要說再換一家棺材鋪他們也不太樂意,這書生說得也能行,反正到時候入殮的時候也未必就再輪上他們過來。
水琉璃此時已漸漸回過了神來,她本就有顆七竅玲瓏心,進店時打眼一看魯英的模樣她就已經會過了意,哪有這麼俊俏的書生在棺材鋪裡坐堂的,看來徐子楨特地關照的這個地方確實另有玄機。
她默不作聲掏銀子付了定金,和魯英簡單約了個入殮的日子,隨即再不多說什麼,轉身隨那兩個金兵回營去了。
他們前腳剛走,魯英就朝後堂招呼了一聲,很快出來兩個夥計,手腳麻利地將徐子楨的屍身擡了進去,接着又出來一人坐在店堂裡,魯英走到門口左右看看,也快步走了進去。
後堂裡一片安靜,這些日子魯英沒留多少人在這裡,唯有一個蘇三還在,徐子楨被擡進去時她正在院子裡練着拳,一眼瞅見徐子楨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時頓時整個人都愣了。
魯英跟進來拉了她一把:“進去說話。”
蘇三傻愣愣地跟了進去,兩個夥計放下徐子楨後也退了出去,這間屋裡只剩下了魯英和蘇三還有徐子楨。
好半晌後蘇三才回過神,顫聲問魯英:“他……他怎麼死了?”
魯英神情黯然,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剛纔一個大嫂將他送了過來,旁邊還有兩個金狗,我也不便詢問。”
蘇三沉默了,和趙構一樣,徐子楨的死對她來說是個極大的打擊,她已經幾乎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了徐子楨身上,真定城裡的幫手找好了,退路也想好了,就連地道都開始挖了,偏偏這時候徐子楨卻死了。
撲嗵一聲,蘇三坐倒在地,雙目無神面色蒼白,看了看徐子楨,又擡頭看向魯英,喃喃地道:“他就這麼死了,那我爹怎麼辦?”
魯英無言以對,嘆了口氣伸手要去扶她。
蘇三忽然一聲尖叫,狀若瘋癲地拍開魯英的手:“你告訴我怎麼辦?怎麼辦?”
空曠的後院裡迴響着她的尖叫聲,魯英沉默了片刻,一咬牙道:“我這就去叫齊兄弟們,便是把命丟在金狗營中也必將伯父救出!”
蘇三擡頭怔怔地看着他,慢慢搖了搖頭,情緒低落地道:“算了,我不想連你都陷在那裡,大不了……大不了……”
她連說了兩個大不了,可最終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咳咳……”就在這時屋裡忽然響起幾聲咳嗽聲,接着一個帶着笑意的虛弱聲音響起:“幹嘛這麼垂頭喪氣,跟個鬥敗的母雞似的。”
“呸,你纔是母雞!”蘇三一瞪眼回了句嘴,可瞬間又愣在了那裡,因爲她發現說這話的竟然不是魯英,而是已經死了的徐子楨。
徐子楨這時正慢慢掙扎着坐起身來,臉上帶着一絲壞笑。
蘇三猛地跳起身來,一聲尖叫響徹後院:“哇!詐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