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非常古老的問題的一個變式,尤其是第一個,對於現代的人來說,往往被問到的是母親和妻子同時掉下水去,救誰?若是現代人往往會玩笑着選擇一個答案或者乾脆含糊掉這個問題,因爲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兩難,本身就是無解。而若放在若瀟現在待的時代,這個問題若被認真思考,答案得出的簡單卻萬分痛苦。
清逸能感覺到這其中的掙扎,一方是對於自己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友人、師長、知己,一方是想象中彼此深愛的妻子,可以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的內人,放棄哪一個對於自己的良心都是一次質疑和責難,有能力卻放棄了,比做不到更加讓自己痛恨,而這又是必須做的抉擇。選擇出的那一剎那,對自己的認知也是更深,原來自己不過是個凡人,做不到兩全其美。自己終究是個小人,可以眼睜睜的看着妻子死亡而坦然說出答案。
“清逸,別去多想,這只是個假設,不可能成真。”若瀟的聲音比以往還要暗啞,帶着點苦澀的安慰道,“你只要努力把事情做的完美,就不會有這種抉擇發生的可能,兩全其美,也是可以做到的!”
若瀟口中這樣說,心裡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清逸做的抉擇是如何。而這答案也是若瀟早就預料到的。
一個古人,一個皇子,一個要想成爲帝王的人,怎麼可能在乎兒女私情更重於友人知己師長,而當國家大義擺在眼前時,又怎會在乎友人知己師長。也許會傷心難過,也許一輩子都記得有這麼個人存在過,但帝王不會手軟,帝王不該有並駕齊驅的對象,而帝師沒有幾個得以善終,說到底不過是帝王的唯一性、威信、自省的需要,犧牲的又何止向若瀟這樣的角色。
而第二個題目,不過是若瀟對清逸心中的一點暗示和揣測,母親,妻子,兩個重要的女性角色,清逸潛意識裡希望的是什麼,現在最需求的又是什麼,答案便可知曉。不過看剛纔的回答,似乎還有些猶豫了,是戀母嗎?畢竟很多人會因爲母親而選擇妻子。
若瀟暗自嘆了口氣,得到答案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輕鬆,心裡的壓力反而更大了。但面上仍然波瀾不驚,平靜的開口,“好了,不用去想了,不過是我信口開河在雜書中瞥到的問題,沒什麼意義。對了,我讓薛安組織了一些人,到時候需要他們辦事。若方便的話,讓薛安從現在起到明年三月之前都聽我吩咐,可行?”
“你是要做什麼?”清逸回過神來,警覺的問道。
若瀟看着湖面,淡淡的說,“清逸殿下,你需要有光明正大的形象,但是任何事物總有黑暗的一面,我需要薛安的人馬支持。殿下,我不會向你保密薛安他們的動向,但殿下只可聽不可阻止,殿下能答應嗎?”
清逸頷首。
兩人都是明白人,有些話不用說到底,若瀟只是保證了讓清逸知道,卻不會將所有的目的在開始時便全盤托出,而清逸也明白此中道理,便也給了信許的權力。
“現在,我的殿下,可有興致陪若瀟在京城走走?”若瀟臉上又是一派和煦笑容,似是剛纔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
熱鬧的集市,幽靜的禪院,小有意境的楓林山,別有內涵的古坊小道,不會有人多注意兩個青年的身影,卻也不得不讓人注意的兩個皆氣質高貴丰神俊秀的人物。
“若瀟,你過來看看,這個如何?”
“在筆法上多用了溼筆和濃墨,山石畫法有點像帶水斧劈法,不過又有點不同,畫中樹都以短筆橫向畫出,自然生動,爲這畫更添近景細緻,遠景闊達的勢態。不過,我個人覺得,太過凌亂,有點趨向瘋狂的勢態,不可取。”
店中的掌櫃已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做這字畫生意自能一眼看出顧客的品味身份。自這兩青年進門,掌櫃打着瞌睡的眼爲之一亮,便知大主顧上門了。
亦步亦趨的跟在兩個青年身邊的掌櫃謹慎的打量着眼前的兩個青年。
高個的那個穿着上等錦衣,顏色迷離,狀若青色,腰佩紫玉香囊,手中一柄象牙扇流銀蘇在左手握着,搖搖指着堂中的一副立軸。臉色紅潤,五官俊秀儒雅,有一雙傳神的丹鳳眼,好像被那麼一瞧,都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掌櫃站在一邊看着高個的青年轉頭對旁邊的人說話時怡然自得的神態,便失了神去。
而這旁邊的一位,穿着高貴的黑色綢衣,無佩飾,只在髮髻上插着一根木簪,但憑掌櫃的眼力,還是無法分辨出是什麼木質,想來十分名貴。面色清秀卻不陰柔,帶着點瀟灑的氣質,似乎就那麼一站,就像畫中人物一樣。
掌櫃不敢怠慢,聽到那如古韻般的聲音沉穩平和的評價,連忙跟附道,“公子所言甚是。此畫乃被稱作《山雨欲來圖》,以山石被濃霧包圍,雲層將山體掩住,表現出山雨欲來前狂風大作,烏雲滿天的情景。全幅筆墨健拔淋漓,氣勢壯闊,是畫家狂態的畫作。只是也正如公子所言,略有凌亂之勢,連接不夠自然,還欠缺那麼一點點。”
“那掌櫃這兒可有什麼上乘之作?”柔和的聲音,不失禮節的注視,配上那雙神采飛揚的丹鳳眼眼中帶笑,掌櫃覺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支持不住了,連忙穩了穩心神語帶恭敬的道,“自然是有,兩位公子稍等片刻,我這就取來。”
掌櫃很是聰明,知道兩人都身份不凡,出手也肯定不小,便將兩幅鉅作都拿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將其中一幅打開,邊解釋道,“本店雖小,收藏的書畫可不差。這兩幅畫各有千秋,這幅以水爲主,另一幅以山爲主,請看。”
畫卷橫展很長,共繪了八景,題名《瀟湘八景圖》,自右至左,各有名稱,山市晴嵐,漁村落照,平沙雁落,遠浦帆歸,煙寺晚鐘等等,既有綿延起伏的遠山,又有江中撐船的行者數人,岸上樹木繁茂,屋舍幾間,屋內正有人臨窗而倚,好不愜意。
“好!溼筆淡墨渲染,造就清遠空曠的景域感,雖留白多處,卻顯出江水之浩渺,氣勢恢宏,大氣之作!”青衣的男子率先評價道,而黑衣青年但笑不語。
掌櫃急忙道,“兩位再看看這幅!”
這幅是立軸畫卷,隨着掌櫃慢慢展開,睥睨天下般的題字就先躍出畫面,華山仙掌四個字,既是題目也點明瞭畫的內容。畫中重巒疊嶂,山間雲霧繚繞,氣象幽深。潺潺的溪水靜淌,仙掌峰兀立於中央,峭拔峻秀,古剎錯落山間,石徑蜿蜒曲折,山腳巨石處,一男子背向而立,望之山巔,雖大小甚遠,卻氣勢不減。
“不錯,畫中兩種手法並用,樹木苔點濃墨點簇,秀潤華滋。意境也不錯,高山仰止,卻自疏狂,堪稱佳作。”低沉沙啞的青年讚許的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