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着實是悔不當初。
雖說她之前與祖母、弟弟一同離開了蘇府前往落日山莊,可當時她的想法便只是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後自己再悄悄潛回京城來。
倒不是她不懂事不知危險,委實是她覺得,一出行若戴上了假面具,自己再加倍小心,想要把她認出來定是很難的。
卻是不想,才短短的一日竟就落到了太子的手裡。
着實是自己太過天真了。
心知這趟京城之旅危險重重,卻是估錯了京城裡的嚴峻形勢,她不過是個養在閨閣中的女子,又哪裡會想到自己竟佔據了那般重要的地位?
二庶妹是又被她們整瘋了,可她也進了虎口……
蘇念語這般想着,越發覺得是自己太大意了,太子是誰?若非有勇有謀,又如何會被立爲太子?就連世子都說他有治國之才,想要抓一個她,自然是有各種辦法的。
歸根究底,她就是不應該回京城。
……可是,京城裡有被押入大牢、生死未卜的世子和父親,她又如何做得到?
這說來說去,當真並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蘇念語邊糾結邊掉淚,那廂,半摟着她的凌舒白擡眼把牢房外的人瞥了瞥,確定不會有人過來才把一頭黑髮綁成了馬尾。
見趴在他肩上的少女還哭得起勁,便用手輕柔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別哭了,這事兒也怪不得你,其實也不算多大的事。”
蘇念語猛地從他的肩頭上擡起頭,面上還掛着兩道淚痕,她瞪着眼睛道:“不算多大的事?”
心裡卻覺得,若不是她聽錯了,就是世子爺腦子壞了。
她被抓了,他們就都要死了,若這樣的事都不算大事。還有什麼是稱得上大事的?
只是,待她看到了世子爺那張沾着血的俊臉,便什麼都計較不得了,包着兩泡淚就要扒他的衣裳。帶着哭腔道:“你看你一身的血衣,他們定是給你用刑了吧?快把衣服脫下來,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說到最後,聲音卻是輕得不能再輕。
以叛國罪被押入大牢,又如何能完好無損?只怕這會兒傷得極重的。
這般想着。蘇念語趕忙把身子往外挪了挪,生怕壓裂了他身上的傷口;更是趕忙把他的衣裳又看過了一遍,確定並沒有滲出新鮮血跡,這才緩了緩氣。
心裡卻還是擔憂得很,兩隻細白的手還在扒他的衣裳,只是比起之前的急切,動作自然是放柔了許多。
凌舒白卻也伸出手來,把她的兩隻手握在掌心裡,聲音很是柔和,“你還是別看罷。怕會讓你大吃一驚。”
蘇念語眨了眨眼睛,兩隻淚花隨之滾落到了地上。
……世子爺話裡的意思,莫非是說,他很有可能被打得皮開肉綻,傷得不能入眼,故而纔不敢給她看?
凌舒白默默看了看垂淚的她,一時也並沒說話;蘇念語更是掉淚掉得歡,哪裡還顧得上說些什麼。
可這般下去也不成,凌舒白只得又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再哭了。”見少女還一直拿帕子拭淚。只得道,“我們時間並不多,你當真就不想和我說上幾句?”
蘇念語這才淚眼汪汪地看着他,想到方纔太子說的事情。眸中不自覺就多了一絲慍色,“我是不可能去當劉昭羣的新娘,他亦是個大壞蛋。”
對此,凌舒白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你自然是不可能嫁給他的,就算他是個好人也娶不到你。這點你倒是不用擔心。”
蘇念語:“……”
當真是不好意思刺激他,他這個高高在上的世子爺,如今也只能被關在牢裡,什麼事都做不了。
她哪能不擔心?
眼下,就算她不願意嫁給劉昭羣,只怕也會被逼着與他成親的,到時候要怎麼辦?大鬧一場?亦或是在喜堂上一頭撞死?或者……
這注意力一旦被轉移,自然也就不會記起方纔心中的那些委屈和傷痛,方纔還包着兩泡淚的蘇念語,這會兒卻是靠着凌舒白,咬着帕子,一本正經地想着對策。
凌舒白無聲無息地攬過她,倒是讓她回過了神。
她瞅了瞅他的臉及身上的衣裳,自然又想起他身上的傷,亦不再堅持要看,只是拿了帕子,原意是想幫着擦淨臉上的血跡。
見額頭留了幾個結了疤的傷痕,自是心疼的,邊輕輕幫着拭了拭,邊道:“疼嗎?也不知以後會不會留痕……”
這話還沒說完,被她小心翼翼拭着的疤痕一個眨眼的功夫竟不見了!
蘇念語眨了眨,又眨了眨,方纔還好好長在光潔額頭上的那個猙獰的疤痕竟真的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她條件反射般地看向了她手裡的帕子,就見那不見了的疤痕就粘在上面。
她登時又是愣了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本是想就着這事問世子爺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身後卻先一步傳來了幾串腳步聲,隱約能聽到有人恭敬道:“劉大人,蘇大姑娘就在裡頭……”
蘇念語到嘴邊的話只得硬生生又吞了回去,又迅速地把粘在帕子上的那個疤痕往凌舒白的額頭上拍了回去,就聽得那人唔了一聲,正欲捂着自己被拍疼的額頭;蘇念語卻把他擋了下來,快速地用力按了幾回,覺得應該粘得很是貼實了,這才罷手。
又拿眼把手下的世子爺看了看,眸光蕩了又蕩,“您……”騙我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便響起了開鎖的聲音,叮噹叮噹的聲響過後,腳步聲就停在了她的身後,有溫潤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念語,該跟我走了。”
這聲音……
蘇念語回了頭,站在她身後笑着望她的人不是劉昭羣又是誰?
只是,喚她喚得這般親密,未免也太不要臉了些?
蘇念語自是不理會,卻聽得他尊尊誘導道:“世子是將死之人了,念語你就醒醒罷,你若嫁給了我。以後享有的便是榮華富貴;至於你與家姐、晴姐兒之間的矛盾,有我在,你也大可以放心,她們是不敢爲難你的……”
劉昭羣扯着一道笑容。娓娓道來,看起來當真是自信十足;未了,見那少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也只是溫溫潤潤、和和氣氣地問:“……你覺得意下如何?”
蘇念語擡了擡眼,“我的意見有用嗎?”
劉昭羣呵的一聲笑了。“今日怕是沒用的,喜堂喜服都備好了,容不得你拒絕。”
“那你還跟我說這麼多做什麼?”
劉昭羣摸了摸下巴,並無半點尷尬,“你聽不聽是一回事,這些話還是得說一說纔好,萬一你動心了呢?”
蘇念語哼了一聲,恨得牙癢癢的;那廂,劉昭羣一聲令下,已經有相隨的幾名丫鬟上前來。“……把蘇大姑娘請出牢房,再好好梳洗打扮一番,準備拜堂了。”
很快有人來扯蘇念語的胳膊,蘇念語一急,當下就抓住了凌舒白的手,低低道:“您倒是有點反應啊!我都要被拉出去拜堂了!”
凌舒白反手把她的小手握住,趁着二人貼近的功夫,湊在她耳邊道:“……告訴我你希望他是怎麼一種死法?”
蘇念語眨了眨眼,正欲說點什麼,那人似在耳邊輕笑了一聲:“乖。待你在喜堂上玩上一圈,我就來了。”
蘇念語的眸光閃了閃,只得用力地點了點頭。
着實是因爲她能力有限,壓根就沒逮到開口說話的機會;單憑她一人之力。無法與撲上來的這幾個身強力壯的丫鬟相比,她都來不及掙一掙,就被劉昭羣帶來的人直接從牢房架走了。
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的,很是狼狽。
被押着走了一小段路,又是拉又是推的,硬生生把她的汗都逼了出來。
蘇念語忙喊停。衝着跟在身後的劉昭羣道:“讓你的人放開我,我有手有腳的,可以自己走。”
劉昭羣看了看她,沒說話。
蘇念語又道:“你們這麼多人,還怕我逃了不成?”
劉昭羣想了想,還真的讓丫鬟放了手,“你若乖乖的,我又哪裡捨得這般待你?”
蘇念語嘴角抽了抽,忍了忍,終是沒有指着他的鼻子罵。
如今她落在他的手裡,惹怒他亦是沒什麼好處,明知逃不了,那便省些力氣,讓自己好過些。
自回了京城之後,她的神經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如今,勸服了潘夫人,又知道外祖家一直在想方設法保她的父親,她稍稍放了心。
又見過了世子,雖不知他有什麼法子能破了這死局,但見他還好好的,心裡似乎也沒那麼難受了。
之前東躲西藏的,總擔心被太子這邊的人給發現了;如今直接被逼着去拜堂,反而焦躁的心淡定了許多。
大抵是因爲掙脫不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罷。
故而,丫鬟要幫她沐浴更衣及梳妝之時,她都極爲配合;唯有要給她穿上喜服的時候,她頗爲不悅,見丫鬟沒提防,想摸過放置在桌上的剪刀把喜服剪爛,摸來摸去,卻是空空如也。
一擡頭,劉昭羣身着大紅喜服就立在跟前,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手中舉着一把剪子,笑容很是溫雅,“你在找它?我就知道你沒那麼老實。”
蘇念語自然只能乖乖地穿上大紅嫁衣,而劉昭羣就坐在桌几邊上,慢悠悠地邊喝茶邊看着。
待得梳妝完畢,劉昭羣乾淨利落地遣人把紅蓋頭披了上去,淡淡地問了問尚身側的喜娘:“一切都準備好了沒?”
喜娘的聲音聽起來喜氣洋洋的,“劉大人,一切都穩妥了。”
劉昭羣嗯了一聲,道:“那就馬上拜堂罷。”
彼時,蘇念語身子一抖,差點沒從杌子上滾到地上去,想也沒想就道:“怎麼這麼快?難不成拜堂不用選個好吉時?還有,我爹爹呢?成親是要拜天拜地拜父母,他若是沒來,就算禮成也不作數的。”
劉昭羣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無非是在想辦法拖延時間。”頓了頓,又道:“蘇學士身上揹着大罪,是出席不了我們的成親禮了,倒是太子殿下心宅仁厚,早早就到了,沒了蘇學士,有殿下在就成;至於吉時……”
拿眼看了看她,又是呵了一聲,“只要是你與我,便什麼時辰都是吉時。”
蘇念語:“……”
待她嘴裡被塞了個布條,兩隻手腕更是被牢牢綁在一起,強行被拎出去與劉昭羣走向喜堂正中的時候,蘇念語才驚覺到了有哪裡不一樣。
喜堂裡有許多的人。
榮燁身爲太子,身份尊貴,僅次於聖上,坐在主位上倒是無可厚非;可除了太子,喜堂裡多出了許多的觀禮位置,左右兩邊足足都擺了一排。
若再看得細緻一些,便能發現,那兩排坐着的有幾個是蘇念語識得的面孔;而那幾張面孔恰恰都是在朝中爲官的。
蘇念語來不及細想,便聽得伴在身側的喜娘很是狗腿地道着喜:“……老身當喜娘這麼多年,當真還是第一次看到整個喜堂裡頭來的都是朝中官員,姑娘您瞅瞅,足足來了二十來個呢!就連太子殿下也給了極大的面子,可見,殿下是十分看重你家大人的,前途無量啊!”
喜娘一邊說着,一邊扶着蘇念語往裡走,因着場面着實太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太子本尊及這麼多的官員,心中雖喜不自禁,卻也嚇得不輕;這短短的一段路,喜娘那是走得慎之又慎,生怕在這麼多的權貴跟前出點差錯,砸了場,那可不是說些道歉的話就能解決的。
渾然不覺手心裡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
蘇念語想抽出來,愣是被抓得緊緊的,怎麼甩都甩不開,只聽得喜娘纏着聲音道:“姑娘,您,您別亂動啊!當真是要把老身給嚇死不成……”
好容易把新娘牽到了太子跟前,喜娘弓着身子福了福,期間竟是連眼都不敢擡一擡,就邊擦汗邊退下了。
透過薄薄的蓋頭,還能看到太子俊美的面容,他溫和地笑了笑,道了一聲,“開始吧。”
婚禮要開始了,蘇念語卻沒打算開始。
她這一生估摸着就成這麼一次親,故而,她從來就沒打算與別人拜堂。
正欲掀了那蓋頭,卻是餘光一閃,似有東西飛過,就聽得咚的一聲,一隻利箭穩穩地紮在了太子所在的那張桌子上,若非太子警覺地移開了手,只怕這會兒他的手臂要被扎出一個血洞來。
原本洋溢着喜氣的喜堂瞬間氣息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