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晴剛剛甩完巴掌，還來不及再罵上元秋兩句，便眼尖地看到了元秋身後的兩扇門被打開，走出了一名少女來。
她忙收起了還隱隱作痛的手腕，僵着臉故作親熱道：“姐姐，您醒了，我可是在這裡候了您好些時候了，就是想問您一聲，這次的宴會您打算裁做什麼樣的衣裳？又想要用什麼顏色的？我想着若在當日，我們穿了同色的衣裳便不夠出彩了……”
一旁的元香一下子就明白了，二姑娘這是怕再次發生了類似上次去汪府參加宴會時，姑娘穿了最好的玉羅綾，而二姑娘身上的只是上好的綢綾這樣的事來。
便提前來探探口風，以免在這次自家舉行的宴會上又在衣裳上被姑娘壓了一頭。
蘇念語的注意力卻沒在二庶妹的身上，她的腦子裡全都是方纔元秋挨的那掌，眸色更是冷了幾分。
她沒理自個兒說得起勁的二庶妹，看了看元秋的臉，道：“疼吧？”
元秋只是拿眼靜靜瞅了她一眼，即便如此，蘇念語還是看到了元秋眸中閃着的些微淚花。
她復又道：“既然疼，就打回去。”
“打回去？”在一旁冷眼看着的蘇念晴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震驚道，“姐姐，你讓你的丫鬟打回去？”
蘇念語的眸中卻似沒她這個人一般。
而元秋卻是眼波盪了蕩，忽地閃過了一絲神采，轉過身之時，神色依然是平靜如常，卻是讓蘇念晴忍不住往後退了退。
她又是驚又是怒，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怎麼，難不成你一個丫鬟還真敢掌摑主子？”
她話音才落下，元秋便忽地擡起了手，毫不留情地重重落了下去，只聽到一聲慘叫。蘇念晴被打得小臉都歪了一邊。
她一下子就哭了：“你們，你們竟這般欺負我！我定饒不了你們的……”又拿眼惡毒地看了看那面上淡笑的少女，氣得尖叫，“特別是你。你竟讓你的丫鬟打我！我要去告訴姨娘、祖母及爹爹！”
蘇念語卻冷笑着道：“你倒是去說啊，順便把劉姨娘在西城田莊裡對我做的事也一併都捅出來！看看是誰死的快！”
蘇念晴聞言，卻是驚呆了，擡着一張被淚水澆溼的臉，愣愣的說不上話來。
之前在西城田莊裡的事。蘇念晴是聽劉姨娘提過的。
那會，因着董老夫人淡淡的幾句話，蘇老夫人惱羞成怒，直接讓劉姨娘進了佛堂，這一待便是好些日子。
還是好不容易纔得到了大姑娘要前去西城田莊的消息。
劉姨娘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讓她有去無回。
卻不想，中間出了岔子，大姑娘不僅完好無損地如期歸來，甚至還把元秋給帶了回來，更是一把火把她苦心經營了好幾年的西城田莊給燒了個一乾二淨。那損失的錢財和人才……
饒是蘇念晴不過是聽劉姨娘這般提了提，她亦是心疼得很，更何況是劉姨娘？
卻是沒想到，自家長姐第一次在她跟前提了這事威脅她！
蘇念晴的腦子裡一片混亂，既咽不下這口氣，卻又不敢真的去找了祖母說了她被長姐丫鬟掌摑一事，萬一，到時候傳了長姐過去對質之時，長姐把在西城田莊裡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那她和姨娘豈不是就過不下去了？
她想得頭疼。心慌慌的，捂着被扇的那邊臉只會嗚嗚的哭。
又是咬脣，又是瞪眼的，着實氣得不行……也怕得不行。
到底是沒想到。自己鼓足勇氣來玉蘭苑找長姐之時，明明就告誡自己一定要忍，不能和長姐起了衝突，卻是長姐的兩個丫鬟引了她的怒氣，壞了她的事。
更是沒想到，她不過是打了她的丫鬟一巴掌被長姐看到了。長姐竟讓她的丫鬟對自己動手……
她的淚花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心中憋屈得很，莫名其妙捱了一巴掌，怕是討不回來的。
不由拿了惡毒的眼神恨恨地看着少女，蘇念晴帶着哭腔道：“我詛咒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徐嬤嬤一下子就不樂意了，“二姑娘，您怎能如此詛咒我家姑娘……”
蘇念語卻是眼一眯，瞪着二庶妹道：“元秋，我最恨人瞪我，你去把她的那雙眼睛給我挖出來！”
元秋波瀾不驚地應了是，便冷颼颼地朝着蘇念晴看去。
嚇得她慌慌張張地往後退，哭聲也是斷斷續續的，“你們、你們要幹什麼？這裡可是蘇府……”卻是話還沒說完，轉身便踉踉蹌蹌地跑了。
等蘇念晴嚇跑了，蘇念語才扯開了一道笑痕，“也不過是會告狀而已，也敢來我的玉蘭苑鬧！連個話都分不清真假，我又怎麼可能真讓人挖了她的眼睛？”
這邊話音剛落，徐嬤嬤便擔憂上前，“姑娘，方纔二姑娘詛咒您呢！也不知會不會真的被佛祖神仙給聽了去。”又皺眉想了想，還是滿面愁容，“不行，等會我得在院子裡擺些點心瓜果拜拜神，讓他們千萬別聽了去。”
蘇念語還沒搭上話，便見徐嬤嬤在原地沒頭沒腦轉了好幾圈，好似急得不得了的模樣，那兩道淡淡的柳葉眉，更是被皺得快斷了的。
又接着轉了幾圈，徐嬤嬤忽地頓下步子，一路小跑着走開了，邊走還邊嗉嗉叨叨地說着：“對，就這麼辦了，我得先去下去準備些東西……”
蘇念語伸了手，本是想讓徐嬤嬤別忙活了，也別把二庶妹的話當一回事，想了想，還是把手收了回來。
還是隨嬤嬤的去吧，若是拜過了之後，嬤嬤的心裡能得了安慰，那便無所謂了。
正欲轉身進了屋，甫一擡頭，便見隔壁廂房的窗邊上撐着一隻修長的細手，汪旋笑眯眯地看着她們。
見她看了過來，她才心滿意足地道：“剛剛這齣戲不錯，看得我都有精神了。”又衝元秋一笑，滿意地點着頭，“你這丫鬟倒是好膽量。這一巴掌甩得響，連我聽着都要爲二姑娘疼了。”
一直沒什麼表情的元秋，這會兒神色有些不自然了，到底也是知道。即便是自家主子讓打的，一個丫鬟逾越去抽了另一名主子的耳光，還是不大穩妥。
汪旋卻是看出了她的窘態，笑着道：“你不必緊張，我和你家姑娘是一夥的。也覺得你打得好。”
“……”
被二庶妹這般一打擾，蘇念語即便是回到了榻上亦是睡不着的，索性便進了汪旋所在的屋子，又讓其他人都在外面守着便好。
一直笑吟吟的汪旋這才變了臉色，眼神帶着些許的犀利：“……方纔外面發生的事，我全部看在眼裡了，我倒是想知道，你們所提到的西城田莊裡頭，到底都發生過了什麼？劉姨娘對你又做了什麼事？”
蘇念語卻只是默默看她，並不說話。
汪旋便急了。“你說不說？若不說了，你的二妹妹不去找你的祖母，我卻會去找你的父親，到時候由你父親來盤問你也好。”
蘇念語忽地笑了：“這般的你，倒很有當長輩的架勢。”
汪旋道：“你本就比我小，我們又算是一同長大的，我照顧你不就是應該的嗎？”說完之後，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你方纔說的是長輩二字？”
蘇念語便笑。存心是不想讓汪旋好過的。
汪旋睜大了眼睛，嘿了一聲，“你這丫頭，竟敢說我比你老！長輩？我可是隻長了你三歲……”想了想。又舒開了眉頭，“長輩倒也好，和你爹爹纔算是同一輩的。”
自言自語完，又想起眼前的事兒，便正色道：“我暫且便不和你計較旁的，但你得乖乖交代爲好。我答應你，若你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便保證讓它爛在肚子裡……你可沒有第二種選擇。”
蘇念語便知道，不告訴汪旋是不行的，想了想，才把在西城田莊裡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
聽得汪旋半日都沒緩過神來，着實是覺得太過震撼。
“……原來這京城腳下，還真會有姨娘妄圖謀害了嫡女的事！”
汪旋是真的覺得太過憤怒，面色冷颼颼的，蘇念語還是頭一遭看到總是笑盈盈的她把臉拉得這麼長。
“你也別上火，我不是好端端的在你跟前了？”
汪旋依然寒着臉，半晌沒出聲。
似是想了好一會，她才冷着聲音道：“這劉姨娘不是簡單的，我雖不是你們蘇家人，卻也知道她掌着蘇府的一部分權，想要一下子扳倒她確實有些困難。你且別急，以後多提防着，一定不能讓她害了你。”
又皺着眉頭沉吟了一番，“眼下，你也先別和你父親說了劉姨娘的這些事，你父親一向不理宅內事，說多了，他也只會當你是沒長大的丫頭在亂說，不會信得太多……總之，一切都要小心爲上，若有什麼事，你便喊了我，我一定會幫你。”
蘇念語又是半日沒說話。
汪旋得不到迴應，只得問：“怎麼？想起在西城田莊發生的一幕，你之前沒嚇傻，這次倒傻了？”
蘇念語瞅了瞅她，心裡卻是十分複雜。
似乎自母親過後，便沒有哪名女子這般對她孜孜教誨了。
最終，二人又聊了大半日，一瞅日頭下山了，汪旋便坐在了梳妝檯前打理了一番，而後興沖沖地出去，準備找她的俊雅爹爹偶遇去了。
以往，她總覺得爹爹固執，汪旋也固執，着實讓人不知要如何是好。
如今，她被夾在二人之間皆習以爲常，汪旋和父親之間的事，她雖沒插過手，卻也看到了汪旋這一路走來的堅持和辛酸。
一名嬌滴滴的官家嫡女，不愛翩翩佳公子，卻是一眼看中了年紀差了十來歲的父親，若是被傳出去，汪府的臉面自也是不好看的；更何況她的父親和汪旋的父親是多年好友，她和她更是閨中密友，一開始她委實是不自在，總覺得這般關係錯綜複雜，讓人頭疼。
可轉念一想，這能怪得了誰？父親考慮着汪旋的立場，一直把她拒之門外，汪旋卻是幾年如一日，不管父親和她勸了什麼，亦不肯放棄。
甚至過了及笄直到現在還不肯說親……也不知道，白日裡笑容絢爛的她，在夜深人靜之際，是否會偷偷哭泣？
蘇念語坐在窗邊，看着外面紅豔豔的日落，手中執着一把團扇，心中感慨頗多。
餘光之中，卻是有兩個人從院子的大門走了進來。
一高一低，一男一女，不就是她的爹爹和汪旋？
只是這會兒，二人的神色差了十萬八千里。
汪旋走在跟前，似是什麼事得了逞，正抿着紅潤小脣偷笑；而她那一身凜然的爹爹，則是皺着眉頭，跟在她身後大步走來。
汪旋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邊上的她，笑着便道：“念語，我回來收拾一下，便要回府去了。”
蘇念語從屋裡走了出來，笑道：“這麼快？天色都暗下來了，你回去也不安全，不如就在這裡住上一晚。”
汪旋笑得更是開懷了，“不了，再不回去的話，估計我爹爹都要急壞了的。再者，有蘇學士相送，我自是安全的。”
蘇念語眯眼笑，終於知道汪旋這股得意勁是從何而來。
敢情是爹爹被她坑了，答應要送她回汪府去，她這才笑得找不到眼睛了。
一旁的蘇然掩飾一咳，兩隻手背於身後，道：“……我亦是許久沒和汪兄聚聚了，就上汪府走一趟，順便送汪旋迴去。”
蘇念語一聽完，差點沒笑出來。
她擡眸看了看夜色……委實覺得父親這藉口找得有夠牽強的。
若說他去找了汪叔說說話下下棋倒不是什麼事，問題是，誰會大半夜的去找人家談天說地的，又不是什麼要緊不得的事兒。
汪旋眉飛色舞地拉着蘇念語一同進了她暫住的廂房，說是讓她幫着收拾包裹箱籠。
可她明白，汪旋定是想和她分享她的喜悅。
一進了屋裡，汪旋忍不住就哼起了歌，在屋子中央轉着圈，蘇念語跟了過去：“看把你高興成這個德行，快說說父親怎麼會送你回去的！”
想來，汪旋的得意處就在這裡，她眯眼笑，美滋滋的，“他見我過去找他，吃驚還不小呢，說即便和你相熟也不應這個時候還沒回府。我便說想讓我回去也成，那他得送我。”汪旋估摸着是想起當時那場景，忍不住笑出聲：“你爹爹就想着和我保持距離，自然就不願意。我便說他若不送我，我便住下來纏着他，他嚇得臉都綠了，指着我的鼻子說女孩子家不能說這般的話……最後，他只能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