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着蘇字的兩輛馬車緩緩地從大門口走了。
高炊事端坐在舒服綿軟的車子裡頭,神色不驕不慌,卻是如坐鍼氈。
徐嬤嬤並不知高炊事此時作如何想法,和高炊事緊挨坐着,還親熱地拉着她的手道:“……我家姑娘是個有孝心的,知曉老夫人近些日子總是心神不寧,咳嗽不止,便想着去普應寺上上香,爲老夫人爲整個蘇府求平安。正巧知道我們也要去月老廟,便讓我們一同去普應寺,也好有個照應。”
徐嬤嬤喜滋滋的,高炊事扯出了一道笑痕,勉強道:“大姑娘年紀輕輕,果真是極懂事的,老夫人定是十分高興的。”
徐嬤嬤很是自豪,笑眯眯道:“這是自然。”頓了頓,道:“我聽說在普應寺求姻緣也是十分靈驗的,反正去哪都沒差,高炊事不會怪我沒提前跟你道一聲吧?”
高炊事這會纔回過神來,大着眸子看她:“你說……我們要去普應寺?”
一直坐在主位上看着二人說話的美貌少女,這才笑着插了話:“高炊事千萬別怪嬤嬤,這兩日院子裡的事兒多,嬤嬤被我纏得緊,故沒尋到機會去告知你一聲,若是因此給你帶來了不便,我便替了嬤嬤道一聲對不住。”
高炊事神遊在外的思緒這會才被迅猛地收住,趕忙空出一隻手來擺了擺,道:“自不會有什麼不便的,大姑娘如此說,則是折煞老奴了。”
即便不吭一聲便把去的地方從月老廟換成了普應寺,壞了她的整盤計劃,高炊事也是沒膽把不滿表現出來的。
那可是蘇府嫡女。還是個據說耍得一手好鞭的大姑娘。
她豈敢責備?
自己又是第一次陰陽差錯和大姑娘同坐了一輛馬車,車裡鋪着鑲着金邊的大紅地毯,屁下面坐着的更是價值不菲的白狐皮毛,怎麼看怎麼奢華。
饒是她再沉穩,終究是第一次接觸到這些富貴人家的好東西,愣是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車裡的東西給碰壞了。
蘇念語見高炊事坐得筆直。顯得略爲僵硬。便笑着道:“高炊事不必緊張,你就當我只是個小姑娘罷,不用一直顧慮着我的身份。”
高炊事道:“這怎麼行?”
尊卑在前。饒是她看不上眼前這位名聲不大好的少女,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自是要小心伺候着。
徐嬤嬤自是站在蘇念語這一邊的,也跟着開解高炊事:“我家姑娘性子極好。難得一同外出,高炊事不用顧慮太多。總歸都是乘坐同輛馬車的,太過拘謹就不好了。”
高炊事附和着道了聲是,卻是悄悄拿眼看了一圈車裡的情況。
車裡的位置並不小,有一方軟塌。榻上放着小型的桌几,桌几上擺着一盤已經清洗好的瓜果,上面還沾着水滴。晶亮晶亮的。
大姑娘就坐在榻上打着盹。
馬車兩側分別開了個小窗口,供通風之用。窗下又各自設有長條形的杌子,上面鋪着一層狐皮。
一輛馬車加上高炊事,總的坐了五個人——大姑娘,徐嬤嬤,及大姑娘身邊伺候的兩個大丫鬟元秋元香。
除了自己,全部都是大姑娘的人,她哪敢喘口氣?看似熱鬧,可對於高炊事來說,更顯得自己孤立無援。
不由又多看了那獨自坐着的大姑娘一眼。
上次準備要對付徐嬤嬤的時候,大姑娘忽地限制了徐嬤嬤的自由,只能在玉蘭苑裡;如今,她好容易說動了徐嬤嬤一同去月老廟,更是想好了下一步如何做,偏偏大姑娘跟來了,還告知她不是去月老廟,而是去普應寺。
……是否是大姑娘知道了些什麼?
正欲好好理一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坐在身側的徐嬤嬤卻是湊過身子和她小聲說着話,大抵是意識到她的尷尬,便想着多陪陪她,好讓她消了心裡的緊張。
高炊事只得陪着笑和徐嬤嬤輕聲聊起來。
這廂,似在打盹的蘇念語卻是在回憶着高炊事的一言一行。
自莫名其妙被嬤嬤拉着上了馬車之後,高炊事大抵是沒料到她會在馬車裡,神色間有過一瞬間的驚慌,而後便是十分得體疏離的笑容,不愧是在後宅裡頭待了一些年的,沉着冷靜。
可她沒忘記嬤嬤搶了高炊事的籃子往馬車裡跑的那一刻。
當時她掩在車簾之後,高炊事並沒發現她,她讓元香把車簾微微挑開了一道縫,正好看到了這一幕,高炊事明顯是變了臉色的,眸子更是緊緊盯着被嬤嬤提着的那籃子。
蘇念語輕輕張開眼,方纔在小聲說話的二人如今閉着眼,正頭抵頭靠在一處。
馬車一晃一晃的,二人的身子便也隨着一搖一搖的。
她們邊上的角落裡,放着兩個裝着拜神所需物品的一大一小的籃子,大的自是徐嬤嬤備下了,剩下的那個自然是高炊事的。
蘇念語瞅了小一些的籃子幾眼之後,終也跟着又閉着眼睛。
已近正午,離普應寺卻還有一段不短的路途,蘇念語便吩咐前後兩輛車都停下稍作休息。
元香元秋先下的車,又拿了小杌子擺在馬車下,蘇念語這才踩着下了車來。
隨後便是徐嬤嬤和高炊事。
等兩輛車的人都集到了一處,高炊事這會又吃了一驚。
普應寺是個大地方她是知曉的,並且還是先夫人生前年年必去的地方,自是少不了捐香火錢,她本以爲後面的那輛車裡是拉着一些要給普應寺的物資或其他東西,卻不想,是一車滿滿的丫鬟及婆子,竟有六七人之多。
看那結實的身板及高大的身形,倒像是些粗使的。
高炊事的心頭咯噔一聲,雖只是看着不說話,心裡頭卻已經千思百轉。
徐嬤嬤像是看出了高炊事的心中所想,笑着解釋道:“姑娘這次去普應寺,是準備住上幾日的,普應寺不比府裡,帶些在屋裡頭伺候的丫頭又使不上勁,自是帶粗使丫鬟婆子好使些。”
高炊事點頭稱是,心裡頭卻隱隱覺得沒那麼簡單,若真如徐嬤嬤所說,出門在外的帶三四個粗使丫鬟便足夠,何至於帶了一打的人?
卻是不敢說出口。
蘇念語雖走在前頭,卻是把徐嬤嬤和高炊事的幾句對話聽在耳裡,眸光不由沉了沉。
這一路上徐嬤嬤和高炊事之間的談話,她都是清楚的,卻不得不感嘆高炊事的嚴謹,這半日下來,她竟沒聽到一絲有用的。
元秋找了一處陰涼處,放了把從車上帶下來的杌子,便朝着元秋招了招手。
元秋便扶着自家姑娘走了過去,安頓好了之後,又體貼地拿了扇子默默給她扇着風。
透過頭頂上蓋着的枝枝葉葉,蘇念語道:“這天氣倒是越發熱了。”又看了看暴露在日頭底下的那些丫鬟婆子,道:“你們走進來些,莫要曬壞了。”
一大羣人這纔有膽擠到和嫡女一處的蔭庇地來。
其中自是包括徐嬤嬤和高炊事。
徐嬤嬤因着和蘇念語感情好,一走過來,自然而然就坐在蘇念語的邊上,高炊事卻是不敢,只遠遠地坐着;徐嬤嬤一瞧,見二人隔了那麼遠,忙笑着喊她過來一起坐着。
是真的待她極好的。
高炊事想了想,便過去了,到底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引人注目。
她才坐下沒一會,便聽得有人痛苦說道:“姑娘,奴婢好似吃壞了肚子。”
一看,才知道是大姑娘身邊的元香,此時正用手捂着肚子,一臉的愁苦。
少女笑罵道:“就你事多,快些去罷。”
元香便捧着肚子跑開了,遠遠的,還能看到她哧溜一下,鑽進了遠處的林子裡去了。
高炊事的目光卻是久久收不回來,面上有了幾分凝重。
元香若真的是肚子不爽利便罷,怕就怕吃壞肚子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卻是遮人耳目,潛回車裡查看她的籃子。
如此一來,那套衣裳,那把剪刀定會被發現。
蘇念語見到她那副模樣,笑着問:“高炊事,你是在看什麼?”
高炊事這才垂下了眸子,笑着回道:“沒有,只是看着元香如此活潑朝氣,感嘆自己老了。”
蘇念語抿着笑望她,似意有所指,“人總有生老病死,無非是有些人長命百歲,有些人卻是短命得很,各憑本事罷了。”
聽得高炊事不自覺都皺了眉。
擡眼看向美貌少女,她卻只是睜着一雙乾淨清澈的眸子含笑看她,似只是她的無意之舉。
“怎麼,高炊事如此看我,是覺得我說得不對麼?”
“自然不是的,老奴也覺得大姑娘的話挺有道理的。”高炊事說道,餘光卻是瞥了眼馬車處,好在那邊並沒出現元香的身影,她卻覺得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便又說道:“大姑娘,請容老奴上車去把籃子裡的東西拿下來晾一晾,裡頭有些熟食是昨夜就備下的,天氣又如此熱,老奴怕悶壞了。”
蘇念語手中的團扇停了下來,着實沒料到高炊事會如此要求。
元香在這個時候鬧肚子不過是假的,主要是她想讓元香悄悄回了車裡,趁着人都不在,查看一番高炊事的籃子裡都裝了些什麼,卻不想在這當口,她主動提議要把籃子拿出來。
無異於是要把籃子裡的東西攤開在衆人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