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兩撥人已經纏鬥起來,章年卿這邊的人馬訓練有素,分工明確。他們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被陶金海收服還沒幾年,對付朝廷的鷹犬很有一套。

他們深知這些大內高手最擅長配合,內外夾擊,所以章年卿的人不敢讓這些人聚在一起。兩三個人纏住一個人,另外三個人一人拖住一個人質,連帶着伺候人的老婦人也一起,卡着脖子打暈,扛着就走。

章年卿看的瞠目結舌,陶金海送來人時,只說爲了方便掩飾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章年卿沒在意,只以爲是魚目混珠,估摸着有十個青年壯力是護衛就差不多。後來知道三十個人都是護衛,他也沒多想。現在看來,他還真是低估了這些人的殺傷力。

仔細想想,章年卿也能明白。陶外公總不會塞給他還帶着兵籍的護衛。

章年卿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只要處理得當,就懷疑不到他身上。

擄兩個女人十分順利,小男孩見母親被抓。原本被趙虎扛在肩上,忽的兩眼赤紅,一口咬在趙虎脖子上,頓時血如涌注。趙虎一氣之下,手卡在小男孩脖子上,正欲扭。

突然被人呵斥一聲,“趙虎!”

趙虎這才意識到今非昔比,手刀打暈小男孩,抱着人走進與果林相反的小樹林裡。

那邊一行人追去,聲音漸漸消匿於風林田野間。

章年卿淡淡開口,對假扮車伕的趙鶴道:“走吧。”

崔大夫戰戰兢兢的問:“去哪?”

崔大夫伏在馬車一角,心跳在嗓子眼,捂着嘴半晌不敢說話。太可怕了,一想到他和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江湖土莽同吃同住了這麼多天,就覺得後背一身冷汗。

再看章年卿時,眼神就有些不對勁。

天啊,這是京官嗎。如果不是他跟着章年卿從京城出來的,真的懷疑眼前這個殺神,是不是京城那位才高八斗的狀元郎。文質彬彬的儒生文官。

養這麼一羣人的會是些什麼人。

章年卿瞥他一眼,道:“你不是讓我救青嬤嬤嗎。這就走吧。”

崔大夫後悔莫及,一點也不想帶章年卿去找青嬤嬤,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只能低頭應一聲是,一路上幾次想指一條錯路,卻被曾今綁過他到趙鶴似笑非笑的眼神壓住了。

崔大夫認識他,剛纔那個差點擰斷孩子脖子的趙虎就是他弟弟。這個人……一個小孩子不過要他一口,他就要痛下殺手。

崔大夫垂頭喪氣的指路。

馮俏一個人再驛站裡坐立難安。

陶家那邊爲首的有三個人,趙家兄弟和汪靄三個人爲首,其中以汪靄地位最高。

汪靄和趙虎一個人抓着小男孩,一個人抓着男孩母親。兩人逃跑時便刻意避開驛站,章年卿待馮俏之珍重,他們這些人都是看在眼裡的,他們不敢將禍水引過去。

底下人不知情,汪靄和趙虎卻知道一些**,他們手裡這對母子,搞不好就是后妃皇子。

章大人捅大簍子了!

如今他們不得不替章年卿擦屁股。

汪靄恨聲道:“章大人要來插手這件事,我就覺得不對勁。偏生你和你哥哥爲了討章大人歡心,他說什麼幹什麼,說一不二的。現在好了。”

趙虎沒好氣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心裡暗暗腹謗,說的輕鬆,陶大人把他們給自己的小外孫時,可是三令五申的說了,他們是以死士的身份過過去。章年卿就是他們的命,他們的天。

汪靄還在忿忿不平:“我看那個崔大夫有鬼,章大人也是,好端端的給自己招惹一些不相干的麻煩。”

小男孩一出現,他們心裡就咯噔一聲。心裡暗暗期盼,千萬不要是那個外室的孩子。

汪靄知道,除了他和趙家兄弟,其他兄弟都想不到他們抓的是位太妃。如果這個男孩是太妃的孩子……

他和趙虎對視一眼,暗暗下定決心。

那他們就把這趟水攪渾,露出江湖行跡。和大內高手過招時,刻意露出一些魚龍混雜的門派招式。好把章年卿徹底從這件事上摘乾淨。

甚至擄人時,都是汪靄和趙虎親自動手,以免手下人沒輕沒重,傷着貴人。

良久,趙虎忽然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汪靄望着刺眼的太陽,如實道:“不知道。”看了眼漸漸轉醒的女人和孩子,哂笑道:“聽天由命吧。”

“是啊,聽天由命吧。我們原本就是從江湖上來,現在也該回到江湖裡去了。”趙虎喟然道。

難不成他們還能指望章年卿一個還未及冠的孩子?

馬車悠悠碾過,章年卿盤腿坐在馬車裡閉目沉思。

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棄卒保帥。

章年卿知道,他最大的優勢在於背景乾淨,年輕。

是的,乾淨。他背後那點勢力糾葛,在朝堂上根本不夠看的。說白了,也就是父輩恩怨。

這件事想把他摘乾淨很容易,只要棄掉這些護衛。他一個朝廷委命赴山東監考的京官,和皇權之爭並無糾葛,擄走人的又是江湖勢力,怎麼懷疑都懷疑不到他身上。

至於他爲什麼停在汀安,拿薄津浩開刀就好。

即便還有人懷疑,想拿他開刀,他就可以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

開泰帝新科第一屆龍飛榜,你針對的到底是我這個朝廷任命的濟南府考官,還是針對的皇上這條將科舉直統中央,委命京派官的舉措?

這樣一來,既能順利轉移所有人的視線,又能給新帝當一塊驗金石,有助於他的仕途。

章年卿雙手抹了把臉,主意都萬全了,他心還是不踏實。窩囊,太窩囊了。他真的這麼辦了,就是慫蛋。都對不起兄弟們這麼護着他。

有多難想明白呢,這些人跟在他身邊這麼久,都沒露出江湖出身的蛛絲馬跡。分明是外公精心**的人,怎麼一動手就露底呢。

答案呼之欲出。

他們想保護他。

章年卿有底氣拿捏嵇玉濤,是因爲他把事情定性在嵇玉濤是因爲女人,將後宮某位不受寵的太妃偷渡出來,金屋藏嬌。

可這個孩子一出現,事情就變味了。

章年卿保守估計這個小男孩有八歲,但不確定,這個孩子瘦骨伶仃的,頭還那麼大,顯然是病態。也許他有十二歲。照這麼推,這個孩子出生應該是和景十四年到十八年的事。

這樣事情就複雜了,也許不止是皇權,可能還牽扯到宮闈謀鬥。

嵇玉濤是什麼時候出接手的這個孩子和女人?他和父親的不和是不是因爲這件事?那個女人的母族是誰?

章年卿太陽穴突突的跳,一點頭緒也沒有。只覺得退步深淵,邁步火海。張恪都能倒戈,嵇玉濤未必不可能倒戈。看來他得和父親談談了。

當初他直盯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頭痛自己’末代狀元‘的身份和翰林院赴任的事。

朝堂迭替,權力交換。那是大魏朝最混亂的一年。

章年卿貼着幸運的標籤在翰林院站穩腳跟,所有人都說章芮樊怕事跑了。說的多了,連章年卿都這麼認爲了。可現在回想,父親當時說的是:他累了,他不想再賭了。

父親跑了,跑到外公的羽翼下。蓄勢待發兩年,痛宰了劉宗光一刀,或者說,宰劉宗光的工部一刀。

巧合的是,工部編外還有一人,工部都給事中嵇玉濤。

——他負責監管工部,可以直達聖聽。

齊王繼位後也沒動嵇玉濤的位子,可想而知嵇玉濤藏的有多深。

想着想着,章年卿脣邊掛起一抹諷刺的笑,嵇玉濤他這是腳踏兩隻船啊,還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啊。

馬車駛到青嬤嬤的住所時,章年卿並沒有下馬車,只讓崔大夫和趙鶴下去把人帶出來。青嬤嬤現在是他的底牌。

章年卿現在不能去和汪靄趙虎見面,更不能和他們手裡的人質見面。甚至爲了保護他自己,也爲了保護這些護衛。章年卿甚至不能和他們聯繫。

所以他現在想要獲取更多情報,只能撬開青嬤嬤的嘴。這是最穩妥,也是最安全的辦法。

章年卿的思路越來越越清晰,心裡漸漸有個念頭擰成一股繩。

他不走棄卒保帥這一步,他要把人留下來。把所有人都保下來!

這是他的屬下,他的人,如果一出事他就逃之夭夭。以後拿什麼服衆?

趙鶴很快把人帶過來,章年卿主動道:“讓崔大夫和青嬤嬤都上來吧。”

趙鶴點頭,對章年卿的話不打半點折扣。催促着兩人趕緊上車。

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害怕,章年卿擋在馬車中間,誰敢繞過他坐進去。

“三公子,你看?”趙鶴頓時明白什麼,爲難道。

章年卿二話不說跳下馬車,身姿矯健。趙鶴’嚯‘一聲,喝彩道:“三公子練過?”

“哪裡哪裡。”章年卿報赫道:“我三歲就開始拿筆桿子,還真沒學過武。只小時候在中學堂學過一點拳腳,強身健體的。”

笑話,他要會武功,當年和那些紈絝打架還用着耍陰謀詭計。幾拳霍霍死他。

說着說着,章年卿目露懷念:“儒家講究君子六藝,我在中學堂唸書的時候,每旬都有三節騎射課……後來我跟着馮先生唸書,沒想到馮先生看起了斯斯文文,騎射居然比我們中學堂的霍老師都好。”

那時候可真好啊,除了唸書什麼都不需要操心。偶爾有些鬧心,無非也就是同窗間的小打小鬧。

哪裡像現在,人心隔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