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在門邊頓步,回首望着夏祈豐,輕牽脣角一笑,“不必了,四爺。我想,你比我更明白如何才能最大化的行使權力,那必是建立在備受尊崇的基礎上的。我其實很想拿那一筆遺產,可是現下它與恆英社之間形成了衝突,我不得不放棄。現下只剩最後一個程序,讓宋律師整理一份材料,待我簽了它,咱便皆大歡喜了!”
說罷擰開了門把,朝坤龍擡了擡下頜“還不走?”坤龍愣了兩秒,遂疾步相隨,與多鐸一道走向了外間。
靈堂外依舊一片肅靜,兩行恆英社的成員整齊的站立成行,彷彿在等候靈柩中的老人起身檢閱。外間再無社團之外的人等,整個靈堂就像是正在召開社團集會。
夏祈豐不料多鐸會徑直離去,更不料坤龍會不加授意便跟了出去,當即下意識的快步走到了門口,正想要出聲叫住多鐸,卻被一股來自於靈堂的肅穆之氣扼住了喉嚨。
恆英社是夏漢欽一輩子的心血,若說有朝一日將被外人草草解散,夏漢欽心中必定痛心,雖說如今夏漢欽已仙逝,但作爲子女的夏祈豐來說,必會盼着其父泉下心安。
多鐸放棄繼承權的作爲令夏祈豐大爲意外,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懷疑,只覺其父眼光獨到,選擇了這麼一個重承諾、講道義,且極爲自信的年輕人。
夏祈豐爲官多年,豈是多鐸所說的“會行使權力”這麼簡單,混跡官場之人不能只會行使權力,還得學會委人用人才行,夏祈豐在官場風生水起,自是長於這兩項的。
多鐸的行爲暫時博得了夏祈豐的欣賞和認可,令他有心爲這個年輕人留一條財帛豐盈的金光大道。
即:讓宋律師起草一份非正式的文書,假意讓多鐸簽署放棄遺囑的約定,但暗地裡爲多鐸留一條後路,十年之內他若盡心盡力的操持恆英社事務,並如期解散了幫會,那麼便讓他順理成章的繼承遺產,如果多鐸屬能說不能做的虛妄之徒,便對他不作更多計算了,十年期到讓其走人便是。
不論如何,有了這麼一筆龐大的資金做底,在今後的歲月中能更好的與多鐸互動,對夏氏家族是有利無害的事情。
年輕人的變數極大,多鐸現在重義疏財不代表他拖家帶口後會依舊如此;正如多鐸現在呈現出一派氣蓋山河之勢,並不能代表他永遠都能處在氣場的高峰上。
在“威逼利誘”四個字當中,威逼是下下等手段,利誘纔是上上選的手段。有了利益做牽扯,將來在多鐸懈怠之時可拿出這一段真相鼓勵他前進;亦可在多鐸流於不可控的危險因子時,拋出這一筆本就不再屬於夏家的財富,作爲視線轉移,以保證家族的安危。
夏祈豐心念一生,便任由多鐸去了,且擡手遣退了妻女,將自己和宋逸夫關在了會客室裡。
憑弔結束後,夏漢欽生前的左右手坤龍正式將恆英社的新主介紹給了在場會衆,肅靜的靈堂至此冒出了些許雜音。
恆英社在復出之後被分爲了兩股勢力,一股是夏家幺子夏祈盛牽頭的新勢力;一股是夏家尊長夏漢欽操控的“老勢力”,而這股“老勢力”中的“老”字,並非是三朝元老之意,而是受制於夏家尊長夏漢欽之意。
今天能有幸站在這靈堂中的人,全是夏漢欽手中的親信,由於夏漢欽是在兒子開始折騰恆英社之後,萬般無奈下才重新涉足了江湖,故而他手中的“老人”甚至比兒子夏祈盛的人更年輕。
在夏漢欽的親信當中,有三朝元老的子侄、子嗣,也有元老們引薦的睿猛後生,亦有從前從無瓜葛的新鮮血液,什麼散打冠軍、退伍軍人、頑劣怪才、儒匪雅痞、忠厚粗人,可謂大雜燴一般應有皆有、不應有也參有……
觀其不同點,那是五花八門,觀其相同點,便只得一二。
一、必是身有長技之人,要麼能文、要麼能武、要麼夠狡、要麼夠兇。
二、忠誠。
收納這些會衆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事,夏漢欽在兒子大鬧天宮時被迫復出,如今已數年過去,纔將這支人馬召集齊備,哪知道尚未展開拳腳,他倒先一步閉眼走了。
接管這樣一支人馬,好過接管三朝元老,但也絕不是輕鬆的事情,能人則傲,倨傲則不服管束,這一點,恐怕誰也沒有多鐸自己明瞭。
碚青路28號的靈堂只對內不對外,說穿了就是用以召集多鐸來聆聽遺囑,並在靈前憑弔、宣佈成爲新任社長之用的。夏漢欽的葬禮將在次日舉行,地點依然在碚青路28號,但到時候情況就不會是今天這種幾近蕭條的模樣了。
不管恆英社門下會衆是什麼態度,多鐸已完成了夏漢欽遺囑中的交接,作爲新任社長自然是要發言了。
若將一個國家交予多鐸打理,他多半是要誠惶誠恐的,在崇德年間,其兄多爾袞尚未達到長期獨立監國的地步,何況是他這麼一介赫赫有名的皇家逆子,但若將一個幫會交予多鐸打理,那則絕對遊刃有餘,本是揮師出征的帥才,何況這麼區區百來號人的幫會。
經過蓋子岐的洗禮,多鐸身上那威風凜凜的戾氣已被磨礪成了猶帶些許痞氣,人可以想象,戾氣和痞氣加在一起是什麼氣?
二氣相加便是聞人氣概,舊時代的流氓大亨也不過如此氣概,那便是“聞人”之詞用於黑幫的起始。
多鐸錚錚站立於衆人面前,鏗鏘有力的拉開了話匣,總共三段話,句句頑主範兒。
“打從今兒起,我便是恆英社的頭兒,心悅誠服的不必費口舌說好話,心存忤逆的給你們兩條道:一、走人;二、趴下。如今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忠心,我不奢求;齊心,是必須的。”
“心裡有什麼毛病的,今兒一股腦倒出來,夏老在上,我金某人絕不計較,能解決解決、不能解決送別,總之不傷和氣。過了今兒再唧唧的,那得當逆反論斷,恆英社家法如舊,起初我已參閱了,且打算奉行到底,你們自個兒看着辦吧。”
“夏老將恆英社交予我金豫忠,不是想看到恆英社決裂,而是希望它能更好,因他老人家對我算是有知遇之恩,故而他的利益大於我的利益,若有人在恆英社內部搞分裂,我必會讓他好看的。”
“好了,今兒先這麼着,關於內部變動和未來發展等事宜且等夏老喪事辦完之後再說。”
說罷,一擺下頜,朝一旁的坤龍示意道:“下面的交給你了”,語落輕蹙眉頭低聲道:“明兒的葬禮有些什麼具體事宜,你且委任下去,一個人兜不住天下事,別大包大攬。”說罷,將這句話演繹得極好的一轉身,奔了會客室找宋律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