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交戰各有損耗,陰康氏首戰碰了一鼻子灰,急急撤了長線作戰方針,將大部隊遷至王圖邊境雲陽城暫作調整。葉息也傳令軍中,讓將士們安營紮寨,就地重建茂陵鎮,並承諾三日內將有大量糧草軍需運到。跟着糧草同來的,還有宮中伺候的醫師們。
將士們聽聞大爲感嘆,葉璟也深感欣慰:“見他素日吊兒郎當的模樣,卻不想行事果敢思慮周全,有他在,戰事一畢我便能安心而退。”
我不可置否:“還想回王都嗎?”
葉璟眼神一暗,抱歉地攬住我:“對不起,阿父薨逝我未能守孝,母親也不知現況如何,還是要回去看看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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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拍他的背乖巧道:“我懂。昨夜,我看見將軍的屬官放了青鳥報信兒。此刻,葉息應該已經知曉你歸來的消息。”
葉璟嘆了一聲:“阿塵這便與我回宮吧。”
我無奈伏在他肩上,哼出聲鼻音:“嗯。”
***
告別袍澤回到王都已是傍晚時分,葉璟顧不得禮節直奔葉威年從前歇息的朝暉園。
新王葉息應該在此處。
未靠近便有絃樂聲人語聲傳出,空氣中漂浮着的胭脂香與保寧醇。
葉璟不禁皺了皺眉,默了半天,還是緊緊牽着我進了園子。
上至青樓下至賭坊,我也算見識過大市面的人,卻仍是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朝暉園擺了一排大酒缸,酒香沖天,恨不得多吸兩口氣都會醉。園心處燃着篝火,將深秋寒意烘得猶如盛夏,十幾個妖豔的女子穿着清涼光腳在院裡捉迷藏,嘻嘻哈哈你追我躲好不快活。
這濃烈的酒味兒脂粉味兒,薰得我頭有些暈,胃裡也泛着噁心。遂掩鼻四顧一週,目光鎖在不遠處美人靠上蠕動的男女身上。
女子眉目緊閉,枕着男人的胳膊仰躺在美人靠上,前襟大開一片春色旖旎。男人更甚,一雙修長的手正捏着女子鎖骨來回揉搓把玩。也不知是火光太甚還是酒力太猛,女子一張臉泛着曖昧的潮紅,小嘴張張合合似在嚶嚀求歡。
我咋舌,還想看看清楚,卻被葉璟的大掌遮了眼睛,隨之而來的是他震怒地低吼:“葉息!還不停下!”
絃樂聲止,人語聲停,院中只剩噼啪作響的篝火和那女子嬌喘連連的輕哼。
“都下去吧。”葉息道。
我感到身邊響起疏疏離離的腳步聲,心想這尋歡作樂的攤子算是拆了。
葉璟鬆開捂着我眼睛的手,我能感受到他氣息的起伏,他是真的怒了。
美人靠上的葉息不以爲然,簡單的整了整儀容,作勢撈起一隻升滿美酒的杯盞渡到脣畔。
他瞧了我們一眼,飲盡一杯。
“噢?原來是世子和準世子妃逍遙回來了。”
他笑了笑放下杯盞,兀自靠在美人靠上,擡手揉了揉太陽穴:“怎麼,一向循規蹈矩的葉璟毫無交代失蹤兩年不說,如今見了新王卻是連拜都懶得拜了嗎?”
葉璟強自壓抑着心中怒火,咬牙沒有理他。
我卻一陣陣泛着噁心,人也有些站不住,忍不住靠坐到最近的樹下。
“阿塵?”葉璟喚我。
我勉強笑了笑,對他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
葉息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葉璟,面上掛着的笑意漸褪:“兄長今日來,莫不是與孤奪這王位的吧?”
葉璟冷哼一聲:“自然不是。”
葉息又道:“不爲王位?那做弟弟的就不大明白了。兄長爾今方現身的原因,莫不會只爲看看王圖的窮奢極惡?”
見葉息樣子,想起他痛失一子性情鉅變的之事,好似一切荒淫無道的剛纔,只是少年心性的葉息做得惡作劇。葉璟肩膀一鬆,口吻也軟了下來:“這兩年,你還好嗎?”
葉息沉默片刻,又撈了滿滿一杯子酒仰脖灌下,眼神晦澀難懂:“原本賜給兄長的美人孤要了,原本留給兄長的王座孤也收了,無所謂好與不好。爾今,你們見孤高牀暖枕美人在懷,可知這翠圍珠繞的錦榻堪比利刃。是,現下孤確實躺在鑲了金鑽的刀脊上,似乎盡掌蒼生,天下亦唾手可得。只可惜啊,自起鬩牆人心混亂,刀脊反向亦是朝夕之事!到那時,孤便是那刀刃兒下的死肉,動彈不得!哼!兄長,詠孃親那樣愛你,豈忍置你於刀尖之上日夜不得安寧?倒是孤,即便曾經有過夫人孩兒,如今也只是個孑然一生無人關切的‘孤寡’之人。”
寥寥數語猶如萬箭穿心,此中悲涼何以言表!
葉璟語塞:“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
葉息搖搖晃晃起身,撿起滑落地上的王袍,問道:“兄長可願穿起這黃燦燦的衫子,揹負福澤天下蒼生之重責?”
葉璟黯然,目光在在我面上停格,又轉而望向葉息,說道:“我本就無心爲王,卻深知王族血脈之重責。息兒你放心,哥哥留下來陪你,直到戰事全部結束。”
葉息冷笑,一把扔下王袍,又蹣跚地行近了兩步,道:“果真,人人要得道修仙,畢竟,地上的王亦不過區區凡人,豈能與天人一較高低!況且,樹下坐着的可是兄長夢了十多年的女人!孤能理解!孤,能夠,理解!”
“你喝得太多了!”葉璟怨道。
葉息卻哈哈大笑,似在自言自語:“郜寧師父說了,孤是天生的富貴命,註定了此生衣食無憂!富則富,他那老牛鼻子卻不知孤這樣有錢人心裡的苦!星塵啊,你葉師弟好苦,嘴裡苦,全身苦!”
葉璟攙住葉息:“你如今宿在何處?”
葉息卻望着我,一字一句道:“金烏殿,星塵陪你養傷的,你的寢殿。星塵,你可算回來了……我、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字還未出口,他便眼一閉醉睡了過去。
葉璟面色微恙,隻字未說,只費力將葉息撈到肩上,揹着他往金烏殿走去。
我半撫胸口,沉默地起身跟在他身後。
“世子?是世子回來了嗎?”
有人往園子裡跑來,聲音十分耳熟。
葉璟見了來者,頓住了步子:“小釵?我孃親可還安好?”
小釵一見葉璟,淚眼便決了堤,她拽着葉璟衣袖抽泣着答道:“安好安好!詠夫人一切安好!這兩年來,詠夫人十分掛念世子,小釵也是,十分掛念世子!”
這小丫頭還糾纏不休了,逮着機會的諂媚。我忍着不適調笑挖苦她:“詠夫人是你們世子的母親,掛念兒子理所應當,你這小釵屁顛屁顛掛念個什麼勁兒。”
小釵含着淚怒視着我:“小釵討厭你,是你拐跑了世子,害得詠夫人母子分離!你是個壞師姐!你是鰲山上下最壞的師姐!”
我一愣,竟被個使喚丫頭兇得無力反駁。
小釵得寸進尺,見我不言語,又說道:“詠夫人吩咐過了,若世子和壞師姐一同回了王都,希望看見的人只有世子。至於你,一旁候着!”
我擼了擼袖子,自知自己有錯,卻仍是慣性地假模假式要揍她:“你這小丫頭……”
“星塵你住嘴,我想安寧片刻。”葉璟聲音平靜卻寒涼,涼得就算身後的篝火還燃着,也讓我覺得冷。
我噤聲呆立,只覺得氣血往頭頂衝,心不由分說地絞痛着。那個向來溫柔待我、知我疼我的葉璟,說起這樣涼薄的話來還真叫人一時承受不住。
小釵趾高氣揚地擡頜瞟着我,跟着葉璟出園子時還沒好氣的上來重重推了我一把。
“哼!叫你勾引世子!”她小聲道。
她聲音雖若蚊吶,我卻一字不漏聽了進去,逐字逐句震得我眼淚都快被逼出來。加之方纔那重重一堆,我頓覺天旋地轉,踉蹌兩步再是無力支撐,扶着牆吐了個暢快淋漓。
哈,真是好久不曾吐過了,酣暢!
哎,也真是好久不曾心痛過了,酣暢!
“你、你怎麼了?”小釵怯生生扒着一截矮灌木問道。
我笑着用力向她揮了揮手,只覺身子綿軟無力,眼前一黑向後栽去。
須臾,我聽到身側葉璟的呼喚。
身子動彈不得,心卻澄明着。如今這清醒的理智是否正在提醒我不該再打擾地上的紛爭,迴天上好好呆着?
不知道,又好似有些不捨。
被人攔腰抱起的瞬間,我覺得自己眼角被風吹出些溼噠噠的涼意。
深秋寒涼,誰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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