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感!我當然會傷感!
根本不必等到今後一家團聚,剛踏出凌霄殿,我便開始抑制不住的心痛。
天宮仙雲繚繞繁花似錦,我的眼前全是一片壓抑的黑。
從春風十里的凌霄殿輾轉至銀霜遍地的清荷殿,我不知走了多久,不知遇了多少人,也不知掛到幾棵樹帶倒了幾株盆栽。
即便我們是睥睨人界的仙人,卻也無法拍着胸脯保證,綿長的生命絕對足以迴護一段綿長的感情。
我早就知道與葉璟終歸走到這一天,終歸因我貪戀一時溫暖的私心,僅可還他一時的熱切。在前情面前,在道的面前,分開與捨棄,是我能給他最真實的東西。
那一斧,已然劃清我們的界限。而天界,大約變成他身爲鰲山弟子花費十數載說追尋的噩夢。夢裡那個嬉笑怒罵的女仙人,還是以她本來的模樣傷害了他;夢裡那個軟糯的少年,只能孤獨的活在凡人的世界裡。
好在,天帝許我抹去他記憶的後着;好在,他身邊還有小釵,能夠撫慰他從我這裡招來的不幸。
可是,葉璟是我喜歡的人,而這個被我選擇接受和愛護的男人,被輕而易舉的丟掉了。
淚化成沙無從落下,只得倒流進身體,乾涸了那顆還在鼓鼓跳動的心。那些沙被眼淚合成泥,皸裂成無數碎塊,塊塊兒瞅準心窩子狠狠摁下,扎得一片血肉模糊。
呵,這世上真有感情能夠不破不滅長存相伴嗎!
我輕揉着足月的腹部,印掉眼角水澤,裝模作樣望着眼前輕柔飄下的雪花,面色如常,心墜深淵:“梟兒,我們就快與爹爹團聚了,高興嗎?”
是啊,我的永無,我的赤條男,他要回來了。
驀然,腹中一陣作動,我感到陣痛一陣強過一陣的襲來,忍不住攀住院中柏樹呼喊道:“青女……懷雪!懷雪!”
青女握着卷書牘應聲出來,見我模樣便知胎兒已到瓜熟蒂落之期。
他皺眉將我抱起,飛掠進我的寢宮:“你別怕,我這便去尋些仙娥助你產子。”
雖說不是頭一遭生孩子,卻仍如頭一遭那般痛。
以往,還有永無在身側由着我又掐又捏。如今,青女一走,這空曠的寢宮便只剩下我一人,心中免不了失落悵然。
可現下不是矯情的時候。
我忍着劇痛,哆哆嗦嗦褪去綢褲,緊咬牙關用力產子。
很快,身下棉被被浸溼,我聞到一股血味兒。
女人天生一副脆弱心腸,病痛之時思念最盛。可這些女子往往都念叨着爹孃或情郎,我卻心中揣着兩個男人,不知喊誰的名字纔不失禮。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已經開始麻木之時,青女回來了。
“你別進來!瞧這天宮冷的,真不如凡間舒服!”一把熟悉的嗓子帶着銀鈴叮咚急急踏了進來。她將青女擋在門外,隔着門吩咐下熱水的囑託便奔向牀榻握住我的手。
“星塵姐,原來你真的是仙女!”加茉衣興奮的地東瞧瞧西瞧瞧,順手將一粒藥丸渡在我嘴邊:“含化,青女大哥所贈靈藥,說是有續力的功效。”
原來,青女早有準備。
我含着藥丸,只覺腹中那小東西愈發鬧得兇,一個時辰折騰下來,竟沒有一絲出孃胎的意思。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熱水來了。”
我心說,自己在這天宮人緣也忒差了些,生產這種事居然還得勞煩凡間的朋友來幫忙。轉念一想,草世王圖斷不會讓世子再失蹤一回。青女這番下界去尋加茉衣,擺明了把我與葉璟行蹤知會葉息,也不知存的份兒什麼心。
“小衣……葉息,他還好吧?”我忍不住問出了口。
加茉衣嗔怪地瞪了我一眼,一邊浸溼帕子給我擦去腿上血漬,一邊怨怪道:“即便主君會責罰,小衣也得罵一罵星塵姐!自打你跟着那個黑影走了之後,主君簡直快急瘋了。他在阿羅寨呆了兩日,便集合暗衛們走了,連歐其爺爺和殷大娘都跟他一同去了,說是無論戰事如何,也定要把你尋回來!你說你,既然是仙女,又怎會輕易被那黑影帶走?可你還是帶着孩子丟下夫君,算什麼英雄好漢!”
我費力深吸一口氣,全身的勁兒都用在了身下,哪裡有旁的精力與她爭辯,更是不知如何解釋自己與葉息清清白白的關係。可加茉衣卻不依不饒,替我擦血的勁道又重了幾分。
“當初,我還以爲主君被那大胸師姐迷得五迷三道的,卻不想半道殺出星塵姐你來。在我心裡,雖然葉璟哥哥更好,可主君是他的弟弟,又是王圖的主人,相貌地位來說自然不會遜於葉璟哥哥半分。蜀中多少女人想上主君的牀,又有多少女人想霸佔主君的心,你知道嗎?你得了卻不知珍惜,實在暴殄天物!”
加茉衣拿着被血浸溼的帕子去盆裡清洗,我本以爲能安靜片刻專心生孩子了。不想那擰着帕子的手卻又頓住,埋怨聲又來了。
“你走後的那兩日,主君一口東西都沒吃。聽在側伺候的小阿哥說,主君夜裡睡不安穩,屋裡的燈一直亮着,門外一有人走動,他都會開門出來看。見走動的人不是星塵姐,便是難掩失望又回屋。哎,真是可憐!”
我被她吵得受不了,忍不住問道:“孩子可出來了?”
加茉衣這才“呀”了一聲,急匆匆跑去榻尾看。
“頭出來了!再加把勁兒!”
我以爲自己會因加茉衣的囉嗦而難產致死,孩子卻順利的生出來了。
“哇——”一聲無比嘹亮的啼哭,加茉衣閉了嘴,我心頭大石總算是落了地。
待收拾乾淨身子和屋子,青女便使了巧,將加茉衣送回了凡間。不見他凝個仙決祛除加茉衣的記憶,想來,也是故意給葉息帶話的意思。
只怕青女早知葉息師出鰲山,與這九重天本就是勾勾搭搭聯繫緊密,索性懶得遮掩些什麼。
我在心中嗟嘆,神仙就是好,總能在凡間尋到廉價勞動力。
青女似乎很開心,並未徵得我的同意便徑自進了屋,徑自抱起梟兒細細吻了一下。
未等我問他輕薄幼女之罪,他便先一步遞於我一封書信。
信首熟悉的筆跡讓我那顆原本輕鬆下來的心又緊了緊,我強忍心酸展信一看,眼淚不自覺涌了出來。
一切都來得太快,葉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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