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心

我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

後面有人喚我,許孜然。

他近前來:“雨寒,你怎麼了?”

想必他已找了我許久,我有些內疚,看着他微微笑道:“我出來走走。”

“回去吧,天快黑了!孜默尚在客棧等我們!”

人妖剛剛還在這兒呢?哪有在客棧等我們,許孜然這麼相信他弟弟嗎?

我點點頭,站起身來,牽着馬同他慢慢走着。

“孜然!”我鼓起勇氣,看着他。

他轉過頭來,等着我說下文。暗黑的雙眸,溫和且善解人意。

我低下頭,輕聲的說了一句:“沒事!”

終究不敢說出真相。

回到客棧,孜然去叫許孜默用餐。

五分鐘後,他下樓來,手裡拿着一張信紙。

沒錯,許孜默離開了。

我接過信紙:“孜默有事,不能再與大哥同行,在此告別,保重!”

寥寥數語,未說理由。

可人妖臨走前到我跟前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又是作甚。

韓越留了下來,許孜默臨走時曾吩咐他送我們去興州府。

人妖那種人,怎麼還會有如此忠心耿耿的手下?

也許是因爲人妖的事,許孜然今日有些沉默。

而我,因昨日的事也不想說話,車廂裡,沉默的驚人。

我的毒既是許孜默所下,那他應有解藥纔是,可我當時氣極,反而忘了此事。

自那日殺手放我離開,如今已近二十天,腹痛再未發作,也不知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

離開咸陽半個月,一路花費均是許孜默負責。我還有五千多兩銀子,而許孜然應該也有幾百兩。這麼多錢,即便到了興慶府,也可以生活多年的。

可我和孜然,以後會是什麼關係呢?

人妖說,孜然知道了我與風靖寒的事,纔會與我去西夏。

可若許孜然知道了我與殺手之間的事後,又會怎樣呢?

我看着車外,微不可及的嘆了口氣。

午後,馬車停靠在樹下,韓越牽着馬前去餵食。

舟車勞頓的我有些疲乏,坐於馬車裡打起了瞌睡。

也許是心事重重的原因,我睡得極不安穩。

我好像看到了風靖寒,他冷笑的看着我,將我關進了幽井閣。

又好像看到了殺手,他嘲弄般看着我,放出了一大堆蛇來咬我。

恐懼壓的我喘不過氣來,慌亂中我不停的跑,不停的逃,不停的喊,可誰會來救我?

“雨寒……雨寒?”迷迷糊糊中有誰喚我。

“啊。”我忽然驚醒過來,喘着粗氣,渾身都是冷汗。

許孜然焦急的看着我,他掏出手絹,細細爲我擦淨額頭上的汗。

“孜然。”我驚慌的喊他。

望望四周,我在馬車內,做了噩夢。

“方纔你哭着讓人救你……可是做了噩夢?“他握着我手,掌心溫和安定。

我驚魂未定,有些難受。

“雨寒,昨日開始你便心神不寧,到底怎麼了?”他有些擔心。

‘大哥若知道你是殘花敗柳,還會不會要你?’

人妖這句話浮在耳邊,我只覺得像是萬斤重石,喘不過氣來。

我曾經難受過,迷茫過。

我把許孜然當作知己,此去西夏,互爲伴侶同行。

可若有一天,真如人妖所說,我怕到那時我會接受不了。

晚飯後,我呼口氣,敲着許孜然房間的門。

進屋後,坐下,構思着措辭。

無意間瞟到牀頭櫃上的粉色面具,孜然整理衣物順便放置在一旁的。

這是社火時他所帶的面具,他並未扔掉。

可那日,我分明見垃圾堆裡有一個面具。

“孜然,這個面具,你還留着嗎?”

他點點頭。

我看着他,目光往下落在他手上。

那是一雙白淨修長的手,細緻的沒有一絲疤痕。

這不是社火那晚我所見的手。

那日晚上,他受傷了,卻不讓我瞧。

那日晚上,他尤其的沉默,甚至於還有些孩子氣。

那個面具他扔在了垃圾堆,連同我爲他買的玉米餅。

所以,社火那天晚上,不是許孜然,而是許孜默。

我笑,拿起面具。

“孜然,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們沉默着走了許久,來到河邊的一大塊草坪上。

放佛回到了那日,我與風靖寒在河邊看夕陽的場景。

我擡頭,星辰閃爍,夜空靜謐無比。

許孜然看着我,眼睛明如夜空的星辰。

我已懶得顧及形象,席地而躺,望着天空。

“孜然,我有話要與你說!”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旁邊的草坪。

他點點頭,學着我樣,躺了下來。

我們倆平行躺着,默默望着天空,伴隨着周圍不時傳來的一聲蛙叫。

我拿起面具,遮住了面部,也遮住了我所有的表情。

“孜然!”

“嗯!”

“你可知……我爲何沒與風靖寒成親?”

他未說話。

我看着天,望着最北的那顆星,笑道:“一年前,我暈倒在風家的馬場上,爲風靖寒所救。”

孽緣的開始。

“因爲我持有他丟失多年的寒沁玉,那塊玉是我偶然買來的。”

慕容大叔說我是他的有緣人,確實,只有有緣無分而已。

“他帶我回了嘯風山莊,成了他書房的丫環!”

好像一開始我便入了他的局。

寒軒樓,本就是一個閒人免進的地方,那裡有風家的賬簿。

“風靖寒很冷漠,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就活活打死了一個馬伕!”

很長一段時間,他在我心中的形象都不太好。

“我有些怕他,可我卻經常惹他生氣。也不知爲何,他好像並未介意。莊裡上下對我都很好,他也是!”

我還以爲,因爲我的特殊,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祭廟那次他隨口問了一句:爲什麼哭?我卻震撼了許久。

那日本是他母親的祭日,卻依然陪我去了燈會。

“燈謎大賽那日,我偷跑出來玩,恰好遇見了你。”

冥冥之中,都是天意。

“風靖寒戲弄我,邀請我參加燈謎大賽後卻又和林紫煙在一起。所以,我邀請了你參賽。”

那時的我不懂事,年輕氣盛,這樣對孜然很不公平。

許孜然什麼也沒說,默默的聽着。

“那晚我遇上了強盜,風靖寒卻袖手旁觀。直到我捱了打,還險些被強;暴,他纔出手救了我……”

我沒說強盜就是人妖,我不想讓孜然爲此事難過。

“我並不恨他,因爲我只不過是個丫環,他沒有理由要救我。那時候我也不喜歡他,不是我喜歡的人,又何必去恨。”

我若一直這樣想,多好。

風靖寒若一直對我袖手旁觀,多好。

“我大逆不道,編了故事毀他聲譽,他便讓我簽了賣身契,三年!”

那時的我,對未來很迷茫,懼怕未知的生活。

“我很努力的籌備拍賣會,想多賺些錢,爲自己贖身,過我想要的生活。”

那兩個月,過得十分辛酸。

每日奔波於各個店鋪,翻閱各種書籍,連睡覺都在構思臺詞。

當時,我的目標很單純,只是賺錢贖身環遊世界。

無憂無慮,不受人約束。

可我也漸漸改變了,要求的更多。

“拍賣會很成功,我遇到了你們,我還賺了很多錢,按照約定,我可以分六千兩。”

拍賣會上,我遇到了許孜然、許孜默、紫煙、白秋新、還有,祈冥逸!

許孜然同我一起前往西夏。

許孜默給我下了毒。

紫煙成了我的情敵,不,我做了他們之間的第三者。

白秋新救了許孜默,我後悔了。

祈冥逸……

經過拍賣會,我也收穫了許多。

許孜然將鳳玉送給了我。

風靖寒忽然對我很好。

“可風靖寒卻不願把錢給我,也不讓我贖身,說要等到三年以後。”

我那麼努力的賺錢,希望不再受他控制,可他打碎了我的幻想。

“自拍賣會後,風靖寒忽然對我很好,很體貼,也很溫柔。”

我被殺手嚇哭,是他陪着我,安慰我,我很感動。

眼鏡蛇飛身而上的瞬間,是他擋在了我的面前。

當然,我也和他鬧得很僵。

我害靖雪留了疤,我很怕他,怕他怪我。

我受了傷,很疼可我不敢說。我爬上峭壁去摘蘆薈,若不是殺手拉了我一把,我早就摔死了。

“那次我手受了傷,是他陪着我,安慰我。”

我將手臂指給孜然瞧,那條淡淡的,幾乎已看不出來的蜈蚣疤痕。

他說:別哭,我陪着你。

“自那日開始,他對我越發溫柔。”

他親自餵我喝粥,他溫聲細語的哄我。

“也許我早已喜歡上了他。”

等我明白過來後,我已被關在了幽井閣。

此事已過去了兩個月,我以爲我可以置身事外的平靜的說出來,可是,我還是哭了。

眼淚沿着臉頰緩緩而下,一滴滴的滑落在草地上。

只是,現下夜深,孜然和我都望着天。

我戴了面具,他看不見而已。

“他不同意他妹妹和楊公子的婚事,我去勸他,卻不小心弄壞了他的畫。”

“所以我帶了那幅畫出來修補,恰好遇到了你!”

事實上,那日我便看見風靖寒和林紫煙在一輛馬車上,他們倆,本就是一對。

“我以爲畫中女子是他喜歡的人,我以爲我和他不會有什麼發展。我以爲三年後我會有很多銀子。所以,我和你約定,三年後一起去西夏!”

那個約定,許孜然牢牢記住了。

“那日回去後我想贖身!”

自然沒有成功。

他霸道的強吻,他說,我喜歡的女子是季雨寒。

我平靜着聲,卻淚流滿面。

“原來畫中的女子並非他的意中人,而是他的妹妹。”

他帶我去騎馬,向我解釋清楚了一切。

我們遇到了強盜,如此危急的時刻他還記得將我轉過身去叫我別看。

他爲了拉住我,中了箭,可他卻安慰我。

他把包紮的手絹給了我擦臉。

他急着回去包紮,卻依然折回來抱我回去。

那時的我,再怎麼怪他,都狠不下心了。

“然後,他就對我特別好,特別好!”

他在雪地裡扶起我,替我攏好臉上的髮絲。

他因爲我的一句話,放了煙花。

“他將他自幼隨身攜帶的匕首送給了我。他對我說:好好保護自己!”

我將匕首遞給孜然看。

我不愛首飾,卻對這把匕首愛不釋手。

我知道,我已無法拒絕。

“後來,在峨眉,他將寒沁玉給了我。他說,那是要送給他的妻子的。他說,會護我周全。”我聲音已有些哽咽。

許孜然微微動了下,又靜下來繼續聽我說。

“我爲他穿了耳洞,我定做了兩個扳指!也許,一切都很美好,我會和他開開心心的成親。直到,我看見了……!”

我停下來,深深呼了口氣,使勁逼回淚。

“他答應過我,不再見林紫煙,可是……可是……我卻看見,他和林紫煙……在牀上……!”

我停下,再也說不下去。

“後來,他將林紫煙接了回來,不久後,林紫煙有了身孕!”

也許就這樣吧?他過他的,我過我的。

“寒軒樓丟了賬本,他懷疑我是奸細,將我關在幽井閣裡,十多年前,他的妹妹就慘死在那裡!”

“可我不是他妹妹,所以,我用這把匕首,挖了洞,逃了出去。當時天下着暴雨,若我再多耽擱一會,只怕早已被亂石砸死了。”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情,只有精心設計的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