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

鍼灸中

袁神醫爲我施針,許孜然則十分賢惠的坐在一旁給我剝着葡萄。

“丫頭,今日以後無需再藥浴和鍼灸,可藥還要喝一個月才能停。”袁神醫拔完針後放下說道。

“那我毒素解清了嗎?”我坐起身來理好衣服問他道。

“毒素已清,只是那寒冰草陰寒非常,大損你身子,需好好調養一番。”他面色和緩,耐心的解釋道。

女子性陰,本就應該少接觸陰寒之物,接觸多了於身體不利,尤其是懷孕,不過只要能調養好就行。

我聽話的點點頭,站起身來恭敬的朝他掬了一躬:“袁前輩,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無需客氣,你中毒之事本也與我有關,何況我又受人所託。”袁神醫嘆口氣,輕捋捋鬍子。

“袁前輩,白姑娘怎麼樣了?”昨日她昏迷不醒,也不知如今怎麼樣了。

“已無大礙,只是身子虛弱,還需靜養數日。”袁前輩簡單的回答道。

嗯,那就好,既是要靜養,我就不去看她了,等會吩咐廚房熬些雞湯,讓丫頭拿點補品過去便是。

屋裡只剩下我與許孜然兩人,我歡呼雀躍,上前去拉着他手:“孜然,晚上我們出去吃吧,慶祝一下。”

他點點頭,看我十分饞的樣子有些好笑:“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想吃。”我長呼口氣,最近連喝中藥數日,口裡清淡無味,實在痛苦。等到秋日來臨,我就開發一種新菜,麻辣燙與火鍋,必然大受歡迎。

我換好衣服與許孜然出了門去,到客棧時正遇上生意上門,卻是一個從江南過來的尤氏商隊,約莫二十餘人。領隊之人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體態臃腫,眉發須白。老人身邊一位約四十左右的婦人,應該是他的妻室。

商隊來興慶府採購毛皮藥材之類,約莫十日後將要離開興慶府。難得接到這麼一大單生意,客棧上下忙裡忙外張羅着。

我與許孜然並未過多停留,出了門去,如今七月中旬,天氣還有些悶熱。我雖豪氣壯志的要吃許多東西,實際上我也只是和許孜然簡單吃了些蝦餃小吃而已。

如今正吃中藥,還是需要忌口的。

我與許孜然的關係雖是未婚夫妻,可實際上已十分親密,倒像是多年相處的親人一般隨意自在。他大多時候都是去展昭房裡睡覺,偶爾我找他有事時纔會來我房裡,相依而眠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我知因爲我正祛毒,一應房事皆應迴避。如今祛毒已結束,調養身體是個長期的過程,也不知我兩的婚事會如何發展。

此前他曾說過進宮後向他王兄稟明我兩之事,可契丹公主來了興慶府,只怕要暫告一段落。我兩之事一日不塵埃落定,風靖寒和公主就像是魚刺一般卡在我心裡,揮之不去。

今日下午藥浴時他的語氣表情都表明了他不會輕言放棄,我有些煩躁的嘆了口氣。

“爲何嘆氣?”許孜然夾了一小塊肉到我碗裡,瞧見我鬱悶的眉眼,好奇的問道。

“孜然,許孜默是被你大哥抓走的麼?”我問出了心中所想。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又瞬間恢復正常,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果然。

抓走許孜默,必是有所圖謀。

“他想讓你答應什麼?”我心裡有些黯然,已大致猜出了結果。

許孜然沉默了半響,又往我碗裡夾了一柱菜,終究什麼話也沒說。

許孜然能利用的價值有兩點:用學術才智爲西夏效力;與契丹公主聯姻鞏固結盟。

不論哪一點,都是我不願看到的,所以他並不願告訴我。

我心下瞬間涼意浸透。

“無需擔心,事情並非如你所想。”許孜然見我苦着臉,才又溫和一笑朝我解釋道。

我又不是笨蛋,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麼壞,但也比較麻煩,不然許孜然不會是這個表情。

天邊晚霞旖旎,橘色的光芒照滿了大地,豔麗無比。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難得有如此寧靜的獨處時光,我與許孜然攜手緩緩沿着河道散步,十分愜意。

許孜然手掌溫和卻不滾燙,在這微熱的初秋不會生汗,我好奇的捏了捏他手心,他一把握住但並未轉過頭來。

這麼正經?

我起了興致,輕輕用小指慢慢在他手心划着,一下一下慢慢調戲。

身邊許孜然終於轉過頭來,面帶笑意的看着我,似乎已察覺了我的小心思。

我有些窘,只能故作鎮定的舉起他手,手掌細白,手指修長,指甲也精心修剪過,沒有一絲雜質。與我的手相疊,比我的手長了約半個指頭。

“看什麼?”他低頭看了看我們倆疊在一起的手,又擡頭起來看了看我。

“給你看看手相。”我隨意編了個理由,隨意的翻開他手掌左看右看。

“哦?可有什麼結論?”他倒沒揭穿我,順着我的話繼續說道。

“嗯,孜然你手指修長,指腹圓和,與身高體重相襯,胖瘦相宜;指甲色澤紅潤,彎月輪廓清晰,想來身體強壯,正值壯年。指尖膚質柔和毫無破損,可見不缺維生素。”我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他低頭輕笑:“看來這段時日你向袁前輩學了不少。”

我舉起袖子聞了聞,又皺皺眉頭:“我身上一股子中藥味,真難受。”這些時日藥浴和鍼灸確實殘留了一些藥味,約莫還需幾日纔可散去。

他湊近頭到我頸間停留了幾秒,轉回頭來看着我:“我倒覺得這藥香十分好聞。”

一看就是騙我的,我故作別扭的瞪了他一眼,才又笑道:“早知就讓袁前輩同時開一味驅蚊的藥,正好驅蚊了。”

今日七月十四,陰曆鬼節,西夏雖不如大宋那般看重這個節日,卻也不時可見路邊燃放的點點香火。如今有孜然陪着,我也不怎麼害怕了。

想起去年此時,我正語隆德縣參與社火,與孜然走散。看見路邊燒的香火有些恐懼,恰在這時遇到扮作許孜然的許孜默。

時光真是個神奇的東西,那時的我想不到有一日我會和許孜然走得這般親近。若早知道是這個結局,當時我又何必與風靖寒糾纏這麼久?

我擡頭,今夜圓月高照,星辰明亮,若不是因爲鬼節的緣故,定然是個賞月調情的好時候。我看着不遠處奔騰的河流,忽然想起曹操一句詩: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便不由自主的隨口唸了出來。

這首詩本氣勢磅礴,形容星辰日月皆生於海,用在這裡有些誇大。

許孜然低頭笑了笑:“我知有一處地方可觀漫天星辰可覽萬家燈火,你可想去?”

有這樣的好地方?那必須去。

鬼節如我們兩個般傍晚回客棧騎馬往城外的目的地走去的人只怕不多吧。

可談戀愛過程中的瘋狂實在不想說。

很快到了目的地,卻是一處高山,我只得將馬拴在山腳的一顆樹旁,徒步向上爬着。

山約莫三百米高,我們提着油燈,大約半個時辰便到達山頂。

卻是一處臨河的懸崖。

山體南面爲高高的斷崖,深不見底,從地理位置來看,斷崖下方應是奔騰的黃河支流。

山體北面則是興慶府,從高處望去,卻可見萬家燈火閃爍,場面十分壯觀。如今的興慶府和平昌盛,從燈火中都可看出祥和的氣息。

山體頗高,從這裡望向太空,似乎覺得整個星空近在眼前,清晰無比。

“孜然,你是如何發現這個好地方的?”我驚歎的四周望望。

“如今天色漆黑,若白日便可見周遭萬景。下方乃黃河匯入口,背面可縱觀興慶府,若在此設立哨塔,可北望賀蘭,東覷契丹。”許孜然詳細的解釋道。

噢!我贊同的點點頭,原來此處是許孜然考察的軍事要地。

不遠處有一塊大石頭,石面光潔平滑,寬約一米五,長約兩米。

我們倆仰躺於其上,靜靜的望着太空,我雙手枕於腦後,側頭看了看身旁的許孜然,他也望着天空,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我轉回頭,只覺得整個人都寧靜了下來。

“看這漫天星辰,只覺得宇宙浩瀚,人生渺小,此時的喜怒哀樂都有些微不足道了。”我呼口氣,輕聲感嘆道。

我當然知道,太陽只是萬千星辰中的不起眼的一顆,纔會有此一說。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身旁許孜然微微側身面向我。

我也轉回頭面向着他,月光灑塵照落山頂,銀光燦爛。藉着一旁油燈微弱的火光,我只看到他目光瀲灩,目不轉睛的看着我。

“孜然。”我輕聲叫他。

“嗯。”他也輕聲回答。

“從前我只覺得萬家燈火這個詞十分孤獨,萬家燈火是別人的繁華,卻與我無關。可如今那萬家燈火中有一盞是昭寧客棧亮的,而那裡有你。”我有些動情地說道。

他伸手過來握住了我的手,一如一年前我與他在河邊夜晚談心的那次,溫暖鎮定。

“那日你問我爲何不許願?其實生活中本有很多無奈,可我遇見了你,這漫天星辰萬家燈火,我們只是坐着不說話也十分美好。”我不信許願,我只相信幸福掌握在自己手裡。

這算不算我正式表白?

他湊頭過來在我額間輕吻,隨後下移,細細的在脣間輾轉着,過了許久,才緩緩退開,湊近我耳邊低聲說:“在我看來,這世上星辰燈火均不及你眼中明滅閃爍。只有看着你眼眸光明流動,我才真實覺着,這世間,紅塵溫暖,歲月靜好。”

他眉目如畫,眼波流轉,眸光暗亮,看得我心動無比。

天啦,果然有文采。

一字一句都出口成章,比我的句子動情多了。

我也湊近他,有些耍賴的說道:“每次都是你,我也要親。”言罷也學着他的樣,在他脣角親了一下。

他愣,但並沒有動。

我得寸進尺,摟着他脖子輕輕舔吻着。此刻我們兩人躺于山頂的一塊石頭上,石塊寬而平整,簡直是天然的牀。

似乎我是第一次這般大膽和熱情,似乎許孜然也有些震驚,摟着我腰任由我爲所欲爲。

我自詡皮膚不錯,可許孜然的也不差,他頸部肌膚光滑至極,我脣滑到他頸上,只覺得他胸前的衣物礙事至極,便有些煩躁的拉扯着,想要脫掉。

許孜然本摟着我未動,看我要扯下他衣服,忽然伸手阻止了我。

第二次了!

上次小喜被殺,他安慰我那天,也是這般。

他說:你祛毒期間不可行房事,方纔是我衝動了。

我收回手,有些挫敗和委屈的看着他。

他笑,握住我手,低聲說道:“隱衛在不遠處看着呢。”

“隱衛?”我大吃一驚。

隱衛,顧名思義,隱藏在暗處的護衛。

許孜然貴爲皇子,自然會有隱衛貼身保護他,方纔要是我真脫掉他衣服,只怕隱衛會在暗處觀看一場活春宮了。

我有些囧,只得故作淡定的開玩笑道:“那方纔我如果繼續下去,隱衛會以爲我在強迫你而衝出來殺掉我嗎?”

他一本正經的搖搖頭:“不會。”

“爲何?”

他牽住我手:“他們是保護你的。”

“啊?”我詫異的張大嘴,又想起昨日許孜然聽聞我被楊莊主襲擊時曾提過一句:明日我會讓人保護你。

我心下十分感動,忽又覺得有他在我很安全也很安心。

“我們是不是唯一一對鬼節還出來幽會的人?”我望望四周的景色,只覺得有些好笑。

他微微轉開眼,低聲笑道:“那你怕嗎?

我搖搖頭:“鬼怪都喜歡長得好看的,我怕什麼?”言罷睏乏至極的打了個哈欠。

“回去吧。”他起身拉起我。

“這裡涼爽,我都不想回去。”我伸伸懶腰,趴着不想動。

“雖是盛夏,可夜裡更深露重容易着涼。”他有些無奈。

也是,我聽話的起身,隨他一同回了去,到客棧時已是夜裡子時。

真是瘋狂的兩人。

第二日一早醒來,許孜然已不在客棧,所幸公主還在。那他應該是有事出去了。

如今無需藥浴無需鍼灸只是吃藥,我也樂得自在。正好秋季要來了,我琢磨着該去買些秋裝了。便簡單收拾完畢出了門去。

客棧門口正遇上便裝出行的公主,依舊紅衣如火,只是髮型已換做西夏女子正常的裝扮,相貌姣好。

我打算站到一旁不引起她的注意,可她卻發現了我,眼前一亮,快速向我走過來:“季姑娘。”

我只能微微福身:“耶律姑娘。”

“你要去哪?”她雖不是很喜歡我,卻絲毫沒有公主的架子。

“去西街布店買些秋衣。”我如實回答。

“正好,我也要去,和你一起吧。”她興奮的上前來站到我旁邊。

額。

布店距客棧並不遠,步行不到十分鐘便到了目的地。路上我們二人默默無言,相比於我的冷漠,她倒是新鮮的四處看着。

我們進了布店,老闆認得我,熱情的上前來招呼。我去了秋裝布料區幫許孜然選購布料,許孜然喜歡素雅的顏色,簡單的花色。

紅衣公主似乎看出了我的用意,笑着湊上前來道:“你是要給他做衣服嗎?”

我點點頭,將選好的布料遞給老闆讓他按照許孜然的尺寸裁製衣服。

“你們中原女子不是都愛爲心上人縫衣服嗎?怎麼你卻直接買。”她驚訝的問道。

我看了看她,十六七歲的年紀,生長於純樸遊牧的契丹皇族,對大宋的習俗很感興趣。

“衣服無非是要穿的舒心,由我選購舒適淡雅的布料,讓手藝精湛的師傅縫製衣服豈不正好,我與他不講究這些虛禮。”我低着頭漫不經心的解釋道,轉頭開始選自己的布料。

“他是怎麼樣一個人?”她繼續問道。

敢情她和我一同來是爲了打聽許孜然的消息。

“不知耶律姑娘這麼關心我的未婚夫做什麼?”我好整以暇,淡定的問道。

“我們契丹女兒喜歡的男子自然是要去爭取的。”她傲嬌的轉過頭。

“所以你有何打算?”農村包圍城市嗎?

“我要讓他心甘情願的和我在一起。”她自信的站直身子,理直氣壯的說道。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許孜然若真要喜歡她,我又能改變什麼?

“所以你打算兩女共侍一夫?一輩子都待在深閨與我爭寵?每夜守着孤燈等他到你房裡看一眼?再不能騎馬奔放酣暢淋漓,只能窩在房裡繡花縫衣相夫教子。若這是你想要的生活,那你要努力呀。“我簡直嗤之以鼻,搞不懂古代女子的腦回路。

“說說我要兩女共侍一夫?我是契丹公主,我的夫君自然是人中龍鳳,只娶我一人。”她傲慢的說道,自信頓顯,渾身上下散發貴族女子的傲嬌氣息。

“噢,不過我們中原的男子都喜歡含蓄矜持的女子,你如此主動只怕孜然會避之莫及。”我佯裝經驗十足,隨口亂說道。

其實我自己也挺主動的,只要是我喜歡的人,爲什麼不主動點?

也許我歪打正着,正說中她的心事,她有些懊惱的咬着脣,似乎在爲從前的事後悔。

我笑笑,將選好的布料遞給老闆,付過銀子後出了店去。

許孜然是怎麼樣一個人呢?我低頭想着。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不知爲何,我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這句話。

無論何時,他都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這種淡然放在別人身上只會讓人覺得陰險虛僞,而他卻不會。

到客棧時,正遇上外出歸來的許孜然。今日他身着一身黑色勁裝,頭髮高高束於腦後,不同於往日的儒雅,反而有種妖異的腹黑美。

“你去哪了?”他停下腳步問我。

“買衣服。”我簡單說了兩句,他瞧見我身後不遠處的公主,倒未再說話,牽起我手往閣樓走去。

“今日怎麼穿成這樣?”我頻頻偏頭打量他今日的裝扮,倒像是殺手的裝束。

“巡視城防。”他簡單說了兩句。

城防?啊?這可是攸關核心的差事,怎麼讓許孜然去?想到昨日他說設立哨塔之事,我忽然有些詫異他到底任何職。

“爲何是你去做?你要涉職軍機要務嗎?”

他嗯了一聲,並不多做解釋。

我只知道宋夏戰爭在即,約莫兩三年後就要開戰,這一兩年,西夏屢屢滋擾宋遼邊境,改國號,棄李姓,與契丹聯姻,種種跡象。

難道西夏早有戰意,纔會着手準備戰事?而許孜然,自然成爲可用之才。

我最擔心的事情終究不可避免。

想來許孜默的失蹤也與此有關,如此混亂的局勢,許孜然仍不願讓我擔心半分。

我低着頭,有些煩悶。

他拉了拉我的手:“你若覺得悶,下午可隨我一起去。”

一起去?巡視城防?

“可以麼?要去哪?”我有些詫異。

“昨晚之地。”他耐心的解釋道。

昨晚之地?

“你要去建立哨塔?”

他點點頭,繼續往前走着。

我又有些歡呼雀躍,早忘了方纔的煩悶。若能去江南當然最好,可如今有許孜然在我旁邊,我也無須擔憂什麼。

今日風靖寒去了定州,再不會來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