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夜宴三

皇宮夜宴(三)

“聽說淺淺口渴,便來送茶。”

“明知我不會喝酒,還賜酒,這時候倒來送茶,假好心,哼。”我將茶杯遞還給他,斜着眼看他,臭狐狸絕對是沒安好心。

他不介意的笑笑,將茶杯隨意的扔在地上,然後心滿意足的坐到我身邊,伸手把玩着我的頭髮,慵懶的說道:“不賜酒,怎麼有這獨處的機會?”

我差點氣背過去,直想將這隻狐狸一腳踹到湖裡去。

“我說大哥你也太狠了吧,要是我喝醉了發酒瘋,豈不丟臉丟到姥姥家,再也沒臉出門了嘛。”我的屁股往外挪開了點,裹緊披風,將下巴埋在那圈貂毛裡,轉過頭一臉鄙夷的說道。

他卻一徑把玩着我的頭髮,一會兒又理了理我領口那圈貂毛,好半晌才伸手,不顧我的掙扎,緊緊攬着我,仔仔細細的盯着我的臉,然後才嘆息般說到:“今天的淺淺,真美!”

我頓感有些莫名其妙,雖然被狐狸這種自戀狂表揚貌美真的是要有多難得就有多難得,可是我們剛剛是在討論賜酒的問題吧,這問題和我美不美有啥關係?

“頭不暈了吧?”他微笑的看着我,在我開口前,一邊替我順了順頭髮,一邊狀似隨意的問道。

我咬着嘴脣想了一下,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好象是不太暈啊,今天很奇怪呢,怎麼說也是大半杯酒啊,居然只是短時的發熱與頭暈,這會兒倒像是沒事了。難道我的酒是狐狸做過小動作的?汗!

“你這樣離席沒關係?”我有些困惑的問道,我出來了,狐狸也跟着出來,大家都該竊竊私語了吧。

“咳咳”,假山後轉來輕咳聲。

我驚得一下子站起了身,狐狸卻依舊坦然的坐着,只是一臉好笑的看着我驚慌的樣子,然後我瞪着他,才發覺自己太緊張了些。真是的,剛剛小夜在旁邊,因爲是狐狸纔會讓他過來的,如果是別人,肯定一早被小夜攔下了,這咳嗽聲,不是小夜,就是李福的。

狐狸見我鎮定下來,這才慢悠悠的起身,轉身對着假山後的位置,輕道:“什麼事?”

李福低着頭躬着身過來,走到狐狸身邊,卻是半湊近狐狸用很低的聲音說了幾句。我在狐狸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卻是一句也沒聽清,只是端看李福這樣子,料想不是小事。

“淺淺先別回宴會,去哪都讓夜風跟着,知道了麼?”他的神色倒無異常,又囑咐了夜風,然後便朝宮門方向走去。

宮門?狐狸爲啥是朝着宮門方向去的?

“小夜,發生什麼事了?”我詫異的問身邊的夜風。

“屬下不知,屬下剛纔一直在這裡。”這小子不冷不熱的回道。

我的眉毛忍不住抽了幾下,臭小子,不知就不知嘛,幹嘛非要加上後面半句?幸好也沒和狐狸做什麼親暱的事,不然不是被看白戲了?

“那我們也跟去看看吧?”我一臉諂媚的建議道,這時候宮門那旮旯會有什麼事啊?

“皇上剛吩咐,不能跟去,也不能回慶功宴去。”

我撇撇嘴,皇上?主子?還以爲小夜現在叫我“主子”了該是以我的話爲準,結果還不是聽那狐狸的,鬱悶啊,多年心腹果然還是有革命般鐵的情誼在的。

“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那讓我去哪?”我隨口抱怨道。

“屬下不知。”結果小夜同志還當真了,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然後慢騰騰的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打量周圍環境。

“小夜,我要到樹上去。”我正對着跟前這顆大樹,手指往上指了指,邊說邊示意道。

我看過了,附近就數這顆樹最大最高,而且處於宴會現場和宮門的中間,我到這顆樹上,說不定兩邊都能瞅瞅。

他看了看我,然後二話不說,攬着我一個縱身,我身子騰空,頭暈了一下,待得反應過來,已經是坐在樹上了。

“小夜,別走。”我緊緊攥住夜風的胳膊,坐在樹杈上才知道這位置這坐姿真是不讓人放心啊,夜風若一走,我掉下去怎麼辦?

這小子看不清神色的沉默了幾秒,然後纔有些怪聲怪氣的道:“不會掉下去的。”

說完也不知怎麼的胳膊便從我緊緊抓着的兩手中掙脫,然後便到另一根樹杈上去了。我不能亂叫,也不能亂動,只得轉而抱着身邊的一根小樹幹碎碎念。

正前方正是宮門方向,不過有些距離,也看不太真切,只大概看到十數人在宮門處,我定睛看去,一時也沒看清哪個纔是狐狸,哎,都怪狐狸太平凡了啊,嘿嘿。

“小夜,你看得清是誰麼?”聽說練武的人視力都比常人要好,我就問問試試吧。

“好象是雲白。”

雲白?我險些從樹上滑下去,幸好抱了樹枝,然後夜風又閃電般飛身過來扶了我一把,這纔沒當場摔死。

“小白怎麼跑到皇宮來了?”我抓着夜風的手急急問道。該死的,這情況很暈啊,想到狐狸和小白的關係,我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其實小白只是失蹤的二皇子,流言也沒定論,所以他若回來,自是正大光明名正言順的,一時半會兒大家除了詫異亦不能怎麼樣。可是,小白爲何突然回來了?之前小白在望月皇宮又是爲的什麼?

“小夜,讓我過去看看吧。”我不是上帝,也不想做大好人,但小白的事我不能坐着不理,我不知道之前狐狸讓人跟着小白是什麼意思,但我直覺的知道這時候小白回到皇宮,肯定有事。

“主子。”夜風雖沒同意,但明顯口氣有些猶豫。

“小夜,就讓我靠近些,小白沒事的話我不出現,好不好?”

他看着我,猶豫了一下,終是攬着我,向前方掠去。

我與夜風隱在宮門不遠處的一叢花木後,離宮門不算太遠,基本能看清前面的人影。人已經散去了些,只剩狐狸、李福、狐狸的兩個近衛,外加小白。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依稀看到狐狸與小白似有爭執。

“月兒。”與夜風將我拉到身後幾乎同時,我們身後傳來雲風的聲音。

“哥,你怎麼來了?”我只能暫時將狐狸和小白扔到一邊,拉了拉夜風衣袖,輕問道。

“總不見月兒回來,有些擔心,月兒現在沒事了吧?”他不理我身前的夜風,一徑走向我。

“恩,我好多了。”

“那隨我回去吧。”雲風邊說邊來拉我的手,卻被夜風格開。

我一驚,忙跑到夜風身前,一邊攔住夜風,一邊對雲風道:“哥,我還有一些事,我等一下下馬上來找你。”

“月兒現在就跟哥回去吧,這裡的事,不該是月兒插手的。”雲風說完,便拉着我的手,朝宴會方向走去。

夜風這回倒沒攔他,許是剛纔狐狸的吩咐,如果我能遠離宮門自是比什麼都好。

“主子!”

是小白的聲音,雖然是從未有過的大聲與些微嘶啞,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在叫我。

“哥,放開我。”我想掙開雲風的手,可他緊緊握着我的手,絲毫不鬆勁。我想停住腳步,雲風卻第一次不顧我的意願硬拉着我往前走。我邊踉蹌着跟着雲風的腳步,一邊回頭朝宮門方向看去,恰看到雲白似想朝着我方向過來,卻被狐狸的那兩個近衛攔住,三人動手,雲白似不堪一擊般向後退。

“夜風,幫我拉開哥哥。”我對着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夜風大聲道。

夜風聽令上前,雲風卻是一臉詫異外加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我趁機掙脫手,看着雲風急急說道:“哥,小白不僅幫過我,還救過我命,我不能視而不見。”

說完我立馬向宮門方向跑去,只聽雲風在身後大叫:“月兒,快回來!”

可是我已經跑進那幾人的視線了,可能之前狐狸因着小白的關係,摒退了閒雜人等,所以也沒人出來攔我,等我氣喘吁吁的跑到他們跟前,那幾人都似有些楞神。

“淺淺?”狐狸一把拉住我,眼睛危險的半眯起來,看了我一眼,又擡眼向我身後夜風與雲風的方向看去。

可是我卻顧不得這許多了,我只看到小白,顯然已經受傷的小白。

“小白,你受傷了?”我掙脫狐狸的手,一徑走到雲白跟前,他一手撫着胸口,臉色是異樣的青白,嘴角似有血跡,看着我,眼神竟是欣喜的。

“我沒事,我只是有東西要給你。”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東西?什麼東西?小白爲什麼會受傷,夜風那天好象說他沒事的,難道之後小白又遭遇了什麼?和他在望月皇宮,連夜急着趕回去要做的事有關麼?

我點點頭,再一次確認:“小白,你真的沒事麼?你要給我什麼東西?”

“主子,這東西我不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拿出來給你,那日我趕回望州城外,你已經離開了。”他看了周圍的人一眼,微有些冷的說道。

“你們都退下。”狐狸先我開口道。

“皇上?”不僅李福,那兩近衛都面有疑色,看了小白一眼,緊張的說道。

“退下!”狐狸的聲音難得的有些嚴厲,那幾人只得躬身退下,只餘我們三人。

“我也不想讓你看到這東西。”小白看了一眼狐狸,神情複雜,聲音卻冷了許多。

“放肆!”狐狸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側,對着雲白也冷聲道。

小白沒說話,只看着我,似在等我的迴應。

小白他,是救過我的人,就算在我向他坦白我對他做的事後,見我有事,也是毫不猶豫連夜趕來救曦嵐,如今他這樣巴巴的趕到皇宮來,急着要給我一樣東西,我不知道他身上的傷是不是與這東西有關,但這東西應該於他來說,很重要吧。

“大哥,你能避避麼?”我擡頭看向狐狸,小心的請求道。

“淺淺!”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雲風,面有豫色。

“大哥,相信我一次好麼?”

他仔細盯着我的眼睛,終是點了點頭,擡眼看向雲白,沒有說話,可是那眼神,卻能讓人冷冷的抖一抖。狐狸的桃花眼裡竟也有這樣冷厲的眼神,這是我從未見過的。

“主子請隨我到羽煌宮走一趟吧。”小白也不理狐狸,只看着我說道。

羽煌宮?羽煌,那不是小白的真名麼?

“不行!”我還沒開口,狐狸先我一步開了口。

小白只是看着我,嘴脣動了動,卻沒說一句話,眼裡是深深的哀痛,一如我第一次看到他時那般,帶着隱隱的絕望。

“讓我跟他走一趟吧。他救過我,也救過曦嵐,我不會有事的。”

我看着狐狸,說的很堅定。狐狸他可以不放心小白,但我不能。

狐狸半眯着眼看我,又打量了一旁的小白,好半晌才握緊了我的手,輕道:“我讓人守在羽煌宮外,有什麼事你叫一聲就行了。”

我點點頭,然後示意小白在前領路。一路沉默,除了我與小白,又有幾人跟在我們身後,小白倒也沒有意見,時隔近兩年,他又回到了皇宮,現在的他會是何種心情?我雖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可以理解。所以我也一直沒主動搭話,只跟着他往皇宮西側走去。

走了近十分鐘,小白才停下腳步,我跟着站定,擡頭,“羽煌宮”三個大字在宮燈微弱昏暗的燈光下隱隱散發着暗金光芒。宮門外只有兩侍衛守着,一眼望進去,裡面漆黑一片。若是在兩年前,這裡該是整個皇宮最熱鬧的地方吧?

那兩侍衛見到小白皆是一楞,該不該行禮一時倒慌了手腳,幸好李福適時出來將他倆斥到一邊,又囑人進羽煌宮點了燭火,我接過李福手上的宮燈,這纔跟着小白進去。其餘人都留在外面,狐狸也是,遠遠的站在一個陰影裡,在夜幕中讓人瞧不真切他身影,我卻能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直在我身上。

雕樓玉砌、物是人非,那本應金碧輝煌的羽煌宮如今卻處處透着蒼涼。

“小白……”我有些遲疑的開口。

我以爲他會觸情生情,起碼也該發一會兒呆,可是沒有,他只是向前走着,穿過不小的院子,徑直走到了那一排房間前。聽我喚他,也不回答,只在正中那間房前站定,然後似有些遲疑般,手微顫,輕輕推門,“吱呀”一聲,在這靜謐的羽煌宮裡顯得格外突兀。

“小白?”我提着宮燈,跟在他身後進屋,難道小白要給我的東西是在這屋子裡?

他依舊沒說話,卻接過我手裡的宮燈,轉身掛到左側一角的燈架上,我趁機略略掃了房間一眼:佈局雅緻,細微處竟頗見小心思,如今雖少了人氣,卻不難看出這屋子當時的溫馨,實難想象小白以前住在這裡。或者,小白以前的個性,根本不是現在這般的冷傲。

“父皇駕崩之前曾立了份遺旨,可惜那份遺旨還沒來得及詔告天下,卻不翼而飛了。”他站在燈架旁,背對着宮燈,似自言自語道。

我心裡一驚,且不去理會遺旨的事,這時候小白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小白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麼?”我裝作沒聽見,忙轉開話題道。

他看了我一眼,眼裡似有絲掙扎,卻又轉瞬即逝,快得好象從未出現過一般。

“小白?”我的右腳忍不住往向退了小半步,是錯覺麼?剛剛小白眼裡的掙扎是錯覺麼?我的心不禁有些小小的不安起來。

“主子是擔心我會傷害你麼?”他垂眼看着我落腳的位置,明顯留意到我剛纔後退的那一小步。

我直覺的搖了搖頭,小白他從未傷害過我,而且他到現在還叫我主子,我爲什麼不可以信任他?

他驀地擡眼看着我,臉上卻是自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有了笑容,是那種淡淡的淺淺的笑容,好似太久沒笑一般,表情卻顯得有些生硬,笑容裡有些哀傷,又明明有着欣喜。

“小白?”我突然覺得頭很暈,眨了下眼,眼前的人影瞬間模糊起來,我想出聲,卻發現根本開不了口,在我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只朦朦朧朧看到小白臉上依舊泛着那種笑容向我走近。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