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而風不止三

樹欲靜而風不止(三)

我隨着天曦嵐一路往北,穿過芷蘭宮的小花園,直至到了最北那面花牆再無路可走。我奇怪的擡頭看了看天曦嵐,這小子說要坦白,一句話也不說,帶我來這裡幹嘛?這花牆美則美矣,但畢竟只是一堵牆,前幾日我也有蹲在這裡研究問題琢磨事情,這會子你不會要拉着我一起撞牆吧?

“曦嵐?”這小子站在花牆前面,兩眼只顧盯着那爬滿牆面競相綻放的各色花朵,神情那是相當的可疑。我有些不安的輕扯了扯他衣袖的一角,手還來不及縮回,卻被他反手牢牢握住。我低頭愣愣的看了看被他握在手裡的我的手,又擡頭詫異的看向天曦嵐,這小子看也不看我,只握着我的手將手伸到花牆處,他修長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引着我的食指向前按壓下去。感覺手指下方輕陷進去,花牆竟一分爲二悄無聲息的左右移開,露出一條一米寬的通道,有柔和的光從裡面折射出來,我睜大眼睛,來不及開口,天曦嵐便拉了我的手走了進去,似有感應般,花牆又在瞬間合上。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曦嵐不知何時鬆了我的手,沒走幾步,通道豁然開朗,四四方方的,又高又寬又直又長,兩邊牆上鑲滿了夜明珠,襯得整個通道明亮而柔和。我的視線被左側那堵牆緊緊吸引,越往裡走,心裡越慌,牆上畫滿了一個女子的生活百態:或立於百花叢中,或靜坐花湖之畔,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若星辰,從最初少女的天真羞澀 ,到花嫁之後的嫵媚動人,從初爲人母的欣喜滿足,到相夫教子的嫺靜幸福……我站定,摒住呼吸,這一定就是曦嵐的母妃了,那麼這繪畫之人,必是天青王!這裡意味着什麼?這便是芷蘭宮的秘密了麼?我的心沒來由的緊張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心跳聲大得好象能在這通道內產生迴音。

天曦嵐將貌似神情呆滯其實是若有所思的我拉回我們進來的入口處,我任由他轉過我的身子,讓我面向右側那面牆。擡頭,依舊是那女子,只不過線條的笨拙,顯示出作畫之人的生澀。慢慢看過去,好似隨着這作畫之人的成長,筆下的女子漸漸鮮活起來,淺條流暢,神態逼真,那眼角眉梢的神韻,包含着執筆之人的所有感情。這該是曦嵐畫的吧!與左側牆上的那些畫一樣,畫中女子皆是快樂、幸福、溫婉的。可是這一張是怎麼回事?我身前的這一幅畫像,畫中女子微笑着,眼裡卻有淚,還有深深的眷戀與不捨,那淚彷彿能灼傷人般,我慌忙向前走去,可是前面沒有畫了。我站在空白的牆前怔怔出神,剛纔那張畫,是曦嵐記憶中關於母妃的最後影像麼?

曦嵐依舊不發一言,只牽了我的手,又徑直朝前走了幾大步,復又站定,輕轉過我身子。我茫然擡頭,心狠狠一抽,映入眼簾的,竟是那日在攬才閣與陸程裡辯論的我!不止這一幅,我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挪向前,前面滿滿的都是,被假雲輝刺中一刀時的臉帶微笑卻眼角噙淚的我、那日醒來時對他甜笑的樣子、歪着頭困惑的問他問題時的樣子、手指着他大聲質問的樣子、低頭慚愧的樣子、偷笑的樣子、裝可憐博同情的樣子、在花園裡花癡一樣傻笑的樣子、看到天山神往的樣子、蹲在花叢裡背對着人的樣子、擡頭看天幻想棉花糖時垂涎的樣子、狡黠的樣子、自信的樣子、整他時陰謀得逞竊笑的樣子、說“滾“字時生氣的樣子、跳舞的樣子、旋轉的樣子……最後一幅,是昨晚看到狐狸說要過來的紙條時那拼命眨掉眼淚對他燦爛一笑的樣子。從第一幅到最後一幅畫,都是同一張臉,同一個人,那些本應該是易容過的容顏,全被曦嵐還原成了最真實的模樣。

我怔在當場,心裡是說不出的感覺,有驚、有痛、有苦、有澀,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曦嵐,難道我從一開始便誤會他了麼?難道早在攬才閣的時候他便見過我,知道我是誰了麼?月微眠,月微眠,那日我在攬才閣說的也是這名字呵,怪不得他好象什麼都知道的樣子,難道救我的那天,我便已認出我來了麼?

“父皇母妃第一次帶我來這裡的時候,父皇便告訴我:嵐兒,這左邊的牆上,畫着父皇心中最愛最最重要的女子,嵐兒長大後,也將自己最愛最最重要的人畫在這右邊的牆上,可好?”他的聲音依舊溫潤,臉上又浮現了那抹溫和的微笑,只是眼神,卻是飄向未知名的遠方,“我還記得父皇說這話時,母妃臉上的笑容,那樣的幸福與滿足。於是我從四歲讀書識字學畫開始,每每有空,便跑來這裡,站在凳子上將母妃畫在右邊的牆上,每畫完一幅,便將父皇母妃拉來獻寶,母妃看了之後總抱着我說:嵐兒,這牆上要畫的是嵐兒一生之中最愛的人,是會陪着嵐兒不離不棄一起變老的另一半,不是母妃,她會是另一個女子,嵐兒長大後遇上然後愛上的人。”

他突然正視着我,眼裡有哀絕的痛,臉上有黯然的傷,低着頭,目光緊緊鎖着我的,像個受傷的大孩子般,聲音也有些不平靜:“母妃不是父皇最愛最重要的人麼?爲何父皇任由那個害死母妃的女人風光平安的活在這世上許多年?爲何他不好好保護自己最愛的人,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我知道他此刻並不是在問我,從夜風調查來的資料顯示,害死端妃娘娘的人該是那四皇子的母妃淑妃娘娘——寒星王胞妹,淑儀公主。曦嵐他現在又豈會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怪不得他從母妃去世後便縱情山水,一年之中大半日子都離了皇宮,因爲他根本不願意面對他那父皇。

“曦嵐。”我輕輕的喚他。好象從剛纔開始,有些東西便不一樣了。剛剛在外面那個認真說要互相坦白的曦嵐,現在毫無保留的表露他一貫隱藏在溫和笑容之下傷痛的曦嵐,他平日裡不理政事的雲淡風清是因爲年少時便被這政事權謀所傷麼?可是曦嵐他,爲何要將我畫在這面牆上呢?

他不語,只伸手一把將我攬在懷裡。我努力想掙脫,他不理,只是圈着我的雙手愈發的緊了。好半晌,頭頂上方纔傳來他顯然已經平靜的聲音:“微眠,他將你置於險境,那從現在開始,就由我來保護你吧。”

我也不理他,繼續掙扎。但是等……等等,wait a moment please,卡,倒帶,退回去,假冒仙人你剛剛說啥?你所謂的他難道指的是狐狸,你剛剛那話別告訴我就是那傳說中的表白啊?555,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了?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啊。我又掙扎了幾次,終於從天曦嵐的圈禁中掙扎出來,忙用手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好讓自己清醒冷靜一些,然後一把拉了天曦嵐,將他帶到他老媽那張微笑含淚的肖像前,給他五秒鐘的時間仔細觀察體會,又拉他到我那張微笑含淚易了容的畫像前,同樣給了他五秒鐘的時間仔細比較體會,方問道:“看清了麼?”

“什麼?”天曦嵐難得不明所以的問我。

“曦嵐,你好象有戀母情結,你看這兩副畫中的人兒,神情實在太過相近,所以你纔將我當成了你母妃的替身。其實我們兩個長得一點都不像啦,這次我也不怪你,下次你不要再搞錯了,這事就這麼算了吧,以後別把我往這牆上畫了。”說完我立馬飛似的往出口跑去。好險啊,雖然狐狸只讓我保護好小命,也沒說不能泡GG什麼的,但我回去,若是身後還跟着天曦嵐這個拖油瓶,又或者我索性留在天青國不回去了,那丫肯定會指揮一幫小黑鴿找上門來將我挫骨揚灰的。555,我好可憐,貌似狐狸也從沒向我表白啥的,我幹嘛這麼自覺的將自己掛在他名下啊,八成這鳳蘭玉佩有邪性,影響了我的智商。

自從我與天曦嵐同學互相坦白之後,心裡總感覺有些怪怪的,可能是壁畫的後遺症,反正從下午到晚上我是寸步不出小白屋,天曦嵐同學倒也識趣的沒主動找上門。出了花牆後的秘密天地,我還是滿老實滿誠懇的向天曦嵐同學交待了一些我的事,比如我是替兄出仕的雲月,不過終究沒告訴他我是林淺淺穿越的那回事。

既然大家都互相坦白了,我瞄了瞄在我房間呆了一天等着我回信的小黑鴿子,終於放心提筆給狐狸回信,之前我一直擔心我若回信,小黑鴿剛飛出芷蘭宮就會被天曦嵐同學抓個正着啥的。

“天青已與望月結盟,望月使者三日後返程。不必擔心我,別衝動別緊張,千萬別來天青,太危險。”昨天收到狐狸的信,說是要到天青國來,希望我這封信送到時,狐狸還沒出發,不過就算他已經在路上了,小黑鴿也能找到他,他應該能收到我的信,能明白我的意思。在這裡溝通聯絡的時間差,常讓我掰着手指頭數得極度鬱悶。你說狐狸要是真來了天青國,被那四皇子知道了,他一中看不中用的皇帝,還會有小命麼?

我將三個丫頭支了出去,然後寫完小紙條綁在小黑鴿腳上,瞅了瞅裡裡外外都沒人,便放它去找龍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