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坐立不安,爲什麼不去看看?”
尚容華緩緩道:“其實你一直在懷疑對不對,而自從你見到了冷無情,這種懷疑就達到了頂點。”
她咬牙道:“你其實,從沒忘記過她,是吧。”
沈際飛轉回頭來,凝視着她,輕聲道:“我已經盡力了。”
“你已經盡力了,你已經盡力了!”尚容華連着將這句話念了兩遍,淚水突然漫上眼簾:“那你還叫我放心?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放心?”
“只是因爲一個冷無情?你甚至都不能確定是不是她,當年,你我都是親眼看見她跳下去的,那崖的深度,你也不是沒試過,你覺得在那種情況下,她真的可以全身而退?”
沈際飛喃喃道:“她自然不能,所以纔會傷得那麼重。”
尚容華臉色立時煞白,她後退一步,喃喃道:“你,你說什麼。”
沈際飛輕嘆了口氣:“中軒曾說她身有沉痾,真力不繼,我卻懷疑,她其實不是患病,而是,負了重傷。”
“而且,她的兩個師兄,你當年也是曾見過的,若不是她,這世上,還有誰會讓他們那般的人物如此着緊?”
他輕輕一嘆:“當日那般高崖,她竟然絕然一躍,我真不能想象,她是如何倖存下來的。”
尚容華咬咬脣,她怎麼可能不記得,當年斷崖上只是不經意間的一拂,她便險些喪命,而其後他們的種種瘋狂,她更是終身難忘。
她霍然擡頭:“既然你已經如此肯定,那麼,那麼……”
她從未覺得一句簡單的話竟然會如此艱難,好象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她全身的力量。
她不該問的,不能問的,她不知道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能不能承受得住那結果。
可是她還是問了,如果她不問,那便會是她生命中永遠的噩夢,永遠也不能醒來。
“你曾對我說過,如果真是她,這武林又要動盪不安,如果真是如此……你有什麼打算?”
幾乎過了一百年那麼久,才聽到沈際飛略帶迷茫的聲音傳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尚容華只覺心中一陣陣尖銳的疼痛,這疼痛是如此的劇烈,以至於她忍不住也想讓別人來嘗一下這種痛苦。
她略帶諷刺地看着沈際飛道:“三年前武林也曾動盪,你不是力挽狂瀾了麼,或者說,如今你不忍再如三年前那般對她了,是不是?”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沈際飛緩緩道:“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很恨她,畢竟她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可是,她跌落懸崖,九死一生,更身負重傷,至今仍然傷痛累累,便有再多的仇恨,看在她受了這麼多苦的份上,便算了吧。”
尚容華突然冷笑起來:“原來你今天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想對我說這個。可是,縱然我肯,只怕別人卻不肯呢。事隔三年,她爲什麼回來?就算回來,爲什麼不與你相認,卻偏偏以遼國公主的身份而來?際飛,你在這裡滿懷愧疚,只怕人家心裡,卻是恨之入骨呢,難道你要我束手待斃?”
沈際飛頓了頓,道:“你不肯束手待斃,所以便在她的
藥中做了手腳?”
尚容華臉色大變:“什麼意思?”
“與林清輝交手那次,她只不過受了輕微的內傷,斷沒有調養十數日後,反而惡劣至昏迷不醒的地步,可是中軒爲人向來謹慎,對她的藥更是親力親爲,藥熬好後總會親自嘗一口,下毒的可能性極低。我和中軒想來想去,也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
“前兩日我在街上碰到回春堂的掌櫃,他對我說,你要的藥材現下店裡已經回貨,問我需不需要送到莊裡,當時我便想,怎麼你生病了我卻不知道,結果我問掌櫃,發現居然是買的補藥。”
尚容華輕哼一聲:“怎麼買補藥也不行麼?幸好買的不是毒藥。”
沈際飛輕輕搖頭:“有的時候,補藥比毒藥更厲害,特別是對曾受過致命內傷之人,身體孱弱,虛不受補,大補無異於劇毒,而且補藥無毒無害,常人吃了更有好處,因此也不容易察覺。”
尚容華臉色青白一片:“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在她的藥裡做了手腳?”
沈際飛看着她,輕聲道:“你一共在回春堂買過三次藥,可是,卻一次也沒有看你喝過,那些藥,都到哪裡去了?”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喝?難道我喝藥還要鬧得衆人皆知嗎?”
沈際飛嘆了口氣:“好吧,那麼我問你,你爲什麼要喝那些藥?”
尚容華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伸出手:“你把把我的脈。”
沈際飛不解地看着她,依言伸出兩隻手指搭在尚容華的脈搏處。
須臾,他面色大變,擡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尚容華淡淡道:“現在你總該知道,我爲什麼要喝那些補藥了吧。”
白無影端着藥碗走進蕭紫衣的房間。
房間內一片靜謐,沒有一絲聲響,一陣淡淡的輕香飄在鼻間,令人聞之安心,那是他特意爲蕭紫衣而點的安神香。
鋪了一層羊毛毯的牀牙上,此刻沉睡着一抹纖細身影,漆黑的髮絲散在雪白的毛氈上,帶着略顯蒼白的病態美。
白無影走到牀邊,輕身坐下,溫柔地拉過羊絨氈毯,拉到蕭紫衣的頸部,把她蓋了個嚴嚴實實,忽然手下氈毯一動,他轉眸,正好對上蕭紫衣眼簾微微顫動,徐徐睜開的眼,黑色透亮的眸子繁星一般幽深。
“吵醒你了?”
蕭紫衣搖搖頭,半坐了起來。白無影拿了軟墊墊在她背後,讓她半倚在牀上。
白無影轉身從桌上拿過藥碗,蕭紫衣看了看漆黑的藥碗,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將碗中的藥喝下。
白無影詫異地揚了揚眉,笑道:“咦,你今天怎麼這麼聽話了?如果是以前,你必定嚷嚷着太苦,非得要人哄了無數次才肯喝的,看來我今天準備的蜜餞卻是派不上用場了。”
話雖如此,卻仍是將蜜餞遞了過來。
蕭紫衣一把搶過蜜餞,塞了幾顆到嘴裡,道:“還不是得怪師兄,每次開的藥都苦死人,我都喝了三年了,還能不習慣?。。”
白無影眉間閃過一抹黯然道:“是啊,都是師兄沒用,竟讓你受了三年的苦。”
蕭紫衣把頭輕輕伏在白無影膝上:“怎麼會,如
果不是師兄,紫衣早就不在了,是紫衣拖累了師兄纔是。”
白無影輕拍蕭紫衣的頭,寵溺地道:“你我親如兄妹,說什麼拖累,好在事情總算過去了,只待此間事了,師妹便可以重過正常人的生活了。”
蕭紫衣嘆了口氣:“只待此間事了,談何容易。”
白無影淡淡一笑:“幾個跳樑小醜,何足掛齒。若非我攔着,只無情一人,便夠他們消受,哼,便且讓他們再得意幾天罷。”
蕭紫衣突然想起雲中芸,道:“小芸兒一直沒有回棲雲山莊,只怕是被他們擒了去,師兄,你能不能想辦法把她救出來?中軒他們不知道蘇成雄的底細,此時又不能打草驚蛇。”
白無影略皺眉:“若是無情出手,恐怕蘇成雄便有所察覺了。”
蕭紫衣道:“無妨,那日圍攻我們的黑衣人中有一人是蘇成雄的弟子,中軒已經知道了。”
白無影點點頭:“我明晚便讓無情去救人。”
他神色轉爲冷厲:“也是時候讓蘇成雄吃一點苦頭了,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們身上來。”
蕭紫衣擡頭看他,只覺得這個大師兄此時充滿了難禁的威嚴,當下一笑道:“他不過是打着驅狼吞虎的主意罷了,哼,想要兩頭利用,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別到頭來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纔是。”
白無影哼了一聲,看着她:“我看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是你纔對,你的醫術是我親傳的,我不信,你不會不知道自己的藥裡被人做了手腳,臨來中原前,我同你說過什麼?你爲了報仇,竟然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麼?”
蕭紫衣笑了笑:“尚容華心思慎密,我如果不給機會她,恐怕她不會輕易露出破綻。”
白無影厲聲道:“先是藥,然後是伏擊,你這機會可給得太大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崖下不是水,而是平地,你和雲中軒已經粉身碎骨了,你這般拿自己的性命不當一回事,又置我和無情於何地,難道我們三年來千辛萬苦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讓你重蹈當年的覆轍?真到了那個地步,不用耶律圖出手,無情就能鬧得中原血流成河,難道這就是你要的嗎?”
蕭紫衣低頭囁嚅道:“我當時並沒有料到情形會那麼糟,雲中軒畢竟是她的師兄,我以爲……”
“你以爲!”白無影神色肅然:“三年前的事難道你還沒有吸取教訓?那個女人連自己都下得去手,你還以爲她會有所顧忌?”
蕭紫衣一臉愧色:“對不起,師兄,我知道錯了。”
白無影餘怒未消:“這句話,你同無情說去,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這次,我可勸不了他了。”
蕭紫衣輕輕拉拉他的衣袖:“我知道這次是我太過急躁了,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犯,一定將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師兄,你別生氣啦。”
白無影看着她,見她仰頭看着自己,臉上掛着撒嬌般的笑容,便象從前在山中學藝時的情景一樣,那時只要她犯了錯,便總是露出這種表情來。
他心中一軟,無可奈何地:“你呀,便算不替我和無情着想,也要替雲中軒想想,他爲了你,真的是連性命都不要了,你難道真的忍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