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風清,螢草淺輕,百花樓中,歌舞昇平,依稀能聽到四處歌鬧,熱烈喧譁,寶馬香車,賓客盈門。
香憐便坐在“聽琴軒”中,她今天穿了件淺紫羅衣,長褶留裙,斜斜以玉簪挽了雲鬢偏垂,一改往日的嫵媚,透出端莊的雅緻。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瑤琴在前,卻毫無彈奏的打算。
在她身旁,一個青色人影,負手臨窗,神情冷淡,頎長身形中透着孤傲。
香憐微微喟嘆,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樓下。
已經半個時辰了,不知道她會不會來?
“來了。”
隨着唐傲嘴角輕掀,香憐急忙打起精神,朝門口看去。
因爲光線明暗不同,外面看不到她,她卻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一舉一動。
珠簾的另一邊,燈影沉沉,依稀可見一名女子正緩步走來。
她走得很慢,淺紫的裙裾拖曳身後,隨着她的步履輕輕飄逸,似踏於凌波之上,清淺的燭火中,她的臉色微顯蒼白,一雙鳳目微微挑起,眸中空澈,但偶爾的光華一閃,卻如同斂入光影萬千,散佈出極致的蠱惑。
她只是很安靜地走着,但隨着她裙角輕移,便如紫藤綽約,樹朗花輕,雍容雅緻,彷彿樓下的喧囂都漸漸淡去,越發顯得樓高風輕。
香憐苦澀地低下了頭。
原來,便算是刻意穿上和她一樣顏色的羅衣,摹仿和她一樣神情的動作,那種骨子裡的高貴逼人,風清雲淡,卻是怎麼也比不了的。自己花費了數個時辰的精心裝扮,不過是一場東施效顰的鬧劇。
怪不得,怪不得他眼裡從來看不到自己。
可是,這個結局不是自己早就預料到的嗎?爲什麼,心裡卻仍然痠痛得如同被利刃刮過?
原來說不傷心都是自欺欺人。
蕭紫衣只覺眼前一亮,原是廳內四處點了琉璃燈,光彩明亮。廳內一張樸拙的紅木長案,案上有一壺清茶,三兩精緻小
點,案前繡蘭花方墊上,唐傲和香憐正坐於其上。
見到她來,唐傲立起身來,迎了上去,淡淡一笑道:“公主終於來了。”
香憐卻不曾迎立,素手輕撥琴絃,幾聲“叮咚”之音響起,餘音嫋嫋,已爲迎客之意。
蕭紫衣盈盈一笑:“有勞唐公子久候。”
轉而對香憐讚道:“早聞香憐姑娘才藝雙絕,已爲此屆花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香憐早已捺下傷心情緒,亦是笑意盈盈:“公主過獎了,在公主面前,香憐些微末技,何足道齒。”
待到蕭紫衣與唐傲重新坐下,香憐爲二人斟上香茶,便知機退下,並細心地將門帶上。
蕭紫衣看着香憐的身影,笑道:“有如此手下,實在令人羨慕。”
唐傲卻不爲所動道:“公主手下精兵強將何其多,哪裡用得着羨慕別人。”
蕭紫衣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唐傲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天在百花樓,你說‘更挼殘蕊,更捻餘香,更得些時。’其實我知道,這詞的前面還有幾句‘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
“這詞是當年月依依所作,其中暗含了她和身邊兩位侍女的名字,月依依,挼蕊,捻香。這世上知道這詞的人加上我也只有四人。”
“所以,我想知道,公主是如何知道這首詞的,或者說……你究竟是誰?”
說到最後一句時,以唐傲的冷漠,也不自禁地顯得有幾分激動,語氣也顯得咄咄逼人起來。
蕭紫衣沉默了片刻,方道:“唐公子方纔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又何必再來問我。”
“你,”
唐傲一下子從墊子上跳了起來,面上神情又是驚駭,又是歡喜,還隱含着幾分期待:“原來你真的沒有死,那她呢?她一定也還活着,是不是?”
蕭紫衣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唐傲,目中露出悲慼之色。
唐傲看到她的神情,彷彿被人重重
打了一拳般,目中的光采迅速地黯淡下來。
他跌回座位,容色慘淡:“我明白了。”
“其實我早該明白的了。”
他神情有些恍惚,幾分失落幾分迷離,彷彿已經跌入一個遙遠的回憶中。
“那崖底,我始終無法下去,那麼高的懸崖,她又身負重傷,是絕無可能倖免的,只是我卻一直安慰自己說既然找不到,那便是生死不知,總還有生的希望。”
蕭紫衣容顏慘白,淚盈於睫,語氣卻依然平靜:“捻香是爲了我,如果不是我,她和挼蕊都不會死,你是不是很恨我?”
唐傲看着她,慢慢道:“不錯,她是爲了你,可是,我卻不能恨你,你是她最敬愛的小姐,我又怎能恨她舍了性命也要保護的人。”
他的目光轉爲陰狠:“可是其他的人,我卻勢必要叫他們付出代價!”
“所以你忽然一改往日的驕傲,從自己的叔父手上搶過唐門門主的權利,寧肯被人視爲不肖子弟?”
唐傲冷哼一聲:“那些老古板,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了,我若是指望他們,恐怕永遠都報不了仇。”
蕭紫衣看着他,忽然輕嘆一聲:“捻香何其有福,能得你癡心如此。”
提到捻香,唐傲冷硬的神情也變得柔軟了許多,但很快,卻被傷痛所佔據。
他看向蕭紫衣:“我不問你是怎麼死裡逃生,也不想知道你爲何會成爲遼國的公主,我只想知道,你既然沒死,如今又來找我,到底有何打算?”
蕭紫衣沒有答話,卻起身走到香憐原本所在的位置坐下。
伸出皓腕,瑤琴錚然一聲,令人心神微顫。
一聲方落,弦絃聲緊,驟然生出金戈鐵馬的氣勢。彷彿戰馬長嘶,弓弦急響,風雲暗動,劍氣四溢。
琴音搖曳之中,殺伐馳騁,細弦波盪之時,風雲激盪。
琴音嘎然而止,唐傲睜開微閉的雙目,平靜地道:“我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