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若是餓醒了的。
昨天一整天,除了中午阿墨給她吃了塊像蘑菇一樣的怪東西外,粒米未進。睡夢中,她偷偷來到珍珠的小廚房裡,揭鍋翻蓋的尋找可吃的東西。忽然一陣誘人的香氣飄了過來,淡淡糯米香引的她直咽口水。肚子叫的更厲害了,可翻遍廚房她也找不到這美味究竟在何處。林嘉若只覺得自己又是餓又急,正要惱的開口叫珍珠,眼一睜,醒了。
“咕——”肚子又發出飢餓的抗議,林嘉若捂着肚子,望着正負手立在她枕邊的暗夜澈,臉刷地紅了。
“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她揉着揉眼睛,努力回憶着昨天晚上她彈完琴後是怎麼爬到牀上睡覺的。
暗夜澈嘆了口氣,搖頭說:“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迷糊,讓我怎麼放的下心!”
“唔?我哪裡迷糊了?不過就是沒回瓊樓去吃飯嘛!”她咕噥着從塌上坐起身來。
暗夜澈也不說話,彎腰從塌頭架子上的木盆裡擰了一塊溫熱的巾子,坐到林嘉若身邊輕輕地幫她擦着臉。
“那個...我自己來好了!”林嘉若驚地向後一縮,暗夜澈是太子之尊,不要她伺候他便也罷了,怎可反過來讓他來伺候起她呢?
“別動,聽話!”暗夜澈按住她,爲她擦完臉後,又將她緊擰着被頭的小手揪出來,將每一個指頭都細細擦過,那小心冀冀的樣子,彷彿她的手是隻要不小心就會被打碎的瓷器一般。
林嘉若從他手裡端過盛着漱口水的瑪瑙杯,心裡奇怪起來,暗夜澈今天怎麼了?
木桌上放了一鍋糯米紅棗粥,四碟清爽小菜,外加四色果子。剛纔夢中聞到的香氣原來是真的啊!林嘉若跑到木桌邊開心地衝暗夜澈笑道:“剛纔做夢都在找東西吃呢!果然人是鐵飯是鋼,少食一頓餓的荒啊!”
暗夜澈聞言一愣,對她的人鐵飯鋼之語頗爲驚訝。
林嘉若肚子裡餓火燒的正凶,還不及坐下,就從盤子裡捏了一隻面果子丟進嘴裡。
暗夜澈走過去一邊爲她盛粥一邊緩聲說:“別急,慢慢吃!”
“唔...”林嘉若也顧不上什麼淑女形象,從他手中接過粥咕嘟咕嘟地喝起來。
“我要隨父王出宮一段時間,我不在的時候,你就不要住在草舍了,回瓊樓那邊珍珠她們也好照顧你。”
林嘉若一口粥沒來的及嚥下去,全嗆了出來,“你要出宮去?要多久?”
“不知道,也許很快就回來,也許很久。”
“那我短時間之內不是去不了幽泗了?”林嘉若哭喪着臉說。
暗夜澈身子一僵,半晌,卻用安慰的語氣對她說:“會帶你去的,幽泗。等我回來,回來後就帶你去。”
“真的?”林嘉若又開心起來,“那你可要快點回來哦!我等你!”說完又呼呼喝起粥來。
“我不在宮裡,你自己要加倍小心,千萬不可亂跑。”
“嗯。”
“晚上害怕了就讓珍珠陪你。”
“嗯。”
“不要再獨自一個人溜到竹山上去了,萬一迷路,很危險。”
“嗯。嗯?”林嘉若擡頭心虛地望着暗夜澈,他已經知道自己到竹山的事了?阿墨這小子,懂不懂什麼叫保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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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沉沉的天氣。
林嘉若坐在花園裡看着手中那繡的花不像花,果不像果的荷包,心情也同天氣一般陰沉。
暗夜澈已經走了好幾天了,也不知他走前是怎麼交待珍珠的,那幾個丫頭像看重案犯似的天天盯着她,也不讓她獨自去草舍,害她只得每日以繡荷包這種無聊的事情來打發時間。
阿墨一個人在山上一定很寂寞吧?會不會怨她食言沒去找他?想到阿墨,她又不禁想起山洞裡的瀲星潭來,瀲星潭已經找到了,雖然她不會游水,但是不是也該跳下去試試呢?也許一跳之下就可以回到雲隱也說不定!想到這裡,她開始後悔自己那天沒有當機立斷地跳下潭去了。
“唉喲!”指尖上溢出一顆殷紅的血珠,滴落在緞面上,倒成了最美的一朵花。林嘉若噘着嘴將手指放入口中輕吮,在心中感嘆道,刺繡和做數學題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前院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向安靜的東宮怎麼會這麼吵?林嘉若正好奇地想到前面去看看,卻見珍珠氣喘吁吁地從小路上跑了過來,眼中滿是驚恐之色。
“珍珠!怎麼了?是不是太子回來了?”林嘉若將那半成品的荷包塞進腰帶裡,摸出絹子要給珍珠擦臉。
珍珠跑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低聲說:“快跟我走!”說罷便拉着她向瓊樓下奔去。
回到樓裡,珍珠跑到暗夜澈的寢宮裡將牀上懸着的那顆夜明珠摘了下來,拉着林嘉若飛快地向草舍的方向跑去。
“珍珠!到底出什麼事了?”林嘉若也跑着的上氣不接下氣,穿着長長的羅裙,她的兩條腿根本很難邁開。
“四殿下!四殿下...他發現你了!”珍珠的頭髮已經全都散開了,慌亂的臉上淚水和汗水混成一片,“四殿下帶了人來捉你,要是讓他抓着你,就完了!”
林嘉若的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她所有功課中,歷史是學的最好的,那些宮庭戲也沒少看,皇宮是一個最富麗堂皇的殺戮場。權力之間的傾軋,皇子之間,后妃之間的爭鬥,是世上最血腥也最可悲的一幕。
暗夜國也不例外。在暗夜澈的保護下,她幾乎都忘了自己是身在這樣一個皇宮裡,她眼中的世界只是一個瓊樓與草舍,她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離開暗夜。就在她在整日的渾噩中等待時,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已經盯住了她,並且盯住了她身上所隱藏着的巨大機會,一個他們等待了很久的機會。她一直認爲暗夜澈是個沒有弱點的人,沒想到她竟然成了他最大的弱點。他說過,絕不能曝露她雲隱的身份,否則便有生命之憂。這可不可以推論爲雲隱與暗夜之間是誓不兩立的仇恨關係?將她這樣一個人隱匿在身邊,暗夜澈就如同在自己身邊放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只要被發現,他就會受到致命的打擊,他的那些皇兄們,對於這個太子的位子一定是覬覦很久了。歷史上,從漢到清,那些自幼便被立爲太子的人沒幾個善終的,太子這個位子就如同太陽般耀眼,也如同太陽般灼熱,稍不留神便會被這光芒四射的身份燒成灰燼。想到這裡,林嘉若身上涮涮地冒冷汗,她不能被那個什麼四殿下給捉住,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絕不能因爲她而害了暗夜澈。
停下腳步,她拽住了珍珠,珍珠急的直跺腳,“琉璃快跑啊!四皇子的人已經到了前殿了!”
林嘉若彎下身子將長長的羅裙攬到腰間繫牢,又將裡面的襯裙撕短一半,“珍珠,你快照我這樣做,這樣我們跑起來才能更快!”
珍珠呆了呆,一咬牙便學着她的樣子將裙子給系起來,果然,再跑起來時比原先快了很多。
兩人一路狂奔,到了草舍門前珍珠已是快喘不上氣來。但那嘈雜的人聲也很快從樹林外傳了進來,林嘉若甚至可以聽到冷兵器之間猛烈的擊打聲,看來暗夜澈的人與四皇子的人已經動起手了。
“琉璃,快跟我到竹山上去,那裡有個地方,或許可以躲過四皇子他們!”
珍珠說的地方,正是竹山上的大溶洞。
“阿墨!阿墨!”林嘉若站在洞口大聲叫着。
“琉璃,你在叫誰?”珍珠帶着她向洞裡走去,聽她不斷喊着阿墨便問。
“阿墨是幫暗夜澈看管這個山洞的少年啊!珍珠你不認得他?”
“沒聽說過有這個人吶,這個山洞是主上的禁地,並沒有派人專門來看管。”珍珠搖着頭說。
林嘉若望着巖壁上閃閃爍爍的寶石沉默了,阿墨,你究竟是誰?溶洞裡那鐵器敲擊着岩石的詭異聲音又響了起來,此刻,林嘉若只覺得那敲擊聲如無聲的嘶吼般讓人心顫,她看了看珍珠,她對這聲音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兩人走到瀲星潭邊,珍珠說:“琉璃你先躲藏在這裡,我要回去看看,小綠小藍她們都在外面頂着,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說着便紅了眼圈。
“珍珠,四皇子怎麼會發現我藏在東宮裡呢?我的行蹤不是很隱密?”
珍珠沉默了半晌說:“主上身邊有叛徒。不然四皇子是絕不可能知道的。”
果然是宮庭戲的舊套路啊!林嘉若嘆了口氣,真沒想到自己也有捲入這種皇家事非裡的一天!
珍珠從懷裡將那顆夜明珠取出,鄭重地對林嘉若說:“主上離開前曾對我說過,如果碰到危急的情況,就將這顆珠子交給你,還讓我告訴你這顆珠子放入口中可以避水,他說你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暗夜...澈!”林嘉若盯着手掌中瑩潤滾圓的珠子,淚水止不住地跌落,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吧,知道她是那麼地想從他身邊逃離,知道她從未真正將他放在心上。
珍珠起身向洞外跑去,林嘉若望着她漸遠的身影,心中涌起許多滋味,在她還未及去體會這些複雜的滋味時,洞口傳來一聲慘呼!
是珍珠的慘呼!她攸地握緊了珠子,心臟猛地收縮起來,珍珠....
腳步聲已經近了,但她卻僵在巖壁邊動彈不得。鐵器的敲打聲一下下衝擊着她的耳膜,似乎有血紅的顏色隨着這聲音在空氣中漫延開來。
“四殿下!找到了!”一個欣喜若狂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她望着那黑色皁靴邊還滴着鮮血的鋼刀,身子似乎被撕裂了開來。
“珍珠!!!!”林嘉若聽見一個幾近瘋狂的嘶叫從她嗓子裡迸出,“我和你們拼了!!”
她眼前撥下頭上的翠玉簪子,眼前一片血紅,珍珠我要爲你報仇!她一蜷身從身前那人的臂下鑽過,握着鋒利如錐的簪子往正向她走來的錦衣的人撲了過去。
血飛濺而出,噴到她的臉上,溫熱而鮮紅。
玉簪深深扎進了那人的肩頭。
“四殿下!”
“快快保護四殿下!”
在一片驚呼聲中,林嘉若覺得頭皮一疼,頭髮已被那拿着慘白鋼刀的侍衛狠狠揪住,掙扎中她被摔倒在冰冷的石階上。
臉上溫熱的液體似乎更多了,額上一片火辣。頸上一涼,一柄鋼刀架了上來。
“不許傷她!”
“四殿下不要過去,這丫頭潑辣的緊!”
“四殿下您的傷!”
“....”
林嘉若望着那錦衣人捂着肩膀上的傷,蒼白着臉一步步向她走來,隨着他的腳步,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那越來越沉重的敲擊聲如鼓點般不斷振聾着她的耳膜。
眼前漾着大片大片的紅色,視線一片模糊。她知道他已經走近她身邊,而那柄架在她脖子上的鋼刀也已經拿開了。將手中被鮮血浸的又溼又粘的珠子握緊,她俯下身子沿着石階住瀲星潭爬去。
“阿墨!”她用最後的力氣對着潭水叫道,然後將那腥膩的夜明珠含入口中,向潭中滾去。
腳脖子一陣疼痛,身子再動彈不得,林嘉若回首怒視着那緊緊扣住她又腳的錦衣人。
錦衣人正要伸手將她拉起,瀲星潭裡忽然翻滾起大朵的水花,四濺的水珠如暗器般向石階上的衆人掃去。就在這水花中,一個青色的身影從中躍出,手中一柄薄如蟬冀的青鋒劍沾着水光,映着寶石的光輝向扣住林嘉若的錦衣人刺去。
錦衣人閃身錯過劍鋒,緊扣着林嘉若的雙手也鬆了開來,周圍的侍衛涌了上來,將錦衣人護在中間。
青色的身影落在林嘉若身畔,將她緊摟在懷中。不待那些侍衛衝上來,便抱着她跳入了深不見底的瀲星潭中。
阿墨,一定是阿墨!阿墨終是來救我了!林嘉若攀着阿墨的身體,口中含了珠子不能言語,心中卻清明瞭起來。潭水將她臉上的鮮血沖洗乾淨,她睜開雙眼,望着那墨黑一片的臉龐,淚如雨下。
阿墨帶着她不斷往潭水的深處潛去,黑髮如柔緞般在碧水中盪漾着,輕撫過她的臉龐,恍惚中,林嘉若彷彿又回到了暗夜澈將她從瀲星潭裡救上來的那天。那天,他的發也曾輕輕從她臉上撫過,他爲她渡了氣,她還記得他口中帶着一股熟悉的清香。唯一記不請的,那天他到底有沒有帶着面具呢?
意識又模糊了起來,阿墨帶着她還在不斷地往下潛,她感覺不到水的壓力,也不覺得呼吸困難,那顆珠子,果然是可以避水的。可是阿墨,他沒有珠子啊,他不要緊麼?斷斷續續的想着,林嘉若在清醒與朦朧的意識邊緣遊走。
再次清醒些的時候,她覺得阿墨緊扣住潭底的一塊大石停了下來,她緊緊地靠在阿墨懷中,向那大石望去,石上刻着一個奇怪的標記,更奇怪的是她竟然覺得這個標記很眼熟。
忽然感覺到阿墨摟着她的雙臂軟了下去,眼睛也閉了起來。阿墨!林嘉若急的在心中大呼,情急中,她將臉貼到阿墨脣邊,輕捏開他的下巴,將珠子渡入他口中。
失去了珠子,林嘉若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包圍了,曾經窒息的可怕記憶重又浮現在她腦海中。阿墨睜開雙眼,望着林嘉若在水中漸漸蒼白的臉,忙將口中珠子取出,要還給她,林嘉若卻堅持着要讓他含着珠子。就在這推讓之間,兩個人俱已經氣力不支,最後阿墨強將珠子塞入林嘉若口中,林嘉若含着珠子略一遲疑,把阿墨的頭拉低到頰側,與他口對着口,將珠子放在兩人脣齒之間。那一瞬,她覺得阿墨的眸中有銀色的光閃過,他的臉,他的眼,真的好像林凡!像極了...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林嘉若感覺到眼前又有淡綠色的薄霧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