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逆其實明白皇后的心思。
自逼宮那事到如今已是半月過去,朝堂之中,該清理的清理,該殺的殺。就是宮中禁軍,都讓他給大力清洗了遍。
皇后一手把握朝政,將當年賢妃的陰謀公諸於衆,並將聖人的死也安在她頭上,那一系的勢力一夜之間,被殺的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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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因他順利恢復了大皇子的身份,皇后將大夏兵權中的白虎和朱雀兩軍盡數交到他手上,朝堂之上,便有上奏提議冊立他爲太子,不日登基的事來。
想來也是有些老頑固嘴上不說,到底心裡還是不願讓這大夏江山被個婦人染指。他身份又在那,手段也是有,故而巴不得他坐上聖人的位置,以正朝綱。
皇后其實並無多大的野心,當年與聖人奪權,那也是被逼到了絕境,不得已而爲之,這些年來,整個御家人都貓着不吭聲,半點不露鋒芒,就怕哪日惹來滅族之禍。
故而,對樓逆繼任皇位,她也是願意的,並不會貪戀那點權勢不願放手。
且樓逆的性子,她也算看的明白。江山交到他手中,御家一如既往的安份,便不會有那等禍事發生。
然而,誰也不曾想,堂堂的端王殿下,還在朝堂之上就將上奏的一干老臣呵斥了頓,還抖了抖朝服。冷冷淡淡的道,他忙着成親,沒功夫。
是以,不過半日功夫,整個京城的人都曉得,俊美無雙的端王殿下,求親竟也會被拒的時候,不說諸多往日經常被提及對比的世家公子心頭覺大快人心,就是皇后都哭笑不得。
爲堵羣臣悠悠之口,樓逆第二日上朝。就將瞌睡連天的十一給刨了起來,押着一併傷朝。
美名其曰。身爲皇子,當早些熟悉朝綱,也好爲母分憂。
可憐十歲還不到的十一,被逼着每日看一遍奏摺,還是皇后心疼,見天的對着十一苦兮兮的小臉,一揮手,免了小孩的庶務,做好了自個再辛苦幾年的準備。
樓逆也並不是諸事不管,他帶着皇后那邊送過來的禮單,快馬加鞭,當真就往安城去了。
此時的安城,正是初夏時節,除了晌午,旁的時候都不算太熱。
鳳酌早一步回的鳳家,她的桃夭閣還是從前的模樣,就是婢女赤橙都沒變,只不過赤碧四人卻是在京城端王府,約莫要晚些纔會到安城。
如今鳳家,當家做主的明面上還是家主鳳一天,可實際,誰都曉得唯有五長老鳳缺纔是不能得罪的。
鳳缺手裡掌着京城端木家大半玉礦,雖與鳳家不復從前的上貢附庸關係,可到底安城比不過京城去。
鳳一天即便偶爾有不滿,莫說嫡長子死在了京城,就是管着京城周家的大媳婦白氏,如今也不是他可以使喚的。
好在鳳缺與白氏皆不是那等野心勃勃不安分的,故而倒還相安無事。
正是傍晚黃昏時分,金烏西墜。
鳳酌甫一踏進桃夭閣,吩咐了看着她一臉激動之色的赤橙準備熱水,她梳洗一番後,就在偏廳見着了五長老鳳缺。
十年如一日的淡漠,寒目寂寥,清清冷冷,有若食飲朝露的謫仙,不帶一絲俗世煙火氣。
鳳酌微微翹起脣角,心頭掩不住的歡喜,她低聲喚道,“長老,三兒回來了。”
五長老一頓,緩緩擡眸,端着茶盞的手一抖,他似乎想了想才淡若清風的應了聲,“嗯。”
爾後,他就那麼看着她,從頭到腳的打量,好一會才道,“瘦了。”
鳳酌在他對面坐下,眼眸彎起,“還好,邊漠很自在。”
這些年,她多數的時候都呆在邊漠,鮮少有書信回來,偶爾也是尋的了玉礦,才託人帶信兒,旁的好似也沒甚可說的。
鳳缺急不可查地抿了下脣,從袖子裡摸出一沓的銀票來,放至她面前,淡淡的道,“這些年的紅利,你點點,還有你名下的幾條玉礦產出,另有極品玉石,我給你留着,都在你桃夭閣的書房擱着。”
聞言,鳳酌一愣,她還真沒想起這事,往常尋到玉礦後,她便諸事不管,也從沒去想過值當多少銀子。
她也不點,直接收了銀票,對書房的玉石卻道,“三兒並不會玉雕,日後長老不必爲三兒留着美玉,那些美玉還是在長老手裡更有價值。”
鳳缺不置以否,“留着吧,你不用,端王總是要的,再不濟壓箱底添做嫁妝。”
他很少說這般長的話,像這樣心平氣和的與鳳酌談論嫁妝,還面無表情,已經是最大的隱忍了。
琉璃般的眼眸清清澈澈的,思無邪的讓人會心生怨恨。
鳳缺忽的起身,他彈了彈長袖,垂眸問道,“這次回來是?”
鳳酌低頭盯着自個的繡鞋尖,好一會才喃喃的道,“最多後日,止戈就會到安城,這次……他帶着聘禮過來……”
剩下的話沒說出口,鳳缺已然明白。
有時候他覺得心明如鏡也是不好,乾淨的不染塵埃,就將自個的心思看的明明白白,想裝糊塗那也是不行的。
他聽見自己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啊,曉得了。”
胸口鈍疼的厲害,就像是有人拿刀子一層一層颳着心窩壁,然而他又十分的清醒,還道了句,“嫁妝,在你去邊漠之前,我就在準備着,你自幼失怙,無父無母,若不嫌棄,鳳家就是你的孃家,我……”
“便是你的親人。”
“如此,合該讓你以十里紅妝風風光光的出嫁,莫被京城的人看輕了去……”
說道最後,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只是視野有模糊,只能看清鳳酌那張懵懂到什麼都不明白的臉。
親手送她出嫁,十里紅妝,這是他唯一能爲她做的。
“長老……”鳳酌站起身來,饒是她在遲鈍,也覺鳳缺此時的神色不對。
蒼白而清透,無邊無際的悲傷,那雙向來平靜無瀾的寒眸中,像是飛揚起了漫天大雪,寂寥而孤獨,空曠荒蕪的厲害。狀來廣劃。
“嗯,”鳳缺應了聲,他扯起嘴角,露出個冰花般虛幻的笑來,“安心待嫁。”
話落,衣袂翩飛中,他幽然離去。
鳳酌動了動脣,看着鳳缺離去的背影,那挺直的背脊,從前像蒼翠松柏,而今竟讓她瞧着莫名就滿心的酸楚。
她卻不曉得這酸楚從何而來,只是覺得眼眶澀然,很是悶悶的難受。
果然,不過一夜的功夫,樓逆就從京城追了過來。
一大早,守門人還沒來的及開門,就聽聞急促的砸門聲,樓逆甚至等不及,門纔開了條縫,他就鑽了進去,一路徑直往桃夭閣去。
這時辰,鳳酌根本就還在休息,他也不顧男女之別,熟門熟路的溜進鳳酌房間,撩開層層紗幔,進到裡面,透過紗幔,見着牀榻上那人模糊的身影,心頭頓鬆了口氣。
他這一路,只擔心人到了安城,就又撲了個空。
樓逆輕手輕腳脫了外衫,也不過一路的風塵僕僕,小心翼翼上榻,摟着人安心的閉眼,準備休息一會,天曉得他這一路,日夜兼程,就沒敢停歇片刻。
xxxx,鳳酌迷迷瞪瞪地睜眼,睡眼惺忪之中,嗅到徒弟的氣息,不知今夕何日地習慣滾進他懷裡蹭了下。
待第二下之際,她猛地徹底清醒過來,擡頭瞧着那熟悉的眉目,出神了好一會,這才安安靜靜地縮進他懷裡。
她絕對不是掛念徒弟,只是習慣了同榻而眠,有個人暖褥,這等好事,她從不拒絕。
臨近晌午時分,鳳缺拿了嫁衣花樣過來,準備讓鳳酌定下,哪知在偏廳等了好一會,就見樓逆嘴角含笑的牽着鳳酌手進來。
他寒目微眯,一如多年之前,他第一次見樓逆之時,就覺得他很是不順眼。
“長老。”鳳酌似乎覺得被風卻看到,很是不自在,手腕用力,掙脫樓逆,規規矩矩的在一邊站好。
樓逆很是不甘不願的同樣喊了聲,然後摸出聘禮禮單,雙手奉上道,“這是下聘禮單,還請長老過目。”
再是如何的同樣看鳳缺不順眼,可樓逆還是曉得鳳酌看中,他也是沒法子。
鳳缺眸色有凜,他攏着手看着樓逆,好一會都沒說話,就在鳳酌略有不安之際,他才道,“三媒六聘,冰人喜娘不曾上門,我豈能收這聘禮。”
樓逆忍着氣,直起身來,又將那禮單收好,這才皮笑肉不笑的道,“是本王疏忽了,這就差人去請。”
說完這話,他一拍手,侯在門外的玄一進來,樓逆吩咐一番,玄一以言行事。
哪知,玄一纔剛出去請冰人,鳳缺又道,“按着禮俗,嫁娶之前,你們兩人不能見面,是以,端王請吧,鳳家廟小,容不下殿下這尊大佛。”
鳳酌瞅了瞅鳳缺,眼見樓逆看過來,她並不說情,本來徒弟在邊漠之時強要了她,婚前失貞這樣的事,就很是不合規矩,倒顯得她不莊重了。
故而,此時對鳳缺的可以爲難,她斂眸當沒看見。
樓逆見的不來師父的心軟,只得按習俗來,這就略一行禮道,“是本王輕浮了。”
轉過身來,他就對鳳酌道,“阿酌,我去驛站坐下,有事差人來喚一聲即可。”
鳳酌點頭,只得這般行事。
樓逆只得很是不歡喜的離開鳳家,前往驛站去。
鳳缺整個人都攏在陰影之中,深深淺淺的斑駁不定,他見鳳酌看着樓逆離開的方向,眼不帶眨,便違心的道,“莫不是,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