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鳳酌心思都在潤黃雕的玉鏈子上,畢竟珍寶閣的師父都不若雕工大成的鳳缺和樓逆之流,對古兵器的雕琢。並不是十分順利。
而在朝堂之上,又發生了件大事。
還是和那日大皇子府的金桂宴有關,原本很多人都以爲,大皇子妃將身懷有孕的雪側妃關進柴房,此事晚點由大皇子處置便算完了。
可接下來大皇子妃的手段,才叫整個京城的人都曉得,這些年御旻淺的忍辱負重,可不就是爲了今朝,讓皇子府所有對不住她的人,盡數下黃泉去死一死!
那日金桂宴之後,賓客盡散。大皇子妃連府中都不願意收拾,徑直換了皇子妃的朝服,搶在大皇子知曉這等事的前頭,進了宮,她直接過長樂殿,一見皇后,噗通一聲就跪下來。
接下來,她哭着跟皇后自請下堂,言稱,大皇子征戰邊漠,拿命去搏殺,豈料後宅之中,因着她監管不利,讓有心人專了空子,一個堂堂側妃。竟與人通姦苟合,且還珠胎暗結,簡直是丟盡皇家的臉面,她實感對不住大皇子這麼多年的恩愛,惶恐萬分,非要下堂爲棄婦不可!
一個堂堂的皇子正妃哭訴成這樣,全天下的人都還看着。
也不知皇后當時是如何作想。竟差宮人將聖人一併請了過來,聖人的薄情性子,誰不知來着。
他搖頭,心頭卻竊喜,還拿着這個把柄好生數落了皇后一番,諸如大皇子乃皇后所出,竟惑亂皇族血脈,真是罪不可恕。
而對女人,聖人都是憐香惜玉的,半點都不說雪側妃不對。只一個勁的指摘大皇子和皇后。
爾後,皇后大手一揮。立馬宣了大皇子覲見。
彼此的大皇子纔剛剛曉得自己的心尖尖,居然讓皇子妃給丟進了柴房,他有心將人接出來,然起先那太醫診出的喜脈,京城整個世家都曉得了,偏生他還不能言明,雪側妃肚裡的種是他的。
眼下樓逆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出錯,是以帶着女人上沙場什麼的,決計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他還沒與幕僚商量出個妥當的法子,宮裡的信兒就傳來了。
大皇子心頭只覺要不好,果然待他進宮,見着聖人與皇后,還未請安,迎面就讓聖人潑了碗茶水。
他一懵,餘光就瞥見了站一邊低着頭的大皇子妃,他心頭生怒,哪裡不曉得此遭是因着御旻淺的緣故。
皇后輕描淡寫的問大皇子,府中側妃當如何處置?
聖人也再旁義正言辭,不斷提醒皇后,切不可因着大皇子是她所出,而徇私舞弊。
畢竟這麼多年,在朝堂上,皇后奪了他的半壁江山,還老是壓他一頭,眼下好不容易有個打壓皇后氣焰的錯,聖人又如何肯放過,以至於他根本就忘了,起先與他侍寢的兩蠻夷聖女,還是這大兒子進獻上來的。
然,大皇子對此不發一言,他脣動了動,有心想坦白帶了雪側妃去邊漠沙場的事,可一邊的大皇子妃上前一步,與他一同跪下不說,還聲聲冰寒的言道,那雪側妃當着衆多世家夫人的面,污衊肚中骨肉乃大皇子血脈,此等行徑,莫不是將皇家當傻子玩不成!
聖人勃然不怒,起身氣不過,就踹了大皇子一腳,直罵道,必須將雪側妃凌遲處死,畢竟皇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聖人還故意瞥了皇后一眼,他就曉得,這婦人心裡定是偏袒大皇子的,以往大皇子對他的孝心,那也是居心叵測的,虧得他聖明。
皇后沉默不語,她就那麼目光幽深複雜地看着大皇子。
到這地步,大皇子顯然是曉得就算他現在坦白,一切也都是晚了,大皇子妃給雪側妃身上潑了髒水,就算沒這回事,雪側妃身上也是臭的,沒人會相信。
大皇子此時是恨極御旻淺,他扭頭過去看她,眸色赤紅,隱帶殺意。
然大皇子妃正眼都欠奉,她背脊挺的筆直,目不斜視。
皇后似乎累了,她問聖人,“聖人以爲,務必要處死雪側妃?”
聖人高昂着頭,眉一豎就怒道,“此等不守婦道的女人,還要何用,給皇家臉上抹黑,還要混淆皇族血脈,不該凌遲處死?”
皇后點點頭,看了大皇子好一會,就漫不經心的道,“既然是聖人的意思,那就這麼辦吧,着……”
說到這,她頓了頓,“皇兒親自督辦此事。”
可,皇后這話一落,聖人立馬就轉過味來,他就曉得,這賤婦要與自己兒子留情面,讓大皇子親自督辦,便是形同監守者自盜,他心裡飛快地想起可靠的心腹人選,面上卻道,“意圖混淆皇族血脈,這乃天大的事,一個處置不好,便讓皇家成天下人的笑話,故而孤覺得還應有一人一同督辦。”
大皇子聽聞皇后的話,頓覺有點希望,轉眼還沒喘過氣來又被打入絕望深淵,端的是讓他又恨又傷心。狀剛歡號。
恨的自然是御旻淺,傷心的麼,便是他那心尖子,那般花兒一樣純真善良的姑娘,會嬌嬌弱弱的以他爲天,全身心的依賴着他的心肝兒,如此就要面臨凌遲處死的局面,他真覺自個也不想活了。
聖人琢磨了陣,覺滿朝堂,真能讓他無比放心的心腹,唯有一人,是以,他道,“着忠勇侯與皇兒一同督辦,不得有誤!”
這一神來之筆,讓皇后和大皇子妃驚呆了,怎麼也想不到,聖人居然會想到忠勇侯身上去,這分明就是讓忠勇侯與大皇子結成死仇,還是不死不休的那種。
忠勇侯不是嘉琳郡主之流,他是朝堂老臣,忠心的很,且爲人處世十分老練世故,並不是輕易得罪人的主。
但聖人這一手,是將此時毫不知情的忠勇侯坑的滿臉是血,不管日後大皇子能不能成事,這關係是好不了了。
見三人皆不說話,便是不反對了,聖人得意萬分,他就曉得,有忠勇侯這樣老臣在,此事絕不會有紕漏。
此間事了,聖人念着還有兩風情萬種的聖女在等着他寵幸,遂揚長而去。
皇后也讓大皇子退下,若有一應後事,自行處置就是。
大皇子妃留在宮中,她見整個殿中再無旁人,這才提着裙襬,面有忐忑的喊了聲,“姑母,旻淺讓您爲難了。”
皇后伸手揉了揉眉心,“起來吧,此事你並未多少過錯,是皇兒對不住你,這麼些年,苦了你了。”
嚴嬤嬤親自去攙扶起大皇子妃,又搬了錦杌給她用。
皇后垂眸繼續道,“當年若不是我替皇兒求娶,想來今時今日,你合該有個待你不錯的夫君,膝下有子嗣縈繞,美滿至極纔是。”
“不,姑母切莫這樣說,”御旻淺臉上露出堅毅之色來,倒讓她眉目多了幾分的別樣的風采,“這都是旻淺自個選擇的,御家不能只指望姑母一人撐着,身爲御家子女,旻淺合該與姑母一道。”
“旻淺問個不當的話,”她說着,眸中的神采越發鮮活明亮,這是不同往日那種假意的溫和,“這麼多年,姑母可曾後悔過?”
皇后叫這話問的一怔……
後悔過麼?自然是有過的,她也是二八少女過來的,對情愛的憧憬,對聖人的慕艾,多少年前,那也是也有的,然而,多少的感情都禁不起蹉跎,她早漸漸忘了與聖人,是怎樣走到這步的。
不過,她一想着,那些年,入宮來的明媚鮮顏,叫她能結識蘇婉箏這樣特別的女子,以及從她嘴裡吐出的驚駭世俗的言詞,又覺得是不後悔的。
不然,哪裡有她的今朝,瞧着如今的聖人,叫她再雌伏做小,那多叫人噁心呢。
蘇婉箏說的對極,有強大內心的人,必定也是個強大的人,而強大的人,又豈能再有畏懼。
眼下,是聖人畏懼於她,而非她有所顧忌。
想到此處,皇后驀地就笑了,她看着御旻淺,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柔和,“只要你不後悔就好,無論你想走到哪步,本宮都能助你一臂之力。”
御旻淺眸色一亮,她重新跪下給皇后正式地磕了頭,“御家的前一二十年,是姑母撐起來的,御家往後的幾十年,當有旻淺來抗。”
她也是有想拼命迴護的人哪,特別還是那性子怪癖,還絲毫不動遮掩的姊妹。
皇后很是欣慰,原本她還在擔心,若有一日,她有個什麼萬一,往後的御家定然沒個好下場,就算是十一皇子順利繼位,雖同她親厚,可日子一長,誰又不忌憚外戚呢。
然而,她現在看着御旻淺,就像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是以對她算計自己親兒子,那也是半點都不介懷。
誰叫兒子不肖她,還是那般無用,盡與聖人合污。
卸了心結,御旻淺這才抿脣笑道,“姑母,可不能生旻淺的氣,要知道旻淺可不待見雪側妃,非要叫她死的絕望,連來生投胎都繞着我纔好。”
皇后搖頭失笑,起先說了那麼多,無非也是擔心她會因着大皇子而與她生了芥蒂,“他若心頭還有本宮這母妃,這等事,早該與我通氣,讓本宮予他拿個主意,畢竟這世間,又有那個做母親的,與兒子是沒感情呢,可惜……”
至於可惜什麼,皇后卻是沒說了。
御旻淺也曉得適合而止,時辰晚了,宮門早落鑰了,她便在長樂殿湊合了一晚上。
第二日下朝,樓逆回了親王府,將這等事再詳細不過的與鳳酌那麼一說,鳳酌眨着眼,好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樓逆輕笑一聲,伸手捏着她面頰,“傻了不成?”
鳳酌張了張嘴,拍開他的手,愣愣道了句,“最毒婦人心。”
聞言,樓逆就笑的更歡了,“是了,大皇子妃還要讓大皇子親自動手呢,一邊是權勢,一邊是心尖子,還有腹中骨血,端看大皇子捨得哪邊。”
鳳酌挑眉,她伸手戳了戳樓逆,“大皇子是有野心的,怕是十個百個心尖子都捨得,那側妃也是個蠢貨,男子的話聽聽就是了,誰讓她深信不疑來着,惹了大皇子妃,前些年不予她計較,今個可是連本帶利一起償還。”
還在說道此事的鳳酌,壓根就沒想到,不過午膳之後,她竟然就又收到了大皇子府的請帖,大皇子妃邀她一同賞紅梅,且還讓御曦之稍後上親王府來接她。
明眼人都曉得,這盛夏時節,哪裡來的紅梅,說是血梅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