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就是這麼殘酷,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那種征戰沙場的暢快淋漓,殺敵的快感,還有……看着至親至愛在身旁倒下,撕心裂肺的痛。子彈隨時會打在你或你身邊的人身上,看着戰友一個個倒下,那一瞬間,想不起什麼是恐懼,什麼是害怕,到了那時候就什麼都顧不得了。每個人都瘋了一樣的拼命,心裡想着,能多殺一個是一個,一定要爲死去的親人和朋友報仇,仇恨是支撐我們活下去的信念之一。”姨婆表情有些機械的講着。
有些事情,沒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那種感覺的,僅僅從電影裡看到戰爭的場面,只能是表面上的認知。
“就因爲我們的這股狠勁,帶着對敵人的仇恨,那場仗我們撐了很久,久到我已經忘記了打了多長時間,那場仗到中期的時候,嚴嵩死了,他照完照片後,幫助衛生員搬運傷員,一枚炸彈落在了他們身邊,他下意識的趴在那個傷員身上……他的照相機完好的掛在胸前,但是人卻已不再完整,我拿着他的照相機到後方的時候,楊玉芬乖乖的捂着耳朵唱着《夜上海》,她每天都在唱,每天都在等着嚴嵩回來,嗓子都唱啞了,看到我手中相機的時候,她沒有哭,只是安靜的接過照相機,抱在懷裡,然後她把一卷膠捲放到我手裡,就瘋了一樣跑到了前線……”姨婆的語氣有些小小的起伏,但卻可以看出,她在壓制着自己的情緒。
“她哭喊着,嗓音嘶啞,站在戰壕上,對着日本鬼子大罵着。站在那上面,無疑成爲了槍靶,她中了幾十槍,鮮血浸透了被打壞的照相機……她是抱着必死的心,離開嚴嵩她是活不下去的……那幾天一直有風,一陣風來,吹着她的血,而對面的日本人還在開槍,她身上被打得千瘡百孔,每一顆子彈打上,就激射出一股血霧。”姨婆越說越激動。
“您休息一下吧。”顧文修有些擔心,上前想把她攙進房裡。
被姨婆強硬的拒絕了,“不。”
“我扶您回房間。”顧文修看着她。
“我說了不!”大喊之後姨婆喘得厲害。
文尚雪忙上去拍她的背,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
姨婆臉色煞白,“她就那樣慢慢倒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整的,整張臉血肉模糊,後來我們把他和嚴嵩一起埋了。”
若君精疲力竭的癱坐在戰壕裡,十幾天過去了,周圍的戰友越來越少……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從一開始的兩千人,變成一千多人,夜晚偶爾響起的槍聲把她從睡夢中驚醒,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雲漢羲,看見他在身邊,心裡突然踏實很多。
幾天後,同樣的夜晚,睜開眼藉着星月之光,尋尋覓覓,沒有看見那熟悉的身影,慌忙尋找,緊緊握着手中的槍,祈求着他別出事。
“看見雲漢羲了嗎?”找了很久,問身邊的人。
那個人只是茫然的看着她搖搖頭。
正要問另一個人的時候,遠處一聲槍響驚動了她,從戰壕裡看去,一個身影正匍匐着緩慢前進。
雲漢羲!
只感覺心揪着,舉起槍瞄準敵軍,隨時準備開槍掩護他。
雲漢羲停了一下,然後迅速躲到一個炸燬的坦克後面。
仔細看才發現,他懷揣着幾個手榴彈,還有炸藥包。
若君想張口喊他回來,最後還是忍住了,死死咬着嘴脣,出了血也不知道。
對面的敵人零星的開着火,夜色朦朧,他們不能確認目標,只是一味的亂開槍想把他嚇出來。
十幾分鍾過去了,對面突然停止了槍火,一切突然現出一片寂靜,身邊的人連呼吸聲都很小,剛纔還能聽到受傷的人在呻吟,現在也只聽到急促的喘息聲。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麼,大家都安靜的呆在原地,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全都目不斜視看着遠處的那個坦克,只看到一片漆黑,對面的敵人也在靜靜觀察着。
她知道雲漢羲一直躲在那裡沒有動,但現在只要一出去就會被發現。
月色朦朧,遠處一個黑影快速移動着,若君眼尖的發現,不動聲色的瞄準,扣動扳機,一聲槍響之後,那個黑影應聲而倒,一聲都沒吭出來。
槍聲打破了沉默,戰友看向她。
“鬼子派人往咱們這邊潛,我給斃了。”若君輕描淡寫的說着,轉過頭目不轉睛的盯着對面。心裡擔心雲漢羲,實在不行就回來吧,何必一定要今天。只是他聽不見。
就這樣一直熬着,一直到黎明。
人的警惕性在黎明前是最弱的。
雲漢羲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待黎明的到來。
盯了一夜,若君的眼睛乾澀,用力眨了眨,看周圍戰友差不多都支撐不住睡了,大家都筋疲力竭了,但這個時侯尤其重要,自己絕不能放鬆。
黎明前天地間還是昏暗無比,薄霧濃雲。
就在這時,若君從霧中看見星星點點的火光搖晃,緊接着是震天的轟響!
雲漢羲先點燃了炸藥包偷偷跑近敵軍,奮力扔了出去,然後是手榴彈,一枚接一枚的擲了出去,直到一個都不剩。一秒都不多留的跑了回來,爆炸聲在背後此起彼伏,而對面的鬼子一時間受了重創,死傷不少,亂作一團,忘記了向雲漢羲開槍,當他們反應過來被偷襲的時候,他已經安全的回來了。
打仗,有時候熬的就是時間,只是看誰能熬過誰罷了。
若君跑過去一把抱住他,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剛好是四十五度角,這個角度,眼淚不會流出來。
“沒事了,我平安回來了。”雲漢羲安慰着,這次是算好了,有十足的把握纔去的,如果知道一去不回,那一定會交代點什麼。
只是看她擔心成這樣子,下次還是提前告訴她吧。
黎明到來,一絲曙光穿透雲層,穿過薄霧灑在他們身上,若君緊緊抱了他一下,然後仔細端詳他的臉,輕輕撫上去,她的手已經磨出了繭,撫摸在他臉上的感覺有些粗糙,兩兩相望卻無言,盡在不言中。
突然一聲槍響!
若君睜大驚恐的雙眼看着雲漢羲。
雲漢羲皺着眉,勉強擠出一絲笑,緩緩跪倒。
若君抱着他,他的後背溼粘一片,不敢看自己的手,害怕那刺眼的顏色,用力按住他的後背,想止住那涌出的暗紅。
“來人啊──”她嘶喊,眼淚就是止不住的流。
梅若君你不能哭,不能哭,漢羲還沒死呢,哭了就代表他死了,他還沒死……
衛生員帶着藥箱跑了過來,查看了雲漢羲的傷口,“沒打中心臟,快把他擡到後面去!”這麼一招呼幾個戰友立刻上來七手八腳的把他擡了起來,雲漢羲奮勇殲敵,不能那麼輕易出事。
若君胡亂抹了抹眼淚,起身站在戰壕上看着對面。這是很危險的,只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遠處敵人的戰壕上,站着一個人,薄霧散去漸漸清晰,他手中的槍口還有淡煙飄出,剛纔那一槍是他開的。
若君視力極好,雖然那人一身軍裝,但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頓時滿腔怒火,仇恨積壓已久,無處發泄,搶過旁人手中的機關槍,對着那個人一通發射。
明知打不到他,卻還是那麼執着。
直到子彈用盡。
鬼子的武器比我方的高級,射程遠。
但出乎意料的,對面卻沒什麼反應,沒有人向若君開槍,她站得那麼高,很容易瞄準,但是沒有,對面什麼舉動都沒有。
那個人放下拿槍的手,相隔幾百米遠,看着她,那眼神穿透塵埃直至她心裡。
若君回望他,對峙,她滿眼都是仇恨。
“柴鴻羽,”一字一字切齒,最後對着他大喊:“我要你血債血償!”聲音迴盪,遠處那個人依舊看着她,直到她離開。
跑回後方的時候,雲漢羲正躺在簡陋的病牀上,本就蒼白的臉更蒼白,白到有些透明。
“他怎麼樣了?!”握着他的手問衛生員。
“張大夫剛給他取了子彈,沒事了,不過要休息幾天。”說完又去查看其他傷員。
張昭妍端着一盆熱水進來,看見若君在,怕她擔心,又是一番安慰。
“我看見柴鴻羽了。”她眼裡起波瀾。
“什麼?”張昭妍先是大喊,想到這裡是病房趕忙壓低了聲音,“你說什麼?柴鴻羽?你看見他了?在哪裡?”
“就站在鬼子的戰壕上!”若君低吼,“是他開槍打傷漢羲!”
“我、我要快去通知瑾年要他小心。”放妥水盆立刻跑了出去。
若君看着昏迷的雲漢羲,心情複雜。
現在倒好,不用去找他,他自己送上門了,該想想怎麼對付他,要想報仇就要先有機會接近他纔可以,如果不是今天他打傷漢羲,還真不知道他一直都在這裡。
想着想着入了神,雲漢羲的呻吟聲把她拉回現實。
看着他緊皺着眉,眉宇間多了一個“川”字,一定很痛吧,不然怎麼會睡着也皺眉。
伸手去揉他的眉心,這才舒展開。
你可一定要平安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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