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鴻羽來到若君房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釦響門板。
屋裡傳來一陣細碎的響聲,緊接着門開了。
若君的眼神依舊那麼清澈,但卻冷得如寒冰,看一眼過後只覺得心裡冰涼冰涼的,也許是因爲雲漢羲的緣故。
“什麼事。”若君倚靠在門口,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
柴鴻羽不以爲意,“我是來提親的,別忘了我們之前說好了的。”
“我沒忘……”若君咬了咬嘴脣。
“那你是答應了?”柴鴻羽有些着急的問。
“我……”
“若君!”白瑾年跑來後院,看見柴鴻羽在,臉上欣喜之色蕩然無存,對若君道:“你過來一下。”向她招手,若君狐疑的走過去,白瑾年把她拉到一旁,偷偷塞給她一封信,對她小聲說:“漢羲給你的信。”
若君把信放進衣袖裡,“知道了。”白瑾年看了柴鴻羽一樣便走了。
柴鴻羽疑惑的看着他們兩個,猜測是什麼事情。
若君走過來淡淡道:“婚事過段時間再說吧,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過段時間是多久?”柴鴻羽眯起眼睛看着她。
“過段時間就是等我心情好些。”若君急着去看那封信。
柴鴻羽沉默了一會兒,“我給你十天的時間考慮,如果不行,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說完便走了。
若君皺皺眉,剛纔他那句話是在威脅我麼?
想起那封信,急忙從衣袖裡拿出來,一共兩張,字跡有些潦草,第一張不過短短兩三行而已,他已經在那邊安頓下來了,跟着李勤到處奔走。
第二張是……是上次塞進護身符裡的那首詩,雲漢羲在後面加了一句:
──今生雖訣別,來世待相憶。
今生雖交集,來世難相遇。
今生雖訣別,來世待相憶。
原來他也覺得這次是一去不回麼?
不會的,他們緣定三生。
若君來到書桌前拿出信紙提筆急書,裝好在信封裡跑到前院。
“瑾年,你知道漢羲在山西的地址嗎?我有信給他。”若君急切的看着他。
“知道,不過這信到山西要很久。”
“沒關係,只要能把信寄到漢羲手上就行。”
白瑾年接過那封信,“放心,他一定會收到的。”
但願吧……看着瑾年把那封信妥貼放進貼身的衣兜裡,若君心裡總有那麼一點不放心,怕那封信到不了雲漢羲手裡。
這個月初,吳佩孚在北平逝世。
這個月底,汪精衛與日本簽訂《日汪秘約》,一個徹頭徹尾的賣國條約。
只有十天考慮的時間,如果不答應他會做出什麼事?
第九天,若君收拾了細軟,被梅思遠發現了。
“你這是要幹什麼?”看着牀上疊好的衣物,梅思遠不解的看着女兒。
“我想去山西找漢羲,我不想嫁給柴鴻羽。”
“那你當初爲什麼還答應他?”梅思遠習慣性的攤開手以表示他深切的不理解。
“漢羲被抓都是他陷害的,爲了讓他放了漢羲我……我用這個當交換條件。”若君絞着衣服。
梅思遠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這樣也好,你就去山西吧,我也不喜歡那個柴鴻羽,畢竟是日本人,到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有時間給家裡捎封信。”
“可我擔心柴鴻羽對您不利。”
梅思遠擺擺手,“他又能把我怎麼樣,你別管那麼多了,我一會兒就讓瑾年給你去買車票,今天晚上應該有去山西的火車。”說完便去前院找了白瑾年,白瑾年知道柴鴻羽來提親,他自然是不想若君嫁給柴鴻羽,拿着錢急忙出去了。
下午買了車票回來,梅思遠塞了些錢給若君,叮囑了一陣便讓瑾年和昭妍送她去了車站,自己就不去了,免得到時候捨不得,又不是不回來。
李嬸抹着眼淚送他們出門,桂玲和月香做了些點心給若君路上吃,依依不捨的看她坐上黃包車遠去。
“小姐還從沒出過遠門兒呢。”月香不放心的說着。
到了車站昭妍說了很多話,無非是好好照顧自己早點回來什麼的。
若君突然想到什麼,在昭妍耳邊悄聲道:“你們兩個的結婚證書在我牀下的一個樟木盒子裡,要用到時候就去我那屋拿。”
昭妍紅着臉點頭。
若君上了火車,昭妍和瑾年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
“後來呢,您到山西和雲漢羲碰面了?”文尚雪忍不住問道。
姨婆緩緩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沒有,我到山西后沒找到他,多方打聽才知道他跟着李勤去了浙江,聽說,他剛到山西的時候就經歷了一次和日本人的衝突,日本人在那邊很猖狂。
沒辦法,我也只能南下,但一個人上路很危險,那時候在山西遇到一個戰地記者,他也要南下,於是我們便順路一起走了。那是個很年輕的記者,當時他只有二十四歲,是留洋回來的,在英國讀過書,是個瘦高的年輕人,眼睛不大卻很有神,皮膚有些黑,非常勇敢。
我記得他時常嘆着氣對我說,如果他能早兩年回來,一定要去南京拍下日本人的罪證,現在日本人不承認在南京犯下的罪行,每次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又會無奈的笑着說‘可這世上沒有什麼如果。’
這世上有些事情發生了就不能改變什麼,我們只能竭力去阻止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今天是陰天,不然這個時候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
姨婆欲開口繼續講,看見熊婧躡手躡腳的在外面便止住了。
“今天先到這裡吧,我有些累了。”姨婆看起來很疲憊,尚雪和顧文修退出屋子,開門時嚇到了在門口想偷聽到什麼的熊婧。
文尚雪狐疑的看着她,又回頭看向屋內的姨婆。
姨婆眼神犀利的看着熊婧,看得她心裡發寒,眼神躲閃着低下了頭。
文尚雪沒理她,餘光瞥了顧文修一眼便到廚房去幫蘭姨準備晚飯。
顧文修對熊婧溫和一笑便跟了上去。
廚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談笑聲,蘭姨一直和顧文修聊天,一年見不了幾次面,總有說不完的話,畢竟顧文修是她一手帶大的。文尚雪在一旁默默洗菜,顧文修偶爾看文尚雪一眼,心不在焉的應和着蘭姨。
熊婧跑到廚房,童音依舊的對顧文修撒嬌,“我想去村子裡轉轉,你帶我去吧。”
“我還要幫忙準備晚飯。”顧文修低着頭。
“有她幫忙就夠了。”熊婧指着文尚雪一臉不滿。
蘭姨沒心沒肺笑着應和道:“是呀是呀,別看我們村子小,景色可不錯呢,依山傍水,我這也不忙。”話說完蘭姨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文修他姨婆可不喜歡這個女孩子,想到此又偷偷看了一眼文尚雪,見她沒什麼反應便又去忙了。
熊婧上前拉住顧文修,“帶我去轉轉嘛~”
顧文修無奈的看向文尚雪,只見她轉過身去繼續擇菜。
“好吧。”顧文修答應的時候看到文尚雪停頓了一下,便又繼續擇菜。
他們出去沒一會兒便下起了雨,蘭姨擔心的看着外面,“他們兩個沒帶傘,淋溼了可就不好了。”話剛說完不久就聽到院門響,急忙跑出去看,是顧文修和熊婧。
走出去沒多遠就下起雨了,熊婧想和顧文修在外面避雨,只是顧文修執意要回來。
晚飯後雨也差不多停了,尚雪坐在院子裡仰望夜空,七月底了,這裡的晚上很涼爽,空氣乾淨新鮮,不知道回去後會不會不適應大都市的繁華和污染了。
雨水順着屋檐滴答滴答,狠狠的伸了一個懶腰。
看見顧文修向這邊走來便起身準備回房休息,和熊婧那個丫頭住在一起,說不出的不自在。
文尚雪的舉動讓顧文修有些尷尬,站在那裡看着她消失在轉角,無聲嘆口氣,復又深吸一口氣仰望夜空。
這裡的夜只有蟲鳴鳥叫,沒有車水馬龍的吵鬧,星空璀璨,就像一塊純黑的綢布上灑滿了鑽石,在大城市裡無論如何也是看不到這滿天繁星的。
梅若君和那個戰地記者嚴嵩一路輾轉。
在路上遇到了一批流民,便跟着那些人一起走了。
走了很多天,到了合肥,本以爲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卻在城外被日軍襲擊。
一枚炸彈從天而降,落在距若君十幾米遠的地方,轟然炸開,那個位置的人在塵埃落定的時候變成碎片落在地上……緊接着又是一枚,夾雜着劃破空氣般的尖叫聲掉下來,嚴嵩是戰地記者,從前無數次在戰場上經歷了生死,懂得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自保。
爆炸聲很大,人們尖叫着往不同方向跑去,周圍的一切都很混亂,若君無措的捂着耳朵,她什麼都聽不到,只覺得耳朵裡嗡嗡的在響,驚慌的人們到處亂跑,有幾個人把她撞倒。
頭很暈,嚴嵩跑過來抱起她,“你沒事吧?”很大聲的在她耳邊喚着。
若君緩緩睜開眼看見雲漢羲抱着自己,眼神關切的看着自己,“漢羲……”小聲的說着,又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了,頭很痛,嚴嵩坐在身邊打瞌睡,聽到動靜醒了過來,這是常年在戰場上養成的習慣,隨時醒來準備應對突發事件,比如敵人的偷襲。
“醒了?”嚴嵩嘴脣乾裂。
“咦?你醒了啊?”一個女孩子從嚴嵩身邊坐起來,剛纔她一直隱藏在嚴嵩身後。
“你是?”
嚴嵩看了那個女孩一眼,“她是我剛纔救下來的,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躲起來。”
那個女孩紅了臉,“第一次遇到襲擊,有點不知所措,謝謝你了。”
嚴嵩擺擺手表示沒什麼。
若君稍微清醒些,才發現他們在一個防空洞裡,裡面有很多人,那些人眼神裡流露出的是驚恐,絕望,還有那一絲無奈……
看了看周圍,若君皺皺眉站了起來,希望能看到更廣的面積。
“你在找什麼?”嚴嵩好奇地問。
“你看見漢羲了嗎?就是抱我來這裡的那個人。”若君嘴上說着眼睛不停的看着周圍找尋那熟悉的身影。
嚴嵩抓抓頭,“是我抱你回來的。”
“什麼!?”若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不可能,我明明看到漢羲!”
“真的是他抱你回來的。”那個女孩幫忙解釋着,“我當時就在你們不遠處,他把你抱進來又出來找我,那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像傻子一樣站在那裡,剩下的活人都找地方躲起來了。”沒躲起來的已經變成碎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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