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孩子,現在何處?”放下手中的茶杯,梅思遠神情有些複雜。
“就在門外,思遠,我就要你一句話,能不能幫我照顧他們,如果不能,我現在就帶他們走。”李勤那杯茶始終沒動過,已經涼了。
梅思遠半晌不語,似乎在考慮着什麼,最後還是下了決心,“讓他們進來吧。”
得了梅思遠這句話,李勤鬆了一口氣,隨即起身快步走到門口,對着外面的人招呼着:“進來吧。”
兩個青年安靜的站在那裡,李勤指着左邊的那個“這個是瑾年,白瑾年。”
那個被喚做瑾年的人對着梅思遠微微欠身,算是問候了。
“他是雲漢羲。”李勤又指着右邊的青年。
雲漢羲只是低着頭,始終沒看過梅思遠一眼。
梅思遠微微蹙眉,“雲漢羲?你是南京雲家的人?”
雲漢羲一愣,緩緩擡頭去看梅思遠,眼神閃過一絲複雜的光,淡淡的應了一聲“是。”
梅思遠見他承認了,心裡頓時悲痛萬分,起身走到他身前,握住他雙肩,“你父親他……”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了。
雲漢羲卻是面無表情的說:“死了。”
得到他的確認,梅思遠單手抵着太陽穴,看起來很痛苦,搖搖晃晃的退回到座位上,斜倚着椅背。
“思遠,你沒事吧?”李勤見狀不知如何是好。
梅思遠擺擺手,“雲之易,沒想到,你就這麼走了……”
沉默。
“你放心的把這兩個孩子交給我吧,我會好好照顧他們。”李勤臨行前,梅思遠給了承諾。
這是一個灰色年代,介於白與黑之間。
沒有過多的色彩,就連紅色,也是那麼暗淡的紅,就像鮮血褪幹之後的顏色。
過了元宵節各個學校都開課了。
路上行人多了起來。
“若君,畢業以後有何打算。”張昭妍玩着自己的頭髮,披肩長髮,卻是剛燙過的,全校只有她一個人燙髮,女生們羨慕得不得了,兩邊各紮了一個小辮子,加上那雙大眼睛,如娃娃一般可愛。
“我想考大學,你呢?”梅若君梳了兩個蠍子辮,看起來沒有張昭妍那麼靈動可愛,卻多了幾分清秀端莊。
“我爸想讓我嫁人,雖然有點不甘心,不過,我也不想繼續讀了,讀來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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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妍姐,現在是民國,女人和男人都可以讀書,有這個機會爲什麼不繼續讀下去,難道你就這樣嫁人了?你就這樣任人擺佈?”寬街這邊較繁華些,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嘈雜的聲響淹沒了她們的聲音。
張昭妍哀嘆一聲,“若君,不是每個女人都像你一樣這樣的想法,女人終究還是要嫁人的,讀再多書又有什麼用?”
她見梅若君又要開始長篇大論,便搶在她再次開口前轉移了話題,“咱們去吃豌豆黃,走,我請客。”說罷便拉着她向一個小吃攤走去。
周圍小吃攤很多,來來往往的人也很多,黃包車伕拉着客人跑來跑去,揚起一陣陣塵土,倆人卻吃得津津有味。
吃過豌豆黃,倆人攜手而歸,一路上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到了北兵馬司,在路口分手,各自回家。
遊廊環繞,庭院深深,梅樹暗香。
傍晚的殘陽斜射進這座兩進的四合院裡,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安詳寧靜,廚房不時傳來鍋碗碰撞的聲音。
“爸,我回來啦!”一進大門就對着院子喊着。
李嬸從廚房探出了她那圓圓的腦袋,對着梅若君笑道:“小姐回來了,月香,快幫小姐提書包。”李嬸扯着嗓門對着後院叫着。
不多時後院急急忙忙跑出一個俏丫頭,梳着一個長長的麻花辮子,在背後晃來晃去,接過梅若君手裡的包,“小姐,這學期開學怎麼樣?學新課了麼?”
“沒有,發了書本就回來了,桂玲呢?”
“她去買菜了,對了,家裡來了客人,在先生書房裡呢。”
梅若君丹鳳眼一轉,“客人?什麼樣的客人?”
“是李先生帶來的,兩個男孩。”說完便拿着梅若君的書包向後院走去。
梅若君偏偏頭,似乎對來客不太感興趣,環顧了一下院子裡的樹。
前院四角分別種了玉蘭、海棠、石榴和一棵香椿樹,暗喻“金玉滿堂”,後院比前院小很多,只種了一棵棗樹。
這些樹都還沒長出新的枝芽,院子中偏左邊卻種了一棵梅樹,那梅樹早已開花了,只是沒有完全開放,有些還只是花苞。
若君跑到那棵梅樹前,仔細端詳一朵朵繁華,從臘月開始便每天盼着它開花,這幾天開了幾朵,不過還不到全盛的時候。
現在她更關心的是這棵梅樹。
桂玲提着菜籃回來了,梅若君看她拿着吃力,便去幫忙,“今天怎麼買這麼多菜?”
“先生說家裡來客,要多做些菜。”
經桂玲這麼一說,纔想起來還有客人,幫她把菜拿到廚房,便到後院去了。
屋頂上還殘留着積雪,夕陽投映在那層薄薄的雪上,反射出一種淡淡的緋色。
梅若君悄悄走到窗下,側耳傾聽。
“瑾年,漢羲,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你們李伯伯要我照顧你們,我想讓你們去上大學。”梅思遠的聲音透過窗。
裡面的人沒說話,似乎點了點頭。
“那……你們想上哪所學校?”
裡面依舊無聲,這時梅若君推開房門,裡面的三個人齊齊看向她,有一個很白的年輕人看過她一眼,隨即又把眼光投向地面。
“爸,聽說家裡來了客人,我來看看。”梅若君笑嘻嘻的。
梅思遠一板臉,“沒大沒小,進屋不會敲門麼!”
對於父親的呵斥,梅若君只是吐了吐舌頭。
“這是我女兒,若君,這位是白瑾年,這位是雲漢羲,他們都是南京來的。”
“你們好。”梅若君對着他們鞠了一躬。
白瑾年對他笑了笑,雲漢羲卻始終看着地面,梅若君看在眼裡,心裡頗不滿意,心想父親平日總說自己不像個姑娘家,沒禮貌,現在可倒好,這個雲漢羲卻也不像個有教養的人,見人也不打招呼。
心裡雖不滿,但總要給父親留着面子,依舊保持着那笑嘻嘻的樣子。
“先生,晚飯準備好了。”李嬸在門口畢恭畢敬。
“去吃飯吧。”主人一聲令下,大家移至前院的大廳。
八仙桌。
圍坐着七個人,還差一個,湊不成八仙,梅若君心裡想着,嘴不停。
李嬸,月香和桂玲一向都是和他們父女一起吃飯,沒什麼主僕之分。
李嬸是一直跟着的,月香是從南方逃到北平來的,那時候日本人在那邊鬧得兇,她們家裡都被殺死了,梅思遠見她可憐,便收留了;桂玲是李嬸的親戚,老家鬧饑荒,一家人都餓死了,一個人光着腳找到李嬸在鄉下的家,那時候李嬸剛好回家探親,見桂玲瘦得皮包骨頭,心裡心疼,自己沒孩子,便把她也帶了回來,好在家裡的條件還能養活這幾口人。
只是如今,又多了兩個,不知道家裡能不能承受得起,梅思遠一向講義氣,朋友所託更不能拒絕,李勤回南方了,那邊需要支援,而家裡的狀況梅若君也很清楚,近來父親身體不是很好,除了正常的講課,還接了很多家教,掙些外快勉強維持。
念及此便夾了不少菜放到父親碗裡。
梅思遠一皺眉,“還有客人在,難道我還缺這口吃?”說完又夾了許多菜放進白瑾年和雲漢羲碗裡。
見父親這樣,梅若君突然覺得難過,一時間竟沒了胃口。
剛纔聽父親說要供他們兩個上大學,大學的學費也是不少的,自己可怎麼辦,以父親的脾氣,恐怕就所傾盡所有供他們也不供自己。
“我吃飽了。”撂下筷子離席。
晚間梅思遠把若君叫到書房,“你今天是怎麼了?一臉悶悶不樂?”
“我想上大學。”
聽到女兒這個要求,便知道傍晚間與那倆人的對話被她聽見了,心裡頓覺愧對於她,緩緩道:“若君,爲什麼一定要上大學,畢業就嫁人吧。”
“我不嫁!我要上大學。”梅若君態度強硬,容不得商量。
梅思遠見女兒這樣,連連嘆氣,“那年我在南京執行任務,因爲已經認識了你母親,所以決定那是最後一次,沒想到卻被敵人襲擊,命在旦夕,是雲漢羲的父親救了我,日本人搜到他們家的時候,他把我藏在了衣櫃裡,死也不承認,被日本人用刺刀在左腿上捅了三刀,想逼他說出我的下落,但最後他始終沒說,雲家在南京也是有些地位的,日本人多少有些忌憚,最後還是走了,但是,但是之易他,卻因此廢了一條腿!”說到此表痛苦萬分,“所以,我暗暗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那時候漢羲才一歲,如果不是提前讓家人把漢羲抱走,恐怕早就死了!如今,之易他已然不在了,漢羲是故人之子,我說什麼也要好好照顧。”
“那……那個白瑾年呢,您可以不供他上大學。”
“他是你李伯伯託付的,我已經答應了要好好照顧他們兩個。”梅思遠語重心長地說完,仔細盯着女兒臉上的變化。
“我知道了……我不上大學了。”說完便出了書房。
在門口不小心撞到了雲漢羲,看見是他,梅若君沒好氣地道了一聲“對不起。”便跑到前院去了。
月上中庭,晚上的風有些刺骨。
東廂屋裡亮着燈,人影晃動,李嬸她們住在那裡,西廂是客房,如今騰出來給白瑾年和雲漢羲住了。
後院一間房是自己的,書房裡面連着父親的臥室,算是最大的了。
院子裡很靜,偶爾從東廂傳來李嬸她們的說笑聲。
突然覺得孤獨,想起了母親,母親在自己八歲的時候病逝,父親忙於工作,很少和自己說話,李嬸她們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始終不能把自己的心事告訴她們。
有時候事情多了,憋在心裡很難過,但爲了不讓父親擔心,卻也只好忍着。
那個雲漢羲,長得可真白,白瑾年卻不怎麼白,這下可好,大學夢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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