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的寒風特別的冷,臘月方過去不久,碩大的大楚皇宮之中卻多了幾分寂寞,太子秋靈殿內,紙燈籠都撤得乾乾淨淨,一眼看過去,竟是昏暗一片。
楚少秋不太喜歡花哨的東西,比起金碧輝煌,他倒更愛那黑夜的寒風中凜凜抖動的臘梅。
地上的雪已被宮中的太監宮女們打掃過了,屋檐上的積雪卻尚未融化,一條條冰棱垂下房檐,擡頭看去,在燭光之下折射出異樣的美麗。
“少門主,您該休息了。”身後,一個侍衛打扮看起來相當精明幹練的彪壯青年男子恭敬垂首道。“血誓剛過不久,門主的身體還在虛弱的階段,這個時候很容易感染風寒的。”
窗前,凝神淡望着漆黑夜空的白衣少年宛如出塵的仙人,窗外的梅花香氣隨着冷風灌入屋內,少年俊美的側臉在搖曳的燭火下染上縹緲之感,遺世獨立,幸而這是個無月之夜,否則那朦朧的月光一照下來,便真會讓人唯恐他就此飄然而去。
“無妨,我不累。”少年隨意地淡淡一笑,不知爲何,楚少秋今日的心情竟是異常平靜,一點兒倦意都沒有,冥冥之中他似乎有一種難言的感覺,讓他不想休息。
青年充滿崇敬的眼裡,溢出一絲絲關切,低笑道:“少門主可是在想,明日血誓大成,您就能夠踏入綠竹之境,躋身於天下高手之列了?唉,門主,不是我想笑話你,可是,一個不小心凍得生了一場大病臥牀不起的綠竹高手,傳了出去,那的確是天大的笑話啊!”
青年一邊說,一邊露出愁苦之態,神情惟妙惟肖,楚少秋忍俊不禁。
“血衣,你這激將法還真不高明!我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倒在一場病痛上吧?”楚少秋一雙清澈眸子內笑意盎然,這青年說話的語氣和態度讓他想起了另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小鬼,棱角分明的脣角悄悄揚起,轉而卻是一臉凝重和嚴肅。
“血殺隊都佈置好了麼?”
血衣精神一振,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射出駭人寒芒:“門主放心,三十六血衛安排妥當,只要那司徒家族今天敢來這裡,必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楚少秋點點頭:“司徒家族應該沒這麼蠢,送到我龍門血殺隊口中來,況且九大宗門各有制約不得隨意對其他宗門出手,否則八宗同譴之。可是我總覺得今夜或許會發生什麼事情,我血誓於今夜成就,他們若不做點什麼,以後怕是再也沒機會了。”
“門主,能與我龍門血殺隊抗衡的世上都找不出幾支,您是不是太多心了,若不是因爲九宗制約,我們早就滅了那司徒世家,哪裡還會等得到今日?”血衣眼露不屑之色:“現世上三宗雖然風光,可我們柳家也不過是人力單薄了些,連續數百年來我們都只略遜於雷門世家險些奪冠,單比武學,難道我們還差了不成?”
“正因如此纔會遭人眼紅……”楚少秋嘆息一聲,眸色微轉,突然吩咐道:“如果今夜我出了什麼事情,日後便由你們保護少主,決不能讓她出一點兒意外,明白麼?”
“少主?哼……”血衣梗着脖子別過臉去,神情很是不平。
“血衣?”楚少秋加重了聲音,面上流露出淡淡嚴厲,不怒自威。
“是,門主!”不情願地答應一聲,血衣嘟噥道:“門主我真是爲你叫屈,少主那個樣子,根本就是個不知上進的小孩子,有什麼資格擔當重任?還讓門主你終身效忠聽命,幸好他此時還不知道血誓之事,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得拽成什麼模樣,門主你氣質絕世才華蓋世,爲了宗門做出這麼大的犧牲纔有如今地位,他又做了什麼?有多點兒大的本事?卻要坐享其成!別說我了,下面的兄弟個個心高氣傲也不服得緊呢,如果可以,我倒情願門主是我們的少主。”
“血衣你記住,這種話爛在肚子裡,以後不可再提!”楚少秋語聲雖淡,卻帶着不容反駁的氣勢,眸色中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炫目光彩:“我知道你們從我七歲開始便跟着我,與我感情比較深厚,都在爲我着想。但她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還不瞭解……我也不是全部瞭解,她的本事此時我們都不清楚,她是我們要守護的人,是我重誓要保護一生的人,是柳家一脈單傳的唯一血脈,你明白嗎?”
“門主,屬下明白了!”血衣並未聽懂楚少秋話中的意思,還道楚少秋這是爲了少主說兩句體面話,口中雖是答應着,心裡其實是不以爲然的。
不過一個七歲大的孩子,能有多大能耐?況且這孩子還是個不求上進的紈絝子弟。
“一會兒給兄弟們送些暖湯去,冬夜裡涼。”知道血衣未曾聽懂,楚少秋卻不再多加解釋,帶着溫暖微笑拍拍他結實的肩膀又道。
“謝門主關心!”血衣有些激動地笑了,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溫文爾雅宛如謫仙的少門主……
溫暖的感覺尚未褪去,陰森的黑色冷夜之中卻突然響起了一聲尖銳急促的哨音,好似被掐住了脖子的的夜梟,冰冷到令人戰慄。
血衣和楚少秋臉色都是一變,知道哨音所代表的訊息——敵襲!強敵!
血殺隊專用的幾種哨音有着分級,這種情況分明是最危險最可怕強敵纔會使用的示警!報出這種示警說明前方已經出現了傷亡,三十六血衛個個武功極高,大多都在黃竹之境,誰能夠傷得了他們?司徒家族那些廢物絕對不可能,事情有變!
“門主!你不能去!”眼見楚少秋身形展動,血衣情急攔在他面前:“門主,我們有地下通道可以暫避鋒芒,前方示警就是要您先行離開,您要以大局爲重,不可魯莽啊!”
“我更不能走!”楚少秋揮手便是一道內勁撥開了血衣的身軀,宛如一朵淨水白蓮飛身而出,語聲平靜而堅定:“我若一走,他們的矛頭就會轉向,我答應過會保護她,就是我死了,也決不能讓她遭到不測!”
衣袂翩飛,輕踏檐上積雪,少年的碩長身影眨眼便撲到散發着肅殺氣息的秋靈宮前殿,數十道黑影與三十幾條血衣漢子鬥得正酣,人數上黑衣人影還要多上一些,有部分已經躺在了地上,整個場內瀰漫着濃濃的血腥氣味。
一聲清嘯,三十六條血衣漢子紛紛抽身急退,楚少秋猶如靈燕,修長白指掃過房頂積雪,夾雜着透骨寒冰的雪塊頓時變成了奪魂利器,一把漫天暴風雪灑下,天羅地網般地將一羣黑衣人罩在其中,十幾條人影悄無聲息倒了下去……
疾退的黑影們眼中紛紛漾起了一抹驚懼,都沒想到柳字世家的傳人居然已經有了這等功力,這任的柳家傳人果真也是個武學奇才!
“嘿嘿嘿,龍門血殺,名不虛傳。楚少秋,想不到你已經接近綠竹之境了,真是不錯啊!可惜,再怎麼折騰,你今晚還是得乖乖在這兒躺下!”
陰暗處,一個眼露怨毒之色的青年緩步走出,身後還跟着一排周身都透着可怕壓力的十條黑影。楚少秋眼角微微一跳,他看得清楚,方纔就是這十條人影不斷穿梭在戰局之中才能讓血殺隊產生混亂,相比之下司徒家族的小兵根本就只是炮灰,這些人身上個個都有着很強的真氣波動,沒有一人在血殺護衛之下。
脣角勾起一抹冷厲的嘲諷,精明眸色中閃爍着難掩怒火:“司徒劍南,你居然請來了雷門世家的黃竹武士!”
司徒劍南沒想到竟會被一眼識破,不禁微微一愣,少年的聲音緊接着又凌厲冷笑:“雷門世家雖然和我柳家是世仇,可身爲九大宗門之首,背信棄義違背宗門之間的制約,就真的以爲沒有人會知道嗎?”
閉目養神的爲首黑衣老者驀地一睜眼,兩道如電目色一掃,淡淡道:“小子,你不用以九大宗門制約來威脅我等,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再想除掉你,我雷門世家絕不會扯入這檔事情來。”
什麼?楚少秋何等聰明,聞言只覺得眼前一黑,像是被一盆冰冷的水當頭澆下,一時間從頭到腳都再感覺不到任何一點溫度,心中悲涼至極。
“哈哈哈……你都快死了,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又如何?大楚皇上的委託,我們自然有足夠的理由介入其中,做了這個柳字世家的傳人,你還真是可憐,哈哈哈哈!”司徒劍南一陣猖狂大笑,數天來家族的委屈好像在這一刻吐了個乾淨,猙獰面色一頓,口中厲喝:“殺!”
父皇!竟然是他的親生父親要他的命!
楚少秋諷刺厲笑,卻只咬了咬牙,強作鎮定,低喝道:“迎擊!”
剛剛分開的兩撥人馬再度戰到一起,衆多司徒家的死士拼死拖住了一干血衣衛,那十條黑色人影驟然閃動,連同司徒劍南一共十一人,全數瘋狂朝着楚少秋一個人圍攻過來!
生死搏鬥,沒有道義可講!他們要的,只是楚少秋的性命!
楚少秋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同時面對這麼多高手,況且這些人之中還有武功並不遜色於他的黑衣首領,十數把寒光閃閃的利劍瞬間封鎖住了他的四面八方。
“門主!”血衣目眥懼裂,悲聲大吼。
“不要!”與此同時,遠處一聲清麗冷喝帶着可怕的罡風震動極快地傳至!除了那名領頭老者,其他衆黑影同時覺得一震頭暈目眩,動作一滯人便提氣不上落了下去!
黑衣老者心頭大駭,卻也知道此時一旦鬆勁必定再無機會,狠狠一挺長劍,劍尖依舊緊緊鎖住了少年的心房,內勁穩壓楚少秋行動,拼着一口勁氣直逼要害,銳不可當!
聽到這身呼喚,楚少秋全身一顫,目露訝異感動,俊美的臉上,欣慰和溫暖悄然涌起。
能再見你一面,死又何妨……
“不!!!!!”怒吼聲夾着另一股更爲凌厲的罡風再次刮到,黑衣老者慘叫一聲,持劍手臂已經被生生砍斷!
然而終究是遲了一步,刺勢不減,冰冷劍鋒帶起一道鮮紅血液飛上半空,少年前胸的白淨衣衫上頃刻灑上了令人驚恐的紅,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紅蓮,楚少秋臉色蒼白人世不醒,身體好似斷了線的風箏,從半空之上軟軟跌了下來。
這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情,素白人影一閃,上一刻還似在數丈之外的人此時一把抱住楚少秋的身體,人還在半空之中,順手點了他胸前幾道大穴止住噴涌的鮮血,另一手好似蝴蝶般翩然舞動,凌厲指風爆閃而出,與血殺隊交手的黑影一個接着一個慘呼着頹然到地,待她落地,黑影竟然一下子去了大半!
白影翩然落地,衆人方纔看清楚,那是一個異常嬌小的身影,看起來居然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場中不分敵我,皆是震驚萬分,爲她這一手可怕的武功心顫不已。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竟然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個絕世高手前來攪局!
黑衣老者抱住斷臂處額頭冷汗涔涔,心中震驚,不過一瞬之間,竟然隨手便擊倒了這麼多人!這人的武功絕對不在青竹境界之下,這是哪位前輩高人?
念頭還未轉過來,一雙散發着難言冷意的眸子便緊緊盯住了在場的所有黑衣人,白衣人森寒的聲音引起衆人心頭無窮無盡的惶恐。
“你,們,都,要,死!”
她一字一頓,眼中射出的是無窮無盡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