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夜晚降臨, 燭火通明。

杉萸被強行穿戴喜服,綁着手腕獨自坐在牀邊。她試圖掙脫,卻是無法。

這寨主脾氣還挺怪, 沒有拜堂, 沒有祝福, 直接便是洞房花燭。剛擄上山的時候不綁, 臨了坐牀上了開始綁, 究竟幾個意思?

門外隱隱傳來碰杯歡呼的聲音,倒是熱鬧,她可是還什麼都沒吃呢。

原本只是腹中飢餓, 可漸漸的,杉萸開始晃神, 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身體也變得無力起來。

就在她一片迷濛, 快要昏睡過去時,門被打開, 繼而緩緩關上。杉萸聽到動靜,使勁掐了自己一把,強迫自己清醒。是那大鬍子。

見他坐下,不急不慌地喝酒,杉萸不由開口:“大哥, 看你的樣子不是想要成親的, 你究竟想幹什麼吱個聲啊, 不然先鬆個綁?”

李威長的粗獷, 眉宇間一片戾氣, 聞言雙目一瞪,嚇得杉萸立馬噤聲。他看着她, 眼中情緒複雜,似怨恨,似懷念,似不甘,似痛苦。

杉萸一陣惡寒,她可不記得自己和土匪有過什麼瓜葛。他是透過自己在看其他什麼人麼,那個未婚妻?

這時,窗被吹開,風打過枝椏、野草,獵獵作響。杉萸注意到,除此以外已經沒有了其他聲音,包括方纔的喝酒談話聲。氣氛有點壓抑,莫名的緊張。

突然,一道細微的破空聲傳來。李威眉眼一沉,驀地起身,大刀一揮,一聲輕響,一枚銀針落地。卻在下一秒不察,雙腿一曲,重重地跪在地上。他看着膝蓋某處的劍傷,面目猙獰。

阮陵爵破門而入,一身白衣,周身縈繞着肅殺之氣。他點了李威的穴道,衣袂翻飛,快步來到杉萸身邊,沉着臉解開她手腕上的繩索。當看到上面因掙扎而留下的紅痕時,他怒了,手一擡,傳來一聲悶哼,李威脖上已是一道血痕。

杉萸渾身無力,顧不了太多,當即順勢靠在阮陵爵的懷裡。阮陵爵緊抱着她,滿臉擔憂:“他對你做了什麼?”

杉萸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明明什麼也沒做。或許是她在哪個環節大意了。

阮陵爵感到一絲不對勁,單手抵着額,晃了晃腦袋。

杉萸努力撐起身子,眼中閃過焦急,手撫上他的臉探着:“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

阮陵爵朝她笑:“無礙。”他撐了會兒,視線轉到杉萸的嫁衣上,想到了什麼,沉聲道,“是嫁衣,脫了。”

李威大笑起來:“世子不愧是世子,那麼快便知曉癥結所在,可惜也晚了。[絕愛],無色無味,一來斷情絕愛,二來身死魂歸。你們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可以慢慢體會記憶漸漸消失,了無生機的感覺。”

阮陵爵皺眉,沉聲:“解藥。”

李威嘲他天真:“解藥啊,吃完了,沒了。”

阮陵爵黑着臉想要起身,卻被洛杉萸拽住。她將手裡的東西塞給他,眨眨眼,彷彿在說:解藥什麼的,都是小菜一碟,本人是開店的。

阮陵爵壓着嘴角,差點忘了他身邊的人兒可是個百寶箱。他鬆了身子,感到頭腦漸漸清晰。

洛杉萸白着臉,虛弱道:“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身份,將計就計。黑風寨出了名的難攻,自不會大開山門直接放敵人進來,容易引起懷疑。你們先抓了墨衍,逼我上山。接着縱容我放走墨衍,讓阮陵爵來救我。在嫁衣上下藥,同時讓我們兩個中招,一網打盡。可你別忘了,就算不是世子府,也會有其他官兵來剿。與其一次次耗人耗力抵抗,不如歸順,爲國家做點貢獻,保你不丟性命如何?”

李威不屑一笑:“昌平公主果然不似傳言那般一無是處,但歸順,你在開玩笑麼?你以爲我會相信你們官家人的屁話!”

阮陵爵在這時開口:“哦?不相信麼?那是誰向你透露了我們的計劃,又是誰令你放棄了逃跑的決定,轉而收下那一萬兩黃金。”

李威猛地擡頭看他,瞳孔震動。

杉萸疑惑,聽着阮陵爵繼續道:“西邊那間屋子裡,全是打包好的包裹,卻以黑布蓋了起來,想來是你們逃跑的計劃發生改變,還沒來得及撤走。還有那一萬兩黃金,黑風寨這幾年被官府圍剿,早已千瘡百孔,不可能還有這麼多積蓄,不然你們也不會打算一走了之。我想,應該是某個人和你們進行了交易,他替你保了黑風寨,你替他除了……眼中釘。”

杉萸立馬反應過來,怒氣上頭:“麻德,阮安朔!”好傢伙,他們辛辛苦苦在前線,他倒好,窩裡反!前段日子通外賊,現在又通內賊,怎麼這麼不要臉!

李威斂了笑意:“讀書人,天馬行空的本事不錯。你有證據麼?”

阮陵爵也不惱:“就算是太子,拿出這一萬兩黃金也不是易事。除了府中庫銀,少不了動用商行。你可能還不知道,前兩日,爲了管制官銀流通,皇上命我將所有官銀底部加蓋了印記。各官家商行中的銀子標記不一,隸屬太子的閔行還是我親自設計的,他本人似乎還不知道。嗯……現在應該知道了。”

李威顯然開始慌神,但他依舊不相信,想要去查看,卻動彈不得。他喊道:“來人!來人啊!”

阮陵爵站起身來:“你在喊埋伏在林子裡的那批人麼?他們現在應該在衙門裡喝茶。”

李威緊握了拳,看他站起來,不可思議:“你沒事?”

杉萸這時也站起來:“不僅他沒事,我也沒事,想不到吧?不是我說你,就阮安朔那人品,你信不信,到時候就會反咬是你們劫的黃金,還會裝作大義凜然的樣子,把你們都送上刑場。你是選擇相信口碑極佳的世子,還是不顧親情的太子?”

李威冷笑:“世子,太子,有什麼差別?阮安朔會選擇棄了我,他阮陵爵就不會秉公執法了麼?”

阮陵爵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那些被你擄來的女子在哪裡?”

杉萸聞言不解:“什麼意思,她們不是死了,曝屍荒野了嗎?”

李威一頓,眼神閃爍。

阮陵爵繼續道:“經過仵作查驗,那些屍體並非剛死之人,屍斑明顯,死了有段日子了。而在幾裡外的義莊,恰好丟失了幾具屍身,對比後確定就是那幾具女屍。”

“你擄了人,放出殺人的消息,是爲了引起更大的民怨,令官府不得不下了決心來剿山寨,便於和阮安朔進行下一步的計劃。而你之所以會同意,是因爲黑風寨除了山外機關難攻,人力、物力、財力上遠不如以前,已是強弩之末。即便此次行動有風險,阮安朔的幫助和保證也令你心動了。”

杉萸忍不住插嘴:“那未婚妻的傳聞是假的嗎,是用來抓人的藉口?”

阮陵爵:“這就要問寨主了,不過,寨主未必肯解答。想來不是假的,一來,未婚妻的傳聞早前便有;二來,黑風寨若想抓人,不需要藉口。只是不知爲何,你選擇了不殺那些女子。”

李威沒什麼可狡辯的:“不想殺了而已。”

阮陵爵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若有悔改之心,認罪伏法,在皇上面前將此事原委坦白清楚,並願意贖罪,我會向皇上求情,令山寨衆人免除死罪。幾年後,還有機會安得一隅,做回良民。”

安得一隅,做回良民……

李威聽到這八個字,閉着眼笑起來,帶着悲涼。腦中閃過不堪的過往,想起這些年的苦苦支撐,想到山寨中的兄弟、老弱婦孺,不禁眼角酸澀。

杉萸看着阮陵爵認真的側臉,暖暖一笑。她轉而對李威道:“阮安朔若真想保你,也不會到現在也不派人來。我們若想害你,你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左右現在也沒有其它選擇,選擇相信吧。”

良久,一道粗啞的聲音傳來:“她們在左數第二間屋子的地窖裡。”

阮陵爵:“墨衍。”

墨衍早已帶了一批人守在門外,對他們方纔的話盡收耳底,領命去地窖找人。

杉萸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李威被帶出去的時候,突然止住步子,道:“她是我的妹妹,親生妹妹。我愛她,但她卻不愛我。我想過要成全她,但發現那個負心漢的真實面目後,我想殺了他,卻錯手……如果是你,你會牢牢抓住她,哪怕世人誹謗?”

阮陵爵看着那明滅的燭光,笑了:“她所念即我所想,無關旁人,唯她。”

“若她所念不如你意,又該如何?”

“護她伴她,無論她所念何人,終歸是我離不了她。”

李威怔愕,他曾怨自己運氣不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而所愛之人唸的又並非自己。可他竟沒想透,一生一世,默默伴她左右,也是一種幸福。不是爲了成全她,而是爲了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