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行健說:“二少的車停了。”
“難不成是咱們衝撞了什麼,這兩日出行不利?昨晚上出去,先是咱們撞了貓,後是白文謨翻車……這會兒又怎麼了?”爾宜皺着眉,扒着前車座,問。
“少胡說。”陶驤說。他看到前面車上下來人去查看了。
他們靜等在車上。
靜漪突然覺得心慌的厲害。
爾宜看她,問:“七嫂不舒服?”
“有點。”靜漪說着,想開車窗。手都觸到紗簾了,忽想起陶驤在車上。她就沒動。陶驤卻傾身過來,替她開了這邊的車窗。她往後靠了靠。他身上的菸草味撲了她滿鼻,更覺得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後面車上的圖虎翼跑過來,同馬行健打了個招呼,去前面一轉,迅速回來。
“是潘雄。他的車把費法祖的車子逼在路口了。費法祖走不了,正跟他掐着呢。”圖虎翼說。
“熱鬧了。”爾宜拍手。
“二爺什麼意思?”陶驤問,瞪了爾宜一眼。
“二爺說這閒事兒咱不管。調頭換條路走,不然都不好看。”圖虎翼很快地說,看陶驤面上淡淡的,“七少,咱們調頭嗎?”
陶驤說:“這兒調頭?可得一路退回去。前面呢?”
“前面當心些,是過得去的。”圖虎翼說。
“那就直走。”陶驤說。
“可是七少,那個……”圖虎翼忽然有點猶豫,他看了看車裡。
陶驤皺眉道:“什麼事,吞吞吐吐的?”
他有些嚴厲,爾宜往一旁挪了下。踢到靜漪。靜漪把車窗搖上,聽到圖虎翼說:“晴子小姐也在。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會在這裡。”圖虎翼聲音壓的有點低。
陶驤點了點頭,說:“上去跟二爺說一下。我們就過去吧。”
圖虎翼一走,爾宜輕聲問:“七哥,晴子是誰?是那個金小姐的妹妹?”
陶驤嗯了一聲,說:“她的養父收養了兩個女兒。這一個是他同僚之女。”
靜漪聽着,陶驤這話說的簡單明瞭。似不含絲毫的感情色彩在內。
“那就是沒血緣關係了?”爾宜問着,看陶驤。
陶驤沒回答。
馬行健車開的不快,跟着前方陶駟的車走。
陶駟的車子已經迅速離開,馬行健正要加速通過,不想原本堵在一邊的那輛黑色轎車迅速退過來,他剎住車。以爲那車子要轉彎前行,他忙後退讓空,車上的人就眼看着那轎車再次加速,往前撞去,金屬摩擦和碰撞聲刺耳地傳過來。
靜漪立即覺得頭暈心慌,身子被甩的不由自主地往陶驤身上靠過來,陶驤扶住她。
馬行健見那車子閃出一個空擋,就想硬闖過去,那車子卻又退回來,正停在路中央,他忍不住罵了句混蛋,又不得不再次停了車。他往後一望,說:“七少,潘雄這混蛋混起來可什麼都不管,不成咱們退吧?”
陶驤攥了靜漪的手臂,靜漪簡直能感覺到他正在聚集的怒氣。
潘雄果然就如同小馬說的,的確是個混不吝的。巷口內如同是他的練車場,剛剛撞向費法祖車子的樣子,有種同歸於盡的架勢……馬行健輕聲說:“再這麼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
他話音未落,突然間兩聲槍響,陶驤身手敏捷,一手拉了一個,將靜漪和爾宜按倒在座椅上。俯身過來,護住了她們兩個,“小馬!”
“是七少。”
靜漪被陶驤半邊身子壓着動彈不得,還清楚地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響。她禁不住一口氣提了上來。已經看到車外有人影晃動,顯然是圖虎翼他們以防萬一,擋在了子彈最有可能射來的方向。
“費法祖!你給我滾下來!”有人在高聲喊。
陶驤咬着牙。
潘雄從車上下來,舉着槍穿過小路,朝那輛被他撞的後屁股都變形了的車子。大吼大叫着,讓費法祖下車。那費法祖是個做着餐館生意的,書生氣很重,要他同五大三粗、彪悍不已的潘雄相較,實在不是一個層面上角力的人。潘雄到底把費法祖逼着下了車,拳打腳踢。
“七少?”馬行健見陶驤此時更鎮定,也沒有立即要走的意思,便只是將槍托着。
“等等的。”陶驤臉色陰沉。
細雨霏霏的,路邊高大的法國梧桐,遮蔽着細雨和光線。沒有人圍觀。
潘雄將費法祖從地上拎起來,突然間路邊跑過來一個穿着淺色和服的女子,過來試圖將潘雄拉開。潘雄手一鬆,費法祖便癱軟在地上。潘雄還要打,那女子便擋在了那兩人中間。
靜漪就怔了下。
那女子急切地在說着什麼,看她身體的姿勢,分明是維護費法祖的……她轉臉問道:“她就是晴子?”
陶驤說:“是。”
只說這一個字間,潘雄的槍已經抵到了她眉心。
陶驤哼了一聲,就要下車。靜漪攔了他一下。他回頭,看她黑黑的眸子正注視着他。
“我去吧。”靜漪說。
陶驤說:“危險。”
“沒什麼危險的。”靜漪拎着手袋,從另一側開門下車。
爾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兄嫂。
靜漪下車時,陶驤也下了車,就在她身後兩步遠。靜漪知道,但是沒回頭看。
“七少!”圖虎翼更是驚愕。
陶驤擺擺手。
圖虎翼見他沒有帶武器,有些擔心。
車內的馬行健卻低聲說:“潘少爺沒這個膽惹七少。”
“萬一他紅了眼?”圖虎翼低聲吼道。
“跟誰呢,他敢紅眼?咱們是吃素的?”馬行健又問。
圖虎翼還是狠狠跺了跺腳……
靜漪朝着那邊走去,邊走,邊輕聲叫道:“晴子?”
潘雄背對着這邊,聽到這清脆的聲音,沒動。
“密斯特潘嗎?”她聲音越來越溫和,走到潘雄身後兩三步遠停下來。潘雄沒有就回頭,而是連同他手中的槍一道,掉了個方向,但是他同晴子站在了一起,待看清楚是靜漪,以及靜漪身後的陶驤,他那因激動而漲的通紅的臉上,瞬間怔了下。
“密斯特潘還記得我麼?前日在索長官府上見過一面的。”靜漪微笑着。
她不確定潘雄是不是記得她了,但是她記得潘雄。
那天晚上請她跳舞的人不少,潘雄是其中一個,雖然整支舞潘雄都沒有同她說幾句話。印象裡卻沒有這麼粗野跋扈。
潘雄看着她,又越過她,看着陶驤。陶驤在他太太身後,沉的彷彿是她的背景。他嘴一撇,轉而對靜漪道:“陶太太,太小看我的記性了。我怎麼可能忘記陶太太?好巧。”
“我們正好經過。密斯特潘這是同晴子姐姐開玩笑麼?”靜漪微笑着,伸手過來。
晴子從發現她,就算是同潘雄較量間,也是看着她的,此時見她向自己伸手,忙握了她的手,點頭。
靜漪眼尖地發現,晴子手上有傷。
“讓陶太太見笑了。不過陶太太,這是我與費少的事,還請陶太太諒解。”潘雄說。
“密斯特潘,你的車子擋在路中央,我們過不去呢。這纔來同密斯特潘說一說……晴子姐姐,我們順路帶你一段吧?”靜漪輕聲說着。
潘雄看着她。她握了晴子的手,也看着潘雄。
潘雄看到晴子手上的傷,正在流血,他一把拉住晴子空着的那隻手。晴子沒說話,只是沉默地望着潘雄。
潘雄臉越來越紅,說:“費法祖這膿包,不是好東西。你這樣的人,和他在一處,糟踐了……”
晴子搖頭,使勁抽手。
靜漪掃一眼被潘雄打的倒在地上的費法祖,還有這被撞的車子,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潘雄的恣意妄爲,也算是到了極處。她此時手中若有槍,也難免不會對潘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可惜眼下她得壓着這火氣。
她側臉看了眼陶驤。
“小潘,把你的車子挪開吧?”陶驤說。
遠處車響,陶駟的車子也折回來了。
潘雄看看自己的車被陶家兄弟車子夾在中央,嗤的一聲,說:“你幫我挪唄。我這會兒正忙呢。”
他有些吊兒郎當地,看着靜漪。
黑衣的陶驤太太程靜漪,比起夜晚舞會璀璨燈光下的樣子,又是另一種美麗。她也沒撐傘,細雨落着,頭髮上都蒙了一層細細的霧珠子……陶驤從他的侍從手中接過一把油紙傘,撐起來,遮住了他太太的頭頂。
潘雄笑了笑。嘴角叼着的菸捲兒黏在脣上,菸灰往下落。他轉頭往旁邊一吐,菸屁股就落了地。
靜漪還沒出聲,就聽身後的陶驤說:“那我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