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了,雅媚,回房休息。陶駟說。他說着過來拉雅媚的手。
雅媚後退,躲開陶駟的手。
陶駟說:“你是碰都不想再讓我碰了麼?我告訴過你……”
“我不相信。陶御之,你別忘了陶家不成文的規矩也是規矩。你是真想讓她進門,門兒在哪兒?”雅媚打斷陶駟。彷彿已經氣狠了,不知到底要說什麼才解氣。
“回去休息。等你清醒再說,你現在不成樣子。”陶駟耐着性子丫。
“我還要什麼樣子?是要靜漪那樣,等老七給她娶一堆姨奶奶回來圍着她轉,她也不會吭聲,是吧?可我姓許,不姓程。我沒那麼好性兒,由着你欺負。況且我許家嫁女兒,也不過是因爲許家的女兒中意陶家的兒子,不涉其他。”
“雅媚,非把話說的這麼難聽?讓人聽見了什麼意思。”陶駟薄怒媲。
“我哪裡說錯了?”雅媚反問,瞪了陶駟好久。然而再開口聲調就降了下來,“陶御之,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陶駟不語。
“這些你都忘了,我還指望你念着什麼情分……我不是沒給你機會。一再忍耐,人前人後都護着你,你當我是爲了什麼?”雅媚顫着聲,轉身就走。
“我愛你,直到我雙目閉合。祈求你肯成爲我的妻,讓我的心能得到安慰。我會一生愛你,永不言棄。”陶駟輕聲地說。短短的句子,彷彿在夜裡吟誦一首詩。
雅媚腳步遲滯了片刻,還是狠着心沒有回頭。
但是她說:“我有多傻,竟會信你。信這些話會成真。”
陶駟追上去,拉住了她。
雅媚揮手便是一巴掌。
她以爲陶駟會躲開,可是陶駟沒有躲。
一巴掌響亮地刮在陶駟臉上。雅媚呆了片刻,還沒有反應過來,陶駟低頭,一個吻迫着雅媚後退,直退到一旁的陰影中去了……靜漪瞪着眼睛,完全呆住了似的,已經不知道這會兒要怎麼樣反應。
陶驤的手來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視線。
他衣袖上有酒氣。
靜漪心怦怦跳的急,此時才覺得耳熱心慌。她想要轉身,左轉右轉後轉都沒有路,而往前,就會撞上那一對……其實也看不見什麼,只是單單一想,她就發窘,簡直眼前都要黑了。
“跟我來。”陶驤低聲說。
他放下手,悄悄轉身,從另一條隱蔽的小路帶着靜漪穿過花園。一路上靜漪不是被樹枝碰到,便是被石頭刮到,還得將腳步放的慢之又慢以免驚動了隱秘中的那一對,此中辛苦自不必說。進門前她匆促間回頭看了眼花園裡,只有花燈樹影而已……她見陶驤等在那裡,跟上他進了後堂。
他們倆一去許久,回來又都有些不齊整,尤其靜漪,神色中難免有些倉皇,堂上的衆人都看在眼裡,卻沒有人問。
陶驤自然覺得犯不着跟誰解釋,靜漪到此時也不好主動開口去說,反而顯得此地無銀起來。只是這份兒彆扭當真弄的她十二分的不自在。從金萱手中接了麻將牌過來,倒正經是輸了幾把……靜漪身旁原先雅媚坐的位子上,如今是符黎貞。
符氏輕聲道:“二妹晚間多喝了兩杯,就上了頭,說是出去透口氣。怎麼你們沒遇到?”
“她今兒晚上也是心不在焉。”陶因清說着,瞟了靜漪一眼,“閤家一年一度守歲,倒都迫不及待地出去。”
符氏抿嘴一笑。靜漪只盯着手上的牌,裝作沒聽到這話。
她搓着骨牌,卻覺得雅媚剛剛那怒中的言辭,其實別的都沒有什麼,唯獨提到她的那幾句,簡直字字句句跟鋼針一樣地扎人。而且越到後來,越疼……
等到時至子時,院子裡鞭炮齊鳴。
好玩兒的丫頭小子們在院子裡放花炮。
符黎貞帶了麒麟兒來,卻只讓麒麟兒在老僕肩上坐着遠遠地看,並不讓他下地。
靜漪隨在陶老夫人身側,看兩位年輕些的老姑奶奶竟然童心未泯,拿了線香下去,讓丫頭們陪着點花炮玩,真是活潑的可以……靜漪原本是有些怕鞭炮爆炸時發出的巨響,此時看着花炮滿地,在寒夜裡這明亮的煙火竟然帶來一股別樣的溫馨和暖意。她看着看着,也就漸漸放下了其他的心思。
陶爾宜帶着丫頭從外面跑進來,高高興興地去跟老姑奶奶們一起放花炮。
她喜歡那種叫做“五鼠鬧東京”的花炮,點燃了會有五隻小老鼠從花盒子裡鑽出來滿地亂竄,非惹的人跳躍躲避起來不可,當真是熱鬧非凡。誰知道她玩了幾隻都沒事,再點一個,就有一隻小老鼠不像其它的,只在原地轉圈子,嗖的一下奔着檐下圍觀的人就來了。
靜漪就看着一團耀眼的小火球衝着她躥過來,眨眼間就到了她裙下。她急忙跳起來,裙襬仍被火焰迸出的星子沾上,身旁一列人等都驚呼,眼見就要出危險,還是陶驤快些,他扯過金萱手中拿着的祖母的大氅便往靜漪裙子上撲打過去,火星子被及時撲滅。靜漪的裙子上還是被燒了幾個大洞。
陶夫人見靜漪驚魂未定,一邊安慰,一邊說:“呀,老太太的大氅!”
陶驤提着手裡這件狐皮大氅,被他用來撲火,底下的毛梢兒有一處糟踐了。
“這怎麼好……”靜漪說。就在剛剛,老姑奶奶們還在說老夫人這件大氅有多難得。
陶老夫人佯裝生氣,說:“驤哥兒賠我兩件新的。”
陶驤抖了抖大氅,照舊給祖母披在身上,還親手將那小狐狸嘴巴捏了,咬住領口,說:“是,奶奶。可再要這樣好的,就難了。”
陶夫人說:“都是老八。爾宜!”
爾宜正玩的高興,沒聽到母親喊她。
“算了,母親,讓她頑吧,難得的。”陶驤卻說。
“夜深了,也該歇着了。”陶老夫人微笑着說。
陶夫人答應着,說:“老七,你們送老太太回去。”
“不用,都回吧。”陶老夫人一開口,衆人依次也就散了。
爾宜和老姑奶們卻約着去蘿蕤堂再頑一會兒。她等着陶驤夫婦走過來,趁陶驤不備,去扯着靜漪小聲地說:“謝謝七嫂。”
靜漪對她微微一笑,說:“該謝你七哥的。”
“誰要去謝他……”爾宜撇嘴。
“還不快走?”陶驤在前頭。
爾宜一跺腳,轉身跑了。
“說什麼呢?”陶驤問。
“沒什麼。”靜漪低了頭。
陶驤見她脣邊分明有一絲笑意,大概也猜得到,說:“這個老八。”
他們回去是乘了車。
回來剛下車,大門口遇到岑高英與馬行健兩人。靜漪不想這會兒這兩人還在這裡等陶驤,料着必然是有事的,忙迴避了。
鞭炮聲漸漸的消弭,她在盥洗室卸妝的時候忽聽得外面樹枝斷裂的聲響。
她怔了片刻,起身去把後窗開了半扇——後院裡空蕩蕩的。她剛要合上窗,卻看到那林中有黑影掠過……她再想仔細看,那影子卻也不見了。
“小姐?”秋薇見她往窗外看,“看什麼,今晚又沒有月。”
“紅包可都給了?”靜漪合上窗,問。
“嗯,都給了。”秋薇笑着說,“草珠和月兒的張媽替領了,謝了姑爺和小姐。”
靜漪淨面。
月兒還在養病,年後才能回來當差。
她問:“草珠呢?”
“張媽說她今兒晚上吃壞了肚子,一個勁兒的跑茅廁呢。”秋薇答道。
“嗯。”靜漪接過毛巾。
“小姐你一身的馬臊味。”秋薇拿起桌上的香水瓶子往靜漪身上噴了兩下。
靜漪打了個噴嚏,說:“又作。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這個……阿嚏!”
簡直涕泗具下。
“回房休息去吧,這裡不用你了。”靜漪說。
秋薇笑嘻嘻地出去了。
靜漪搓搓手,出去從牀頭櫃抽屜裡拿了樣東西出來,戴上眼鏡悄悄地下了樓。
樓下就只有陶驤書房裡還亮着燈,裡面還有人在說話。
靜漪不想再聽到些不該聽的,忙轉了彎往後走。廊子的盡頭有一個小門,是直通往後院門的。她放慢腳步,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看。黑漆漆的走廊裡,只能看到一點微光。可她總覺得是有什麼跟在她身後似的,停了停,那沉重的呼吸聲並沒有出現。
門被她推開,走到外面去。
後院裡積雪都沒有清掃。雪地裡有腳印,她順着腳印往前走。
面前倒沒有別的什麼,只有一棵棵梅樹,再往裡走,就是假山石洞,過洞穿橋,那就是另一個境界了。但是據她的觀察,後院是沒有門的。
“誰在哪裡?”她問。
假山石洞處,的確是有個黑影。
她忽然就停了腳步。彷彿只有一層窗戶紙就要捅開時,她反而覺得不妥……她剛要轉身,那黑影抖抖索索地從假山石洞處移出來。
“少奶奶……”是個極細的聲音。
靜漪一聽就知道是草珠。
還沒有等她開口,草珠已經跪在她面前。身體簡直縮成一團。
“少奶奶……我是出來上茅廁的……”
靜漪看了眼她藏身的地方,問:“聽說你是鬧了一宿肚子,好些了沒?”
草珠將要擡頭,卻不敢,說:“還沒有……多謝少奶奶關心。”
“晚上出來上茅廁也找人陪着你些。黑燈瞎火的不要再跌了跤。去吧。”靜漪說。
“是,少奶奶。”草珠給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爬起來就往梅林深處跑去。
靜漪略站了片刻,才轉身回去。
她的手剛觸到門柄,就聽裡面有粗重的呼吸聲。她稍作猶豫,果斷的將門拉開。
門一開,一個白色的影子立即跳起來對着她就撲,是白獅。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的白獅撲起來時有千鈞之力,靜漪完全來不及躲閃。
幸好白獅被及時拉住了,前爪仍然撲到了她的肩頭。
靜漪往後退了兩步,陶驤一把將她拉回,同時將白獅也制住,陰影中和靜漪對望着。
白獅還要往下衝,陶驤用力拉住。
靜漪託了下眼鏡,鎮定地問:“你怎麼出來了?”
陶驤還在看着靜漪,往她身後望一望。靜漪實際上是堵住了他和白獅的去路,看着他,微笑着說:“外面好冷,快進去吧。”
陶驤等靜漪進了門才帶着白獅跟進去。
看她撒着頭髮,顯然出來的匆忙,此時不住的發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受驚。兩隻鏡片上瞬間蒙上了一層白霧,她的大眼睛被暫時擋住了。
靜漪被陶驤打量,說:“在樓上聽到點動靜,忍不住下來看看。”
她知道陶驤目光如炬,況且也沒什麼可隱瞞的。
陶驤說:“這麼多人呢。”
“又沒什麼。家裡跟鐵桶似的,又不至於有賊。”靜漪看看白獅。
陶驤將白獅的繩子遞給靜漪。
靜漪看他。
“不是要白獅嗎?”他說完,把繩子丟給靜漪,走了。
靜漪對着白獅,白獅歪頭看她。片刻,白獅見陶驤走遠,急忙去追,靜漪冷不丁被白獅拖的一個趔趄,噗通一下就摔在了地上。這下連眼鏡都掉下來了。
白獅追着陶驤的腳步去了,不一會兒,她就聽見那一人一狗踩着樓梯的咚咚咚的聲響,不緊不慢的。
“真沒良心啊。”她捶了下地板,偏偏手又疼。坐起來,在那裡倒發了一會兒呆。
等她上了樓,陶驤房間的燈已經熄了。
她將手槍塞到枕下,一翻身的工夫,也就睡着了。
她在陶家的第一個除夕,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