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你確定不需要一個放大鏡嗎?還是說,你乾脆把廚房搬過來,在這裡開始用餐好了。”羅賓森絲毫不給面子地吐槽到。
他們此時站在酒窖裡,那靜謐而涼爽的空間裡可以隱隱聽到空氣的流動,一股老舊腐朽的氣息之中,夾雜着濃郁的橡木香氣,還有淡淡的酒香,一點點香甜,一點點酸澀,絲毫不會顯得沉悶,反而讓人有些微醺,沉迷其中。
專業人士都知道,酒窖的設計是十分錯綜複雜的,空氣的流通和溫度的保持,這都是古人沉澱下來的智慧;但即使如此,也沒有人願意長時間的待在酒窖裡,這可不是一個理想中的度假勝地。
但此時,大家卻停留在了酒窖裡,沒有離開。
眼前的馬克彎腰躬身地站在酒桶面前,正在細細地敲敲打打,時不時用手指摸一摸木桶的外表,然後用舌尖嘗一嘗指尖的味道;時不時又湊進去嗅一嗅,細細地回味其中的氣息;時不時又敲一敲木桶,然後靠近聽一聽裡面的迴音……
嗅覺、味覺、聽覺、觸覺、視覺,五感全部都用上了,簡直就是在品嚐一場饕餮盛宴。
那走火入魔的姿態,讓人着實忍俊不禁。羅賓森已經按耐不住,開始冷嘲熱諷了,站在旁邊的雷蒙德卻是淡定地回了一句,“你下廚嗎?”
噗嗤。這一回,陸離沒有忍住,直接笑出了聲,就連羅賓森自己也是不由莞爾。
可是馬克依舊不緊不慢,施施然地站直了身體,微笑地說道,“着急的話,你們可以自己先行離開。牧場雖然不小,但也不至於走丟。”這一次,他沒有再繼續停留,慢慢地邁開了步伐,朝着酒窖的門口走了過去。
“終於!”羅賓森仰天長嘆地吐槽了一句,然後一行人魚貫地離開了酒窖,重新回到了外面。羅賓森迫不及待地說道,“接下來,我們到葡萄園去吧。我剛纔已經看到了,在溪谷的另一端就是了,對吧?”
得到了陸離肯定的回答之後,羅賓森就一馬當先地朝前走去。
陸離放慢了腳步,等待馬克跟了上來,然後主動開口詢問到,“剛纔這頓下午茶,你還滿意嗎?”伊頓由橡木桶作爲原料烹製的下午茶。
面對陸離的冷幽默,馬克卻也不意外,同樣一本正經地回答到,“不錯。應該說,很不錯。食材出色,烹製方法出色,調味和配料也一樣出色,這頓下午茶,我十分享受。”
那種冷麪笑匠所製造出來的反差效果,更具喜感,陸離和馬克兩個人都不由露出了微笑。然後馬克接着說道,“你們擁有一批出色的酒桶,再過五年的話,這批酒桶就將價值千金。”
“我知道。剛纔在酒窖的時候,我一直在擔心着搶劫的發生。”陸離認真而嚴肅地說道,“要知道,不久之前我們的確經歷了一場偷竊危機,我深深地認爲,我必須爲牧場上保險了。”
馬克舉起了右手,伸出了中間三根手指,做出了發誓的手勢,“我的腦海裡確實有過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
兩個冷麪笑匠,誰都沒有先破功,將一本正經說胡話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始終保持認真嚴肅的語氣,談話內容卻充滿了光怪陸離的荒誕不羈。說完之後,兩個人還點點頭,彷彿剛纔完成了一場正式會談般。
走在前面的理查德,聽到了身後的對話,只覺得自己要內傷了,轉過身,鬱悶地看着兩個人,卻發現陸離和馬克兩個人都一臉無辜地看向了理查德,那眼神似乎在詢問着,“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
理查德張了張嘴,竟無語凝噎,只能是憂傷地搖了搖頭,“沒事。”然後轉過身,快速前進,他必須遠離後面那兩個傢伙,否則今天太陽落山之前,他就要吐血了。
陸離和馬克交換了一個不解的視線,似乎在說,“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離發現,他總算是捕捉到了馬克的笑點。上一次兩個人的交談,節奏根本契合不到一個頻率上,讓陸離十分有挫敗感;今天再次見面,談話內容和氛圍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兩個人的笑點詭異地踩到了一個奇怪的節奏上。
這樣的談話,莫名地輕鬆。
兩個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一行人就來到了葡萄園。不過,正如雷蒙德吐槽所說的一樣,葡萄園都是大同小異的。
相似的葡萄架,相似的葡萄藤,即使是不同的土壤構成,其實在外行人眼中看起來,差別也不大。
就算是碩果累累的金秋,或者是綠意盎然的盛夏,葡萄園看起來也是千篇一律,沒有山巒迭起的雋秀,也沒有鬼斧神工的壯闊,更沒有歷史厚重的沉澱。更何況,現在已經是深秋時分了,採摘完畢的葡萄園看起來一片蕭索,所有的生機似乎都消散在那片淺褐色的土地裡,等待着漫長冬季的過去,然後重新煥發生命力。
大家在葡萄園附近轉悠了幾圈,羅賓森和雷蒙德針對葡萄園的土質爭論了好幾個來回,就好像辯論賽的現場,不過馬克卻出人意料地沒有加入討論,只是雙手被在身後,慢悠悠地走着,彷彿只是單純地過來散步而已。
“你不打算把土壤拿起來,仔細看看?”陸離好奇地詢問到。
馬克輕輕聳了聳肩,“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十分樂意碾碎一個土塊,然後放在嘴巴里品嚐品嚐,搭配剛纔的木屑,繼續完成今天的下午茶。”
“就好像攪拌沙拉的奶酪?”陸離揚起了尾音,開口詢問到。
馬克頓了頓,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點頭表示了肯定,“是的,就好像完成一盤沙拉。”兩個人的談話節奏果然異於常人,“不過,我對土壤沒有足夠的瞭解,即使品嚐了,也嘗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所以,我還是準備品嚐葡萄酒就好了。”
“明智的選擇。”陸離認真地點點頭,然後擡了擡下巴,示意依舊在爭論不休的雷蒙德和羅賓森,“他們兩個人的爭論什麼時候纔會結束?我有點肚子餓了。”
“現在輪到他們了,我們必須保持公平。”馬克出人意料的回答,諷刺意味十足,卻有種無法言喻的喜感。
就在這時,馬克的表情和動作都陷入了停滯狀態,戛然而止,彷彿時間在他的身上停止流動了一般,這吸引了陸離的注意,他不由順着馬克的視線看了過去,只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森林,深秋的微風吹拂而過,爲森林染上了不同的色彩,不是加拿大楓葉的那種壯闊,卻有種屬於德州的粗獷和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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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景色確實令人驚豔,但陸離卻不認爲馬克會爲之震驚,“怎麼了?”
“噓。”陸離的聲音並不大,甚至有些輕,可是他纔出聲,馬克就直接制止了他,甚至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着同一個方向,那雙情緒沉靜的眸子突然就變得神采飛揚起來。
“看。”馬克出聲提醒到,再次確定了陸離的猜測。
陸離重新投過去視線,仔細搜索着,然後不由自主也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眸子裡盛滿了不可思議的震撼。
那是一隻鹿。
它身姿優雅、步伐矯健,在森林邊緣的草叢裡漫步着,然後停下腳步,細細地咀嚼着鮮嫩的葉尖,那勻稱柔順的肌肉兼具着強大的爆發力和均衡的柔韌感,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曼妙動人,彷彿就連穿透樹林灑落下來的稀薄陽光都落在了它的身上,那一縷明亮,輕而易舉就點亮了全世界。
突然,小鹿似乎察覺到了陸離和馬克的打量,它擡起頭來,朝着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這把陸離嚇了一跳,即使是馬克也不例外,他連忙停止了呼吸,渾身的肌肉都緊繃到了極致,一動都不敢動,唯恐任何一點輕舉妄動,都可能驚跑那一支小鹿。
那雙眼睛,明亮的眼睛,清澈見底,水光瑩瑩,生動而明媚,顧盼之間透露着一股純淨而簡單的真摯,沒有絲毫的雜質,沒有任何的渾濁,一切都是如此單純,彷彿世界的污穢和骯髒根本無法侵蝕它的靈魂一般。
人們總是說,小鹿是萬物之靈,就如同神話裡的獨角獸一般。陸離一直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直到今天,直到看到了那雙眼睛。
上一次,賈斯汀在公路上遇到了一隻遭遇車禍的鹿,但那是一隻失去生命力的鹿,即使如此,那隻鹿的眼睛也依舊可以喚醒人們內心深處的柔軟;今天,眼前的這隻鹿卻是鮮活的,真實的,生動的。陸離忽然就明白了,爲什麼“小鹿斑比”這部動畫片在美國的影響力如此之大。
不對,不是一隻鹿,而是三隻。
它的同伴們從樹叢後面走了出來,緩慢而優雅的步伐在草叢之中前行,散漫而隨意地尋找着鮮嫩的草尖嫩葉,它們就這樣自由地行走着,享受一個難得的午後時光。這樣真實而鮮活的場景,就在眼前上演,將大自然生靈的神奇和美妙展現得淋漓盡致。
“你們兩個……”耳邊傳來了羅賓森的話語,可是陸離和馬克卻同時轉過頭,“噓”,那異口同聲的氣音,讓羅賓森嚇了一跳,差點就被噎住,不由打了一個嗝,然後滿臉困惑地看向兩個人,緊接着,羅賓森就找到了答案——
他跟隨着陸離和馬克的視線,轉頭看了過去,然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