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分明

清晨,陽光乍現,大少撥電話手卻都已撥疼,見趙依依走進病房,索然放下手機,過了不到一分鐘,又抓起來繼續撥。

自週五和葉萱吵架後,噢,不,不是吵架,分明就是他唱獨角戲,今天已經是星期天了,葉萱未曾踏足醫院一步,電話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一天兩夜沒見着她人影,大少簡直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再想到那條“週日九點桃花塢”的短信,整個人都要抓狂了,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去,就算求她,都可以。

額頭上滲出了些細汗的大飛衝進病房,接上他急切的目光,大飛搖搖頭:“不在家!”

大少頹然倒入牀背,手心,一片汗溼,她還是去了!這五字傳入腦神經中樞,竟牽扯着四肢百骸都發痛。

“大少,吃早餐吧!”趙依依將牛奶、三明治遞過來。

“不吃了,”他煩悶地一掌推開,“大飛,送我去公司!”何以解愁,唯有工作,何況,住了那麼多天的院,積壓的活有多少想都想象得到。

“您今天還得打針呢。”趙依依怯怯地說,她可沒葉萱那大的膽量攔他。

大少當沒聽見她的說話。大飛暗歎口氣,葉萱不在,誰管得了他?

“大少!您今天怎麼來了?”剛從銀行電梯裡出來,迎面就碰上正準備下樓的Dina,見着大少三人,她驚訝地問,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住院嗎?

陳大少心情不好,任是誰都不理,自行滑着輪椅往前行。倒是趙依依看不來事,笑道:“Dina星期天都上班?比葉總還勤快囁。”

三對飛刀向趙依依刺來!大飛更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大少加快了輪椅的滑行速度,卻“吱呀!”一聲驟停在葉萱的辦公室。

她的房門開着!

大少的手按向加快了跳動的心臟,呆了幾秒鐘,轉進她的房間,後面,大飛一把拉住正不知死活準備跟進的趙依依,退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屋內,葉萱、歐陽珊正埋頭討論着事,聽見響動,兩人齊齊擡頭,見是他,歐陽恭敬地招呼一聲:“大少”;葉萱跳起身:“你…..您怎麼來了?今天……還開着針藥要打呢!”

她沒去,她真的沒去!大少心生狂喜,目光灼熱似火望向她,這神情令得見慣了他悲喜不驚的歐陽珊立馬識趣地起身:“你們先談,我呆會再來。”

“歐陽,”葉萱已經默過千百遍再見着他時的情形,還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公司,直覺的反應暴露了自己準備深埋入心底的關切,卻於瞬間回過了神。她止住欲走的歐陽珊,含着笑,畢恭畢敬地對他說:“我拉着歐陽、Dina加了一天班,壓下的事兒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歐陽正準備去醫院向您詳細彙報的,要不這就跟您回醫院,等您批覆了,週一我就安排執行?另外,我也想過了,您住院這期間,不急的事就等晚上我們去醫院取您的批示,若是急事就我、歐陽、Dina三人輪換着即時去醫院找您,您看這樣安排可好?”

她一直在加班?昨天也是呆在公司在?他越聽越歡喜,至於那些裝模作樣的恭敬與疏遠,不急,他有的是時間和興趣讓她怎麼說的怎麼給吞回去。

大少擡眼瞟了歐陽珊一眼。

“還漏了份資料在辦公室,我去拿。”歐陽珊扔下句模糊的話,不等葉萱反應,舉步便“飛”了出去。

嗯,可以給歐陽加薪了,大少心道,聽到背後傳來清脆的一聲關門聲,滑到葉萱身邊,聲音,輕柔得自己都不敢相信:“無論你聽沒聽見,我已經說了很多遍‘對不起’了,假如你想聽,我現在還可以當面再說一遍,對不起!這兩天你關機、隱身,也算是罰過了,那就饒了我,好嗎?”

葉萱頹然坐入椅子裡。

他與費雲軍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費雲軍外表浪漫,實則粗獷、簡單,處理感情直白;而大少,表面看上去堅毅頑強,真遇個事,百鍊鋼也是他,繞指柔還是他,最值得稱道的是隻要他願意,兩者甚至可以做到並存,且收放自如!在他面前,葉萱只覺得自己象個孩子,做什麼都顯得幼稚,做什麼都逃不過他的洞悉。

“還是你饒過我吧!”她喃喃地吐出一句。

大少心絃一顫,滑過去抓住了她的手:“你說些什麼話?假如你真打算放棄,考慮了一、兩天,我現在已經收到你的辭職信了,可我沒收到,也就是說,你還是捨不得我。我知道,你被我傷害到了,想找個地方藏起來,而我,我也被那條短信傷害到了,所以…..,所以才一時口不擇言。葉萱,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很好,就是太善良、太爲人着想,你不願意傷害任何人,可感情的事,豈止是雙刃劍,如果拖泥帶水的話,就成了……三刃劍!”

感覺到她的小手在掌心裡痙攣了一下,他用了些力握緊,把自己的愛意傳遞了進去。

“我……我沒有想過要這樣。”她軟弱地說,涔涔的細汗冒了出來,腦子裡掠過她與這兩個男人的交往,心裡有些發痛地明白,大少已經說得很委婉了,縱然是她從未這樣想過,但事實上,她的所作所爲,的確有到處留情之嫌。仔細回想費雲軍的短信,若不是她當時沒有拒絕他的邀約,怎會收到這樣的曖昧語言?即便是她躲藏的這兩天,也沒有明確回覆他自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我知道,我知道,”眼見自責咬噬得她面色慘白,大少心疼了起來,“別人不明白,我怎麼會不瞭解?那天,我亂髮脾氣,更多的,是自己沒信心,我怕你不忍傷害的是我,怕你和他的桃花塢年年保留。你走了,我什麼事都不想做,也做不了,腦子裡一個勁地想你,到最後,我想清楚了,費先生做過的傻事,陳瑁輝不會再做,我,我不能失去你,我也絕不會放棄你。不管你現在已經有選擇了也好,或是,還在猶豫。”

他的聲音越說越輕,到最後,幾近耳語。隨着他的話,葉萱心裡的哀傷點點溶化成感動,不禁慢慢滑下椅子,雙膝一軟,跪在了他的腿邊,她把頭枕在他的腿上,一任淚水潸然浸入其中。她聲音哽咽地說:“我沒有猶豫,我只要你!”

話音未落,她已被一雙有力的肩膀抱入到了他的胸前,從他的胸腔裡傳出一個乍驚乍喜的聲音:“我沒聽錯吧,你再說一遍。”

“我…..我只要你。”淚水裹着羞澀,合着她的話自胸□□入他的心臟,快樂和滿足漲滿了他整個身體。

“走,我們去桃花塢!”大少說。

葉萱一愣,復而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自是要她相信,雖此人非彼人,但,給她的承諾,卻可以永恆。

她慢慢縮放開的笑容真是比桃花更嬌美!一時之間,大少竟有些看呆了。

“可你的病……”,旋即,她蹙起了眉。

他嘆口氣,將她的小腦袋再次擁入懷裡:“就讓我放縱這一次吧!完了我一定乖乖聽話,該打針打針、該吃藥吃藥,好不好?”

“你已經沒有信用…..,唔!”她掙扎着揚起頭,說到半截,嘴便被他俯頭堵上……。

一個小時後,大飛載着他倆進了桃花塢的寨門。

桃花果然開得正逢其時,從寨門口放眼望去,一片嫣紅。這裡是幾家農戶自己打造的農家樂遊玩點,往年來還只是單純地賞桃花、吃些糕點,今年農戶們也與時俱進,又建了些垂釣、烘烤的位置,估計着是消費不高的原因,來玩的人很多,桃樹下人聲鼎沸,是片熱鬧地。

下了車,怕他吸入空氣裡躍動着的花香、花粉,葉萱取下自己脖子上的薄絲巾,也不管大少的抗議,替他罩在嘴鼻處,見那人圓睜着大眼怒視着自己,一時情動,也懶理大飛在場,湊頭上去便吻閉合了他的眼。

她是真的想通了!大少的幸福在她那深情的兩片吻裡達到了三十年來的最頂峰。

“說好了,就遠遠地看玩一番,買點桃花糕咱們就回的。”鮮花對他來說是刺激哮喘的過敏素,葉萱不敢真讓他步入進去倘佯遊玩。

“反正回去總是要吃藥打針的,你就陪着我任性玩一趟吧。”他微眯開眼哀求她,聲音隔着絲巾出來,竟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心動。

“葉萱!”忽聽一聲驚喚。

聞聲望去,葉萱看見了費雲琳,她手裡拿着個風箏,牽着費雲國的兒子嘟嘟。葉萱愣了愣,笑着衝她點點頭:“雲琳!真巧,你們也在這玩?來,我介紹一下,這是費雲軍的妹妹費雲琳,這位,”她拍拍大少的肩膀,聲音裡透出了甜蜜,“他是我男朋友,陳瑁輝。”

最後一句話令大少騰雲駕霧直上了九重天。

最後一句話令費雲琳大驚失色,她不知道陳瑁輝是誰,她只知道瑁輝銀行是費家的財神爺,而葉萱,就是把財神爺領進家的主,她們全家人都已對葉萱重頭改觀,正等着哪天費雲軍把她帶回家來好好親熱親熱,此時葉萱開誠佈公的介紹將她完全嚇住了。

“二哥,二哥在那。”她結結巴巴地指着不遠處說,陳瑁輝、瑁輝銀行、葉萱的新男友,太漿糊了,一時之間她的腦子亂成了鍋粥。

順着雲琳的指向,葉萱看見了費家老小,正有些猶豫,大少說話了:“走,過去打個招呼吧。”

總會面對的,不是嗎?她在心裡給自己鼓了鼓勁,看看面容如常的大少,扶着輪椅推手,慢慢朝費家人走去。

“二哥。”隔着老遠,雲琳就提醒式的叫開了。其實,不用她喊,費雲軍已經看到了他們,正彎腰在給父母照相的他慢慢直起身來,一言不發地盯着他倆。因爲他的沉默,其他人一時都不知說什麼是好,空氣中,尷尬漸漸瀰漫開來。

“咳…..咳……”,或許是有花粉飄過來的緣故,大少咳嗽了起來,葉萱幡然醒悟,笑着衝費家人點點頭:“費叔叔、阿姨,大家好!”言畢,轉頭問大少:“你沒事吧?”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大少搖搖頭。

“小萱,好久不見啦,最近還好嗎?難得今天大家這麼巧碰上,就一塊玩吧。”費老太反應了過來,熱情地迎上前拉了她的手。

葉萱淡淡應着:“不啦,費阿姨,瑁輝有哮喘,我們看看就走的。”

“葉萱,”費雲國的大嗓門嚷了起來:“你好久沒到廠裡來了,變化蠻大的,有時間回來坐坐吧,有些個老客戶時常來都還問到你。”因着瑁輝這塊業務,修理廠做得風生水起,他清楚她在其中的重要性。

“聽說你住院了,正準備晚上去看看的,出院了嗎?”每個人都衝葉萱綻開最熱情的笑容,唯有費雲軍卻一直沒理睬她,徑直走到大少身邊問。

“還沒,今天是溜跑出來的,沒什麼大毛病,不用麻煩啦。”大少客氣地道。

這話提醒了葉萱,看看錶,她扶住了大少的輪椅:“回了吧,時間不早了。”邊說邊朝費家人點點頭,“你們玩好,我們得先走了。”

兩人漸行漸遠,費雲軍由始至終沒與葉萱說一句話,可直至上車,葉萱都能感覺到背後那兩道火一樣的目光如影隨行,她不禁幽幽地、令人難以察覺地嘆了口氣,立馬,那雙略帶了些高熱度的手握了過來。

“我曾經很恨他家人,”升上車窗,葉萱將頭靠在他肩上,說:“我一直覺得他們刁難我、排擠我、甚至欺負我,可今天再見到他們時,很奇怪,心中的許多怨尤都沒有了,你說,是不是因爲我和他的感情走到頭了的緣故?”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龐:“不要去想他了,他已經和你沒任何關係了。”

是的,無論是他也好,還是他的家庭也好,都與自己沒任何關係了。她閉上了眼,憩在他身上。

“葉萱。”

“嗯!”朦朧中聽見他在喚她,應了一聲,卻沒聽着有下文,她便又合上了眼。

“你有沒有準備好面對我的家庭?”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葉萱沒有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