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十)

楚瑜道:“什麼東西?可以回頭遣人送過去。”

蕭尋道:“不過是件吉祥東西而已,不值錢,哪值得特特送過去?”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包打開,將裡面東西在桌上一字排開。

竟是四具不足二寸長的小小棺材,也是純木所制,結構和真正的棺材一般無二。

楚瑜指着那小棺材,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尋向歡顏笑道:“姑娘是不是把價格記錯了?奉上十兩紋銀後,老闆給了我四具小棺材呢!說此物可以避邪除惡,助人升官發財,正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他向楚瑜、歡顏各遞過一具小棺材,自己收了一具,對着剩下的一具發愁道:“五公子走了,這具送誰呢?”

歡顏彎一彎脣,說道:“自然送給聆花公主了。——辟邪鎮惡、升官發財什麼的,公主最喜歡了!”

蕭尋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

可惜他的附和似乎還是沒能討得美人歡心。

歡顏已無心和他們說話,站起身道:“你們慢聊,我先行一步。”

蕭尋嘆道:“這便走了?好生無趣。”

歡顏道:“我向來無趣。輕凰姑娘和公主纔是趣人,公子何不快些尋她們去?”

蕭尋道:“就這麼急着把我趕走?”

臨桌已有二人站起,悄悄隨到歡顏身後,歡顏知是許知捷留下來暗中保護的隨從,一邊舉步離開,一邊道:“你可以留下慢慢喝茶,沒人趕你。”

楚瑜便擡頭看向窗外黑黢黢的天空,“到底元宵還沒過,四處都是火藥味,真是嗆人,嗆人啊!”

蕭尋看她下樓,只覺這茶樓裡委實客人太多了,空氣這麼悶,悶得他胸口發堵,好半天才轉過頭,捶胸頓足地向楚瑜苦笑,“到底是我得罪了她?還是她把火藥吃肚子裡了?”

楚瑜起身換小二結帳,懶懶道:“她一個小婢而已。若你看不順眼,到錦王府告她一狀,便是二殿下再寵她,也必會好好懲治一番。”

蕭尋不答,拂袖下樓而去,連桌上那壇極好的桂花釀也懶得拿了。

此時歡顏正在茶樓門口候着,等隨從去尋軟轎。二人與她擦肩而過,蕭尋負氣,瞪了她一眼便走;楚瑜卻衝她微微一笑。

歡顏心不在焉,側身行了一禮,目送他們離去,才見隨從領了一頂軟轎過來。

她緊了緊斗篷,剛剛步入轎中,那廂店小二匆匆奔出來,遞上那壇桂花釀和一具小棺材,賠笑問道:“姑娘……這東西,是你們桌上遺落的嗎?”

“酒留給你們喝罷!”歡顏掃過一眼,隨手收了那具小棺材,垂下轎簾道:“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呆……”

呆在這裡看着滿目錦繡輝煌,想着某個偏僻的村落,有個病弱無助的無腿婦人正在破敗的牀榻上輾轉呻吟……

她想不出那婦人的容貌,就像記不起記憶深處那個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身影。

只是,她的眼睛忽然間溼了。

簾縫透出的淺金燈光便被夜風撲成一團光暈,時大時小。

有一點點很奇異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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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837

不曉得算不算冤家路窄,歡顏剛到錦王府門口,便見那廂一行人簇擁着一輛華麗的馬車行至府前,當先一人居然又是蕭尋。.

他躍下馬來,並未注意到立在石獅陰影后面的歡顏,快步走到馬車前,親自過去扶了聆花下車,兀自柔聲說道:“公主小心腳下。地上結了冰,滑。”

聆花含笑應着,高舉的燈籠映出她嫣紅如三月桃花的秀美面龐。

夏輕凰卻還在馬上坐着,此刻冷冷地瞪着蕭尋,卻像蕭尋欠了她什麼般悻悻然。

蕭尋瞥她一眼,愈加小心翼翼,卻是溫言細語,殷殷扶了聆花拾階而上,到了門檻前纔看到了裹着斗篷默然站着的歡顏,不覺一怔。

歡顏已踏步上前,向他們襝衽一禮:“見過公主,蕭公子。”

聆花微感意外,忙挽住她,柔聲笑道:“歡顏,你回來了?五哥送你回來的嗎?覽”

她四下打量,自是沒有發現許知捷的馬匹或車駕。

“五殿下早已回府。”歡顏回答着,已從袖中取出一具小棺材,遞給蕭尋,“蕭公子,這是你掉下的東西。你說過這最後一個要送給公主的。”

蕭尋深深看她一眼,只得伸手接過,勉強笑道:“哦……我說怎麼不見了,原來是掉了。”

一旁的夏輕凰臉色更沉。

她苦心安排蕭尋、聆花在元宵見面,只盼着他們能藉此良辰美景多多親近,也好方便日後相處。誰知兩人沒幾句話,蕭尋便找尋藉口走得無影無蹤。

直到姐妹兩人逛得不耐煩,令人備車離去時,蕭尋這才姍姍而回。她料得他必是返身尋找歡顏,只想着有許知捷在,他多半無機可乘。再不料許知捷早已離去,看二人剛纔相處的時間還不短…痙…

這邊聆花已好奇地看向蕭尋手中,問道:“這是什麼?送給我的嗎?”

蕭尋只得遞過,笑道:“據說民間現在很時興帶這個,可以辟邪鎮惡……”

他尚未說完,便聽旁邊有人道:“可以辟邪鎮惡,助你升官發財。如果不喜歡,扔竈間燒火也成。”

二人轉頭,卻見歡顏將一具和聆花手中一模一樣的小棺材隨手丟在門口的守衛懷裡,轉身踏過門檻,施施然地從側門走進府裡去了。

守衛捧着小棺材正發呆,忽覺前面像有刀光迎面撲來。忙擡頭看時,卻是夏輕凰、蕭尋等正盯着他,灼灼目光果然尖銳得如同刀鋒劍芒。

他忽然覺得手中捧的東西着了火,像一塊熊熊燃燒的木炭,燙得他直哆嗦,慌忙一甩手,將那玩意兒扔得遠遠的,“啪”地飛落階下,跌作了幾瓣破木頭。

蕭尋等人的臉色更沉。

守衛大氣不敢出,心裡暗暗咒罵。

啊啊,到底是什麼人傳出謠言說隨身帶那玩意兒可以辟邪轉運的?

這明明就是惹禍的災星,災星!

對了,一定是棺材鋪的老闆們嫌賺不到錢才扯出的鬼話。

這國泰民安的,死的人實在太少,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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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許知言倚在牆邊玩着手上棋子時,歡顏爲他泡了一盞茶,自己卻沒有喝,和趴到她膝上的小白猿逗了片刻,說道:“二殿下,我想出去買點藥材。”

許知言捻着棋子道:“又缺什麼藥了?不如開了單子叫外面的買辦買去,免得你一個女孩兒家跑來跑去。”

歡顏搖頭道:“有幾樣只怕不容易買。而且買辦不識得好歹,常花了好價錢買不回好藥來,我還是自己出去一趟的好。何況總悶在府裡也煩,昨晚出去走走倒覺得好些了。”

“那便多出去走走吧!”許知言頓了頓,“怎麼聽着你嗓子有點兒啞?”

歡顏道:“可能是睡得太晚了。昨晚玩得過頭了,回房後好久沒睡着。”

許知言微笑,“那今晚早些睡便是。”

歡顏應了,悄無聲息地舒了口氣。

許知言沉吟片刻,忽又展顏道:“明天府裡會有貴客來,你的醫術應該又能跟着進益了!”

“貴客?是大夫嗎?”

“是南疆一位很出名的大法師。”許知言輕笑,“若不是父皇已是一國之君,根本請不動他。”

南疆來的……

原來許知言並非一無所知,他應該早已知曉最可能致他失明的那個寵姬來自南疆。

這正與楚瑜所說的相符,彷彿進一步印證了他那些話的真實性。

許知言到底失明,再怎麼玲瓏通透,也無法看到歡顏蒼白的面龐和紅腫的眼眶。

若他能看到,能多問幾個爲什麼,便不可能讓她這樣輕易地離去……

錦王府並不是尋常官宦人家,歡顏也不是尋常侍婢,出門時自有侍衛跟隨。

歡顏去的是家脂粉店,卻將兩頁長長的清單和一包銀子交給侍衛。

“我在這裡用店家的材料制些胭脂,只怕得一整天的時間。你們幫我去採買些藥材,戌正之前回這裡來找我便成。”

歡顏自己很少施脂傅粉,但她懂得護膚養顏之術,以往也曾自制了胭脂分送太子府衆女眷,故而兩名侍衛不疑有他,樂得自在一日,拿了東西一徑離去。

歡顏看他們離去,卻招手喚來相熟的老闆娘,讓她幫自己僱了一輛馬車,捲了自己小小的包裹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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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5777

這東西可是有些太貴重了些。.

慕容薇覺得很是有些不妥,想了下,還是不收爲好。

“還是讓他收回去吧。”

香桃不以爲然道:“這是應該的,他給您打理生意,自己又……不缺錢。當時要不是您,他哪有今天嘛。再說也是他一點心意,送回去他也不會要的。來的時候他都說了。”

一邊綠兒也勸道:“王妃收下就是。我看啊,這就當是人家的聘禮了。”

說着便笑睨着香桃,打趣起來。

香桃果然中招,羞惱得大發嬌嗔。

慕容薇含笑看着,心想這丫頭看樣子是對韓問有點那個意思…詁…

只是韓問的狀況她是知道的,現在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香桃?

再說,香桃能不能嫁去當正室呢?

按說是她身邊的人,嫁出去也不會吃虧……

慕容薇一邊盤算着,想想身邊幾個丫鬟也都年紀不小了。

像愛春清秋,今年也都十七八歲了,留來離去留成仇,不如早些個安頓了她們。

“哼,你們都是壞人,盡會調笑人的。我是想着給王妃補身子嘛。這是關外的參客從深山老林裡挖出來的,就像那個說書的說的,叫吸取天地精華呢。”

慕容薇大笑起來:“你道那是孫猴子呢?還吸收日月精華,讓我瞧瞧,難道是成了精了?”

衆人笑作一團,香桃撅着嘴,暗自嘀咕:“難道不是嗎?”

慕容薇懶得理她,見那其他禮盒裡,還送了極其上等血燕一斤,加上雪蓮什麼的亂七八糟的東西,說起來,倒也是極其名貴之物了。

遂收了此物便罷。

等晚上蕭明睿回來,慕容薇問起他靖王府的事情,蕭明睿神情古怪地說:“姑母現在不認得人了……本來以爲是要去了,只是突然間有醒轉過來……”

慕容薇蹙眉道:“病得這麼厲害?”

“唔,是呢。”

蕭明睿心不在焉地說着,腦子裡想起在靖王府碰到蕭景瀾的時候,那小子說的話,哼了一聲。

那小混蛋以爲他是誰,他洛王府的事情還輪不到他來管!

蕭明睿想起此事頗有些不快,回頭看着嬌妻,心道:不管如何,薇兒永遠都是我的,誰也不能搶了去。

慕容薇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在想着什麼時候去靖王府一趟,她病了這麼久,也是該出門的時候了。

先是孃家要回去一趟,周姨娘不知道得多擔心呢,還有祖母他們……

她心裡盤算着未來一段時間內將要計劃的事情,也未曾注意蕭明睿的臉色。

這一日,慕容薇自覺自己身體已經康復,便帶着各色禮物,在宮人侍衛的陪同下回孃家去了。

慕容家倒是一如往日的平靜,因爲慕容薇之前派人打了招呼,早早的,大嫂雲霞便過了垂花門這邊來接她了。

見慕容薇氣色尚好,只是稍有些瘦了,雲霞這才感慨道:“可是嚇壞人了呢,今日瞧你的樣子,想是已經完全康復了。真是菩薩保佑。”

慕容薇隨她一起去榮壽堂,一邊走一邊道:“也算是我的運氣好,祖母最近可好?我小侄兒呢?”

她一邊問着府裡的事情,得知最近大家都很安好,倒是周姨娘因爲慕容薇生病的事情拜佛求禱,倒把自己給弄病了,好在現在已經養好了。

到了榮壽堂,早早的便有丫鬟過來迎接了,見慕容薇便是姑奶奶長姑奶奶短地喊着,進了屋子,已經上了葛布的簾子,老夫人正在中堂和大夫人說着話,懷裡抱着一個粉嫩嫩眼睛很是明亮的男嬰,卻是慕容甫的兒子,乳名寶慶。

寶慶身上穿着大紅的百嬰嬉戲棉布襖子,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伸手啊啊地喊個不停。

老夫人看到慕容薇,連忙上下打量,一疊聲地問:“如今怎樣了,看你的氣色像是大好了。”

慕容薇笑着上前逗弄着小侄兒,“是呢,之前也就出來七八天了,早就沒事了。”

老夫人點點頭,笑得眼睛都眯縫起來,慈愛地說:“這就好,我就說麼,老天爺怎麼可能這麼不講道理?”

旁邊大夫人一直冷着個臉,見慕容薇一身銀紅百蝶穿花的宮裝,十分端莊清雅,因爲這場病瘦了些,倒越發顯得我見猶憐了。

哼,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命硬?

老天爺還克不死她了?

大夫人心中暗自腹誹,表面上卻也是笑着說:“可真是不容易,你這一病可是一個多月了呢,好在佛祖庇佑,真是天之幸。”

正說着話呢,周姨娘抱着兒子淳哥兒來了。

一見慕容薇,她便是眼圈兒紅了,直掉眼淚。

慕容薇連忙上前安慰母親,雲霞在一邊也跟着勸,好半晌周姨娘才緩過氣來,拉着慕容薇手上下看着,見她如今情狀的確像是好了的,也是高興起來。

淳哥兒年紀還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見到姐姐都不認得了,慕容薇看着自己侄子和弟弟,心道,自己弟弟也就比侄兒大那麼一點,想想也真是好笑。

“娘,你也別擔心了,我現在好着呢。這次也是意外麼。”

“以後可千萬注意。”

老夫人一邊道:“這話說的是,倒是聽說王爺這段時間爲了你費了不少精力,你且記得女兒家的本分,相夫教子,莫要恃寵而驕。”

慕容薇怔了怔,見老夫人板着臉開始訓人,還有些不知其然。

待老夫人越說越沒邊兒,慕容薇心中才想到,原來祖母是在告誡她,讓她要做個賢妻良母。

慕容薇心中有些不快,雖說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到底她不願意去想。

她跟蕭明睿之間容不下別人,爲此,蕭明睿和她都付出了很多代價。

這些話,她也就當耳旁風聽了,左耳進右耳出。

因爲此事,慕容薇也沒在慕容家待上多久,這就悶悶不樂地出來了。

她一走,老夫人就嘆道:“這丫頭,明顯是沒聽進去呢。”

旁邊侍候的周安家的聞聲道:“姑奶奶跟洛王夫妻和睦,想是不願意想這些事情罷。要不前段時間洛王爺去跪太廟,姑奶奶也跟着陪去,京城裡也是傳開了。”

老夫人搖搖頭:“皇上那能高興呢?還不覺得咱們慕容家的女兒專寵善妒?本來想勸她主動給洛王安排人,也顯得她大度不是,只是看她這樣子,說了也是沒用。真是奇了怪了,這丫頭以前怎麼沒瞧出來她是這個擰性子?”

對於他們這樣的女人來說,從小接觸的就是男人三妻四妾,早就是習慣了。.

所以雖然說女人心裡都是善妒不喜丈夫拈花惹草,但爲了什麼賢名,爲了籠着丈夫不讓他跑外面去,總是要弄些小妾的。

可是慕容薇是不能接受這種思想的。

已經有的那些就罷了,她總不能殺人吧?

讓她主動給蕭明睿安排,那還不如殺了她算了。

“洛王是對三丫頭好,可是這時候真是不是時候。要是他們有孩子那還罷了,如今卻是……”

慕容薇這邊廂也沒直接回府,逛了趟街,順便去建寧伯府看望慕容月去了。

等回了王府,蘇德就迎了過來,笑眯眯地說:“奴婢正要找您呢,可巧了,惠妃娘娘賞了些補品過來給您。”

“母妃賞了補品?哎呀,也是要入宮去拜謝一下才是。”

慕容薇叫人收了東西,蘇德在一邊道:“王爺這段時間可能是要忙,奴婢打聽到的消息,最近有外邦朝賀,王爺又是禮部左侍郎,朝上不少事情。”

慕容薇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些事,蘇德怎麼忽然跟她說起?

“這是王爺讓奴婢說的,因爲這兩天外邦朝賀,有好幾個小國,鴻臚寺忙不過來,王爺也要入值大內——”蘇德連忙道,老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而且聽說過段時間皇上要巡視永定河,不知道王爺是不是要伴駕。”

“原來如此。當然是公事重要了,我也聽說最近有外邦朝賀的事情,想是要忙的。這樣,要好好照顧王爺的身體,千萬不要太過操勞了,事情是忙不完的。”

蘇德連聲應了。

慕容薇回了天香苑,又讓人收拾蕭明睿日常用的東西待會帶進宮去,既然要入值,怎麼也不能將就了事。

“王妃,都收拾好了。”

慕容薇擡頭一看,見是愛春站在那兒,挑眉道:“這幾天沒見着你,聽說是你病了,如今可病好了?”

愛春低頭欠了個身:“多謝王妃關心,已經好了,奴婢這才急着回來。”

慕容薇打量她,見愛春穿着王府制式的淺綠色鑲銀邊纏枝月季的絹紗褙子,蜜合色滾銀邊如意紋挑線裙子,烏髮挽着個尋常的丫髻,佩着銀鎏金的首飾,氣色倒是很好,白裡透紅的。

“瞧你氣色倒比以前還好,看來是病養得不錯了……”慕容薇看了看愛春,心想,這丫頭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只是不知道許給誰纔好?

這媒婆可不是好做的,她又不想做什麼亂點鴛鴦譜的事情,便笑道:“我最近倒是想着,若有什麼合適的人,給你們許了人,你們也是不小了,若是自己有什麼心思,便跟我說。”

蘇德站一邊兒,拿了包袱傢什,聽到慕容薇這番話頓了頓,這才道:“王妃真是善心人呢,老奴看王府裡可是有些沒成親的小子,讓他們娶了這天仙般的姑娘,可算是福氣了。”

愛春沉聲道:“奴婢沒有什麼想法,只是現在還不想這些事情……”

慕容薇擺擺手:“放心吧,本妃不會亂點鴛鴦譜的。”

旁邊香桃湊趣道:“奴婢纔不嫁呢,一輩子陪着王妃。”

慕容薇笑罵道:“行啊,我看你着急不着急!”

蘇德忙拿了東西出去,搖了搖頭。

這邊便送了東西去了禮部了。

禮部衙門實際上也是在紫禁城外面,不在裡面,不像內閣和都察院是直接在皇城裡面。

禮部這邊的辦公室倒也舒適,一個三開間的小院子不大,五臟俱全。

蘇德送了東西過來時,蕭明睿正跟右侍郎在討論接待外賓的事情,加上又趕上魏王的婚事、幾家王爺家也有辦喜事的,可算是忙得不可開交。

說沒空自然是真沒空,但要說忙得不能回家倒也不至於。

等送走了右侍郎,蕭明睿看着屋中擺起了熟悉的擺設用具,衣帽鞋襪,心中一緊,半晌都沒有說話。

“王妃說……”

蕭明睿轉眸看來。

“王妃說想給她身邊的丫鬟嫁了,不知道王爺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蕭明睿想了下:“你安排吧,府裡也有些侍衛或者管事是沒娶妻的,看有沒有願意的。”

蘇德欲言又止。

“王爺!”

門外傳來右侍郎何炳文的聲音,氣急敗壞的樣子:“哎呀,那個琉球使團的人跟安南的使節打起來了,差點出人命了。鴻臚寺的人正在那邊維持秩序……”

蕭明睿哼了一聲,眉毛一揚,怒聲道:“他們把大秦當成什麼了?一羣番邦蠻夷,走吧,瞧瞧去。”

真出了什麼事到底不好。

蘇德見王爺轉眼間就不見了,一時間也沒說起話來。

---四更完畢O(∩0∩)O~

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650

歡顏笑起來,“你的眼睛果然像八歲。”.

小合撅着嘴道:“人家本來就是八歲。”

歡顏道:“你扮小孩扮多了,一直刻意學着小孩的眼神和神情,乍一看的確像八歲。”

小合撲閃着眼睛,“姐姐,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你不要見葉姑了嗎?”

歡顏彎彎脣,向後退了一步,輕聲道:“你看着像八歲,可你臉上的皮膚像二十八歲,手上的皮膚像四十八歲……你是侏儒。”

小合抿緊脣,盯着她不說話了覽。

也就在那頃刻間,他的眼神忽然變了。

凌厲,陰狠,貪婪,甚至……淫邪。

總之,這絕不會是八歲小兒的眼睛。

他道:“你才十七吧?你從小在太子府沒怎麼出過門吧?這麼嬌滴滴的小美人兒……說你經歷過多少個男人我信,說你經歷過多少的風浪,我還真不信!我合歡童子行走江湖三十年,第一次被一個十七歲的小丫頭識破身份。”

歡顏搖頭,“我不認識什麼合歡童子。但我是大夫。我知道八歲孩子的皮膚應該是什麼樣的,我也不認爲走山路會越走越冷。——你一直把帽沿往下拉,常常低着頭,其實也是因爲知道我是大夫,怕我看出你是個侏儒吧?”

合歡童子嘆道:“聽着你真是很聰明。可你知不知道,你笨些可能對你更好?對一個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動手,實在非我所願。便是我主顧,一定也不願意我的手髒了姑娘的身體。痙”

他掃視着歡顏,眼神愈加邪惡猥瑣,彷彿穿過她厚厚的衣裳看到了她光裸的身體……

歡顏退後兩步,差點被山藤絆倒,卻吸了口氣,慢慢道:“我不怕你。”

合歡童子撫掌道:“我纔不要你怕我。你愛我就成了!”

歡顏臉色發白,卻微微笑道:“如果你心善些的,也許還能長高些。便是天不幫你,我也會幫你。可現在瞧着,你好像更愛當這樣半人半鬼的畜生!”

合歡童子臉色陰晴不定片刻,忽怒道:“你敢罵我?你敢瞧不起我?你信不信,片刻之後,便輪到你在我這個半人半鬼的畜生身下磕頭求饒?”

歡顏搖頭,“不信。”

合歡童子微愕,又笑道:“或者,你更樂意在我身下欲仙欲死?怎麼着姑娘和我都算是一類人吧?我童顏獸心,姑娘則是天仙容貌蕩婦身子……姑娘可以試試,我和睡過姑娘的那幾位皇子相比誰更厲害些!”

歡顏從未聽過這等不堪的言辭,不覺又羞又怒,臉色已漲得赤紅,好一會兒才道:“楚瑜派你引我到這裡,就是爲了讓我聽你說這些話?你太高看自己了吧?”

合歡童子像給人打了一耳光,幾乎跳起來說道:“你得意什麼?等他玩膩了你,還怕不賞給我?看我弄夠了你,把你丟青樓去,千人騎、馬人跨,看你這賤到骨子裡的賤人還敢不敢對我張狂!”

歡顏咬緊脣冷冷盯着他,目光幽黑幽黑,也不和他爭吵。

合歡童子叫罵着,又開心起來,衝上來又要抓她,卻覺雙膝忽然一軟,整個人已經倒了下去。

再要擡手時,卻連手指都擡不起來了。

他怒睜着眼睛,想要叫罵,卻發現連舌頭都已麻得轉不動了。

歡顏走上前,狠狠一腳踢在他前胸,把他瘦小的身體踢得在山道上滾了兩滾,停頓下來時卻是臉面朝地,啃了滿嘴的泥,吐都吐不出來。

他努力擡頭瞪她,眼睛通紅,目光兇狠得像要把她生吞活剝。

歡顏再一腳將他踢翻過來,從荷包裡拿了個小瓷瓶,挑了些微的粉末彈入他口中。

合歡童子咳一聲,舌頭纔有些知覺,還沒來得及說話,歡顏已道:“你信不信,若你再出言不遜,我只需扎你三針,便能讓你終身不能人道?”

不知什麼時候,歡顏已摸出三根細如牛毛卻足有三四寸長的銀針,拈在指尖向他揚了揚。

合歡童子的臉色由白轉灰,兇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再看向她手中的銀針,到底沒敢把滿肚子的惡毒話語吐出半個字。

天色很沉,密林裡的光線昏暗,她指尖閃亮的銀針便格外的耀眼。

那銀針上閃的光,竟是淺淺的綠色,再不曉得塗了什麼奇怪的藥物。

許久,合歡童子問:“你也是江湖人?你什麼時候下的毒?”

歡顏搖頭,“我不知道什麼江湖不江湖。但我從小學醫,也研究過怎樣解各種毒。研究得多了,對於怎麼用毒自然也懂得那麼一丁點兒。”

她頓了頓,低頭看合歡童子已經沒有了方纔的囂張,矮小的身子蜷作一團,卻與七八歲的小孩並無二致,看着竟有幾分可憐。

想着這些身有殘疾之人從小在他人歧視的目光里長大,大多有着極度的自尊和自卑,未必真有十分惡意,她心腸便軟了軟,遂收了銀針,說道:“我知道你不過受了楚瑜指使,有意引我到這裡。我也不爲難你,只請你告訴我,葉姑到底是不是住在這裡。”

合歡童子遲疑了下,答道:“自然就住這裡,真的就在那邊山上。你幫我解毒,我立刻帶你去,絕對不敢無禮。”

歡顏盯着他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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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914

合歡童子勉強笑道:“方纔我只是說了玩玩,姑娘是楚相的貴客,我怎敢真對姑娘無禮?”.

歡顏嘆道:“不知葉姑中的毒蔓延到哪裡了。如果已經到了心脈,便是我去了也未必有用。”

合歡童子再猜不到這個看着涉世未深的小小侍婢也會設言試探,忙道:“我昨晚見到她時,她只是脣色發烏,精神倒還好,應該沒有蔓延到心脈。姑娘精於此道,必能妙手回春。”

歡顏一蹙眉,立時亮出手中銀針,飛快紮下。

左胸一支,右胸一支,三四寸長的銀針,竟只露出了半寸長的針尾。

合歡童子痛得尖叫,渾身都哆嗦起來,豆大的汗珠自額際飛快滑落。

歡顏拈着第三根銀針,冷冷道:“我再問一遍,葉姑在不在這裡?如果你再有一字虛言,疼痛還是小事,你的外號從此便永成虛名了!”

合歡童子額上的汗珠滑得更快,眼珠子轉來轉去,已疼得鼓了出來,變成了空茫的灰黃色,一時再不敢說話。

方纔歡顏已說過了,三針下去,便能讓他從此不能人道…櫺…

“合歡”自然只能成爲虛名。

歡顏已將銀針對準他的小腹某個穴位,寒聲道:“葉姑到底在哪裡?快說!”

合歡童子掙扎道:“住……住手!你自己都說了,楚相只是想引你到這裡,你又怎能相信楚相的話?”

歡顏心頭一縮,失聲道:“你是說,你是說……葉姑只是他騙我來的藉口?根本……根本沒有葉姑!可他怎麼知道我和葉姑……”

她忽然間滿腦的思緒都亂了,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茫然地打量了下週圍,低低道:“連我自己都不能肯定,他怎能編出葉姑來,他怎能知道……”

她也不再理會倒在地上的合歡童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踉踉蹌蹌地順着原路往回走去。

合歡童子兀自在後喊道:“姑娘,姑娘,幫我拔了銀針,幫我拔了銀針!姑……姑奶奶,姑奶奶呀……”

歡顏置若罔聞,鹿皮小靴子高高低低踩着山道,竟摔倒了兩三次,又很快地爬起來,身影漸漸消失在密林中。

合歡童子沒喊回歡顏,委實又驚又怕。好在這時候銀針雖然還紮在胸口,倒也不像原來那樣疼了。

他惡毒地咒罵着,卻只得躺在地上,一邊試圖恢復體力,一邊等待同伴前來救援。

然後,他忽然想起,歡顏往回走的路線似乎錯了。

她那個方向,似乎……只會在山坡上繞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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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想了很多事。

但更多的,只是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記憶,以及小時候母親銀姑那些聽似零碎又似飽含深意的隻言片語。

她幾乎已經放棄時,楚瑜的話偏偏又給了她一點半星的希望。

這如星星之火般的希望,這一刻又如此輕巧地便被撲滅了。

彷彿又是命運刻意地戲弄了她。

又或者,是楚瑜戲弄了她?

可楚瑜是怎麼知道她至今無法確定的那一切?他又爲什麼設下圈套引她過來?

她怎麼也想不通,卻已想得頭暈眼花,不知什麼時候便落起了淚。

等她抱着肩倚着株老鬆哭了片刻,心神略略平靜時,才發現一個大問題。

不知什麼時候,她迷路了。

好在鹿角山並不大,此刻天色也早。她是路癡,但並不是白癡。剛剛走得並不太遠,大致方位應該沒有偏得太遠。只要下了山,應該不難找到等待她的馬車。

她側耳細聽,只覺周圍很是安謐,這裡那裡不時傳來鳥雀的自在鳴嚦聲,想來設計她的人此刻應該還在另一面山坡上癡等着。

她從包裹裡取了從王府裡帶出的糕點,胡亂吃了兩個,便覓路往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前面豁然開朗。她雖不記方向,但一路做記號時曾留心周圍環境,憑着感覺沿山坡慢慢找過去時,居然真叫她發現了自己上山時做的記號。

她鬆了口氣,正要沿着標記下山時,身畔黑影一閃,已有一把利劍橫到了她的脖頸上。

森冷的劍鋒觸於肌膚,立時讓歡顏渾身起了一層粟粒。

她第一次感覺死亡離自己是這樣的近。

太子府受杖刑,她也曾奄奄一息,與死亡擦肩而過。但那時最令她恐懼的並不是死亡。在比死亡更恐懼的絕望裡,死亡甚至成了讓她如釋重負的解脫。

但現在,曾令她認爲比生命更重要的某些東西已在不知不覺間灰飛煙滅。她甚至已和許知言約定,等她治好他的眼睛,兩人將攜手遊歷山川,閱遍天下美景……

即便很多事仍然糊塗着,即便未來還將面臨許多艱辛,她都不想死。

她的身子有些發抖,好一會兒才能對着緩緩步出的兩名蒙面人勉強笑道:“兩位大哥,你們……認錯人了吧?”

兩個蒙面人相視一眼,對着她脖頸的長劍終於移開。

但他們顯然已經知道她會下毒,移開長劍的同時便上前捉住她臂腕,拿腰帶把她雙手縛了,才上前行了禮道:“姑娘,我家主人有請。”

歡顏咬咬脣,說道:“你們知道我是誰?”

蒙面人沉默,推着她的臂膀往前走。

歡顏趔趄了下,倔着站定身子,冷笑道:“你們主人都不敢明着動我,才鬼鬼祟祟把我引到這裡來。你們爲虎作倀,不怕事後被滅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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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789

其中一個蒙面人到底忍不住,皺眉道:“我等不勞姑娘費心。姑娘還是多多爲自己考慮吧!死到臨頭,也需有些自知之明。”.

歡顏一窒。

她發現楚瑜在算計她後,一直猜他是不是打算利用她在許知捷或許知言那裡使壞。但聽這蒙面人口吻,難道楚瑜純粹是衝着她來的?

可她何曾和這個名聞天下的權相有過交集?

那蒙面人又來推她,她驚呼一聲,身子驀地向前撲倒。另一蒙面人想去扶她已是不及,眼睜睜看她摔倒在山路上,然後一臉痛苦地倒地掙扎。

先前那蒙面人只得上前捉了她臂腕要把她提起來,卻聽歡顏一聲慘叫,身體直往下墜去。

她臉色雪白,冷汗涔涔而下,嗚咽着說道:“我的腳崴了!”

另一蒙面人無奈,只得蹲下身去,撩開她裙襬,手指剛觸着她腳踝,尚未及檢查,便聞得一陣異香直衝鼻端。他心中一絲綺念尚未及盪開,卻覺眼前忽然一黑,身體已重重地摔了下去。

先前那蒙面人猶抓着歡顏臂膀,見狀大驚,正縮回手預備去查看時,歡顏的身體已無力地向他倒來。

她倒下時,被縛着的手像是無意間碰着了他的腿。

然後,他的腿上忽然麻了一麻。

那樣幾乎可以忽略過去的一點點麻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等他奔到同伴跟前蹲身查看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腿腳忽然間軟得像麪條,再也直不起來。

他吃驚擡頭,卻見歡顏已經坐起,烏黑的眼眸直視着他,亮得驚人。

他張張嘴,沒能說話贛。

歡顏已奔到他跟前坐在地上,抽出他腰間的寶劍,斜踩住劍柄讓劍鋒騰空,擰了身將被縛住的雙手湊過去磨了兩下,便已將繩子割斷,利索地脫身出來,向那蒙面人笑了笑。

她道:“你的寶劍真鋒利!”

蒙面人瞪着這個如弱柳扶風般盈盈立於風中的少女,便是還能開口都已說不出話了。

但歡顏再也不瞧一眼她表揚過的鋒利寶劍,甩開繩子便往山下奔去。

還沒奔出幾步,便聽人閒閒道:“既然寶劍鋒利,爲什麼不順手把寶劍一併帶走呢?”

歡顏頓住,淡色的脣動了動,好一會兒才能盯着前方緩步而出的男子啞聲笑道:“楚相說笑了。我又不懂怎麼殺人,要他的寶劍做什麼?”

楚瑜一身石青錦衣,靜靜立於一株老鬆之畔,以往雍容俊朗的文士身姿如今看着竟然如出鞘寶劍般鋒銳着。

他的目光鎖着她,輕笑道:“我說笑?或者,是姑娘說笑了吧?姑娘若想殺人,只怕還嫌寶劍礙手。栽在合歡童子手下的成名高手不知凡幾,我這兩名侍從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可姑娘若是心存殺機,此刻他們都該越過奈何橋,踏上黃泉路了吧?”

歡顏無望地眺望着遠遠的山腳,低嘆道:“我從不想傷任何人,也想不通爲什麼會有人想傷我。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得罪過楚相,我也沒聽說二殿下或五殿下得罪過楚相。”

楚瑜脣角微勾,慢慢道:“你來了,便是我傷你的理由。”

歡顏茫然道:“我來了又怎樣?我爲了醫術更上層樓願意訪遍名醫,聽說附近有這麼一位異人,怎能不過來拜訪?”

“聽聞你的醫術可以精進如斯,和二殿下的包容鼓勵分不開。如果你只爲訪醫求學,和二殿下招呼一聲,他一定會遣人將那大夫接入錦王府;便是你要親自過來,也會有錦王府侍從相隨。如果不是另有目的,又怎會甩了侍從一個人冒險前來?”

楚瑜走近她,卻保持着一尺以上的距離,打量着她蒼白失色卻依然清麗奪目的面容。

歡顏強笑道:“我想問二殿下眼睛的事。他失明已久,我不打算讓他看到希望後又一次次失望。”

楚瑜點頭,然後嘆道:“聽說令堂醫術纔是真正的獨步天下。可惜自從她嫁入夏家,便再也沒有顯露過自己的醫術,以致天下沒幾個人知道夏夫人是個身懷絕技的杏林高手。姑娘並無名師刻意指點,居然也能有這等用醫用毒之術,想來是繼承了令堂的天分。”

歡顏手足冰冷,胸口卻時冷時熱,一忽兒如冰水澆透,一忽兒卻又如烈火煎焚,好久才道:“請恕歡顏愚昧,實在不懂楚相在說什麼。”

她斜斜踏出一步,看似想和楚瑜擦肩而過,手指卻藏在袖中無聲扣住一枚銀針,靜等楚瑜過來攔她……

楚瑜果然動了,卻沒有動手,而是動了劍。

他把劍連鞘舉起,輕輕在歡顏胸前某個穴位一撞。

一陣痠麻之意立時自那穴位傳來,閃電般導遍全身,歡顏痛楚地低吟一聲,人已無力地栽倒在地。

楚瑜上前,拔劍挑開她的衣袖,看着從她指尖跌落的銀針,嘆道:“不愧是葉瑤的女兒。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一個不會武功全無閱歷的小小侍婢能有這樣的能耐!”

歡顏虛弱地苦笑,“楚相,我從來沒什麼能耐。”

楚瑜不答,泠泠劍芒如蛇信探出,飛快划向歡顏衣帶,將她斗篷挑開,然後是外袍……

歡顏眸光一緊,臉色已是慘白,抿緊脣再不說話。

楚瑜運劍極快,轉眼將她外面衣衫盡數劃落,只途了薄薄一層單衣,然後挑向她的鹿皮小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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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厚道地過來問一句,你們希望歡顏的第一個男人是誰?蕭尋?知言?楚瑜?還是某個或幾個變態?(最後一個會讓你們咆哮麼?其實就是問問而已,頂着鍋蓋撒腿逃咯~~)

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846

他簡直是在賣弄自己的劍術。待她靴襪盡落,嫩生生一對腳丫裸露出來,竟如白玉無瑕,居然毫髮未傷。.

但這於她也夠了。

她全身顫抖着,腳趾因緊張和恐懼向內勾得極緊。

楚瑜收劍,將她雪白的腳踝握於手中,慢慢地撫摸着她緊繃的雙足,把她十個腳趾挨個兒撥弄着,那樣溫柔地說道:“好美的人兒,連一雙小腳兒都能讓人愛不釋手。誰能想到,連你的鞋襪上都有着致命的陷阱呢?”

山風彷彿在忽然間凜冽,完全無視她僅餘的單薄中衣,如刀刃一般刮上肌膚。楚瑜的手掌成了她唯一能觸碰到的暖意,可這暖意讓她驚恐得心都涼了。她忍了許久,到底忍不住,淚水慢慢地涌上眼眶,未及滑落,便已被寒風吹得冰冷。

楚瑜盯着她,臉上依然有着淡淡笑意,手上卻驀地加力,冷然喝道:“或許,最可怕的陷阱,不是你的毒,而是你的人吧?”

腳踝驟痛。

歡顏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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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醒過來時,已身在一間小小的臥室裡。

或者說,密室。

她沒有看到窗戶,兒臂粗的一支蠟燭正熊熊燒着,將這間收拾得甚是典雅的房間照得亮如白晝。牆角籠着暖爐,把房中烘得溫暖如春,卻依然飄着不屬於正常屋宇的潮溼和陰寒。

推開衾被,她留意到自己身上中衣已經換了,甚至連發髻都已解開,簪珥珠花乃至手釧玉佩都不見了。

她記得暈過去前被捏得劇痛的腳踝,忙坐起檢查時,卻見右腳腳踝果然一圈瘀青紅腫,但左右活動時,倒也不覺太過疼痛。

楚瑜未用全力,應該也沒打算把她的腳骨捏碎。她到底懦弱,居然給嚇得暈了過去櫺。

牀畔的架子上放着女子的衣裳,從襯衣到外袍都是齊全的,甚至還有一襲雪白的狐裘,質地做工不比以往太子府衆女眷所穿的差。

她披衣下牀,踮着腳一跛一跛地走向門邊,輕輕一拉,居然開了。

撲面一陣寒意,嗖嗖地吹在剛從被窩裡鑽出的熱身子上,讓她打了個哆嗦。

卻是黑黢黢的一間屋子,沒有光亮,也沒有暖爐,陰冷陰冷,一時也瞧不見裡面的動靜,更看不出有沒有出去的通道。

她返身回去端過燭臺,將蠟燭舉得高高的,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屋子小而空蕩,附近牆邊並未看到有門。她向內走兩步,擡燭細看另一邊,目光剛掃過去,已驚得手上一抖,差點把燭臺摔了。

竟是一張供桌,分明供着一面牌位,後面書着大大的“奠”字。牌位前尚有香爐燭臺並茶果等物,宛然就是一個……靈堂。

她定定神,走上前去細看,卻見上面寫着:“長兄楚楠之靈位”。

下面尚有一行字,歡顏尚未看清,身後隱約有點動靜。她忙回頭時,正見一個人影站在身後,嚇得她驚叫一聲,手中燭臺真的摔了下來。

屋中猛地一暗。

在周圍陷入漆黑如墨的前一瞬,一隻手臂從側飛快伸出,穩穩將燭臺握住,持穩。

有女子聲音如寒泉般泠泠響起:“姑娘,小心!”

歡顏一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駭然退了兩步,這纔看清眼前的情形。

燭光已亮了上來。持着燭臺站在她跟前的,竟是個和她身材相若的女子。二十出頭年紀,眉目清雋秀媚,卻滿是冷漠涼薄。

她似乎也在細細觀察着她。但她的目光寡淡,透着孤高和不屑,彷彿她只是個徹頭徹腦的冷眼旁觀者,眼前一切的人與事都與她無關。

因蠟燭晃動,大滴蠟油正落在她的手背,如血流般蜿蜒而下,她居然視若未睹,淡淡向歡顏說道:“姑娘覺得這屋子睡着會比那邊舒服嗎?”

歡顏忙搖頭。

識時務者爲俊傑。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女人都不會願意呆在這樣的地方過夜,何況她還受制於人。

那女子便不再說話,舉着燭火退回先前那房間。

歡顏不用她招呼,便乖乖跟在她身後,甚至回房後很自覺地把通向那間屋的門扇關得緊緊的,唯恐裡面有什麼東西跟着她們跑過來。

那女子垂頭看看她的腳,問道:“你的腳好了?”

歡顏道:“若有傷藥來搽兩次,便好得快了。”

她心念一動,問道:“是你幫我換的衣裳?”

她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在那樣的境況下暈倒,醒來又躺在陌生的牀榻上,心中自是惶然。

但除了腳踝有些疼痛,她並未覺出其他異樣,便猜着楚瑜解她衣衫毀她鞋襪應該不是起了色心,而是怕她身上暗藏傷人的毒物。

——其實不過是些致人昏睡或麻痹的藥物而已。

她極少孤身出門,又知去的是荒野之地,出門之前便做了些準備,不料真的派上了用場,更不料派上了用場還是沒能逃脫。

那女子竟能立時猜出她的心思,冷笑道:“自然是我換的。公子何等尊貴,難道還去服侍你不成?便是你有幾分姿色,也不過是個下賤侍婢,連我都不如,公子又怎會看得上你?”

看不上纔好,她怎敢盼楚瑜來服侍她?

歡顏鬆了口氣,卻附和那女子道:“姐姐說的有理。我只不過是小小侍婢,怎麼比得上姐姐?凡勞姐姐勞心,歡顏在此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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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781

她說畢,卻是端端正正向那女子行了一禮。.

那女子這才又正眼覷她一眼,神色稍霽,指着牀榻道:“既然你腿腳不便,還是睡牀上去吧!我呆會給你找些藥來。”

歡顏應了,又問:“還未請教姐姐姓名?這裡……又是哪裡?”

女子道:“我叫石櫻。至於這裡麼?”

她忽地又是一聲冷笑,“我勸你還是安心呆着吧,少打別的主意,只怕受的罪還會少些。”

石櫻說畢,走到前面牆邊,不緊不慢地敲了幾下。

篤篤篤的聲音,那牆壁竟是木製的。

片刻後,只聞軋軋的機杼轉動聲,牆上已出現一道門,隱約見得外面有人持着火把在向石櫻招手。歡顏趁着石門關上前的片刻大睜着眼努力往外觀察,卻只見到漆黑一片贛。

如果此時不是晚上,那這間密室應該建在地底或某個山洞的深處。

楚瑜是手握重權的丞相,想方設法把她擒了來,到底爲了什麼?

想起他提到夏夫人葉瑤,想起隔壁房間供着的靈位,歡顏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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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無日月,密室則無日夜。

夜夜對燭到天明算是幸福了,畢竟有天明的時候。

而歡顏對着垂淚不止的紅燭,連天明都看不到。

她不記得已經換了第幾根蠟燭,但總算記得石櫻已經送了六次食盒進來。

按一日兩餐計算,應該已經過去三天了吧?

石櫻果然有送藥來,只是那藥實在尋常,歡顏疑心她是不是有心讓她再跛上幾天。

這日她按揉着傷腳,盤算着還有多久才能完全消腫時,頭頂忽然投來一片陰影,擋住了燭光。

還沒來得及擡頭,便有一隻手伸來,準確無誤地再次握住她的腳踝。

沒錯,是再次……

手掌白淨如書生,指節長而分明,優雅卻惡毒地捏向她……

上回被楚瑜捏得暈過去前的噩夢,已在她近日的睡夢中出現過很多次了,沒有一次不讓她汗流浹背。

她吸了口氣,猛地向後一縮,使勁掙脫了他的鉗制,身子已像受驚的白貓一樣弓了起來,警惕地望向他。

楚瑜向她笑了笑,“你知道怕我了?”

歡顏將衾被拖過,掩了自己裸露的腳踝,嘴角努力向上一彎,勉強道:“楚相天下知名,威風赫赫,我小小侍婢,又怎能不怕?”

何況眼前的楚瑜不像大國丞相,更像街頭惡棍。

楚瑜又是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在燭光裡閃着微微的寒光,竟讓歡顏忽然間想到了月下高嗥的荒原野狼,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楚瑜道:“你不該怕我,只該敬畏天地。連我也沒想到,夏家舉族被滅,居然還能留給我報仇雪恨的機會。”

夏家?報仇雪恨?

歡顏強笑道:“楚相說笑了。夏家舉族被滅時我才兩歲,何況我從來只是小小侍婢而已,楚相再大的仇,再深的恨,也不該算到我頭上吧?”

“只是小小侍婢麼?”楚瑜淡淡道,“一個微賤奶媽的女兒,比侍奉的小姐還嬌慣美貌,難得小姐還這樣溫馴謙讓,從不計較……卻在要緊的關頭忽然出手,給你致命一擊?”

歡顏垂眸道:“聆花小姐從小就是我母親照料養大的,什麼事都是我母親說了算。當年母親丟開我這個親生女兒,帶了聆花小姐千里奔逃,不知經歷了多少艱辛。沒有母親就沒有小姐的今天,她又怎會計較母親是不是偏心,是不是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更好些?”

楚瑜看着她似笑非笑,“那你母親有沒有告訴你,平時少出門爲妙,你和你母親長得不像,反而很像那位夏家滅門後不知所蹤的夏夫人葉瑤?”

歡顏繃着雪白的俏臉看着他,眼眸忽明忽暗,卻決然答道:“沒有。我從沒聽誰說過我長得像夏夫人。”

楚瑜道:“可你卻知道夏夫人叫葉瑤,聽到她可能沒死立刻迫不及待地找過來……只因銀姑暗懷私心,將你和她的親生女調包後便不想再調換回來!魚目混珠的聆花更不想葬送到手的榮華富貴,纔會順手推舟致你於死地。你不甘心,你想證實自己的身份,只有找到自己的親生母親,對不對?”

歡顏不答,只側頭問道:“難道楚相見過夏夫人?”

楚瑜臉色更冷,忽抓過她的臂膀,也不理她的失聲驚呼,一把將她拖到地上,喝道:“你想知道葉瑤國色天香卻爲什麼沒幾個人見過她嗎?你想知道我爲什麼偏認得她嗎?我這便告訴你答案!”

他拎過歡顏便走向旁邊那間靈堂般的密室,一腳便踹開門,閃身走了進去。

歡顏臥牀休息的時候多,只穿着單薄中衣,給他生拉硬扯拽到沒生火爐的冰冷靈堂裡,兇狠地擲於冰冷的地面,胃部給顛得一陣抽搐,伏在地上乾嘔了幾聲,還是頭暈眼花,昏黑了好久纔看清楚瑜俊秀卻沉鬱的眉眼。

他俯了身,手中執着剛點燃的蠟燭,跳動的燭火在她的面龐一撩而過。幾絲碎髮被燎着,空氣中便繚繞出怪異的焦枯味兒。

歡顏努力喘着氣,還是緩不過來般滿胸憋悶難受,盯着楚瑜一聲緊一聲地咳嗽,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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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虐,真的不虐的~~

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704

楚瑜卻將她再一拎,拉到了供桌前摔下,也不看她一眼,只凝望向桌上那黑底白字的牌位,喉間滾動着,竟似微微的凝噎。.

歡顏好容易支起身來,嘴裡黏乎乎的,一股子血腥味,瞧來掙扎間竟把嘴脣咬破了。她連着吐了幾口血沫,心神彷彿安定了些,遂看向牌位上的姓名說道:“楚楠……是你父親?”

難道夏家和楚家有什麼深仇大恨?楚瑜找不上夏家,便報復上了夏家的後代?

楚瑜卻似給她的話氣得夠愴,驀地轉過頭,向她怒目而視,“他是我大哥!葉瑤大概也沒機會告訴你,她本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吧?”

這一答案的確讓歡顏懵了好一會兒,才能喃喃答道:“我當然沒聽說。我完全記不得夏夫人長什麼樣兒……”

或許她該謝謝楚瑜。

以後想知道夏夫人長什麼模樣時,她眯起眼對鏡子瞧上一瞧,大約就能見到母親的樣子了。

——至少,比她記憶裡的那個身影要清晰並真切許多。

她這樣想着,嘴角顫抖着,居然向上彎了彎,竟像在笑着一般。

楚瑜氣恨,擡腳想把她踹上幾腳,低頭卻見有晶晶亮的什麼東西從歡顏的黑眼睛裡直直地跌落下來,腿腳間的力道不覺一轉,只把她的身子勾直,扯住她跪在供桌前。

他道:“我大哥因葉瑤而死。可恨我那時年少,無力救他,也無力爲他報仇。”

歡顏已敏銳地抓住他話語間的些微含糊處,遂道:“你大哥並不是夏家或夏夫人所殺,你又何必一味怨夏家?”

楚瑜慢慢將供桌上的白燭點燃,往日俊朗的面孔被搖曳的燭光映得模糊,眼眸裡跳動的火焰卻愈發分明贛。

他緩緩道:“如果我大哥不那麼寵縱葉瑤,如果葉瑤沒有背棄婚約,如果一切如我父母臨終所願……你本該叫我一聲二叔。”

二叔?

歡顏澀聲道:“楚相說笑了。歡顏自幼卑微,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你過謙了。卑微只是你的保護色。也許是葉瑤,也許是銀姑給你的保護色。如此,即便沒有太子暗中安置保護,即便太子沒能登基,被仇人或朝廷追殺的都只會是聆花,而不是你,真正的夏家大小姐夏歡顏!”

歡顏直着脊背出神地看着那牌位,喑啞笑道:“楚相知道的比我多。從我記事起,就沒有人跟我提過夏夫人。我只知道她姓葉。承蒙楚相看得起,和我說了這許多話,我總算知道了,夏夫人原來叫葉瑤!”

楚瑜嘆道:“從沒有人和你提起過夏夫人?由着你弄假成真成了太子府的侍婢而百口莫辯?夏歡顏,我能說,這是葉瑤的報應嗎?”

他上了香,凝視着那漆黑的牌位,許久才輕輕道:“葉瑤是在我們楚家長大的,楚家世代學醫,到我這一代,才許我棄醫從文。因爲楚家已經有了大哥和葉瑤。”

歡顏曾無數次想像過夏夫人的言行舉止,但唯一知道答案的銀姑總是避而不答的時候多。

這是歡顏第一次比較詳細地聽到夏夫人的事,再沒想到會出自楚瑜之口,更沒想到居然講的是夏夫人婚前婚後理不清的一段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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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瑤母親早逝,從小被心疼她的外祖接在楚家養着。她聰慧伶俐,天分又高,從小和表兄弟們一處學醫,竟學得比誰都快,小小年紀便長輩們刮目相看,也讓大表兄小表弟們心折繼而心儀。

楚家有些醫術是秘不外傳的,但這一點在葉父臨終前和楚家定下楚楠和葉瑤的婚事後迎刃而解。

那些秘術楚家女兒不能學,楚家長媳卻完全可以學。

沒人會疑心這對璧人未來的幸福。

葉瑤玲瓏剔透,靈氣逼人,極討長輩歡心,偶爾驕縱些,寬厚溫和的楚楠自能包容,更見得女孩兒活潑討喜。這樣青梅竹馬親上加親的一對,誰會不看好?

便是上庸城外的樵夫漁父,見了這對少男少女在青山碧水間攜手比肩的身影,也會多出幾分笑顏。回家和妻兒提起,也難免滿懷欽羨,盼着自己兒女也能過上這等逍遙快活的小日子。

葉瑤十六歲時,楚家已在準備兩人親事;這時楚父重病,所謂醫者難自醫,拖延了大半年後終於去世。隨即操辦楚父喪事,循禮服孝,二人親事便拖延下來。

但此時楚楠接手家業,葉瑤從旁輔助,儼然是夫唱婦隨的模樣,一般地將楚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比葉瑤小三歲的楚家二公子楚瑜也便放心地離家求學,預備等兄長成親時再趕回來參加婚禮。

他只離開了半年,半年而已。等接到母親書信趕回時,一切都變了。

葉瑤走了,楚楠幾乎瘋了。

誰都不知道葉瑤是什麼時候認識夏一恆的,又是什麼時候愛上這位赫赫有名的鐵血將軍的。

人們只看到,夏一恆丟下一堆聘禮,說一聲讓葉瑤跟他走,葉瑤便真的跟他走了。

夏一恆帶來的人都是刀鋒上舔血從修羅戰場拼殺過來的,個個凶神惡煞的模樣,把守着幾處門廊和通道。楚母並楚家族人、下人無一敢出來理論。

跟夏一恆走前,葉瑤落着淚和楚母叩頭道別,又把失控的楚楠迷暈過去,以致楚家人開始都在疑心她是不是受了夏一恆的脅迫,迫不得已選擇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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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711

很久以後,當楚瑜見到夏一恆,同樣有過這樣的疑心。.

夏一恆生得高大威猛,滿臉虯髯,一雙眼睛利如鷹隼,言行舉止鏗鏘豪宕,滿身殺氣令人驚懼,連一般男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何況葉瑤一個嬌滴滴的深閨弱女?

而楚楠的身材容貌大致與楚瑜相若,高挑俊朗,秀雅蘊藉,才識亦是不凡,上庸城內不知有多少閨閣女兒暗自心儀。葉瑤和這等溫和男子相處慣了,又怎會喜歡上那位殺人如麻周身戾氣的大吳悍將?

但楚瑜陪着楚楠前往京城見葉瑤時,已經嫁作夏家婦的葉瑤偏偏斬釘截鐵告訴他們,她在無意間救了重傷的夏將軍,然後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她是那樣敢做敢當或者說無情無義的性子,轉眼把與楚楠的婚約連同兩人十九年的情意視若糞土,明白無誤地拒絕楚楠,並表示願意用別的方式補償他。

楚楠不願相信,更不願放棄,每日都到將軍府去,想要將曾經的未婚妻帶回楚家。

葉瑤和他深談了兩次,眼見他糾纏不休,便不許守衛再放他進府,自己也極少踏出將軍府,免得和楚家兄弟碰面。

楚瑜當時已經十六七歲,雖稱不上人情練達,卻也懂得民不與官斗的道理。

別說葉瑤鐵了心不肯回去,便是她想回心轉意,夏一恆一定也不會容忍自己已經進門的妻子變心。

楚家以世代神醫聞名天下,又怎麼鬥得過炙手可熱的當朝一品大將?

因此,楚瑜費盡脣舌想勸楚楠放棄,楚母也連連寄信來,要爲愛子另覓賢妻,娶個比葉瑤更出色的女子。

可楚楠不肯。

他已瘋了心,入了魔,每日只在將軍將附近徘徊贛。

葉瑤大約也覺得愧對故人,遂悄悄搬離了將軍府。任憑楚楠設盡辦法,也不曉得她到底搬去了哪裡。

他重病一場,然後在重病之中被楚瑜帶回了上庸城的老家。

楚楠纏綿病榻足有半年,才慢慢恢復過來,只是精神極差,再無心理會家中俗務。楚家無人打理,漸有江河日下之勢。楚瑜志不在此,也不放在心上,只盼從此再沒有葉瑤音訊,時日久了,楚楠便能放下心結另結良緣,迴歸到正常的生活。

不久,楚瑜以進士及第入翰林院供職。

他在朝中並無靠山,初時並不引人注目,想要出人頭地,自是頗費思量,家中的事便過問得少了。

第二年正月,他忽然收到侍僕急信,才知道楚楠居然打聽到葉瑤隱居的別院,竟又找了過去,並在葉瑤出門散心的時候將她截住。此時葉瑤已與夏一恆成親一年多,當然更不肯隨他離去。兩人爭執間夏一恆出現,看在葉瑤份上總算沒爲難楚楠,卻令人將跟隨楚楠過來的隨從一頓亂棍打得哭爹喊娘,自己攜了葉瑤揚長而去。

楚瑜對哥哥的死心眼萬般無奈,因葉瑤隱居的地方離京城並不遠,遂急急趕過去打算將兄長帶走。

誰知到了那裡他才發現,楚楠連驚帶嚇,氣怒交加間竟已病重垂危,羣醫束手。他深知葉瑤醫術超羣,又是楚楠心病所在,若是能請到葉瑤過來醫治,應該能救得過來。

葉瑤再怎麼薄情寡義,到底是在楚家長大的。楚楠固然不用說,即便和楚瑜也曾情同手足,親如姐弟,斷沒有眼睜睜看着楚楠死去的道理。

楚瑜遂親自夏家別院拜訪夏一恆,求他讓葉瑤念往日之情出手救人,並允諾楚楠痊癒後立刻便帶他回上庸,絕不讓他再糾纏葉瑤。

夏一恆當時的臉色很難看,猶豫着沒有立刻答應。這時葉瑤已聞訊趕來,大約已聽說了楚楠重病,臉色雪白雪白,讓楚瑜立刻回去照料兄長,她收拾了醫具即刻便去給他治病。

楚瑜回去後,將葉瑤即將到來的消息告訴了楚楠,楚楠的精神便好了些,更讓楚瑜認定,只要葉瑤肯來,即便不用藥,楚楠都應該能夠好起來。

但葉瑤始終沒來。

兩個時辰後,楚瑜再度來到夏家別院相請葉瑤,已是人去樓空。

葉瑤虛言支走了他,立刻和夏一恆離開別院,狠心到連看都不去看楚楠一眼。

楚楠捱到第三日的傍晚離開人世。

臨終時,他終於沒有再喚葉瑤的名字,只是握着弟弟的手,含淚道:“我好恨,好恨……”

他始終沒能說出他恨什麼。楚瑜只看到他二十四歲的哥哥在他最美好的年華死去。

死在他的臂腕裡,並且死不瞑目。

和葉瑤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不僅有楚楠,還有楚瑜。楚瑜懂得情難自已的道理,心中甚至以此爲藉口不斷爲表姐的變心開脫,並勸兄長放棄。

但兄長死後,他幡然醒悟。

也許他這個表姐,纔是藏得最深的人。

她父族出身寒微,卻輕而易舉成了上庸楚家的當家主母;隨即抓住機會,成了當朝大將軍的一品夫人,從此萬人景仰,富貴尊榮。

至於楚家和楚楠,在被當作她往上攀爬的踏腳石利用完後,原該繼續俯伏於地,心悅誠服地遙望她遠去的身影。是楚楠不自量力,認不清自己的本分,竟敢從踏腳石變身作擋路石,無怪她搬了幾次搬不開後,便只想着除之而後快了……

楚母傷悼愛子早逝,亦在一個月後鬱鬱而終。

從京城趕來致悼的夏家使者被楚家上下痛打一頓後丟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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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3024

楚瑜跪於母兄靈前立誓:“沒有人可以踩着你們的鮮血向上攀爬而安然無恙。此仇不報,枉自爲人!”.

楚楠至死含恨,恨的無非是葉瑤終究沒能成爲他的妻子而已。

楚瑜發誓,他一定會把葉瑤送下九泉陪他,讓她盡到她原該盡的楚家人的責任。

但那時他還是翰林院的小小書吏,想動天下聞名的夏大將軍的夫人,無疑是蚍蜉撼樹。

等他開始嶄露頭角時,夏家出事,滿門抄斬。邊塞的夏一恆、京城的葉瑤,在幾次似是而非的消息後不知所蹤,生死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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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輕輕地撫摸着牌位,向歡顏嘆道:“還有三天,我大哥已在泉下孤單了整整二十年。”

不知是因爲他的故事,還是因爲穿得單薄,歡顏冷得渾身發抖,喃喃道:“我過年才十八。”

楚瑜皺眉,不解。

歡顏道:“即便我真是夏將軍和葉瑤的女兒,這些事也和我無關。我記不得他們,更不明白他們和楚家的恩怨。楚相是明白人,想必不會遷怒我一介小小侍婢。”

“小小侍婢?”楚瑜冷笑,“如果一切如葉瑤所料,在銀姑用她的親生女兒掩護你度過危機後,如今你該以夏家大小姐身份的遠嫁蜀地,成爲未來的蜀國國母了!這次老天沒有如她的心願,你說,這算不算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歡顏嘆道:“有楚相在,她又怎會如願呢?我只奇怪,楚相從蕭尋那裡知道了他要娶的是夏家女兒後,怎麼沒有設法阻攔?”

楚瑜道:“皇上剛剛登基,對我多有疑忌,絕不會容忍我阻撓兩國和親,我只能順手推舟大力玉成此事,日後便是和親公主出了什麼意外,旁人也疑心不到我身上。”

歡顏打了個寒噤,“你原本打算暗害聆花?贛”

楚瑜笑了笑,“等你出現後,我當然不會再有那樣的打算。聆花是公主,你是侍婢,很好。何況你長的那樣像葉瑤,又才十八歲,更好。——正和葉瑤離開我大哥時的年齡相若。”

想暗害公主而不讓人察覺,顯然不容易;而讓侍婢從這世上消失,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他甚至已經做到了。

即便許知言、許知捷再怎麼把她放在心上,也不可能爲一個侍婢鬧出什麼大風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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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只是錦王府失蹤了一個侍婢而已。

而且,這侍婢還是自己悄悄離城的。

換有心人編排幾句,說不準就成了侍婢私逃或私奔,連錦王府都得爲此蒙羞,更別說往下追查了。

歡顏許久才能顫聲笑道:“我原以爲楚相是大吳棟樑,才識超羣,正直有爲,又不失溫厚善良。”

“你不用激我,沒人救得了你。走到我這個位置的,絕沒有真正的善良之人。何況旁人也許認爲我正直善良,你不會。很少有人能有你這樣的玲瓏。如果我沒猜錯,你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在防備我。可惜你太想證明自己的身份,還是落入彀中。”

歡顏說不出話來。

楚瑜已返身往門口走去,口中猶在嘆道,“人的記憶力有限,時日久了,有些事是可以忘懷;但有些事就像鐵刺紮在了肉裡,時間越久鏽蝕得越厲害,也便越讓人痛楚。我想拔出那根刺了。我也很想知道,當葉瑤知道她的女兒因她的過錯被生殉,她悔不悔,她痛不痛。”

他頓了頓,頎長的身影被隔壁房間透入的燈光照出優雅卻漆黑的剪影。

他彷彿極恨,又彷彿極痛,那樣啞啞地說道:“不知道……她到底死沒死……”

香已燒到了頭,燭也滅了。

楚瑜的身影也便在那一刻消失。

他踏入了他所掌握的那片光明。

歡顏跌坐在地上,像困縛於繭中的蛹,極力蜷緊着身子躲避鋪天蓋地的黑暗和寒冷,嗚咽着哭出了聲。

“你好不好……”

她彷彿沒問任何人,黑冷的密室卻低低迴蕩起她哀切的聲音。

她不想知道她死沒死,悔不悔,也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的……母親,是不是還好好地活着。

就像她這樣,如一隻離羣的孤雁,安靜地存活於某個角落,記掛着女兒,記掛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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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是石櫻進來把她扶了出去。

她渾渾噩噩臥回衾被中時,全身還如篩糠般顫抖着。

石櫻必定將他們的對話盡數聽了去,一改往日的淡漠疏離,看她的眼神居然有幾分悲憫。

她嘆道:“你的確又年輕又美麗,我比不了。我原以爲公子對你動了念頭,誰知……”

她爲歡顏蓋好被,居然溫柔地笑了笑,“別怕,還有三天才是大爺的祭日呢!或許公子會改變主意。他該沒那麼狠心,會拿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兒去生祭他死了二十年的大哥。”

歡顏低低道:“我不怕。只是我不甘。”

石櫻怔了怔。

歡顏道:“我從沒害過人,甚至沒害過一頭牲畜。我自小學醫,一直在救人。我還想救更多的人。我爲什麼要爲我不知道的事付出代價?”

石櫻答不出,眼睛轉了轉,忽道:“其實,你和公子也算是親戚吧?公子和你母親是姑表姐弟,姑娘身上也流着楚家的血,按理應該稱呼公子一聲二表舅纔是。”

歡顏道:“嗯,這就對了。說書的故事裡,那些家道中落的女孩兒都是被自家道貌岸然的表舅給賣了。”

石櫻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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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個有權有勢的表舅實在不是啥好事啊,哈哈!

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843

石櫻給歡顏換了種傷藥,歡顏的腳踝便好得快了。.

這似乎也意味着,歡顏的末日近了。

歡顏默數着她已送了六頓飯來,料着三天已經到了,便問她:“今日楚相該過來了吧?”

石櫻道:“姑娘,你記錯了。明天才是大爺祭日。”

歡顏納悶道:“不是三天嗎?一日兩餐,這都已經六頓飯了。”

石櫻驚訝,“近日我每日都送三餐過來。姑娘沒覺得兩餐間的時間短了許多嗎?”

歡顏搖頭,“我倒覺得近來時間過得比以往慢多了。”

比死亡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等死,而且是在沒天沒日的鬼地方等死。

歡顏嘆道:“石姐姐,這日子難耐得緊。橫豎我在這裡插翅難飛,你可以告訴我一些外面的事麼?”

石櫻一呆,說道:“也沒什麼可說的。這裡是公子在京郊的一間秘密別院,他平常並不過來,我也極少出門,並不很清楚京城的事。”

歡顏問:“這裡離鹿角山不遠吧?櫺”

“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他們把你裝布袋裡快馬運回,似乎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她猶豫片刻,嘆道,“姑娘,我勸你別抱太大指望。二殿下、五殿下雖然找到了載你過去的馬車,可他們就是把鹿角山翻轉過來也不可能得到多少有用的線索。這天底下沒幾個人知道楚家和夏夫人的恩怨,更沒幾個人知道姑娘的真實身份,他們不會疑心到公子身上。五殿下甚至……”

她忽然住了口。

歡顏嘆道:“其實五殿下很聰明,只是從小被皇后娘娘護着,閱歷太淺,容易輕信於人。他又鬧出事來了?皇后娘娘一定不會饒他。”

石櫻見她愁苦,反覺過意不去,笑道:“姑娘也別太爲他操心。皇后娘娘是他生母,哪會真拿他怎樣?只是這回鬧到了蕭公子那裡,連皇上都惱了。”

歡顏一驚,“哪個蕭公子?”

“還能是哪個?當然就是那個蕭尋!”石櫻不知是調侃還是遺憾地看向她,“如果你能證明自己是夏家小姐,他本該是你的夫婿。”

“五殿下……怎麼會鬧到蕭公子那裡?因爲……我?”

石櫻望向歡顏,只覺她被軟禁這麼些日子,越發清瘦蒼白,隨意披落的烏髮幾乎蓋住了大半邊臉,想着她一兩天內便會無聲無息葬身此地,心下惻然,終於說道:“也不曉得五殿下聽我家公子說了什麼,便疑心着是蕭尋誘-拐了姑娘,便借了寧遠公主的名義引出蕭尋,兩撥人馬大打出手,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還有兵部的幾位大人都驚動了。皇上聽說五殿下是因爲一個小婢鬧成這樣,將他好生訓斥,並欽點了東萊侯的女兒爲英王妃……”

“東萊侯?”

“姑娘應該聽說過吧?東萊侯武將出身,卻以懼內聞名。據說他的女兒霍安安頗有乃母之風,武藝和容貌一樣出挑,性子極強……皇上這是想用個厲害的王妃收收五殿下的心呢!”

歡顏低頭一想,心下已然明白。

她曾經失蹤過一次,住在蕭尋那裡一月有餘;如今再次不見人影,偏生隔夜又曾見過蕭尋,蕭尋難逃嫌疑。何況許知捷親眼目睹蕭尋對她言行曖昧,楚瑜再添上幾句,連門口守衛都能佐證蕭尋離開時神色不對,衝動之下跑去找蕭尋勒逼要人也是意料中事。

她問:“沒人受傷吧?”

石櫻道:“蕭尋給許知捷踹了幾腳,如今告病在家,閉門謝客。不過聽說他也是會武的,應該並無大礙。”

歡顏卻驚訝了。

她親眼見過蕭尋的身手,重傷之餘還能談笑殺敵,從容而退,絕對比許知捷身手高明得多。便是許知捷設伏佔了先機,蕭尋在算計和被算計中長大,應該不會放在眼裡,又怎會受傷?

石櫻見她神色不對,奇道:“怎麼?爲五殿下擔心?放心,他是皇子,又有皇后護着,出不了事。只是娶了那霍安安,他想再納側妃或妾室,只怕不容易。”

歡顏笑道:“那些事已與我無關,對不對?”

石櫻同情地看着她,“的確無關。你喜歡吃什麼菜或點心?我親自下廚給你做。”

“不用了,我吃不下。”歡顏展顏一笑,“姐姐真是好人。”

石櫻便像鬆了口氣,安然地退了出去。

死囚臨刑前也會給頓好的吃,叫做斷頭飯。

但死囚並不需要因此感謝獄卒仁厚,獄卒也沒必要因死囚的死而心懷愧疚。

如此看來,石櫻的確是個好人。

尤其,在見識了劊子手的恐怖後,她更覺石櫻簡直是一等一的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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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石櫻,還是歡顏,都猜着第二日過來送歡顏上路的,一定會是楚瑜。

他等了二十年,特地等到大哥忌日那天動手,足見他對此事的重視。

但第二天來的人,居然是合歡童子。

歡顏顯然也極意外,領他進來時滿臉不悅。

她怒道:“我便不信,公子派誰來不行,要派你這個半人半鬼的傢伙過來!”

合歡童子眯着眼睛,笑得天真無邪,“石姐姐說笑了!如果我半人半鬼,今天這附近突然多出來的那麼多高手,爲什麼都沒注意到我?”

石櫻沉着臉不說話。

歡顏的心卻怦怦地跳得激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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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下方設了個作品投票,大家想歡顏和誰在一起,不妨投票表決一下?

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763

救她的人分明已經尋到了附近,甚至監視着附近。他們可能疑心任何人,但不可能疑心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會劫走歡顏。.

合歡向歡顏打量幾眼,眼睛彎得更厲害,說道:“石姐姐,這裡我一個人就夠了,煩請出去幫守着吧!”

石櫻道:“從這裡到山洞口,有你師父當年佈下的八道機關,再怎樣身手高明的絕頂高手也進不來,你怕什麼?”

合歡童子笑道:“我不怕什麼。但相爺要我活活剝下她的皮,再充進棉絮做成人的形狀給他兄長陪葬。等剝完皮後,還得把這位沒皮的美人兒用化骨散化成血水。石姐姐,你確定你要呆在這裡看嗎?”

石櫻光聽着臉都已發白,聞言啐道:“誰要看你這小怪物噁心人?你也積些陰德吧,小心報應在子孫後代身上!”

合歡童子道:“我哪來的子孫後代?石姐姐打算和我生幾個嗎?”

石櫻乾嘔一聲,飛快退出密室,再也顧不得同情歡顏了。

合歡擡頭看歡顏,卻見她穿着淺紫窄袖的夾襖,系一條靛青的長裙,正坐於火盆邊添着炭。安靜幽雅的模樣,宛如從碧色荷葉間盈盈探出頭來的一枝水蓮花。

合歡童子問:“你不怕嗎?”

歡顏道:“怕,很怕。”

合歡童子道:“那你還不過來求饒?贛”

“我若求饒,你便肯放我嗎?”

合歡童子走到她身邊,笑眯眯地拿他短短的手指去託她的下頷,“你若幫我生個兒子,我便去把石櫻的皮剝下來代替你給楚相的大哥陪葬。”

歡顏疑心他發育不全的不只身體,“那恐怕你不是半人半鬼,即刻便成了鬼了!”

合歡童子嘆道:“你不信我?”

歡顏道:“我告訴你一個常識,人皮剝下來後必須立刻處理,先漂去皮膚外面的污血,再用藥液腐蝕掉多餘的碎肉和深層的血漬,然後加入防腐的藥液浸上七到十天,才能保持暫時不黏膩、不變形、不變色、有彈性,易填充;填充物必須是上好的石膏或粘土,預先濾去粗渣,加入特製藥液拌勻,才能視不同情況填充入人皮之內。即刻塞入棉絮會迅速吸去人皮上僅餘的水分,再美的人皮也會在幾個時辰內變得比你還醜。”

合歡童子呆呆地聽她說着“常識”,撫在她臉上的手不知不覺間抽了回來,連她嘲笑他醜也沒顧上理會,擰着腦袋問:“你以前剝過人皮?”

歡顏搖頭,認真地打量着他,“沒有。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用你的身體試上一試。”

合歡童子看着這個比花兒還奪目幾分的美人兒,好久才笑道:“說得我不想剝你皮了,只想試試你的身體。”

歡顏笑道:“真看不出,你這怪物對變成死鬼那麼感興趣!楚相把給你弄髒的女人送給他大哥,不怕玷辱了他大哥嗎?”

合歡童子彎腰拾了幾塊銀霜炭扔到火盆裡,嘆道:“他自然怕。但死者有靈這句話,他信,我不信。我不信他大哥能從墳墓裡爬上來告訴他,被送過去的女人曾給我這個小怪物睡過!”

歡顏聽得頭皮發麻,背上額上都沁出汗來,忙從火盆處退開幾步,問道:“你以爲瞞得了楚瑜那狐狸?我不信他不瞭解你的品行。說不準,這會兒他已經趕到這裡了!”

合歡童子卻逼向她,笑道:“姐姐別操這心了!二殿下連着找他下了兩天棋,他敢往這邊跑纔是怪事!別說你給睡了,就是這裡的男人女人統統給睡了,給殺了,他也不敢冒頭吱一聲,說這院子是他的!”

“二……二殿下……”

歡顏忽然間沒有了原來的堅強,不僅身上熱,連眼眶裡也熱了起來。

許知言出了名的閒散皇子,很少與朝臣交往,甚至很少出府。無緣無故跑去找楚瑜下棋,外人看着驚奇,在楚瑜該是驚慌了。還連着兩天過去,那麼此時盯着楚瑜的眼睛必定遠遠超出了錦王府或相府的範疇了。

合歡童子嘆道:“不錯,二殿下起疑了!他瞎了眼睛,雖當不了太子,做不了皇帝,可現在的皇帝疼他得緊,若他抓着了一絲半點把柄跑去告上一狀,一句頂別人百句,楚相得吃不了兜着走!”

歡顏已退到了桌邊。

似乎炭加得太多了,這屋子裡不知怎地熱了起來,連喉嗓間也乾渴得厲害。

她慌慌張張地拿過桌上的茶壺倒滿茶,喝在嘴裡也嘗不出是冷是熱,是香是澀,眼前迷迷濛濛盡是許知言的身影。

他淺笑,他薄嗔,他微慍,他沉思,他含憂,他一身素袍倚坐於角落,孤單得讓她心疼。

她甚至看到他空茫地看着她的方向,輕輕地喚:“歡顏……”

“知言……”

顫巍巍遞到脣邊的茶盞忽然間握不住,隨着垂下的手跌落;而她自己已踉踉蹌蹌向許知言撲了過去。

她撲了個空,頭重重地撞在牀櫺上,人已跌坐在地,一陣疼痛讓她神智略清。

身邊有矮瘦的人影一晃而過,伴着一聲兩聲得意的刺耳笑聲。

“好香的茶……”

她恍惚記得並沒有聽到茶盞碎裂的聲音,定睛看時,果然見方纔從自己手中跌落的茶盞穩穩地接在合歡童子手裡,被他將茶水喝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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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倒數第五行有筆誤,進來的是石櫻,不是歡顏。感謝大家支持,同時再次提醒送道具的童鞋注意哦,點送出後如果頁面不動彈別去理會,如果多點會多扣紅袖幣的。這情況已經反饋給技術,希望以後能解決。

空怨慕,西池夜夜風兼露(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747

她扯了扯自己的領子,努力讓空氣裡的涼意更多地撲到自己懷中,目光慢慢投到熊熊燃着的火盆上。.

“你……下了藥?”

合歡童子笑了起來:“這時候才發現?莫非還是個雛兒?不會吧?這都給幾個皇子轉手過了?”

此時歡顏靠牀沿坐於地間,正與他胸齊。他上前一扯,已將她前襟扯裂,露出脖頸和肩部大片雪白的肌-膚。

她覺出他碰到她的手指的溫度,想着這是一個長着八歲男孩容貌的老怪物的手,頓時一陣反胃,喉嚨拉緊之際,卻發出了似苦楚又似挑-逗般的低吟。

合歡童子聽她邀約般的低吟,只覺骨頭都酥了,一把將她拽倒在地,人已撲了上去。

衣帶繃落,布帛碎裂聲不絕於耳。歡顏雙頰赤緋,手足俱軟,卻覺渾身血液越奔越急,越奔越快,身體裡不知有什麼東西在血管裡東奔西突,亟待噴薄而出。脫落的衣料讓肌-膚暴露於外,竟讓她覺得舒服許多,禁不住往身上那人挨去,卻在依稀看到合歡童子晃動的面龐後,胃部猛地抽搐。

沒有人能形容,八歲小男孩的臉上忽然出現成人的淫-欲和貪婪時會是怎樣令人恐怖的情形。

猙獰的笑容,扭曲的面容,流涎的嘴角,永不饜足的***……

一個比妖怪還要恐怖的東西正爬在她身上,而她正恬不知恥地送上自己潔淨的身軀要和這怪物交-合!

比噩夢還要可怕,而且還是個沒法醒來的噩夢!

歡顏趁着神智略清的片刻,狠狠咬破嘴脣,用力咬住,藉着那點疼痛逼迫自己清醒,然後拼盡全力一拳打向合歡童子。

合歡童子看也不看,那與小孩子並無二致的短胖手指隨手一抓,已捏住她手腕,一加力逼她張開手掌,輕鬆握住她大拇指,待她另一隻手打來時,也很快如法泡製,將她另一大拇指也抓住贛。

他的手掌雖小,鉗住歡顏的兩隻拇指卻綽綽有餘;而另一隻手已輕輕鬆鬆地扯去那些礙手礙腳的外衣,甚至拉開中衣,用力扯斷褻衣衣帶。

歡顏的慘叫絕望而淒厲,身體卻已完全放棄了抵抗,像受了魅-惑的蛇,妖嬈迎上侵辱自己的惡魔。

這時,她彷彿又有了奇怪的幻覺。

她似乎聽到了有人在驚怒地喚着“歡顏”,又似乎看到一道疾如閃電的流光閃過,帶着懾人的寒意,竟逼得她打了個寒噤,住了那魅-惑而痛苦的喊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竭力睜大雙眼,去分辨眼前搖晃並重疊的人或物。

合歡童子忽然間伏倒在她身上一動不動,有熱流透過薄薄的布料蜿蜒在她的大腿上。

然後,斜次裡飛來一條腿,一腳把這不人不鬼的侏儒踢得騰空而起,重重撞在牆壁上,然後如布袋般直直摔落,再也不動彈了。

歡顏依稀看到一個蒙着面的高挑男子,卻怎麼也看不清晰他的身材模樣,在地上自顧如貓兒般扭了兩下,對着那男子寒意森森的劍尖,忽然間靈光一閃,已喚出了那男子的姓名:“蕭尋……”

她認得這劍。

她曾把這柄價值連城的絕世好劍送給東山的樵夫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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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衝進來便撞見這一幕,驚怒之下出劍又快又狠。合歡童子***薰心,渾然不覺,竟被一招斃命,死在美人肚子上,也算死得其所。

見歡顏還能認出自己,蕭尋已從最初的驚怒中清醒過來,忙收了寶劍,一把扯下蒙面布巾,拉過一旁的架子上的裘衣覆住她半裸的身體,才隔了裘衣扶她坐起,柔聲道:“乖,沒事了,我這便帶你出去!”

話未說完,他的脖子猛地一緊,已被一隻光.裸的胳膊環住,嘴脣也被用力堵住。

蕭尋又驚又喜,黑亮的眼眸驀地睜大,心頭怦怦亂跳不已,不由地將懷中柔軟的軀體摟緊,低頭親了親她熱熱的脣瓣,還未及深相纏綿,歡顏小巧的舌尖已滑了進來,幾乎是兇猛地搶掠着他的氣息;而她的手已經在瘋了般撕扯他衣帶,喉嚨間滿是迫不及待的難耐嗚咽,渾然不顧裘衣滑下,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半含半露的飽滿胸.部。

蕭尋驚喜轉作了疑惑,然後是驚嚇。

縱然他救了她,這報答也太熱烈了吧?

如果這是狐妖本性,美人在懷,他倒也樂得順手推舟。

可她身子滾燙,鼻息炙熱,喘息急促,往日清亮的眼睛迷離而散亂……

他猛地推開她,將她雙肩束在自己掌間不許她偎近,急急喊道:“歡顏,歡顏,醒醒,快醒醒!”

歡顏像被捏住喉嗓的蛇,不安地輾轉磨蹭着身子,眼底終於在掙扎中流露一線清明,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來:“水……”

蕭尋連聲應了,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一把將她推在地上,起身倒了盞茶,摸摸是涼的,迎頭潑在她臉上,然後又倒滿一盞,準備喂她喝時,忽然覺得不對勁。

什麼時候起,他也開始舌幹口燥,身體緊繃?似乎,並不只是因爲方纔的一時情動……

這時,只聞女子細若蚊蠅的聲音自地上傳來:“毒……”

忙回頭看時,歡顏倚着牀沿坐了,抿緊脣將手指往火盆方向一指,眼底又有掙扎和苦楚閃過,汗水已濡溼了額前的碎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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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內啥,內啥啥,內啥啥啥,內啥啥啥啥~~關鍵時刻,餃子不厚道地賊笑遁去~~

空怨慕,西池夜夜風兼露(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3165

他並非不解情事的毛頭小子,立時了悟那是什麼毒,慌忙將水倒在袖子上,用袖子掩住口鼻,一把拖起歡顏,喝道:“走。”.

歡顏呻吟一聲,卻已撲在他身上,緊擁住他的腰,口鼻間的氣息如梔子花般甜香濃冽,烈火般焚向他好容易維持住的冷靜和清明。

“小白狐!”

掩着口鼻的手不覺挪開,握住她的腰,想把她推得遠些,身體卻不自覺地向她貼緊。

竟成了和她緊緊相擁的旖旎姿態。

歡顏身軀猛地一震,嘶啞地叫喊出聲,不曉得是痛苦還是愉.悅,卻有種奇異的魅.惑,讓蕭尋身體裡的欲.望如脫繮的野馬,瞬間奔騰起來。

小白狐在這鬼地方呆了這許久,到底中了多深的媚毒,又受着怎樣的苦楚,他立時感同深受。

他咬牙,捉住歡顏雙肩努力將她扳得離開自己身體,搖晃着她的身子逼她清醒,問道:“小白狐,你怕不怕?”

歡顏急促地喘息着,倒也不曾全然失去理智,惶急苦楚地看着他,分明沒聽懂他的意思。

蕭尋十指微顫,卻執着地捧住她的臉,柔聲道:“你若不怕,我便要了你,也會娶你。”

蕭尋不缺色心,不缺色膽,更不會辜負風流名聲。但他從不下流。這時候佔了歡顏,固然誰也挑不出他的不是。可他還是一字一字問得分明。

他不想她日後懊恨。

歡顏雙拳握得死緊,脣邊已咬出血來。但她定定地看着蕭尋,竟然……搖頭!

她閉着眼睛,踉蹌退開兩步,忽擡起臂腕,自散亂的鬢髮間抖抖索索拔出一枝金簪,在掌中握緊櫺。

蕭尋心中一沉,忙道:“小白狐,別做傻事!”

他剛要上前阻攔,卻又忽然間止住腳步。

歡顏並無舉簪自盡以求清白之意,只是將簪子輕捷有力地將虎口扎破見血,然後舉起,扎於腦後的鳳池穴,面部的承漿穴、人中穴,甚至……百會穴、太陽穴等致命穴位。

但她扎得不輕不重,只是略見血跡而已;更奇特的是,她持簪在手,將簪子當作銀針扎穴時,雖然神色倉皇,雙眼迷離,扎往自己穴位的手卻是又快又準,毫不遲疑。

蕭尋猜着她是不是在小白猿還是在別的什麼上練手練得多了,才能如此嫺熟。

可當她手中的簪子跌落,一臉灰白地萎頓於地時,蕭尋又開始疑心剛纔是不是他花了眼。

“小白狐!小白狐!”

他衝過去,急急將她扶起,問道:“你怎樣了?”

歡顏滿頭都是汗水,但眸中已有顯而易見的清明之色。她慢慢將裘衣掩住自己身體,抿緊脣定定看他片刻,低聲道:“蕭尋,不許碰我!”

蕭尋點頭道:“嗯,我不碰你,我帶你走!”

他這樣說着,握住她的手便要拉她離開,卻覺她掌心的溫熱傳來,貼在自己的掌心,立時溫度飈升,下.腹火焰般的熱力閃電般直衝心頭,強自壓抑的欲.望如毒蛇般疾速竄出,野草藤蘿般肆虐蔓延開來。

他低吟一聲,握着歡顏的手已是一緊。

歡顏神智已漸漸清醒,身體卻似比原先更要虛乏,只給他輕輕一帶,腳下便已站不住,直向前方傾下。

蕭尋下意識地伸臂一攬,恰是溫香軟玉抱滿懷。

輕愁含顰,玉肌柔膩,柳沾花潤。

如此曼妙的可人兒,在懷中掙扎蹭動時,連單薄的衣料都似着了火。

本已岩漿涌動,怎經得起肌.膚相觸間的烈烈如焚?

再堅硬的岩石也抵不過這等熱烈的無聲炙烤,悄然龜裂開來,縱容着澎湃已久的烈焰洶涌噴出,失控地直衝青天。

蕭尋啞聲喚了一個音節,卻連自己都沒聽清自己說的是什麼。

他大力地喘息,卻只把空氣裡瀰漫的怪異香味吸入更多,眼前更是隻剩了這個誘人的獵物,——如同可以舒解他飢渴的甘霖。

他的左手猛地攫住她的後腦勺,將她身體向前用力攬過,便俯首大力親過她的脣,右手已一把扯去她披在身上的裘衣,撕開她胸前本就零落的前襟,貪婪地探了進去。

歡顏驚恐之極,掙扎着喚道:“蕭尋……”

混合着陌生氣息的男子脣舌卻輕易地吮去她下面的話語,炙.熱有力的手掌近乎蹂躪地揉搓於她的肌.膚,毫不顧惜她的疼痛和驚恐。而他指掌所過之處,被她用鍼灸法強行壓下去的火焰再度簇簇燃起,伴着從未經歷過的愉.悅和顫.慄……

而她的體力正一點點失去,她的掙扎正一點點減弱,連她的意識都在一點點模糊。

一陣陣的暈眩中,她覺出她已被放倒在地上,男子健碩的身體覆住她。

兩人身體緊緊相貼,卻還在躁動着,試圖讓他們的軀體更加親密,最好永遠融作一體,再不分開。

歡顏落下淚來,艱難地喘息着,含混地嗚咽道:“蕭……蕭尋,我恨你……”

蕭尋擡起臉,俊秀的面容被洶涌的欲.望掩沒了往日的瀟灑閒逸,看着居然有幾分猙獰。

“你說什麼……”

他彷彿無意識地這麼說了一句,動作卻越發激烈。

他的手探往她腰腹以下,掌間的繭意重重地磨擦在她柔嫩的肌.膚上。

歡顏眼前陣陣地昏黑,沙啞地哭出聲來:“我恨你……還不如當初便死了!死了乾淨……”

她劇烈地喘息,依然給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只覺他的面容已在眼前逐漸昏暗下去,彷彿離她越來越遠。

她依稀看到他的眼睛裡流露出痛苦,嘴脣開闔着,卻再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意識完全混沌前,她的最後一絲清明,似乎從他的脣形辨出了他的話語。

他只是在喃喃地喚道:“小白狐,小白狐……”

小白狐救過他,他也想救一次小白狐。

可小白狐被他害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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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送雞蛋的都是壞銀啊,有木有!給我送荷包衝咖啡的都是好銀啊,有木有!有木有!!

空怨慕,西池夜夜風兼露(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991

歡顏漸漸恢復神智時,只覺周圍喧鬧得厲害。.

有阿黃汪汪而吠,有小白哀哀而鳴,有瓊響幽幽而訴,又有來往人羣腳步雜沓,有譁然驚叫,有竊竊私語,如蚊蠅般盤旋於耳邊,揮之不去。

心頭由恍惚漸漸轉作清明時,她聽到的是少年憤怒的控訴和冷笑。

“現在?現在叫我怎麼娶她?那麼多人瞧見了……好歹得等隔上一年半載,等那起嚼舌根的閒人忘了這些事才能娶吧?二哥,你想讓我成爲天下的笑柄,還是想讓她被人指着脊樑骨?”

是許知捷嗎?

聽着還是這樣年少衝動,意氣用事。

有一聲兩聲琴絃被挑動的嗡嗡聲中,許知言低緩地說道:“若她再不嫁人,纔會真的給人指着脊樑嘲笑。此事錯不在她。”

“錯不在她?那二哥你說說,她瞞着你,瞞着我,無緣無故地跑那荒山野嶺做什麼?二哥,你說她到底有沒有把咱們當自己人?”

“誰沒有些不想和他人提及的心事?比如你,比如我。櫺”

“我?我有什麼不能和人說的心事?”

“你喜歡歡顏,但你一怕母后阻攔,二怕失父皇歡心,三怕人言可畏,加上歡顏受辱,你終究是嫌棄了她,對不對?”

“嫌棄……”許知捷鼻子裡笑了聲,到底有些中氣不足,只道,“我不嫌棄她。可我只怕逃不了要娶那個霍安安爲正室王妃了。歡顏無依無靠的,恐怕日後會吃苦。”

“歡顏有你,有我,怎能算無依無靠?”許知言依然在有一聲沒一聲地拂着弦,淡淡地說道,“提到霍安安,你不久便會娶她。一年半載後,霍安安已是英王妃,她又怎容你再娶側妃?倒是成親之前,她一個女兒家,再怎麼膽大潑辣,也不好插手去管未婚夫的牀第之事。”

那廂許知捷停了好久,忽含憤冷笑道:“若不是因爲她,我又怎會給逼着娶那個潑婦!”

捷健如飛的腳步聲後,門扇被“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屋中一時靜寂。

輕帷後,那個孤孤單單坐在琴案邊的男子,睜那雙好看卻散漫無神的眼神,默然對着許知捷離開的方向,手指一下一下,無意識地撥着弦。

零亂的音調,越來越沉。

忽而,重重的“錚”的一聲,弦又斷了。

好像越是古老珍貴的琴,彈奏越要小心。有了年代的琴絃奏出的樂聲雖圓潤,卻已不復原來的牢韌。稍不注意,便斷了。

他這是第幾回被斷絃割破了手指?

他覺出有熱流在掌間滑過,用左手輕輕去按壓,卻連準確的傷口處都把握不了。

此時卻無人失聲驚呼,緊張地抓過他的手,用帶着她體溫的絲帕爲他纏裹傷處。

好在,並不疼。

當一個人心在疼時,身體上的傷痛似乎可以被輕易忽略。

他慢慢站起身,摸索着走向牀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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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已淚流滿面。

她一眼便認出這是許知言的臥房。

不是他平常設在萬卷樓的臥房,而是當今五皇子錦王殿下十二歲時便住着的寶華樓。其敞朗華麗,僅次於當時他太子父親所住的安華堂。

許知言成年後住在萬卷樓的時候多,但這裡依然收拾得精緻典雅。

一牀一榻,一桌一椅,看着簡潔大方,細細品味都各有格調,無聲地彰顯着某種不張揚的奢華。

這樣潔淨華貴的地方,越發對比出歡顏一身狼藉,甚至骯髒。

她已換了乾淨的衣衫,臥在柔軟的錦衾中,嗅着沁人心脾的伽南薰香,卻無法忘懷囚室裡先後被兩個男人按於地上的狼狽。

她的手足依然痠軟無力,肩頸間有若干可疑的青紫印記;想來衣衫掩住的地方,有着更多可以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的傷痕。

她不曉得自己怎麼從那間宅院回到了錦王府。但錦王府裡的人,包括許知言、許知捷,分明都已知曉了囚室中的事,甚至是她暈過去後的事。

也許後來發生的事比她想象得更不堪,許知捷才會如此憤怒,許知言纔會如此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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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已拂開輕帷走了進來,蹙緊的眉卻舒展開來,一如往日的平和寧靜。

他輕輕喚道:“歡顏!”

歡顏咬着脣沒有回答,更沒動彈。

他看不到她。

讓他認爲她昏睡着,什麼也沒聽到也許更好。

“歡顏。”

許知言又喚了一聲,沒有聽到回答,眉頭便重新皺起,緩緩坐到牀沿,替她掖了掖被子,便怔怔地對着前方出神。

他的面龐雪白,被透過薄帷拂來的陰影映得有些恍惚,彷彿夏日臨湖觀荷,他目不能視,只能那樣靜默地獨立於柳蔭之下,輕嗅荷葉清香,——湖光水色倒映着他的臉龐,那般的飄忽而憂傷。

歡顏每次看到他這樣的神情時,總是下意識地避得遠遠的。

這樣高貴而驕傲的男子,絕不願意旁人看到他內心的脆弱和彷徨。

可悄然離去後,她總有許久的心神不寧。

即便正與許知瀾相依相偎,好像也會爲着這離羣索居的男子隱隱心痛。

可她現在避都無從避。

她甚至不敢擡手去拭一拭眼角的淚水,生怕些微的動靜便驚動他,讓他發現她已經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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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怨慕,西池夜夜風兼露(四)【第二更】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3176

其實她寧願不曾醒來,寧願什麼也不曾聽到,寧願什麼也不用面對…….

至少不會這般,連喉嗓間的哽咽都忍得難受,呼吸裡帶着低微的顫音……

許知言恍如一無所覺,靜默了半晌,伸出手來摸索着撫到她的額際,摩挲着她的黑髮,然後下移,在她潮溼的面龐上頓住。

“醒了?”他微有歡喜,隨即沉了下去,“醒了多久了?”

“剛……剛醒。”

歡顏咳了一聲,努力讓發沙的嗓子清澈些,低聲道:“醒來就見殿下坐在這邊了!”

“哦!”

許知言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依然沉靜地坐在牀沿,卻拿袖子輕輕拂過她的面頰,替她拭去未乾的淚水。

他的袖中有暖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微香。

並不是屋中伽南香的香味,他也沒有薰衣的習慣。那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就如乍暖還寒的春日,被陽光照了一整天的棉花的天然香味,薄薄的清新,卻讓人滿心安妥,更讓人……再止不住滿心的委屈櫺。

歡顏淚水便又滾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他便擦不干她的淚,溫熱的液體似在烙着他的手。

他便展眉,柔聲微笑道:“這又怎麼了?跟個孩子似的愛哭愛撒嬌。看,你不是回來了麼?我不是還在你身邊麼?”

歡顏便嗚咽出聲,將臉埋入枕中。

“歡顏,歡顏……”

許知言低喚兩遍,音調微微顫抖,竟覺出有幾分悽惶和無奈。

歡顏只覺雙肩一輕,已被他溫柔抱起,擁在他的胸懷間。

她聽到他胸膛間不平穩的心跳,陽光般的清芬暖暖地籠住了她。他薄脣發白,卻一字一字吐得清晰:“若你願意,便把前面所有的不堪都忘了,這一生一世,就與我靜靜守着,可好?”

歡顏的心跳有片刻的停頓。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迷茫地擡起頭時,面龐已被他的手掌捧住,珍寶般小心地撫摩。

他看不到她,但那一刻,那霧濛濛黑沉沉的瞳仁裡,歡顏竟奇異地看到了一線光亮,——朦朧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殿……殿下……”

腦中彷彿抓住了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有抓住,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知言卻淺淺地微笑,將手腕繞過她的脖頸貼近自己,頭一低,脣已與她相碰。

柔而暖的脣瓣忽然間酥麻。甚至這酥麻感在一瞬間便蔓延開去,閃電般激盪全身。

歡顏渾身顫抖,慌亂地想避開,身體卻軟綿綿的,竟由着他綿綿親吻,蠱惑般看着他動彈不得。

許知言本就完美得無可挑剔的面龐浮着淺淺緋色,比尋常更覺俊秀奪目,令人魄動神馳。

歡顏迷惘之際,他的舌尖忽在她脣邊一掃,趁她失驚微張時,輕鬆襲了進去。歡顏在他腰間待推不推的手指忽地張開,又猛地攥緊,緊緊捏住了他的衣衫。

她的指甲捏得發白,臉龐卻已泛紅,纏綿間也不知是驚,是羞,還是喜,大睜着眼睛由着他綿綿地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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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知言放開她,卻依然將擁在懷中。

歡顏垂頭道:“你不是要把我嫁給五殿下嗎?”

許知言道:“我反悔了,不行嗎?”

這理由真簡潔。

歡顏靜默片刻,說道:“五殿下嫌棄我了。但我也從沒想過嫁他。”

許知言道:“如今,我也嫌棄他了。”

歡顏微愕。

許知言道:“年少衝動行事魯莽算不得什麼,多些歷練便能漸漸改過來。可淺薄寡情沒有擔當,便和知瀾一樣令人心寒。”

他輕輕嘆了口氣,將她擁得更緊些,“不論把你許給他們哪個,我都不放心。”

歡顏鼻中發酸,低低道:“二殿下不嫌棄我?”

許知言淺淺而笑,“歡顏,你偶爾喚我知言或知言大哥時,好像更順耳。”

歡顏揉捏着他的衣角,低聲問:“你是在可憐我嗎?”

許知言道:“我自幼雙目失明,暗中議論的人不知有多少。你可憐過我嗎?”

歡顏道:“我只想治好你,不想可憐你。你是堂堂男兒,不需要別人可憐。”

許知言微笑,“我只想你開開心心,也不想可憐你。你天生穎慧過人,醫術超羣,據說還很美貌,更不需要別人可憐。”

歡顏的手還在揉搓着他的衣角。

上好的衣料,已被揉得滿是褶皺。

許知言問:“你還想說什麼?”

歡顏愈發心慌意亂,囁嚅了半天,才道:“我是……怎麼給救出來的?”

是蕭尋嗎?

她記得暈過去的前一霎那,蕭尋壓住她的健碩身體,以及肆無忌憚蹂.躪她的寬大手掌。

即便她未經人事,也感覺得出他當時無法自控的昂揚欲.望。

他原是想救她的;媚毒之禍,身不由己,怨不得他。

於是,這只是歡顏一個人的滅頂之災。

許知言疼她惜她,眼見許知捷在權衡之下選擇了退縮,終於決定自己保她護她,用他並不健壯的身體爲她遮風擋雨,免得她被一而再的災劫打得死無全屍。

可他和許知捷之前的話音裡,隻字未提及蕭尋。

蕭尋呢?

她暈過去後,他是不是欺辱了她?

許知言偏了頭靜默片刻,說道:“自然是知捷帶人過去救你的。”

這回答無疑太簡潔了,卻遠不夠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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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情節反轉得是不是太快了?嘿嘿!PS:難得的二更,求表揚~

空怨慕,西池夜夜風兼露(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780

許知捷趕去救她時,難道沒有碰上蕭尋?或者,蕭尋欺辱她後便離開了,甚至都沒把她帶離密室?.

他的本意到底該是去救她的,應該沒那般心狠吧?

歡顏問:“從哪裡救起的我?關我的地方,似乎很是隱蔽。”

“噢!”

許知言皺眉,“這倒沒聽知言說起。他攻入那院子時,裡面的人已經逃光了,只剩了幾個不相干的粗使僕婦。大約走得急,並未帶走你,把你丟在了假山腳下。——大夫說你並未受傷,但不知怎的身體極孱弱,道是可能與你頭部有幾處穴位受了損傷有關。”

歡顏摸了摸臉上的傷處,張了張嘴,到底是個女兒家臉皮薄,怎麼也開不了口,告訴他她只是因中了媚毒,一時無藥可解,被迫以針刺穴讓自己恢復神智。

可惜,這手法雖能有效逼退媚毒藥性,卻傷及幾處要穴,即便刺得不深,也足以讓她體虛力乏,當時便在緊張無力中暈了過去,昏睡這許久都不曾恢復過來。

更可惜,她只來得及解了自己媚毒,卻無法阻止餓狼撲食般的蕭尋。

歡顏遲疑着問:“知捷……沒看到蕭尋嗎?”

“蕭尋?”許知言微訝,“你失蹤後,知捷一直疑心是蕭尋動的手腳,知捷說元霄那晚蕭尋曾設法引來章燾,迫他離開以換取和你相處的時機,便假借聆花名義把他約了出來,兩人好生打了一架,——蕭尋忍讓得多,給揍得不輕,因此近來一直在府中休養。怎麼,這事真與蕭尋有關?”

“沒……沒有!”

歡顏心慌意亂,忽然間便有些惶惑櫺。

這裡是大吳的地盤,錦王許知言和英王許知捷全力以赴尋找她的下落,蕭尋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比他們先找到他。

她沉吟片刻,說道:“我好像見到他了……不過多半是在做夢。有個叫合歡童子的侏儒看守我,對我下了迷-藥。”

許知言皺眉,“合歡童子?嗯,也許,你真做夢了!”

光聽這名兒,他便能猜到這人擅長什麼樣的手段。他握住歡顏的手,低問:“他的主子是楚瑜?”

歡顏點頭,“知言大哥應該也猜到了吧?聽說……你跑去和他下了兩天的棋。”

“不錯。我本來也疑心蕭尋,一直派人暗中監視他。他也的確暗暗在佈置人手,看着可疑。但知捷最終對蕭尋動手,卻是因爲楚瑜在下朝曾在他跟前惋嘆你紅顏薄命,又大讚你美貌,連蕭尋那晚都曾對你言行曖昧,似乎有帶你回蜀國的意思。知捷聽了他的話,纔會一怒之下去找蕭尋想討回你。”

“可並不是蕭尋……”

“不錯。蕭尋受傷後我陪他回府,藉機探問他的意思,他卻冷笑,‘你們都說了歡顏是因着什麼事自行僱車離城。那晚我中途曾離開,回去時英王雖不在,卻有楚相作陪。我始終未曾與歡顏單獨相處過,又怎能設言哄她離開?’”

許知言笑了笑,“他實在是個聰明人。”

歡顏點頭,“知言大哥更聰明。”

蕭尋話看着只是委屈辯解,卻分明有意在點醒許知言,與歡顏單獨相處過的,只有楚瑜。

許知言淺笑道:“後來我又查出蕭尋派出的人馬部分追蹤着我們派出的人馬,部分監視着楚相府第,用意再明顯不過:他也不放心你,一邊疑心楚瑜下的手,一邊希望從我們的追尋裡得到些蛛絲馬跡。我又查到楚瑜在你失蹤的那天離開過京城,去向不明,到晚上纔回來,便去找他下棋了!”

許知言破天荒地找楚瑜下棋,楚瑜不敢得罪這位尊貴皇子,生生地給拖了兩天,再無法細緻瞭解兩處王府的追兵動向,也難以安排人手轉移隱藏歡顏的地點。

歡顏遲疑道:“當時,你們已猜到我大致所在方位了?”

說這話時,卻聽外面傳來阿黃的汪汪大叫和小白猿憤怒的吱吱聲,以及寶珠的叱喝。想來那一狗一猿又在打架了。

許知言微笑道:“說來這要謝謝阿黃了!”

阿黃的狗爹狗媽都是上好的獵狗,它這隻倒黴狗蛋子剛滿月就被歡顏抱過去試針試藥,一向給折騰得不輕。

好在歡顏不拿它試藥時對它極好,大魚大肉把它喂得肥頭胖腦,乍看不像狗,倒像狗熊。

於是這條知足的狗就和蕭尋一般,成了歡顏的死忠走狗,連歡顏拿針扎它都不躲不閃的,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只是聽到平生聽不得“試藥”二字,卻是給那些苦藥灌怕了。

既然沒當獵狗馴養過,除了看到生人汪汪叫幾聲,它身上的其它獵狗屬性已經退化得差不多了。

許知言等人既知歡顏是從脂粉店僱車離開的,即便那輛馬車再也沒回城,想順藤摸瓜一路找到它的去向並不難。

他們在鹿角山發現了車伕的屍體和被燒燬的馬車,隨即入山尋找,卻一無所獲。

許知言想起歡顏是個路癡,便讓找的人留意有沒有她留的印記,結果真發現了她用鳳仙花汁留下的記號。

記號在密林深處中斷。部屬把那附近寸雨搜遍,只在靠近密林的地方找到了兩塊極小的衣料碎片,看着像是從歡顏衣服上割落的。

許知言極不放心,預備親自趕過去時,阿黃彷彿感應到了什麼,正在院子裡不安地轉圈,汪汪汪叫得格外淒厲。

他心念一動,遂把令人阿黃牽了,一起去鹿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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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怨慕,西池夜夜風兼露(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938

歡顏失蹤那天並未下雪或下雪,陰沉沉的天持續了第二天傍晚,到許知言趕過去時,才紛紛揚揚的下起雪霰來。.

被放開的阿黃開始乖乖地守在許知言身邊,但進了鹿角山便漸漸不安,到密林附近時更是咆哮不已,亂叫亂跳得連牽它的侍衛都喝止不住。

許知言遂令人放開它,跟在它後面一路追尋,卻到了京郊一處頗爲熱鬧的小鎮。

此時雨夾雪越下越大,阿黃胡亂在附近轉悠了很久,最後坐在漸漸泥濘的路上看着來往的人羣,眼神迷惘。

追蹤的侍衛見沒有線索,只留下兩人一狗在附近打探,其他人都撤走了。

當天晚上,兩名侍衛留宿在當地,清晨醒來時,發現栓在客房裡的阿黃不見了。

這狗雖然不會看家護院,更不會循蹤狩獵,可它不但是歡顏的愛犬,也是錦王許知言養了好些年的,即便比豬還笨,都比尋常獵犬金貴百倍,怎麼着也得把它找回去。

兩人找了一天一夜都不見蹤影,開始疑心這隻又笨又肥的大黃狗有沒有變成一鍋香噴噴的狗肉湯,轉而開始四處尋找有沒有被人剝下的黃狗皮了贛。

這時,阿黃回來了。

它不但自己找回了客棧,嘴裡還叼了一大塊衣料。

正和在鹿角山發現的歡顏衣料一模一樣。

侍衛大驚,忙跟着阿黃走,遂在鎮子附近一處不引人注目的小樹林裡找到了一包被埋藏的衣飾。

沒人說得清,阿黃是憑着什麼樣的直覺在連着兩日的雨雪交加後刨出了這些。但這些東西已經足夠說明,歡顏很可能就被藏在鎮子裡。她在鹿角山留下的衣衫碎片被劫持者小心地清理帶走,多半會在到達目的地後處理掉。

他們飛馬趕回京城報告時,許知捷和蕭尋打得正酣。

但幾下裡線索交匯,也讓許知言將目標鎖定在那座小鎮。他暗暗調動人馬,將小鎮重重封鎖,一家家排查,同時拖住楚瑜,以免他暗中再動手腳。

因怕逼得太緊,對手會對歡顏不利,排查進行得很謹慎。

等終於確定目標動手時,那所院落裡的關鍵人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逃得無影無蹤,而歡顏可能因爲目標太大而被留下,總算順利被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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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聽許知言講完,便道:“假山附近應該有暗道通往密室,他們把我送出來,自己躲了進去。五殿下一旦找到我,便是繼續搜查宅子,也不會太仔細。”

許知言點頭道:“我後來想着也該是那樣。鎮子已被封鎖,他們不可能逃別處去。不過只要你回來了,比什麼都強。”

歡顏心裡一暖,垂頭依在他胸前不說話。

蕭尋的行止依然讓她滿心疑惑。

突然出現本就奇怪,事後還在錦王府、英王府的重重包圍下突然消失,杳無蹤影好像從沒出現過,他在她被救前後,到底扮演着什麼角色?

還有……

他後來到底有沒有繼續欺辱她?

她未曾經歷過男女之事,銀姑去世後她也沒法開口向任何人打聽這種事,始終朦朦朧朧,一知半解。

渾身痠疼,手足乏力,肌膚上更有點點青紫,是不是說明,他已經得逞了呢?

回憶着最後一刻他被情.欲迷亂了的眼神,她打了個寒噤。

這時,耳邊忽然響起許知言柔和的話語:“歡顏,你沒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歡顏慌忙搖頭,“沒有。”

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自己的衣襟,試圖掩藏住脖頸間不雅的青紫印記。

然後她纔想起,許知言根本看不到這些。

但他看不到,許知捷和其他人卻能看到,並且一定早已告訴他。這應當是許知捷拂袖而去的原因,也是許知言突然告白的原因吧?

他在告訴她,他不計較,不介意;可正因爲他明白她或其他人都會計較,都會介意,他才這樣安撫她。

看着許知言秀逸無雙的容貌,她忽然間說不出的難過,默默地鬆開環抱在他腰間的手,蜷到被窩裡。

他如此尊貴,如此潔淨。而她即便換了再輕軟再潔白的衣裳,都覺得自己全身沾着怎麼也洗不去的腌臢,甚至玷.污了眼前這個白玉琢就般的人兒……

許知言筆挺的濃眉一跳,緩緩站起身來,柔聲道:“那你先休息着吧!若想起什麼要告訴我的,回頭再喚我。”

歡顏沙啞地應了一聲,將頭埋在被子裡沒有看他。

許久,聽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歡顏擦着溼漉漉的面龐,纔想到自己會錯了意。

她以爲許知言在問她被救前後發生的事,但他既已決定和她相守,便不該再問她受辱前後的事讓她不快。

他想知道的是楚瑜和她的恩怨,以及楚瑜抓她的原因。

歡顏休息了四五天,身體便漸漸恢復過來。

許知捷再沒有來,聆花和許知瀾倒是各來過一次,卻都是歡顏不想見的,閉了眼睛裝睡不理。許知言在屋中把玩着棋子一慣的淡漠冷情,聆花等人也不好久呆,過去問候幾句便不得不悄然離去。

他們兩人的感情迸發得很突然,但相處着偏又那樣順理成章。

好像經歷了這麼多年的曲曲折折,就在等着這一刻的水到渠成。

歡顏並不是很明白自己怎麼就和許知言走到了一起。但她並不是矯情的人。

他擁着她時,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怦然心動;而他淡漠表相下對她自始而終的愛惜,在屢經患難後更能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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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時得路何須貴,燕雀鸞凰各有機(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696

何況,天底下大約沒有人能抵擋得住如許知言這樣美好的男子的告白。.

——至少在歡顏眼裡,似乎從來沒有人能越得過他去。

即便和許知瀾相戀時,許知言她心目中依然高華如明月,可觸不可及。

所以,當他主動靠近她時,她幾乎沒有思考,本能地便伸出手去握住她近在咫尺的愛情。

也許她未必是他最合適的愛侶,但他絕對是她最合適的良人。

在書香裡平平淡淡相守一世,於她便算是幸運,便算是幸福。

這日歡顏走出臥室,走到前面迴廊裡,只覺大片陽光投下,暖融融的,如細絨般軟軟掃在臉上,不覺心胸暢朗許多,向屋內的許知言道:“今天天氣不錯,知言,你不出來走走麼?”

許知言聞言微笑,果然慢慢踱了出來。歡顏看着他快走到門檻邊,才上前攜了他手,並肩走了出來。

歡顏道:“幾天沒出來,感覺真像是春天了。”

許知言微笑道:“這都快進二月了!幾天前下了場冷雨,天氣反而暖和了。歡顏,窗邊的蘭花開了嗎?我聞到了香氣。贛”

歡顏忙過去看時,笑道:“這纔開了一兩朵,近處聞着才香。”

許知言點頭,“搬下來曬曬太陽,開得會快些。”

歡顏聽聞,果然抱起兩盆蘭花,搬到臺階上浴着太陽,只覺那碧玉般的細長葉子給照得仿若透明,花盞盈盈如少女凌波,不覺道:“知言大哥,快過來看這朵,只怕晚間便會開了!”

許知言只是笑一笑,並不動彈。

歡顏擡頭時,正對向他那雙好看卻沒有神采的眼睛,頓時懊恨自己失言,忙岔開話頭道:“不過這花雖香,卻不宜多聞,不然可以在你臥室放上兩盆。”

許知言側着面龐,似在細細聞着空氣中的花香,慢慢道:“那位南疆的沉修法師,已經爲我診過眼睛,近日配藥去了。他說……有把握讓我復明。”

歡顏聞言大喜,問道:“那沉修法師想來必是醫術極高的異人,怎不住錦王府來?我好向他多多討教討教。”

“你只提到醫術便高興。”許知言微笑,“他前來大吳,自然有他的打算,住錦王府並沒有住在驛館自在。正好你前兒不見了,我也沒心思挽留他,便由他去了。”

歡顏依在他身畔,說道:“我聽到你能復明更高興。若是你的眼睛治好了,我不再學醫都不打緊。”

許知言道:“萬一治不好呢?”

歡顏道:“那便是我一輩子的心病。我一定會讓你復明,看到陽光,看到蘭花,看到……我!”

許知言便淺淺而笑,攬過她將她擁於懷中。

歡顏偏頭看着他陽光下格外明潔的面龐,笑意間的酒渦似也盛了春情深深,竟讓她心旌神蕩,一時挪不開眼神。

分不清是迷惑,還是炫惑。

是他嗎?

這個十二歲就曾將八歲的她抱於懷中男子,將會陪着她共度一生嗎?

許知言輕嗅着懷中女子脖頸髮際的清香,卻覺比蘭花的氣息更要溫馨好聞,冷淡淡的心胸似被陽光緩緩鋪滿。他柔聲道:“我也盼着你一輩子沒有心病。我不知你治不治得我的病,但我盼着我能治你的心病。”

歡顏道:“除了你,我沒別的心病。”

“哦!”

許知言應一聲,也不多說。

歡顏遲疑了下,又道:“只是有一件事,我自己不能確定,說出來旁人也不會相信,所以一直自己疑惑着。”

許知言撫摩着她柔軟烏黑的長髮,雖一字未說,卻分明是等待她繼續說下去的神情。

歡顏瞅着院中並無他人,猶豫片刻,慢慢說道:“我母親有心悸的毛病,時常半夜驚醒,大哭大叫。”

許知言道:“這事我知道。你最初學醫,也有爲你母親治病的打算。可惜你學醫有所成時,她的病已經越發重了,纔會早早離世。”

歡顏道:“我們剛被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帶回這府裡時,太子怕招搖,只說是忠僕遺下的孤女,雖是衣食不缺,但也沒什麼婢僕侍奉,夜間都是母親帶着我和聆花睡。”

許知言說道:“你和聆花雖非親姐妹,但都是銀姑養育成人,同甘共苦一處長大,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你們後來怎會隔閡至此。”

“我開始也不明白。正如我不明白,母親每次驚悸哭叫時,都是抱住我大喊,小小姐,別怕,小小姐,姑姑在這裡,小小姐,姑姑帶你走……她每次都是抱着我哭喊,聆花給驚醒後總是邊揉眼睛邊惶惑地看着我們。”

許知言的眉峰皺起,神色漸漸凝重。他扶了她在廊邊木條椅上坐了,柔聲道:“你慢慢說。”

歡顏倚在他身畔,慢慢道:“隨着我們漸漸長大,我也時常到殿下身邊來學醫識字,便不像聆花那樣時時和母親相處着。和幾位殿下相熟後,殿下們時常接濟,太子見夏將軍之事淡了下去,又收了聆花爲義女,我們三人的境遇便好了許多,感情卻漸漸彆扭起來。聆花還是照常待我好,可不知是不是我錯覺,我總覺得有些生分;而母親更是奇怪,後來病得越來越重,人有些糊塗,卻躲閃着不想讓我醫治,又像是不想見到我。可有時清醒了,又喚了我過去,拉着我的手落淚,卻什麼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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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時得路何須貴,燕雀鸞凰各有機(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529

“後來呢?”.

“每次我過去時,聆花都在母親旁邊侍奉。據說因爲奶媽重病,她每次去給太子和太子妃那邊請安時都很匆促。太子贊她心性至孝純良,更加寵愛有加;我也覺得慚愧,費了許多工夫在醫術上,卻連母親也治不好。”

“你也不用自責。我記得你那時本已和我說了,要專心侍奉母親,不到我這邊來了。但後來還是哭着回來,說是母親病得昏潰,不想見你,把你趕了出來。”

“對,那時母親睜眼看到我和聆花,總是抱住頭指着我,讓我走,說我拿針扎她是要害她。聆花也每每勸我離開,好讓母親靜一靜。那時我雖然難受,卻好生感激聆花。我雖不孝,但有聆花這樣貼心的小姐在,比我這親生女兒還要強許多。”

“也就是說,銀姑重病以後,聆花一直貼身侍奉,寸步不離,你再沒有和她單獨相處過?”

“有過。有一天,母親忽然叫人喚我回去。那時聆花正被太子妃喚去見幾位公侯家的小姐,母親叫侍病的婆子離開,說有幾句話要跟我說。她和我說,她對不起聆花,但她不想對不起夫人和我,然後便哭得氣哽聲塞,許久說不上話來。我便施了針炙設法讓她鎮靜些,勸她放寬心,別想太多,好得就快了。她也向我點頭,道是她有一樁心病,若是說出來,她的病也就好了。可她正要說時,聆花已經回來,跟我說太子妃在找我。我只得先過去。”

“原來太子妃提了句春日倦乏無力,聆花便薦我過來醫治。我不放心母親,匆匆開了兩貼提神的補藥,便趕了回去,卻聽到聆花正在和母親爭執。母親在哭着說道:‘聆花,我不能對不住夏家。不然我死了變鬼也不安心!’聆花則十分激動,尖銳地叫道:‘患難時把我當替死鬼,富貴時把我當墊腳石,你對得住他們,就對得住我嗎?歡顏什麼沒有?吃的穿的用的哪樣比不上我?何況生得絕色,討公子們歡喜,又有一身好醫術,這一輩子還用愁什麼?而我呢?而我呢?我活該爲她在閻王殿走上幾回?回魂後還得被自己的母親從天堂扔入地獄?’”

歡顏苦澀地笑了笑,“我當時根本沒細想他們對話中的言外之意,傻傻地走進去,問她們,到底在吵什麼?當時聆花的臉都白了,母親卻連連擺手說,沒什麼,沒什麼,然後便暈了過去。”

歡顏垂着頭,捻着許知言衣襟,嘆了口氣,居然沒再說下去。

許知言只得問:“再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

歡顏眼圈泛紅,聲音微微的啞。

“當晚母親病情急轉直下,我用盡辦法都沒救下來,第二天便離開人世了。”

許知言靜默片刻,說道:“也就是說,銀姑當日拋棄親女帶夏家小姐逃走,可能是虛晃一槍?她丟在孃家的,是真正的夏家小姐,帶自己的親女逃走,是爲了吸引敵人的注意,以保全夏家小姐?”

“不知道。夏家的人早就死絕了,我父親是夏將軍的隨侍,夏家被抄時便已罹難。母親帶着兩個兩歲大的小女孩回孃家避難,除了她自己,只怕沒人知道哪個纔是夏家小姐。我後來雖然漸起疑惑,可這沒頭沒緒的事,想查也無從查起。何況聆花說的也沒錯,如果她是銀姑親生女兒,這麼些年,就是我搶了她的母親,並讓她擔着我該受的風雨。我雖然是個侍兒,可日子過得好好的,也沒必要去爭那夏家小姐的名份。太子會收聆花爲義女,也是聆花自己討喜,換我未必能有此寵遇。櫺”

許知言淡漠一笑,“你倒想得開。可惜到底想得太簡單。”

“是,我想得太簡單。”

直到聆花和許知瀾要置她於死地,歡顏才明白自己多幼稚。

若她完全不知情,或許聆花會是她一輩子的好姐妹,至少表面會待她極好;可她偏偏聽到了那些話,偏偏成了隨時能顛覆聆花地位的驚天炸藥,聆花容不得她。

而她的好日子也是她一廂情願。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何況許知瀾和她夫妻都不是,一旦她擋了他的道,他立刻選擇忍痛割愛,——如果他真的曾經愛她的話。

“後來聆花害你,你怎麼沒當衆說穿身份互換的事?”

“我沒法揭穿,因爲我自己也不能肯定。”歡顏嘆道,“而且我也不敢揭穿。”

許知言稍一沉吟,便已明白,“不錯,你無憑無據,又和聆花有嫌隙,加上不討皇后歡心,將錯就錯扣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只怕你得再死一次了!”

歡顏垂頭道:“我便知道,我和聆花若有爭執,旁人一定只會信她,不會信我。”

“幸好,我不是旁人。”許知言微笑,“你那日忽然出城,連我都瞞着,也與此事有關?”

“我聽說過夏夫人的一些事,楚瑜以夏夫人爲餌,誘我中了圈套。”歡顏忽然揚起脣,擠出一個酸澀的笑容,“二殿下,你說可笑不可笑,我的身世,竟然是從仇人那裡確定的。”

她把楚瑜設計擒她的前後以及楚瑜和夏家的恩怨一一說了,許知言原本就白皙的面龐越發地雪白,連脣色都已發白。

他道:“楚瑜瘋了?夏家幾乎滅門,他還記着夏夫人的仇,要算在你頭上?那日若知捷去晚了,那你……”

他抿緊脣,身體有些發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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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時得路何須貴,燕雀鸞凰各有機(二)〖3000字〗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4267

歡顏問道:“知言大哥,楚瑜說我和夏夫人長得很像,是不是說明,我的確是夏家的女兒呢?”.

許知言不答,卻問:“既然楚瑜目的是在那天殺你殉兄,他手下的人便不可能會想着帶你逃走。他們在走之前爲什麼沒有殺你?”

歡顏便有些窒息,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他派來殺我的合歡童子起了色心,對我下了藥……後來的事,我也記不大清了。”

“合歡童子……”許知言神色漸復,聲音越發冷冽,“知捷並未抓到此人。”

歡顏道:“蕭尋已經殺了他。”

“蕭尋?”許知言皺眉,“他那天去過?”

歡顏茫然道:“不知道。我迷迷糊糊彷彿看到是他……後來暈過去,醒來已經被救回來了!”

“蕭尋那裡也一直有人留意,並不曾見他離開過府邸。櫺”

許知言嘆道:“知捷做事到底不夠細緻,把你救回後雖留了人看守那座宅院,但我遣人過去尋找關過你的密室時,宅院已被人縱火燒燬,其中假山那邊更是塌落大片,應該是有人發動機關將毀掉了密室。若真是楚瑜在操縱整件事,他當然不會留下任何可能對指向他的證據。”

“若我指證他呢?”

“若你真是夏家小姐,指證有用。”

“我難道不是嗎?”

“除了他之外,你甚至找不到一個能證明你和夏夫人長得很像的人,你怎麼證明你是夏家小姐?”

又回到了原地。

她只是卑賤的侍婢,人微言輕。

人們會信夏家女兒,會信聆花公主,卻絕不可能僅憑某個侍婢的一面之辭去問罪當朝丞相。

便是能證明楚瑜真的曾囚禁過她,甚至真的把她殺了,也絕不會有人因她去定楚瑜的罪。

歡顏便有些失望,嘆道:“你已因我和楚瑜結下了嫌隙,又把我救了回來,他該猜到你可能已經瞭解他的陰私之事。若不扳倒他,只怕他會對你不利。”

許知言神色便有些奇異,“你想指證楚瑜,只是擔心他對我不利?”

歡顏吸了吸鼻子,笑道:“那當然。對你不利,便是對我不利。若無錦王這棵大樹護着,我還有活路嗎?”

“你不是更想證明你是夏家小姐嗎?”

“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誰,我只想我的親人是不是安好。”

歡顏眸含霧氣,卻笑出了聲。

“我已經知道了自己是誰。我雖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還在人世,但我還年輕,以後你陪我遊歷天下名山大川時,我們可以慢慢探訪。”

她仰臉向許知言說道:“何況現在不僅我知道了自己是誰,你也知道了我是誰,對嗎?”

許知言捧住她面龐,低低道:“若我治好了眼睛……”

輕輕一吻,落在歡顏額際。

心,在忽然間安妥。

不必任何虛無的誓言,她相信他,正如他相信她。

縱然生命裡被劫掠走的東西太多,若有一人始終如一默默守護,她依然是這世間最幸運的人。

歡顏知足,歡顏也願意向前看。

她看到無數風雨後,有大片的陽光撒在前方道路。

陽光的溫暖奪目中,猶有抹不掉的幼時記憶。

他抱着她,握緊她又軟又小的手,蘸着茶水,慢慢在香檀木的桌面寫下他們的名字。

知言,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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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既覺無恙,很快便恢復了從前的生活,搬出寶華樓,依然回萬卷樓住着。

她對蕭尋是否曾在密室中出現始終心存疑惑。

若說沒有,她的記憶又如此清晰,甚至沒有隨着身上青紫印記的消褪而消褪半分。

若說有,許知捷救她時,他又在哪裡?至今不曾出現,對當日之事也沒有半點解釋,似乎並不是他的性格。

難道真的是她中了迷.藥後的幻覺,寧可認爲是蕭尋欺負她,也不願意被合歡童子那種怪物凌.辱?

輾轉讓許知言去探查蕭尋動靜時,回報卻是蕭尋還在養傷,依然閉門不出。

許知言也有些疑惑,說道:“當日聽太醫回報,他雖捱了知捷兩拳,但傷勢並不重,休息幾日便不妨事。難道太醫斷錯了,他竟受了內傷不成?”

歡顏想不通,便道:“那必定是他心腸太壞,早就爛了,纔會給人兩拳打成內傷。”

許知言搖頭,“他身份尊貴,不許這樣刻薄。”

歡顏道:“我就看他不順眼了,我就刻薄了,怎麼着了?”

許知言喝着歡顏剛泡的茶眼皮都不擡,“哦,沒事,那就繼續刻薄吧!”

歡顏很滿意,便帶了阿黃和小白出去散步。

阿黃還是很笨,只懂跟在她後面搖頭擺尾,半點沒有曾救過她性命的機靈來。

小白當然更看不出阿黃的機靈,照舊昂首闊步走到最貼近歡顏的地方,不時跳躍着從阿黃身上躍過,以示畜生裡它最大,這路上它稱王。——在歡顏跟前它雖是個猿奴才,但總比***才強罷?

此時剛入二月,雖未到桃李競芳百花爭豔的時候,瑞香、素馨、望春等也開花了。

歡顏沿着五彩拼石的甬道走着,只見瑞香已花顏盛綻,猶以金邊瑞香爲最,朵朵簇挨着,香氣濃郁,竟不輸於暮春時節牡丹盛開之際的芳香襲人。

歡顏不覺間揚起笑容,取出一隻絹袋一朵一朵地摘起花。小白見狀,也便學着摘花,卻是連花帶葉扯得七零八落,還討好地雙爪捧起一堆碎花送到歡顏面前。

歡顏抓抓它腦袋嘆氣,“小白小白,不許糟蹋這好東西!瑞香性味甘鹹,能活血化瘀,解痙止痛,驅風解毒,——若你以後給毒蛇咬了,用這個泡酒搽傷口,就不至於給毒死了!”

小白怔怔看她,大約聽懂了個死字,齜了齜牙,丟了花葉一躍奔往萬卷樓去了。

歡顏納悶道:“我又沒說拿毒蛇咬你來試藥性,你跑什麼?”

話未了,原來端坐地上的阿黃猛地縱身跳起,順着小白逃離的方向飛竄而去。

“你們屬兔子的麼?”

歡顏只剩了孤伶伶一個,出了片刻神,便繼續採她的瑞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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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很安靜,北風低徊着自草葉間擦過,依然是沁了骨的冷。日頭半遮半掩於濃密的鉛雲後,將雲朵的邊彩鑲出了詭異的金紅色,並無半點熱力。

歡顏採到轉彎處,看着手中絹袋已經滿,遂轉到旁邊湖石的背風處,放下絹袋,跺了幾下腳,呵着氣搓揉她凍僵的手。

片刻後覺得好了些,她提了絹袋正預備離開,卻聽到那邊路上有人說話。

她本不曾留心,耳邊卻聽到了“歡顏”二字。

一個不知哪個院子裡的婆子在說道:“絕對沒錯,就是那個神現活現的歡顏。我那老姐姐親口告訴我,他兒子跟在五殿下後面去的,捆着的裘衣一打開,五殿下臉都白了,衝過去就把她蓋起來。嘖嘖,說是裡裡外外的衣服都給人撕爛撕光了……”

另一端着滿滿一盆髒衣,卻是個漿洗的粗使婆子。歡顏記得她姓姜,夫妻倆都有老風溼的毛病,幾乎每年都過來跟她求藥。

此時姜氏正側耳聽得專心,“這麼說那丫頭還真給人睡過了?”

“可不是麼。也不知給多少男人睡了,下面裙子上全是血……真個的,我那侄兒看得清清楚楚,說是給男人幹成這樣還能活下來,真不容易,不容易!”

“哎,她早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了吧?以前把三殿下、五殿下迷成那樣,必定很有些狐媚手段。”

先前那婆子便很是不屑地笑起來,“不是黃花閨女也經不起許多男人一起上啊!也不知她那玩意兒還能不能用了,你沒瞧見五殿下過來看了她一回,再也沒理過她?”

兩人對視一眼,心知肚明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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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時得路何須貴,燕雀鸞凰各有機(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730

堆滿菊花紋的臉上,笑容竟是如此的暢快淋漓。.

姜氏搖頭嘆道:“侍婢麼,就要有侍婢的本分。看她一味兒想攀高枝兒,這落的是什麼下場?三殿下、五殿下鐵定是不要她了,二殿下留着她,想來是因爲她會點醫術吧?想二殿下性情高潔,無人不敬,纔不會撿這麼個破爛呢!”

“可不是麼……”

先前那婆子收了笑,神色間多了肅穆敬重,“做人麼,就得我們聆花公主那樣,和氣可親,誰不豎大拇指?偏她一個丫頭,仗着一副狐媚子長相,只知道去討好公子們,連公主都沒看在眼裡,何況我們!這樣的下場,呸,活該!”

姜氏道:“對,讓她張狂!活該!”

二人漸行漸遠,對話漸漸聽不到了,只是暢意而惡毒的笑聲,順着風隱約傳來,那樣的尖銳刺耳。

歡顏手中的絹袋不知什麼時候落到地上,紅的黃的紫的花朵撒了一地,在風裡起伏飄搖。

她怔怔地看着滿地碎花,渾身冷得像結了冰,一動都不能動。

大顆的淚珠滾落,很快也被冷風吹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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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回來時,許知言正在撫着他的瓊響。

香銷金獸火,漏滴玉壺冰。清韻悠揚,聲聲關情,如水滴寒泉,如珠落玉盤,直可令天邊雁落,樹梢雲停。

歡顏抱着肩定定地坐在暖爐邊,靜靜地聽琴。

許知言已聽得她進來的聲音,一曲終了,便不再彈奏,側頭問道:“怎麼出去這麼久?今天天氣似乎不怎樣,風大呢!那兩個小畜生倒是回來得快,你說要拿它們試藥了吧?”

歡顏若無其事道:“看到瑞香開得好,便採些回來製藥。這兩傢伙吵得很,便把它們嚇回來了!”

許知言笑道:“怪不得你上樓小白都沒跟進來。只怕今天一整天看見你都會繞道走了!”

歡顏道:“其實我也沒拿它們怎樣啊!”

許知言點頭笑道:“的確沒怎樣,只是隔三岔五投投毒,扎扎針,喂喂藥什麼的……這樣的待遇沒別人享受過吧?”

歡顏道:“上次救了蕭尋,倒是拿他試過。”

許知言曾聽她提過,失笑道:“也只有你膽大包天,敢拿他試藥。也虧得蕭尋那樣的性情,不然你多少個腦袋也不夠砍!”

歡顏卻只想着密室裡似真似幻的難堪景象,心中酸意翻涌,幾乎又要落下淚來,忙拼命忍住,只作恨恨道:“是他找我治傷來着,若不讓我試藥,我再不給他治!”

許知言微覺納悶,“你們兩個什麼時候結了這麼深的仇恨?”

歡顏一時答不上來,正遲疑之際,樓梯上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響過,寶珠上來稟道:“殿下,蕭公子府上夏輕凰夏姑娘求見。”

“她來做什麼?”許知言沉吟,然後吩咐道:“傳我的話,本王身體不適,不便見客。問問她有什麼事,若是要見聆花,派人直接送過去吧!”

寶珠應了退開,片刻後又匆匆上樓,說道:“殿下,夏姑娘說,想借歡顏姑娘一用。前兒蕭公子東山中毒,多虧歡顏姑娘救治,只是分別後餘毒屢發,總有不適。前兒和英王誤會一場,好像又引發了舊毒,所以特請歡顏姑娘走一回。”

許知言便問歡顏:“蕭尋的毒傷並未痊癒?”

歡顏愕然,然後冷笑道:“我瞧着他是想送上門來讓我試藥吧?”

“要不,我讓人送你過去?”

“我不去。他府裡姬妾最多,個個伶牙利爪,身懷絕技,這會兒我又沒養毒蠍子毒蜘蛛,給他們欺負了怎麼辦?”她擡頭向寶珠道,“寶珠姐姐,麻煩你去和夏大侍衛說,我這個大夫不出診,只坐診,想治自個兒來。如果他病得爬不起來了,不妨叫人擡過來,我還不至於見死不救。”

寶珠是許知言的貼身大丫頭,早知歡顏不比常人,近日更和錦王行止親密,聞言應了,卻站着不動,只微笑着望向許知言。

許知言道:“寶珠,你和夏姑娘說,歡顏姑娘在照應錦王,一時也走不開。恰好明日起有高僧過來講析佛經,蕭公子亦是此中高手,不妨過來小住幾日,有什麼要吩咐歡顏的也方便。”

寶珠應聲去了。

許知言隨手拂弦,淡淡笑道:“歡顏,你真怕蕭尋府裡的姬妾?他爲求親而來,連宅第都是父皇所賜,預備他們在京城完婚後回蜀國。想蕭尋何等乖覺之人,又怎會在成親前鬧出什麼風流韻事來壞了他的聯姻大計?何況他身邊第一得力的夏輕凰已和聆花認了金蘭姐妹,大約也會力阻他納姬置妾吧?”

歡顏沉默片刻,憤憤道:“我討厭他!”

許知言搖頭,“又耍小孩脾氣!”

歡顏道:“我也不想離開你。”

許知言心裡一暖,卻如有道甘泉緩緩沁到心田,向她招手道:“過來。”

歡顏上前,依到他身畔。

許知言推開瓊響,正要擁住她,只覺脖頸已被一雙柔軟的胳膊環住,薄薄的脣瓣湊上來,顫抖着親住他的,暖暖的,軟軟的,有着他熟悉的清香。非蘭非麝,淡而苦,如某種能愈人心疾的藥香,卻又說不上是什麼藥的香味。

他只覺心魂俱蕩,伸臂將她攬住,深深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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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時得路何須貴,燕雀鸞凰各有機(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3272

“知……知言……”.

歡顏含糊地喚着,與他繾綣纏綿,承受着彼此的熱烈,眼淚卻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許知言目不能視,卻覺她臉上潮溼一片,滾燙的淚水落到他的面龐,忙擡袖爲她擦拭,越來溫柔地點點親啄,待她嗚咽聲漸漸低了,才柔聲道:“歡顏,怎麼了?”

歡顏道:“那日我在密室裡暈了過去,並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許知言道:“不知道也不打緊。現在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不就沒事了?”

歡顏伏在他的肩上,溼暖的潮氣透過衣衫打溼了他的肩膀。

她哽咽道:“或許,我真的已經很髒。若你日後會計較,現在就告訴我。”

“告訴你,你會怎樣?贛”

“等你眼睛治好了,我就走。”

“走哪裡去?”

“既然不想理我,你管我去哪裡?”

歡顏不見他安慰,心中更是嘔得吐血,原來的委屈難受轉作了絲絲怨恨,拿指甲用力掐着他臂膀,恨不得把他的肉掐下一塊。

許知言也不躲閃,只嘆道:“我什麼時候說不想理你了?”

歡顏語塞,然後道:“你既然計較,又何必理我?我也不想弄髒你。”

許知言靜默在對着她,彷彿在感受着她指間掐他的力道。歡顏掐來掐去掐得久了,看他木頭般由她掐着,神色沉靜得出奇,反而心虛起來,悄悄地住了手。

許知言這才說道:“如果你哭得跟花貓似的我的確會嫌髒。我又看不見,一身白衣裳給你蹭得都是眼淚鼻涕,換你,你難道不嫌髒?”

歡顏愕然。

許知言又道:“若是指密室裡的事,我當然會計較。我已查明合歡童子屬天樂門,暗中做了些佈置,想來天樂門從此沒一天能樂了。至於合歡童子本人,還在搜索裡。他最好已經死去,不然他只怕會比死還慘。”

歡顏張了張嘴,抓過袖子來擦了擦臉。

“你……”

許知言皺眉。

歡顏看一眼手裡,慌亂間抓的居然是許知言月白色的寬大袖籠,果然……髒了!

她吃吃道:“那個……下次你哭時,可以拿我的衣袖擦。”

“你就欺負我吧!”許知言慍怒般別過臉,“你幾時見我哭過鼻子?”

“額……”歡顏道:“那你脫下來,我幫你洗。”

許知言嘆氣,“你會洗衣服嗎?”

歡顏便有些底氣不足,“應該……不難吧?”

許知言哼了一聲,依然像有幾分惱怒,“快去把藥箱拿來。”

“怎麼了?”

“胳膊上的肉快給你擰下來了,你要不要試試會不會疼,會不會腫?”

好像真的會疼,真的會腫……

歡顏默不作聲,轉身去找藥箱。

這時許知言又道:“晚膳讓他們多預備些肉類。”

“肉類?”

許知言飲食一向素淡,什麼時候換了口味?

許知言道:“吃肉補肉。有你這小潑婦在,我得預備下次真給掐下一塊肉來。”

“……”

吃肉補肉?在醫理上說得通嗎?

不過許知言比她更聰明更有才,也許真有幾分道理。

還有,她是潑婦嗎?

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她。

可她剛纔的確一哭二鬧三出走,齊全了。

也許,可能,大概……她真的有成爲潑婦的潛質?

歡顏思忖着。

不知不覺間,她卻連自己爲什麼傷心大哭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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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很快回復過來,第二天一早會準時過府,連會帶幾輛車轎、幾個侍女、幾個侍衛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回覆的如此快捷,讓歡顏開始疑心蕭尋是不是真的得了什麼重病,需要她來醫治。

又或者,他不敢在自己府邸納姬妾,熬不住去了煙花柳巷,得了什麼腸穿肚爛或見不得人的髒病?

歡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她猜疑到哪裡去了?

便是蕭尋行止不端,她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怎麼會只往那方面想?

歡顏很鬱悶,又有些期待。

也許,見了他之後,他是不是曾經出現在密室,很快就能得出答案。

許知言聽說蕭尋真的過來,也微覺詫異,好在錦王府有的是屋宇,很快把原來靜妃和七皇子所住的鹹若館收拾出來預備着。

鹹若館離萬卷樓有一段距離,但與聆花現在所住的絳雪軒就近了許多,也算是一番許知言成人之美的心意。

蕭尋帶人過來時,許知言雙目失明,並未親身去迎,歡顏自然也不理的,自有主事的總管去招呼接待。

到巳時正,靳總管安頓完畢,過來跟許知言回話。

許知言問道:“蕭公子氣色如何?”

靳總管答道:“還能走路,還能笑。”

這答案連歡顏都覺得詭異。

“什麼叫還能走路,還能笑?”

“蕭公子的軟轎一直坐到了鹹若館門前才放下,當下便有隨從去扶他,他沒讓人扶,自己走進去了,還對老奴笑了笑,道了謝。”

歡顏納悶道:“這個,哪裡不對了?”

蕭尋一個大男人,當然不用人扶,自己會走進去。以他的教養,到別人家做客,對領路的管事微笑道謝也正常,值得特地稟報?

“這……怎麼說呢?老奴原來也見過蕭公子兩次,可這次看着好像變了個人一樣,又黑又瘦,他自個兒走路時旁邊的侍女都是一臉擔心,等扶他上了牀,他便閉眼躺着,像是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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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時得路何須貴,燕雀鸞凰各有機(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832

“什麼?”.

歡顏傻眼。

即便密室裡是她的幻覺,距元霄分別也沒幾天,蕭尋得了啥病會忽然這麼嚴重?

靳總管陪笑道:“蕭公子看來病得不輕。他身邊那位夏姑娘,一疊聲問了好多遍歡顏姑娘在哪裡。依老奴看……”

許知言已立起身來,說道:“歡顏,我們這便去瞧瞧。”

到了鹹若館,歡顏把許知言從軟輿扶下,正往門口走去,差點和從屋中奔出的人撞個滿懷。

歡顏忙扶了許知言站穩,定睛看時,卻是夏輕凰。

她滿臉焦灼,眼圈泛紅,一眼看到歡顏,已叫了起來:“我的小姑奶奶,你總算來了!”

歡顏向兩側看了看,奇道:“你在叫我?”

夏輕凰道:“我還能叫誰?只能叫你這救命的姑奶奶了!”

歡顏道:“夏姑娘,我年輕着呢,沒你這樣大的侄孫女兒。”

夏輕凰噎住,然後嘆道:“你若能救他,我給你當一回侄孫女兒也不妨。”

歡顏嘀咕道:“你願意當侄孫女,我可不願意當姑奶奶,生生喊老了我兩輩,可不是罪過麼!”

說話間已經踏入屋內,早有侍女撩了簾子,引二人進去贛。

牀上那人面裡而臥,有人進來也不曾動彈分毫,彷彿睡着了。

夏輕凰走過去,輕輕把那人翻過來,低喚道:“少主,少主,錦王殿下和歡顏姑娘過來了!”

那人微微一動,睜開眼來,脣邊慢慢溢開一絲笑意。

便是那眼神和笑容,終於讓歡顏確認,這人的確是蕭尋。

許知言目不能視,卻覺歡顏扶着他的手一緊,問道:“怎麼了?”

歡顏望着那個幾日間瘦得脫了形的少年,說道:“沒什麼,一不留神以爲見鬼了!”

旁邊侍奉蕭尋的人都面露怒意。

蕭尋苦哈哈地笑出聲來,“歡顏姑娘再不賞臉給在下診治,在下便真的成鬼了!”

許知言已低斥道:“歡顏,還不去診脈?”

這回歡顏沒再拖宕,立刻坐到牀邊搭上了蕭尋伸出的手腕。

蕭尋嘆道:“二哥,這回只怕會打擾好一陣子了!”

許知言微笑道:“我不怕你打擾,只怕你誤了成親的好日子。三月初六,也只有月餘的光景了。”

若按以往和親慣例,多是求親國遣使迎回公主,在國內成親。但如今蕭尋親來迎親,聆花又深得寵愛,景和帝龍心大悅之餘,親爲愛女愛婿主婚,對於稱臣的蜀國固然體面,便是蕭尋自己也是樂意,——若是回到蜀都再成親,雖有父皇母后支持,難保靳太后和慶王不會再生事端。

若是拿公主做文章,暗中再施詭計,一個不提防弄巧成拙都有可能。故而成禮後再回去實在再好不過,靳太后等再怎麼着也無法對木已成舟的事實再玩花樣。

“月餘光景……”

蕭尋悵然道,“我若這個病癆的模樣娶親,會不會給公主踹出門外?”

許知言溫和道:“不會。聆花的性情出了名的好……”

“只是未必肯爲你守寡。”

歡顏打斷許知言的話,縮回了診脈的手。

蕭尋神色更是發苦,很是幽幽地說道:“小白狐,你就這麼盼着我死?好歹咱們還有過一段情分……”

未話了,歡顏已漲紅了臉,“我們有過什麼情分?我怎麼不記得?”

蕭尋定定地看着她,忽笑了起來,“還能有什麼別的情分?東山中毒,咱倆患難與共,你爲我解毒更是救我一命,不算情分嗎?”

歡顏臉色蒼白,抿緊脣盯着他,好一會兒才道:“你並沒有病,也不是受傷,而是中了毒。毒性很烈,但應該是外傷所致,並且未中要害,你用了相當多的法子試圖解毒或壓制毒性,但沒有成功。從毒性的蔓延和變化來看,你應該是半個月前就受傷了!”

蕭尋點頭,“沒錯,大約就在半個月前。”

許知言沉吟,“和英王有誤會那次,你雖受了傷,但似乎並未中毒。”

蕭尋道:“便是打架回來的第二天,可能有仇人打聽到我受傷,趁機入府偷襲。我一時逞強,沒有立刻喚人,不小心中了毒鏢,不想毒性這等劇烈。”

“偷襲?就在第二天?”許知言道,“看來我不僅目盲,而且心盲,這等大事,居然一無所知。”

“二哥千萬別這麼說。”蕭尋苦笑着解釋,“不怕二哥見笑,我們蜀國皇室那點兒事,說出來真羞愧煞人。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難道我還能貼個公告出來,說我自己的祖母和叔父正在追殺我嗎?便是受傷之事也不敢提,只怕他們知情後又有動作。”

許知言瞭然,拍了拍他的手,嘆了口氣。

歡顏將信將疑,問道:“我們元宵後是不是再沒見過面?”

蕭尋道:“可不是呢!上回你給歹人劫走,本來我也在幫着找你。只是後來中了毒,便有心無力了!”

歡顏臉色便和緩下來。雖然還是不知道密室中後來發生了什麼,可當下沒什麼比救死扶傷更重要了。

她一邊吩咐人去燒熱水,一邊利索地打開藥箱,令人把蕭尋外衣脫去,先用鍼灸爲他驅毒。

蕭尋見她行動冷靜迅捷,大是快慰,笑道:“看來你很有把握,我也便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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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幾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870

歡顏將一枚金針扎入他後背要穴,淡淡道:“你都找那麼多大夫治過了,才跑我這裡死馬當活馬醫,便是死了,也可以安息了!我有什麼把握不把握?本來就是一腳踏在閻王殿的人,救活了是你造化,救不活也不能說我沒本事!”.

那邊夏輕凰已氣得翻白眼,蕭尋安撫地瞥她一眼,垂下頭閉嘴由着歡顏罵。

許知言嘆道:“歡顏,若不是蕭公子大人大量,此刻你的腦袋還在你脖子上嗎?”

這擺明了不想追究歡顏,特特地捧了蕭尋一回,讓他有臺階可下,不至讓他或他的侍從惱羞成怒。

又一針紮下,蕭尋咬牙,汗珠從額上滴落,卻笑道:“歡顏姑娘說得有道理,的確已暗中請了許多大夫治過。便是治不好,也怨不得姑娘。”

歡顏神色漸霽,說道:“你該早些來找我。給你治的大夫各用各的法子,有試圖循正道解毒的,還想要以毒克毒的,也封穴阻止毒性蔓延的,有試圖將毒性誘導出來的……藥性相沖,醫理相反,卻都用上了,只怕你苦頭吃得不少,纔會急劇削瘦成這樣。再則你原來所中之毒和他們以毒攻毒的藥物相沖相和,已經發生變異。若我猜得不錯,此刻你的血液都是發灰的,所以臉色看着這樣黑。”

她說到這裡,不覺頓了頓,說道:“啊,上回給你試藥,臉色青得發黑,這回灰得發黑,如果再一種毒來試,會不會紫得發黑呢?”

“我……”

蕭尋的笑擠也擠不出來了,只覺眼前什麼都在發黑,人一歪已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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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嘲諷也嘲諷過了,刻薄也刻薄完了,出手倒是半點也不含糊。

蕭尋再醒過來時,依然躺在牀上,身上卻莫名地舒適了許多。

他略略一動,便見自己已換了中衣,身上的皮膚鬆軟浮白,原來的黑氣倒是下去很多。

他問道:“又泡過了?”

一旁侍立的夏輕凰同情地看着他,說道:“泡了兩個時辰。那藥湯好臭,幸虧你昏過去了,不然……”

蕭尋擡臂聞了聞自己身上,胃部一陣抽搐。

他問正收拾醫具的歡顏:“藥裡放什麼了?牛糞還是馬糞?”

歡顏瞥他一眼,說道:“我們那院裡的撿來的,大約是阿黃和小白的傑作,也不曉得是狗糞還是猿糞。嗯,它們能幫到忙,也是緣分。”

蕭尋哀嘆道:“猿糞?緣分?這緣分不要也罷!”

歡顏輕描淡寫道:“效果好,有助藥性吸收。”

蕭尋吐血,再也不曉得她說的幾分真,幾分假。

夏輕凰說得不錯,幸虧他早就失去知覺。不然就是藥湯沒把他薰昏,歡顏也把他氣昏了!

歡顏收拾完畢,將藥箱交小丫頭抱了,自己走到牀邊,待要扶了許知言離開,忽瞥向蕭尋,微露疑惑。

蕭尋看到她神情怪異便害怕,苦笑道:“怎麼了?”

歡顏上去,托住他下頷仔細端詳。

蕭尋只聞得她袖籠裡一陣陣說不出好聞的暖香飄到鼻際,似藥非藥,似麝非麝,頓時想起某時將她揉於懷中肆意輕薄的情形,驟然間神飄魂逸,心跳如擂鼓,忙嘻笑道:“是不是黑氣一退,在下又是個人見人愛的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了?”

歡顏並沒放開她,納悶道:“原來一臉黑氣倒是看不出,怎麼現在看着,你人中穴和承漿穴好像給什麼扎傷過?”

蕭尋嘆道:“你試着給人打一鏢從屋頂滾到荊棘叢裡會不會被扎傷。剛受傷時在下都不敢照鏡子,以爲毀容了呢!——若是我毀容,姑娘會不會設法幫我恢復原貌?話說如在下這等容貌,也算是上天的恩賜吧!”

歡顏終於反胃,捏着鼻子退開,說道:“我還沒用午膳……你便讓我想吐……”

蕭尋鬱悶道:“難道我說錯了嗎?好歹上天待你更厚,既有絕色的容貌,又有無雙的醫術,你犯不着嫉妒我吧?”

歡顏又想拿針扎他,“誰嫉妒你?”

“好了好了!”許知言站起身,說道,“怎麼跟小孩子似的鬥上嘴了?歡顏,蕭公子傷病不輕,別鬧他了,我們先回去,讓他休息吧!”

“誰鬧他了?”

歡顏嘀咕着,扶着許知悻悻離去。

蕭尋忙道:“輕凰,代我送二哥和歡顏姑娘!”

夏輕凰應了,忙將許知言送出門,看他登輿而去,依然回臥室陪伴蕭尋。

蕭尋已經沒有了方纔強自撐出的精神,默默伏在枕上闔眼養神,瘦削的面龐蒼白得可怕。

夏輕凰惱怒道:“少主,我真不明白,你爲什麼不告訴她實情?”

蕭尋眼都不睜,疲倦問道:“什麼實情?”

“你爲什麼不告訴她,你是因爲救她才受的傷?你看她神氣活現成什麼樣!虧你還那樣體貼入微,居然因她受了點驚嚇生了點小病便自己熬着,聽任自己身子糟蹋到這步田地也不來求治!若她知道是你救了她,看她還有沒有臉這樣羞辱你!”

夏輕凰這麼說着,忽然間疑惑起來,“不對,她怎會不知道是你救了她?難道你救她時她並不清醒?”

蕭尋喃喃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更好。”

“爲什麼?”

“我對不住她。”

“你救了她怎麼會對不住她?”

蕭尋不答,闔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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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幾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703

夏輕凰在屋裡來回踱了兩步,憤憤道:“我瞧你就是喜歡她,喜歡得入了魔了!既然這樣,何不求錦王把她送給你?橫豎不過是個侍婢而已!”.

蕭尋好一會兒沒有做聲。

夏輕凰以爲他真的睡着了,悶悶不樂地嘆了口氣,便要走出去。

這時,忽聞蕭尋說道:“誰若是輕賤她,只把她當侍婢,那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她。何況誰又比誰高貴了?若是當年夏將軍被誅殺,夏家女眷被抓,即便留她們性命,只怕也逃不了爲婢爲妓的悲慘下場。便是你,幼時便被拐到青樓,若非夏將軍思念女兒將你救下,你可曾想過自己又會何等低賤?無非機緣而已!”

夏輕凰無言以對,頓了半晌才道:“說到底,原來你只是想得到她!”

蕭尋卻笑了起來,“你錯了,我並不想得到她。她不肯自輕自賤,我也不願輕賤她,所以,我要不起她。”

“你要不起她?你要得起金枝玉葉的大吳公主,要不起一個侍婢?”

夏輕凰不可思議,向蕭尋瞪圓了眼睛。

蕭尋嘖了一聲,將錦被拉起,蓋住了頭,顯然是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了。

夏輕凰鬱郁而去。

好一會兒,蕭尋慢慢探出頭來,出神地看着透入大片陽光的茜紗窗,忽輕輕一笑。

“你若開心,我便安心。能有興致損我了……呵,小白狐,恢復得不錯呢!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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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的毒傷雖棘手了些,但歡顏彷彿天生就是各類毒素的剋星,一日兩次過去診脈鍼灸,不時讓他泡一回藥浴,居然很快讓他恢復過來。

更妙的是,後來的藥浴好像沒加猿糞或狗糞,不臭了。

不但不臭,還散着淡淡的清香。

據說歡顏換藥的原因,是因爲她診脈時也給臭得快要暈過去,終於受不了了。

她想整人,但並不想整自己。

於是,權衡之下,她到底換了藥,更讓夏輕凰等認定之前的臭味是歡顏有心作弄。

只是蕭尋能從閻王殿大步邁回人世間,誰也顧不得計較她的作弄了。

等南疆那位沉修法師配齊藥到錦王府爲許知言治眼睛,歡顏和沉修法師討論起醫理來,連診脈都懶得去,每次都得夏輕凰派人左請右請纔過去。

這日夏輕凰見問了兩次都說正忙,便自己走過來相請。

歡顏正搗着研鉢,說道:“待我把這藥研磨好便過去。”

許知言撫着被包得嚴實的雙眼,說道:“你先去罷,明日才用,不必這麼急。何況法師也帶着藥童過來,還怕來不及?”

歡顏道:“東海鰒魚甲便已是難得的良藥,可以明目去翳,平肝清熱,法師帶來的更是鰒魚甲中的極品,又被稱爲‘千里鏡’,據說產自千米以下的海底深處,連我都只在古書上看過一兩次,實物還是頭一次見到。它不像鰒魚甲那樣性涼,性溫和血,因此明目清熱之餘,便不致爲陰邪之氣所侵。這樣可遇不可求的珍貴東西,我還是自己動手穩妥些。”

沉修法師道:“不錯,這味正是主藥。若不是去年行遊海外,無意間得了這個回來,我也不敢過來醫治二殿下的眼睛。這也是二殿下福澤綿厚,纔能有此機緣。”

夏輕凰笑道:“恭喜二殿下!有沉修法師和歡顏姑娘兩大國手在,又有這等罕見良藥,二殿下雙眼復明,想必指日可待了?”

沉修法師看一眼許知言,答道:“這個麼……等這輪藥用下去再看吧!”

許知言微笑,側頭問道:“共需二十一日麼?”

沉修法師道:“每三日便在午時陽氣最盛時換一次藥,共需七次,或許便可以解去當年冤煞之劫。”

他早與許知言說過,如果一切順利,三七二十一日後,應該會有九成以上的機會復明。

可許知言身份特殊,一旦這位皇家嫡長子雙眼復明,指不定朝中又起怎樣的風波,因此對外只說醫治,絕對不提有多大的可能治癒。

雖有無數大夫說過許知言的眼疾無藥可醫,但這麼多年各處薦來爲他治病的大夫始終不曾斷絕。只是從來沒有半點痊癒的消息傳出,久而久之,也便沒人再把錦王府來來去去的大夫當一回事了。

歡顏依然爲南疆某些不可解釋的醫理納悶,繼續追問着沉修法師:“我還是不明白,若是效用不夠,可以通過加量或延長服藥時間鞏固效用,爲何必定要是七次?”

沉修法師拍了拍他五彩衣緣的異族黑袍,笑道:“歡顏丫頭,若是你肯拜我爲師,跟我回南疆十年,我必定把平生所學盡數傳授,讓你醫術天下無雙,用起巫蠱來更是橫行江湖!”

歡顏回眸看向許知言,眼底已是止不住的歡悅,柔聲道:“我纔不要橫行江湖呢!我只要能一輩子橫行在這萬卷樓,便心滿意足。”

許知言含笑拈着茶盞,啜茶不語。

沉修惋惜,“若是老死此間,纔是辜負了上天賜予你的這等天分!”

歡顏專心研磨着她的藥,並不在意他的惋惜。

“胸無大志,胸無大志啊!”沉修嘆道,“你快隨了夏姑娘去吧,我來研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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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幾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790

許知言也催道:“你快去給蕭公子診脈去。我陪法師說會兒話,也便過去瞧他。”.

歡顏只得應了,那邊便有小丫頭捧上熱水來讓她洗手。

沉修向歡顏笑道:“你也不用擔心,即便用藥時我不在府裡,也會把藥預備好。你調配前再檢查一遍便萬無一失了!”

歡顏點頭,這才抱了藥箱跟着夏輕凰前往鹹若館。

但蕭尋居然沒在臥房內。

夏輕凰氣道:“這纔好些,又不知保重。再病得半死不活,我也懶得管他了!”

蕭尋的侍女笑道:“本來正臥在窗邊軟榻上看書曬太陽的,誰知公主來看他,兩人說了沒一刻話,便肩並肩走出去了。大約也不會走遠,說是去東邊花房裡看蘭花。”

夏輕凰頓時眉目舒展,笑道:“哦,原來聆花來了!”

她向歡顏道:“歡顏姑娘請稍坐,我去請公子回來。”

歡顏本待應允,忽又想起蕭尋曾和許知瀾那般對她信誓旦旦,要許她一世歡顏,不覺心中冷笑,便想去看看這輕薄公子跟別的女子海誓山盟時又在許着什麼樣的諾言,遂放下藥箱道:“年頭宮裡賞了好些極品的蘭花,難道都開花了?我也去瞧瞧吧!”

夏輕凰不好阻攔,只得同她一起出了門,徑去花房找蕭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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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裡無風無雨,又適宜採光,進門便是滿眼青蔥滴翠,陣陣清香直沁肺腑,令人心曠神怡。

還未及查看蕭尋在哪裡,便聽得聆花幽軟輕儂的嗓音隨香飄來:“若無清風吹,香氣爲誰發?果然好詩。這株就是蕙蘭?”

兩人循聲走過去,便看到蕭尋倚在一株開得正豔的蘭花笑盈盈說道:“不錯。一箭數花即爲蕙。這種兩枝並頭而開者,又稱作夫妻蕙。櫺”

夏輕凰見二人談得款洽,也是歡喜,正猶豫着要不要先拉歡顏走開,留二人單獨相處片刻時,只聞歡顏“咯”地一聲,已笑出聲來。

蕭尋聽到,回頭看見他們,已笑着迎了過來,說道:“原來我們女華佗來了!到底天氣暖和了,歡顏姑娘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呢!”

歡顏道:“不敢,只是聽公子說得有趣,禁不住笑起來。”

蕭尋奇道:“哪裡好笑了?”

歡顏道:“兩枝並頭而開就叫夫妻蕙,那單枝單頭而開的,想必是叫寡婦蕙了?”

她的眸光一轉,更是笑容洋溢,“好像這裡寡婦蕙更多?”

聆花奇道:“咦,有這麼難聽的名字麼?”

歡顏道:“公主沒聽過?還有一種茶花,叫做抓破美人臉呢!”

蕭尋無奈道:“歡顏姑娘,這單枝的不叫寡婦蕙。一箭一花的,是蘭,不是蕙了!”

聆花便笑了起來,“歡顏從小就比我聰明伶俐,怎麼連蘭花也不認識?還叫什麼……寡婦蕙?”

歡顏笑嘻嘻道:“公主說笑了,連蘭花蕙花都分不出,我哪裡聰明伶俐了?還是蕭公子見多識廣,連夫妻蕙都認得!”

她將手向一株數枝並頭而開的蕙花,說道:“這個總是蕙了吧?這麼多一起開,是叫妻妾成羣蕙?”

夏輕凰、聆花自是聽得出她話中嘲諷之意,各各變了臉色。

蕭尋嘆道:“好吧,你說什麼蕙,便是什麼蕙,若嫌妻妾成羣蕙看了礙眼,把多的花枝全剪了,只留一枝也使得。”

歡顏聳聳肩,“我們二殿下從來只聞花香,不看花朵,一枝或幾枝與我何干?誰看不順眼誰剪去!”

她負了手,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聆花咬了咬脣,眼圈已經紅了,卻向蕭尋柔聲道:“蕭公子,既然歡顏已經來了,我們還是回鹹若館,早些爲你治病要緊。”

“對,先回去吧!”

夏輕凰攜了聆花的手往前走,心中既惱怒,又驚詫。

這歡顏再怎麼醫術超羣備受寵愛,到底是個小小侍婢而已,怎麼敢對着聆花、蕭尋這樣的皇家貴胄明嘲暗諷?

便是蕭尋感念她的救命之恩,甚至……頗是動情,不去追究她的種種無禮,聆花貴爲公主,又要怎樣的懦弱,纔給這樣欺負都不肯發作?

看來扶持她走向蜀國國母的道路,着實任重而道遠呀!

蕭尋見歡顏眉目不愉,待要追上前哄上幾句,身後聆花小碎步踩得如弱柳扶風一般,夏輕凰扶她慢慢踱着,不時正用異常兇悍的眼光瞪向他。蕭尋無奈,只得頓下身等着她們,卻只看着聆花腳下,暗暗猜着這一路會有多少螞蟻慘死在她那對綴金纏玉的繡花鞋下。

按規矩,以歡顏的身份,本來只配跟在他們後面提裙攙扶的份兒,但她不把這規矩放眼裡,蕭尋、聆花等亦是無可奈何。

眼看前面拐個彎便到鹹若館,歡顏忽然頓住身,立在山石後定定地出神,又似在傾聽着什麼。

蕭尋好奇,禁不住幾步趕上前去,才發現歡顏的臉都白了。

前方三個婆子正坐在假山邊的石凳上聊天,不時鬨然大笑。

只聞一婆子笑道:“可見得爲人處世,都要厚道些好。你看聆花公主謹謹慎慎,待人和氣,誰看不到?若不是這樣,老天怎會平白送她這樣的好事?這一轉眼,罪臣小姐變成了當朝公主,眼看着嫁入蜀國,很快就是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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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幾千般翻覆,是非多少(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873

另一婆子也道:“看來咱們這錦王府真是風水寶地呢,出了一位皇帝,很快又能出一位皇后呢!那個歡顏再眼紅又能怎樣?仗着幾個公子寵着,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遇到那事,也是活該!”.

又一婆子道:“哎,你們說說,歡顏那丫頭,原來和三殿下、五殿下睡過嗎?”

最先那婆子笑起來,“那肯定的,玩厭了才捨得丟開手嘛!何況就是沒睡過又怎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給那些強人劫了去,不知經了多少人……”

幾個人不屑地大笑起來。

暢快,得意,放肆。

彷彿遭殃的不是他們的同伴,不是曾在她們或她們親人傷病時施予援手的大夫,而是殺她們全家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歡顏在那一刻看到她們眼裡閃動的異樣光芒,忽然便明白爲什麼人們常把嫉和恨連起來,稱作嫉恨。

原來嫉妒發展到後面,也會成爲恨,也許是她們自己都解釋不了的刻骨的恨。

她們向來卑微,卑微到無法直視和她們平起平坐的人可以站在比他們高得多的地方頤指氣使。哪怕接受了她的施予,也會爲她能施予她們而耿耿於懷,並憤憤不平。

這種不平在歡顏被劫受辱後終於讓她們找到一個突破口:原來她不但不高貴,而且比她們更卑微,更下賤,更不值錢。

於是,在衆口爍金的踐踏中一次次證實她的淫.賤無恥,她們尋找到了她們的優越感:原來揭開她那張美麗的畫皮,她們比她有氣節,她們比她更應得到尊重。

她們在這優越感中大暢其懷,並在對秘事越來越深入的挖掘嘲笑中享受着高人一等的無比快樂。

歡顏捏緊拳,卻揚了揚脣,笑得苦澀贛。

蕭尋卻覺得自己的毒性又發作了,胸悶得疼痛,彷彿有什麼快要炸開來。

他正要走上前打斷那些興奮的婆子時,忽然後背一緊,彷彿有什麼看不到的東西直直地壓迫過來。

他一悸,忙轉過身時,卻見許知言在兩名侍從的扶持下,越過聆花和夏輕凰,緩緩踱了過來。

聆花、夏輕凰滿臉驚愕,再不知許知言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更不知這個尋常高蹈恬淡不問外世的錦王,怎麼會突然散發出這麼駭人的無形壓力。

聆花先喚道:“二哥!”

許知言並未應她,只轉過山石,向那三個婆子走去。

婆子們一見他身影,早已絕了笑聲,屏聲靜氣地屈身見禮。

許知言側頭問侍從:“三個人?”

侍從答道:“是。”

許知言道:“傳我的話,杖斃。”

婆子們猶如五雷轟頂,瞬間臉都黑了,爬上前來自己掌嘴,連連磕頭求饒。

“殿下,殿下,我等老糊塗了,不該胡說八道!”

“殿下,老奴在這府裡侍奉了大半輩子,老奴的丈夫曾隨皇上出生入死……”

“殿下,求殿下開恩,饒了老奴這一回……”

那個自稱丈夫曾隨景和帝出生入死的婆子已經爬到許知言腳下,攥住他的袍角。

許知言皺眉。

侍從慌忙將一腳將那婆子踹開,喝命聞聲趕至的下人:“還不拉下去!殿下說,杖……杖斃!”

有婆子眼尖,一眼看到許知言身後站着聆花,已哭叫着喊了起來:“公主,公主菩薩心腸,救救老奴,救救老奴!”

聆花猶豫,到底走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已聞許知言道:“這裡是錦王府,不是公主府。聆花妹妹菩薩心腸,可愚兄必須懲治這些妖言惑衆的惡奴以正府規。若是妹妹看不過眼,可以搬入皇宮住去,省得見了煩心。”

聆花臉一白,眼圈便又紅了,垂頭不敢說話。

夏輕凰氣鬱,打量那幾個婆子一眼,卻指了其中一人道:“殿下,你懲治你的奴僕,公主當然管不着。只是那位媽媽像是絳雪軒的,算是公主的人吧?”

許知言冷冷道:“若是公主已經出嫁,她屋裡的奴僕便都是蕭家的人,我絕不會插手管束半分。”

言外之意,此時聆花未出嫁,所有奴僕,都是錦王府所轄了。

許知言雙目失明,性格便有些孤僻,不喜與人來往,但並不是那種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書呆子,待人接物上也可算得上溫和有禮,夏輕凰再不料他會回絕得這般斷然。

以許知言的尊貴,她再不好頂撞,竟怔在那裡一時說不上話,只看向蕭尋。

蕭尋靜默地站在歡顏身邊,皺眉瞧她一眼,看來對她冒然出言竟有些不滿。

這時,歡顏踏前一步,說道:“二殿下,饒過她們吧!”

許知言側過臉,“你肯饒了她們?”

歡顏淡然道:“他們愛說什麼便說去,我又不會少塊肉。和這些蠢婦計較,我豈不是也成蠢婦了?”

許知言道:“毀人清譽,這不叫蠢婦,叫惡婦。你不和她們計較便帶蕭公子入內治病去,我錦王府卻容不得這樣的人。”

歡顏道:“我不想多造殺孽。”

許知言笑道:“我不怕多造殺孽。”

歡顏還待說話,許知言已沉下臉道:“還不領蕭公子進去治病?”

這話不僅是趕歡顏走,連蕭尋都站不住了。

蕭尋拍拍袖上的灰塵,笑道:“好,我先進去。二哥處置完家務事,不妨進來手談一局。”

許知言微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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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幾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956

蕭尋、歡顏便往鹹若館走去,聆花、夏輕凰自然也只得跟着進去。.

那邊靳總管聽聞許知言動怒,早領了一衆僕役趕過來,將那三個婆子抓起,徑自拖了出去。婆子們驚得魂飛魄散,叫得極是淒厲,卻很快被人堵上嘴,再也發不出聲來。

蕭尋等人已經走到門口,猶自聽到許知言在高聲說道:“歡顏是因爲醫術高明,才被強人劫去治病,何曾被人凌辱?靳總管,立刻派人去排查,到底什麼人要傳播謠言,定要從嚴懲治!”

他頓了頓,又道:“若是查不出,提你人頭來見!在我錦王府內,下面如果再有人無事生非,造謠惑衆,一律從重處置!若有不怕掉了腦袋割了舌頭的,只管胡說去!”

外面再無人聲,想已個個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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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爲蕭尋扎針時,蕭尋頭皮發麻。

他道:“小白狐,咱打個商量。櫺”

歡顏定定神,問:“商量什麼?”

蕭尋道:“你能不能把你院裡的小白和阿黃牽來,在它們身上試了針後再往我身上扎?”

歡顏道:“爲什麼?”

蕭尋苦着臉道:“你沒覺得你的手在抖嗎?”

歡顏一呆,隨即道:“扎的又不是我,我自然覺不出。”

說話間又一針落下,倒是不抖了,卻……又狠又準!

蕭尋慘叫道:“大小姐,大姑奶奶,你……你還是抖着吧!”

歡顏困惑道:“可已經扎完了呀?要我抖着再扎幾針?”

蕭尋哆嗦,擺手道:“不用,不用,絕對不用。”

歡顏滿意,低頭收拾醫具。

蕭尋披衣,很是無力地坐起身,嘆道:“小白狐,你越來越像殺手了!”

歡顏瞪他,指間不知什麼時候又多出一根銀針,閃着……淺紫的光芒?

蕭尋猛然想起歡顏似乎很想試試什麼藥能讓他的臉紫得發黑,忙向她豎起大拇指讚道:“靜如處.女,動如脫兔,出手如電,斬草除根!好殺手啊手殺手,妙大夫啊妙大夫!假以時日,歡顏姑娘神醫之名必可名揚天下,四海聞達,婦孺皆知,人見人誇……”

歡顏終於把銀針收回藥箱。

蕭尋拍拍胸,長舒了口氣。

因蕭尋鍼灸需解衣,夏輕凰陪着聆花在外間候着,卻將二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此時攜聆花進來,夏輕凰看向他時,便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聆花向歡顏點點頭,“歡顏妹妹,辛苦你了!”

歡顏淡然道:“公主太客氣了!既然二殿下令我爲蕭公子醫治,爲蕭公子療傷便是我份內之事。”

顯然又不領聆花這份深情厚意了。

她拎起藥箱,再不看屋內諸人一眼,徑自走了出去,和顏悅色向旁邊的小丫頭問道:“二殿下呢?”

小丫頭答道:“本來要進來的,宮中忽然有人來,便匆匆到前面去了,應該是什麼急事吧!”

“哦!”

歡顏也不看這屋內外恭敬裡掩藏着鄙夷或畏懼的僕侍,挺直着肩背不徐不疾地踏步離去。

待她走了,夏輕凰嘆道:“聽說錦王府便是原來的太子府,規矩極嚴,怎麼會容得下這麼個女子?”

蕭尋不答,抓摸着被歡顏扎過的地方,忽問道:“如果你被人這般潑糞,你會怎樣?”

夏輕凰一呆,“什麼潑糞?”

蕭尋冷笑,“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被周圍的人這樣往死裡踐踏,不比潑糞更狠?換了是你,你還有勇氣這樣擡頭挺胸走出去嗎?”

“這些人確實缺德,不該傳這些話……”

夏輕凰遲疑,“但錦王竟爲這麼點事便取人性命,也未免太過狠毒。大約就是因爲錦王的驕縱,才讓她這樣狂妄吧?”

“狠毒嗎?可如果是你或聆花在我的府上被人這樣詆譭,我一樣會重重懲治,必要時也會以人命立威。”

蕭尋眯了眯眼。

“所謂人言可畏,軟刀子殺人不見血。古往今來,哪朝哪代沒有貞女烈士被人逼得一死以證清白?有些人甚至連死了都還不了自己清白!有的是仇家刻意算計,有的是圖着口舌之利爲虎作倀。像歡顏遇到的這事,如不拿人作法立威,那些人無法無天,早晚把她往死裡糟踏。”

“她於你有救命之恩,你自是偏幫她。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不是她行爲不檢,又怎會給人這樣說?”她轉頭問向聆花,“那丫頭平時在府裡的口碑便不怎麼樣吧?”

聆花輕蹙柳眉,爲難地偏了偏頭,期期艾艾道:“這個……其實也還好吧?她容貌出挑,比尋常侍兒聰明百倍,幾位兄長也都寵她,行止便難免輕佻些,怪不得她。”

夏輕凰嘆道:“我看你就是個沒用的,給她欺負成這樣都不敢說什麼。若拿出公主的氣勢來,先打她二十大板殺殺威風,看她還敢不敢這般拿喬作勢!”

她又向蕭尋道:“你也別給她一張好皮相迷了眼睛!你是貴客,沒人敢到你跟前說那些事。可這些日子我聽得多了,她七八歲便已經學會怎麼討好諸皇子,十三四歲迷住三殿下,纏着要三殿下立她爲妃,三殿下不願意,又去纏五殿下。偏她自己輕浮,被強人誘哄去六七天,夾雜着些不乾不淨的事,纔會連五殿下都棄了她。如今,她沒得挑了,只好去騙瞎眼的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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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版書名可能會定爲《雲鬢花顏之神醫侍婢》,前四字是我要的,後四字是編輯想的,據說言情小說書名要通俗。好吧,通俗,通俗。

書名定了,我也該安分寫字去了。貌似懶了很久了,嘆氣~~

思量世事,幾千般翻覆,是非多少(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732

“夠了,閉嘴!”.

蕭尋已下了牀,正自己提了茶壺倒茶,此時再也忍耐不住,也不顧聆花在跟前,將茶壺重重磕在桌上,打斷了夏輕凰的話。

聆花忙道:“公子息怒!輕凰姐姐大約也是聽到許多人提過這事纔會這樣說吧?歡顏雖輕浮了些,可到底是二哥調教出來的人,未必會如此不堪。”

蕭尋目注她許久,柔緩了聲音,輕嘆道:“公主深居閨閣,哪懂世情險惡?若是有心人刻意散佈謠言,所謂三人成虎,衆口爍金,便是親生母親都會疑心自己的兒女,何況別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歡顏姑娘既比常人出衆,牆倒衆人推也是意料中事。”

聆花靜默片刻,向他盈盈一拜,“公子所言有理,聆花受教!歡顏與我情同姐妹,我相信她絕不會做出那等沒有廉恥的事。”

夏輕凰嘆息,已是萬般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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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正走向萬卷樓時,忽有小丫頭匆匆跑來,說道:“歡顏姐姐,殿下傳話,讓你到玉蕊亭賞杏花呢!”

歡顏納悶,“什麼時候杏花開了?”

小丫頭微微笑着搖頭,也是一臉迷惘。

歡顏遂將藥箱交給小丫頭送回萬卷樓,自己一徑走往玉蕊亭。

亭中,一人素衣翩飄,獨立於蕭蕭冷風裡,對着前方那片杏林出神櫺。

歡顏走過去,問道:“二殿下,你怎麼站在這裡?風大,你又正用着藥,着了涼可能會影響療效。”

許知言循聲摸過去,已握住她的手,說道:“沒事,吹會兒風,正好讓頭腦也冷靜冷靜。”

歡顏微笑道:“還在爲剛纔那事生氣?其實我根本沒放心上,你也犯不着動氣,更犯不着大開殺戒。”

許知言彎了彎脣,悠悠道:“我不動氣,我只是立立規矩。有些人還沒弄清這府裡的主人是誰。”

歡顏笑道:“你多心了。他們並不敢對你不敬。”

許知言道:“對你不敬也是一樣。”

歡顏心尖一顫,擡眼看着他如玉面龐,彷彿散着堅毅卻柔和的光暈,眩美得讓她挪不開眼。

許知言道:“我似乎聞到杏花的香味。是不是有杏花開了?”

歡顏看着眼前光禿禿的樹枝,說道:“嗯……有一兩株打着花骨朵兒,應該快開了。”

“才一兩株……”

許知言微微失神,嘆道,“我母親很喜歡杏花,春日裡常帶我到這裡來玩。那時我雙眼未盲,看着滿眼繁花煞是熱鬧,也是歡喜。父皇極寵母親,常說母親比那佔盡春風的杏花還要光彩照人。這裡的杏樹有大半是我母親嫁入太子府後,父皇爲母親植的。”

歡顏不覺感慨,輕聲道:“杏花有靈,應當還記得莊懿皇后當日風華。”

景和帝許安仁登基後,在冊封章後的同時,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元配發妻李氏,追封李氏爲莊懿皇后。歡顏無緣得見莊懿皇后,但從許知言超凡脫俗的風姿品格,不難想象其母該是怎樣的傾國傾城,風華絕代。

許知言卻嘆道:“母親逝去後,我外祖母曾流淚和我說,杏花是種不祥的花。含苞時紅如胭脂,盛放時顏色轉淡,至凋零時便蒼白如雪。——繁盛來得太早,結局便難免慘淡。也許這就是命吧?”

歡顏柔聲道:“既然是命,又何必多想?年年花落,年年花開。想來莊懿皇后在世,必定希望你想着來年的繁盛,而不是想着過去的凋零。”

許知言扣緊她五指,微笑道:“我並沒有想着過去的凋零。我想着……以後的每一年,都有人和我同看這世間繁盛。”

歡顏輕笑。

那邊靳總管領了一對中年男女正急急行來,歡顏正要鬆開許知言的手,卻覺他將她握得極緊,並無放開之意。

歡顏不覺臉上赤燒。

二人在萬卷樓相依相守的時候多,許知言表明心意後更是不乏親密之舉,可當着外人還這麼毫無避諱,她自是忸捏害羞,卻有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驚喜,羽毛般顫巍巍撩撥着心絃,漾開絲絲甜蜜。

許知言聽覺極靈敏,只從腳步聲便猜出來者是誰,問道:“靳總管,有事?”

靳總管忙領了那對男女行禮道:“老奴過來,想請歡顏姑娘幫個忙。”

歡顏奇道:“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靳總管指指身後那婦人,說道:“他們是我族裡的妹子和妹夫,近日剛到京城。我這族妹近來時常頭暈,每夜無法安睡,想請歡顏姑娘幫把個脈,別是什麼大病吧?”

歡顏點頭,“好。姑姑請坐,我幫你診脈。”

那婦人遂告了罪,就在亭內條椅上坐了,歡顏也坐到她旁邊細細把脈,漸漸皺起眉。

靳總管見狀忙道:“歡顏姑娘,是不是我這妹子的病很嚴重?”

歡顏皺眉道:“姑姑脈相平穩,並無任何會導致頭暈的病徵。姑姑腸胃失調,但應該常年服藥,只要這樣保養着,也沒什麼大礙。莫非是我醫術尋常才診不出來?或者,姑姑只是一路太過勞累纔會頭暈失眠?”

她這樣說着時,一擡眼卻見那婦人正凝神覷眼看她,全神貫注的模樣像要把她前世今生一眼看穿般,好像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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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874

倒是他旁邊的中年漢子堆起一臉憨笑,說道:“對對對,多半就是因爲過於勞累,偏生我們這哥哥不放心,一定要帶她過來請姑娘診治,倒是勞姑娘費心了!”.

歡顏一笑,“既是靳總管的至親,這等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不如我開個安神養胃的方子,姑姑煎服幾貼試試?”

中年漢子從後輕輕一推那婦人,婦人才恍然大悟,連聲道:“好,好,有勞姑娘了!廓”

許知言便道:“歡顏,那你便回去開方子吧!呆會叫小丫頭送給靳總管就行,不必走來走去勞累着。我和靳總管有些事商議下,很快也便回去了。”

歡顏應了,返身回萬卷樓。

走出一程,回頭看時,那婦人正呆呆看着她身影,模樣說不出是傷感還是無奈。

歡顏更是納悶。

但靳總管是許知言心腹之人,想來怎麼着也不會對她不利。

她想了片刻想不通,也便不去自尋煩惱了傑。

眼看走到萬卷樓前,旁邊忽有人喚道:“小白狐!”

歡顏側頭,便見蕭尋輕袍緩帶,慢慢自旁邊竹林步出。

見他身後並無從人,歡顏奇道:“你不陪着你那位金尊玉貴的公主夫人,跑這裡來做什麼?”

蕭尋看向她,笑容極是明亮,“那天我的確去了密室,那個侏儒也是我殺的。”

歡顏的臉色登時慘變,揚手便一耳光甩了過去。

“啪”地一聲,清脆爽利。

蕭尋捂臉,耷拉着嘴角嘆氣道:“喂……小白狐,我好歹是你病人耶!”

歡顏想着密室裡似夢非夢的曖昧光景,以及蕭尋毒傷拖延許久都不來找她醫治,更覺蕭尋心裡有鬼,繃着臉指着他,好容易才憋出字來:“你……欺負我!”

蕭尋點頭,“因此,我心甘情願受姑娘一耳光。”

歡顏氣結,但想着當日情形,蕭尋的確是爲救她而去,身中媚毒也的確身不由己,難不成因此便砍了他?

何況她也沒那麼好的身手,可以把這位身負絕學的蜀國皇子一刀兩斷以消心頭之恨。

她又是委屈,又是惱恨,幾乎要哭出聲來,白着臉便要衝回萬卷樓去。

這時,只聞蕭尋道:“鳳池穴、承漿穴、人中穴、百會穴、太陽穴……這順序到底對不對?我後來倒是清醒了,可惜連抱你都抱不動了,只好把你扔在假山那邊,一個人悄悄走了……”

歡顏一呆。

這正是當時她爲剋制媚.毒強用金簪刺穴的順序,不料蕭尋給藥物惑住心智,居然還能一五一十看得清楚,還能一五一十把自己也扎一遍。

她不覺頓下身,轉頭看向他,“你……你沒有……”

蕭尋微微笑着看向她,“我走時,許知捷已經到了。他有沒有欺負你,我就不知道了!”

許知捷帶了許多人去,自是不會欺負她,只是她當時狼狽萬狀,別說許知捷,便是隨從遠遠看着,都斷定她已慘遭蹂躪。

歡顏道:“你當時不是已經被刺客傷着了嗎?”

蕭尋得意一笑,“你診不出來吧?我其實是回去的第二天才遇到了刺客。”

“那你……爲什麼不早說?”

蕭尋咳了一聲,摸摸鼻子道:“我心虛嘛!的確對姑娘失禮過。”

歡顏仍是疑惑,吞吞吐吐道:“那……那我衣裙上怎麼會有那麼多……那麼多……”

她漲紅了臉,到底說不出那個在特定時刻沾染上情.欲色彩的“血”字。

蕭尋見她尷尬模樣,已忍不住笑出了聲:“那個侏儒光.溜.溜的,被我一劍刺死在你肚皮上,自然會有血。”

歡顏給針紮了般跳起來叫道:“你……你無恥!”

人已轉過身,飛一般地逃進萬卷樓去了。

揚起的黑髮下,隱見得連脖子根都羞紅了。

蕭尋自覺說得太過直白,本來有些懊惱,見她那模樣卻又禁不住大笑起來。

這丫頭,應該……不至怨恨他吧?

本不想困擾她,但她對後來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若是聽信了那些刻意針對她的流言,以爲自己真的曾經受人凌.辱,只怕心裡更會難受。

從許知瀾背叛,到許知捷嫌棄,到如今流言滿天飛,她在這府裡似乎呆得並不如意。若不是許知言還肯一力相護,她還能呆得下去嗎?

可許知言到底是雙目失明,只顧琴棋相伴;若是雙眼復明,以他的嫡長子身份很可能被冊爲太子。他這樣的性情,一旦捲入朝堂紛爭,明刀暗箭之下,多半自顧不暇,還護得了自己的貼心小侍婢嗎?

蕭尋嘆氣。

或許,把她帶回蜀國,讓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在地嬉笑嗔怒,纔是最妥當的法子。

若他告訴她,通往密室的密道機關重重,他在金針刺穴後雖然勉強保持了神智清醒,一身功力卻已折損得七七八八,他是爲了護住懷中的她纔會中了機關內射出的毒鏢,她會不會因而感動,繼而動心?

他低頭負手想了片刻,嘆息着搖了搖頭,慢慢往鹹若館方向踱去。

挾恩求報,不是他蕭尋的風格。

何況,歡顏所要的,他的確給不起。

他很快……便是她討厭的聆花的夫婿。

在她眼裡,只怕他連守護她都不夠格,更不可能是可以許她一世歡顏的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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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910

歡顏回到萬卷樓,好一會兒都滿心惶然,坐立不安。.

小白猿跑在她腿邊撒嬌賣弄了許久,見她總沒反應,悻悻地跑到一邊啃饅頭了。

寶珠奇道:“殿下喊你出去做什麼了?瞧你這一回來像是小魂兒都出竅了!”

歡顏回過神來,纔想起靳總管那個什麼族妹還在等她的方子,忙道:“沒什麼,正好靳總管有個族妹病了,喊我去看看。”

她匆匆寫了方子,囑小丫頭送過去,自己呆坐片刻,便走到窗邊,點燃了小紅爐烹茶。

於是,許知言回來時,正聽見歡顏吩咐小丫頭,把她新烹的一壺茶送到鹹若館去廓。

許知言微笑道:“你不是一向討厭他嗎?什麼時候捨得送他好茶了?”

歡顏想了想,答道:“或許我以前誤會他了吧?現在看着,好像也沒那麼討厭。”

“哦!”

許知言坐到琴案邊,接過歡顏遞上的茶,輕啜片刻,忽又擡頭問道:“給他的茶里加了什麼?”

“什麼?”

“是預備再讓他鬧肚子,還是預備讓他臉黑得見不了人?傑”

“……”

歡顏好久才鬱悶道:“我對他就這麼兇嗎?”

許知言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歡顏沉默良久,毅然宣佈:“以後我再不拿他試藥了!其實他還不如阿黃和小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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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了,小白猿尖叫一聲,連跌帶滾從窗櫺上跳下來,顧不得撿它掉落的饅頭,飛一般地竄下樓了。

外面,不知內情的阿黃正躺在階上閉着眼睛曬太陽,胖腿胖身子舒展得悠悠閒閒,冷不防給竄出來的小白猿連踩兩腳,慘叫着跳起身來汪汪幾聲,趕過去和小白猿追逐撕咬起來。

歡顏納罕道:“這都是什麼畜生啊?一隻只都快成精了!”

許知言嘆道:“換你給人試上四五年藥,多半也會成精。”

歡顏撅起嘴脣,怒道:“我成精了,你是什麼?”

許知言認真地想了想,答道:“我都試了八、jiu年的藥了,自然比你和它們還先成精。嗯,你是女精怪,我是男精怪,還帶着一猿一犬兩個小精怪。”

歡顏大樂,很是殷勤地過去捶背捏肩,以示討好。

自她學醫以來,最配合最聽話的試藥者,的確是許知言。

只是她的膽子還不夠大,不敢讓治眼疾的許知言鬧肚子或變身大黑臉。

等他眼睛治好後……也許還可以偷偷試上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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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很欣慰,小白狐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歡顏沒計較他中媚毒後對她上下其手種種無禮,並且多少開始感念他冒險救人的一片癡心,從此每天診脈再不用三催四請了,因他曾經的“輕浮”而萬年不變的冰山臉開始融化,有點春意融融的味道了。

但她的懶散還是依舊。

這日診完脈她便說道:“雖還有些餘毒,但按原來的方子再服上三五天,也便無恙了。我以後也不用天天過來診脈了吧?”

蕭尋伏榻,虛弱地嘆氣:“誰說的?我明明還是四肢浮軟渾身無力,走路都走不動,你便打算不給我治了?”

歡顏道:“渾身無力嗎?輕凰姐姐怎麼告訴我,說你今天還出去練劍來着?”

蕭尋道:“我哪裡還能練劍?只是試試還能不能提得動我的寶劍。我說小白狐,你第一次見我時,見過我身手吧?說不上獨步天下,至少也算得上罕有其匹。可你瞧瞧,現在我都虛弱成什麼樣子了?不然你試試,還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讓我恢復得快些?”

“哦?你的意思,我可以在你身上試藥?”

“試藥……”蕭尋一哆嗦,隨即挺一挺胸,故作大義凜然狀說道,“好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爲讓歡顏姑娘醫術更上層樓,以後救治更多的人,我就再爲姑娘試幾回藥吧!”

歡顏噗哧一笑,差點把嘴裡的茶噴出來。

旁邊的夏輕凰重重地哼了一聲。

蕭尋便道:“試藥麼,也是積陰德的事。輕凰,你說對不對?”

夏輕凰悻然道:“把自己的小命試沒了,把你的皇位拱手讓人,更積陰德呢!說不準慶王會爲你立個牌位,供你個千秋萬載!”

她轉身,摔簾走了出去。

歡顏嘆道:“她這一去,我便該走了吧?”

夏輕凰維護義妹,深知蕭尋對歡顏有意,原來歡顏對蕭尋不理不睬還好些,現在蕭尋恢復得差不多,她對他反而友好起來,叫她怎能不擔心?因此每次歡顏在這裡呆得久些,她便過去把聆花邀來。

聆花倒不介意,一向的溫婉和氣;歡顏不喜聆花,見她來了,總會淡漠離去,絕不流連。

蕭尋深知此理,嘆道:“真鬧不清你們女孩子家有什麼解不了的仇恨。我瞧着聆花這性情也算是難得了,便是以往得罪了你,聽說也是無心之錯,並非刻意陷害,你又何必這樣計較?幾次聽聆花提起,看她總是說不完的懊惱悔恨。”

他覷着歡顏的神情,柔聲道:“要不,呆會她來了,我來做箇中人,替你們兩個和解了,從此依然做一對好姐妹,好不好?”

歡顏冷笑道:“不敢。我小小侍婢,哪裡高攀得起金枝玉葉的當朝公主、未來的大蜀國後?”

蕭尋嘆道:“瞧你這小雞肚腸!不肯便不肯,何必說這酸溜溜的話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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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3075

歡顏自顧喝着茶,再不理他。.

蕭尋便向桌上的茶盞努了努嘴,說道“給我也來一茶盞。”

歡顏看他一眼,走過去取過茶盞,將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把空了的茶盞遞到他手上。

蕭尋愕然,“我要喝茶。”

“沒了。”

“……”

“你剛剛明明說要一茶盞,沒說要茶。”

蕭尋無語,只得從榻上坐起,高擡貴手自己倒茶。

歡顏也不理他,抱了藥箱徑自去了。

回去的路上果然遇到了夏輕凰伴着聆花姍姍而來。

聆花愕然道:“歡顏,怎麼這就走了?我還想着咱們姐妹一起喝喝茶敘敘話呢!”

歡顏微笑道:“公主,蕭公子正在等着和姑娘喝茶敘話呢,我一個外人,怎好擾了二位興致?自然得知趣些給公主讓道才事。誄”

聆花便垂頭握着自己的衣袖不說話。

夏輕凰見她截口葫蘆般的溫默模樣,又是氣恨,又是無奈,向歡顏說道:“姑娘果然是個知情識趣的人,二殿下和我們家公子便省心了!”

歡顏道:“輕凰姐姐若不多心,二殿下和蕭公子更省心。”

她說畢,看也不看夏輕凰,邁步便走了開去。

夏輕凰更怒,右手不覺搭向劍柄,猶豫着要不要拿把寶劍擱她脖子上嚇她一嚇。

可歡顏看着膽子不小,未必怕她威嚇,說不準袖子裡還藏着毒蜈蚣毒蜘蛛之類的,會反過來驚嚇到旁邊的聆花公主。

何況錦王許知言又護短得緊,真的惱將起來下個逐客令,蕭尋折了面子不說,連累兩國邦交受損才糟。

шшш _TTKдN _c○ 遲疑之際,歡顏早已走得遠了。

聆花牽牽她的袖子,道:“姐姐,別生氣了。她就是這倔性子,等我有機會再勸勸,也許還能和好如初。”

夏輕凰道:“勸她做什麼?不過一個自負自大的蠢人。等過了三月,你去了大蜀,留她在這府裡慢慢蹦達好了,我倒在看看她能蹦達到什麼地步!”

聆花道:“二哥眼睛不好,事事依賴她,想必不會虧待她。”

夏輕凰道:“這可不一定。那個沉修法師很有本領,帶過來一味叫什麼‘千里鏡’的稀世靈藥,應該可以治錦王的眼睛。”

聆花眸中流光閃過,驚喜道:“二哥的眼睛能治好?真的嗎?前兒去見他,也不告訴我,讓我也高興高興。”

夏輕凰沉吟道:“大約沒打算在復明前告訴別人吧?但我那日過去時沉修和歡顏都在,聽他們口吻,瞧他們神情,錦王的眼疾應該很有希望治癒。”

聆花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我去蜀國前二哥便能痊癒,我走得也放心。”

“你呀,總是爲別人着想着!”

夏輕凰又是欣慰,又是發愁。

“若回了大蜀,少主倒是重情重義,絕不會虧待公主。但你這麼溫善之人,日後面對那許多神通廣大的侍姬,如何是好?”

“有姐姐照應,我有什麼好怕的?”聆花嫣然笑道,“何況聆花自認也不是笨人,只要多看多學,自然能學會和她們相處的訣竅。”

“那就好。”夏輕凰攜着她繼續向鹹若館走着,悠悠嘆道,“我義父英雄一世,卻含冤半生,妻離子散,不得不改名換姓成爲異國臣子……我受他再生大恩,絕不會讓旁人欺凌他留在這世上的唯一骨血。”

“姐姐如此恩義,想來父親在天有靈,也會欣慰不已。”

聆花這樣說着,眉尖微不可見地輕輕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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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回到萬卷樓,見院內侍立着幾個久違的英王府侍從,不覺皺眉。

那些侍從自是熟悉她,見她見來,已恭敬行禮道:“歡顏姑娘!”

歡顏問:“五殿下來了?”

侍從道:“來了好一會兒了,剛纔還在問姑娘回來沒有呢!”

交談間,屋內的許知捷已然聽到,匆匆奔了出來,滿臉堆上笑道:“歡顏,你回來了!”

歡顏擡頭看向樓上靜靜閉着的窗扇,問道:“二殿下呢?”

許知捷道:“一個人在下棋呢!真不懂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麼好玩,怎麼也能下得這樣樂在其中!”

歡顏暗道,若是你雙目失明,聞得到書香看不了書,聞得到花香賞不了花,即便滿懷落索獨自下棋,也會逼着自己找到些許樂趣的。

好在這一切快結束了。

沉修連着七日在子時、午時以術法治療,再輔以三日一次敷藥,顯然大有療效,不僅眼周經絡漸有活力,連許知言自己都開始在換藥時覺出微微的光芒。

許知言身爲嫡長子,一旦復明有望,朝野內外必然再起風波。許知捷是章皇后之子,即便親爲兄弟,許知言也不會讓他知曉此事。

歡顏於是也只輕嘆道:“二殿下也是百無聊賴吧?我陪他下一局去。”

她正要走開,許知捷忙攔道:“先別忙着去,我有話和你說。”

他把歡顏的藥箱一把抓過,交小丫頭送進去,自己抓過歡顏的手,拉了她便跑。

歡顏無奈,只得跟着他一路飛奔。

待她氣喘吁吁地站定時,才發現眼前正是上回許知言喚她來給靳總管親戚治病的玉蕊亭。

這時前方的杏林卻真有幾株打了玉米粒般的小花骨朵兒,嫣紅嫣紅的,計算許知言復明之日,應該來得及看到那番雲蒸霞蔚花開正好的盛景。

她如此想着,頓時心情大好,回頭問向許知捷:“五殿下,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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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男,乃知道乃已經成炮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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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842

一陣急奔後,她雖然鬢髮浮亂,一對黑眸卻晶亮如明珠顧盼生輝,晶瑩潔潤的面龐上浮現着桃花般柔美的紅暈,連鼻尖沁出的細細汗珠看着都是如此地妍媚誘人,許知捷不覺間已是心旌神蕩,伸手便觸上她鼻尖,輕輕爲她擦拭汗珠。.

歡顏忙向後退了一步,靠在柱子上別過臉瞧向那幾株打着花骨朵的杏樹,說道:“五殿下,有事你快說吧!我還要回去給二殿下烹茶呢!”

許知捷便鬱悶,“你天天陪着二哥還不夠?我難得過來,你也不肯多和我說會兒話。”

歡顏道:“二殿下只有我陪着,五殿下卻有的是人可以陪着說話。”

許知捷道:“你在怨我這麼久沒來瞧你?”

歡顏誠實地答道:“沒有。”

許知捷卻聽不出她的誠實來,自顧嘆道:“父皇鐵了心要我娶那霍安安,連母后也不幫我,催着我預備親事,因此最近忙亂得很,總沒空過來看你。”

歡顏轉頭盯着他。

那雙眼睛依然黑而明亮,年輕而熱切,有着直白的歡喜和豪情。

她耳邊又響起他上次離開前衝着許知言憤鬱的話語:“若不是因爲她,我又怎會給逼着娶那個潑婦!”

重重帶上的門讓周圍的窗扇嗡嗡作響,久久不能寧靜誄。

但她從未因此懊恨或自傷。

若不是他的離去,有些話,只怕許知言永遠也不會說出口。

他的心思總是朦朧,再深切的愛意都像籠着紗,她感覺得到,卻始終無法觸碰。是許知捷的猶豫讓他坦露心扉,也讓她看清,原來最讓她安心的,就是最靠近她的這個人。

歡顏道:“五殿下的確到了娶親的年紀,皇上皇后滿心疼愛,自然盼着早些抱皇孫。”

“皇孫……”許知捷苦笑,“我可不想那個刁蠻小姐幫我生什麼皇孫!”

歡顏道:“霍大小姐是出身名門高戶的公侯小姐,性情直爽些也不是壞事。難道五殿下希望娶那種口蜜腹劍心如蛇蠍的陰毒婦人?”

許知捷嘆道:“難道這天下的女人,除了潑婦就是毒婦嗎?我偏想娶你這樣聰慧靈秀的,不成嗎?”

歡顏道:“自然不成。別說我既不聰慧也不靈秀,便是真的聰慧靈秀,你說一聲娶我,只怕即刻便送了我小命了!”

若說想娶一個侍婢爲妃,章皇后怕影響了兒子的前程和她自己的前程,來個慧劍斬美人快刀斬情緣絕對是稀鬆平常的事。

歡顏甚至特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以示對自己小命的愛惜。

許知捷沉默片刻,低聲喚道:“歡顏。”

歡顏擡頭,看到他閃爍的眼神。

爲難,無奈,卻勢在必得。

他道:“我不想放手。我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

歡顏道:“我也挺喜歡二殿下。我還喜歡四殿下、七殿下和八殿下,以前都住在太子府,我們常一處玩兒,挺快活。”

許知捷道:“我很想娶你。”

歡顏同情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有心無力。好在我也不敢嫁你。這樣各得其所,挺好。”

許知捷便不得不爲她的不解人意苦惱,猶豫了半天,才道:“我已經在英王府後面的弄堂買了一處宅院,獨門獨戶,景緻清幽,我想把你搬那裡去住。”

歡顏腦子轉了好幾個彎才悟過來,“外室?你的意思,是要我做無名無份的外室?”

許知捷忙擺手道:“也不算……外室。我自然也一般地和你拜堂成親,以後再見機行事。——想那霍安安也是厲害人物,若先讓你進府,日後娶了她,一個眼錯不見讓她害了你可怎麼辦?若在外邊住着,衣食住行也不會比府裡差,你行事也方便,愛行醫便行醫,愛出遊便出遊,豈不自在?”

歡顏笑道:“嗯,你果然很爲我打算。”

許知言原先的意思,是希望許知捷爲歡顏求個誥封,有個側妃的名份,便是霍安安進了英王府,也不能輕易去動欽封的側妃。但許知捷既怕求娶侍婢失去父母歡心,又因歡顏的“失貞”耿耿於懷,到底不肯答應,竟一走了之。

可他終究放不開,於是便有了這麼一個“好主意”。

歡顏問道:“你這主意,有問過二殿下嗎?”

許知捷皺眉道:“你自己的終身大事,自己拿主意不就行了嗎?”

歡顏道:“五殿下錯了。我原來是聆花小姐的侍女,但跟二殿下的時候比跟聆花小姐的時候還多。上次出事後,二殿下更是當着皇上皇后的面說了我是他的侍女,從此我便是二殿下的人,哪能說走便走?若是二殿下將我送給五殿下,我倒是無話可說。”

許知捷爲難道:“他好像不肯。”

“不肯?”

許知捷道:“他說若我不娶霍安安,便讓我娶你。可他又不是不知,無論是我還是他,甚至我們其他兄弟,誰的親事能自己做得了主?他比我們還要好些,畢竟身體不好,父皇又疼他,凡事都肯依着他。——父皇登基後脾氣比以往更古怪,換作我們幾兄弟逆他心意,不知該怎樣叱罵責罰。”

歡顏有些失神,“不錯,你也是,他也是。”

許知捷道:“對,他也是,我也是。那他爲什麼不成全我,反而爲難我?”

歡顏摘過一粒殷紅鮮豔的花骨朵兒,放到鼻際嗅了嗅,嫣然一笑,“因爲他知道,我想嫁的是他,不是你。”

“對不起,五殿下。我喜歡你,卻愛二殿下。就像曾經愛過三殿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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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994

歡顏回到萬卷樓,躡手躡腳走向許知言。.

他正倚着軟榻,一手摸索着旗枰,一手捏一枚黑子,卻許久沒落下,不知在沉思着什麼。

歡顏悄無聲息地坐到他身畔,凝視着他白玉般的面龐。

他的眼睛上包着布。便是沒有包,他的眼眸裡也永遠只會是讓人心疼的一片空茫。

他並未蹙眉,濃黑挺直的眉是一貫的淡漠沉靜,彷彿永遠只沉浸自己一個人的世界,無悲無喜,無恨無怒。

可歡顏知道,他至少有一樣感情廓。

摯愛。

她不覺揚脣。

許知言忽然側轉頭,正對着她的方向。

她愕然時,許知言已在問道:“你還要看我多久?”

歡顏嚇一跳,低聲道:“誰看你了?我在看你的棋枰。”

許知言緩緩道:“撒謊!傑”

歡顏道:“我沒撒謊。我就是在看棋枰。”

許知言道:“哦?莫非在想着怎麼在我臉上橫着縱着割幾道,割成棋枰模樣?”

歡顏伸手,撫摸他的臉龐。

光潔細潤,觸手處微微地酥麻。這酥麻傳到心頭,像小小的翠羽,不緊不慢地輕輕撓着,讓她身體有些軟,有些飄。

她也便順着這種軟,這種飄,輕輕地趴到他懷裡,擡起下頷,吻上他的脣。

許知言手間的棋子忽地零落,嗒嗒嗒彈在地上,肆意亂滾。空出的手抱緊她,低微的笑意間,兩人的氣息互相交融,互相吞噬,將彼此掠奪得窒息,依然覺得不夠。

窒息間的歡愉太少,少得心裡都空落落的,只想把對方整個擁過來,填作自己滿心的歡愉。

許知言緩緩撫於她的腰際,忽輕輕一抽,已將她衣帶鬆開,修長微涼的手指慢慢握向她胸部。

剛好盈滿掌心。

歡顏低吟,渾身顫抖着蜷作一團軟在他懷中,羞紅着臉再也擡不起頭來。

許知言俯了身依然再要親她,便吃虧在看不見,半天捉不着她的脣。

他也不急,淺笑着轉動手腕,已輕輕將她放倒在軟榻上,將她壓於身下,輕易找住她的脣,品嚐着她露珠般的甘美滋味。

歡顏躲避不開,似乎又捨不得他的親吻,只得半推半就地承受,卻覺他指掌間的動作撩撥得越來越激烈,越來越燙的手指彷彿有了奇異的魔力,所過之處,毛孔嗖嗖張開,以熱烈的姿態歡迎他的愛撫,並期待他更多的愛撫。

她喘着氣,全身如給抽去筋骨般無力,甚至無力再去迴應他的親吻,但某一方面的觸覺忽然間異常靈敏。他每一寸的撫觸都讓她渾身悸動,低喘不已。

“歡顏。”

許知言忽然低低地喚她。

“嗯……”

歡顏含糊地應着,卻忽然“啊”地叫出聲來,擡眸看一眼伏於自己胸前輕輕吻噬的許知言,又羞得緊緊閉上眼睛,再不敢睜開。

明明已是傍晚,卻忽然熱了很多,讓歡顏疑心寶珠是不是點了火盆;空氣中伽南香味愈濃愈烈,並不似平時的恬靜寧和,吸入鼻中彷彿更令人意亂情迷了。

她又中媚毒了嗎?

可這感覺……真的很好。

好極了。

喘息轉作了呻.吟,或愉悅,或苦楚,壓抑和放開之間找不到一個均衡的度,只能由着那人的手,那人的脣,還有那人輕輕蹭動在她身上的軀體不緊不慢地操控。

許知言的脣順着胸前,脖頸,下頷,緩緩移到她耳邊,輕輕道:“我很喜歡歡顏,從不想委屈歡顏。”

歡顏貼着他滾燙的面龐,低低答道:“我知道。我……也喜歡二殿下。我喜歡知言。”

許知言道:“我一直沒說過怎麼安頓你,你好像也沒問過。”

歡顏蹙了蹙眉,終於睜開眼,卻將手伸出,按於他的心臟部位,答道:“我信你。”

“爲什麼信我?”

“從你第一天抱我在膝上教我寫我的名字,你的名字,我便信你。”

她遲疑了下,又道,“若你從前便告訴我,你喜歡我,大約我也不會和三殿下在一起。”

她記得,十四歲那年,許知瀾把她約出去玩了一整天,到很晚纔將她送回來。

那是她第一次單獨和男子出去遊玩,也是第一次聽到男子跟她表白。

她似懂非懂,心頭亂作了一團麻,一整夜沒睡好,第二天去萬卷樓時已經很晚了。

她遠遠便看到了許知言對着窗外發呆。

窗外太陽很好,天光很亮,景色也不錯。可都是許知言無法看到的。所以她只能認爲許知言在發呆。

寶珠甚至告訴她,二公子已經對着窗外“看”了一上午,連面容都像被外面的冷風吹得憔悴了。

但她上樓後,許知言便轉身回到角落裡玩他的棋子了。

許久,他說道:“我幾位兄弟中,知瀾算是最有才識的,想來待你也真心。若你們能在一起,我也便安心了。”

便是他的這句話,讓歡顏決定和許知瀾在一起。

連許知言都說知瀾好,那知瀾一定很好了。

何況,許知瀾雖不如許知言那般比女子還美貌俊秀,可到底是一父所生,側面看着居然還有幾分相像。

那時的許知言,於她是高山仰止,她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自己會和他在一起。

那麼,依從他的話選擇許知瀾,也是一種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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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說,要船到底麼?-。-

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3263

許知言並不曉得當年小小的歡顏在想着什麼;但他竟也記得當時的情形。.

他靜默片刻,低嘆道:“我以爲我的眼睛再也好不了。我不想把你一起拖在黑暗裡。”

歡顏仰起臉,在他脣上一吻,羞怯地縮了縮脖頸,喃喃道:“可我願意。你怎樣我都願意和你在一起。”

許知言手中忽然一加力,低笑道:“現在麼?”

歡顏驚叫,身體猛向前弓起,恰恰更緊密地貼合到許知言胸前,半偏雲髻散落,如絲如綢的黑髮順着許知言手背柔軟滑下廓。

許知言只覺滿懷都被這如絲般的柔軟沁滿,小心地將她的長髮拂開,撫着她晶瑩的面龐,低嘆道:“真想瞧瞧你是什麼模樣,怎麼就讓三弟五弟他們念念不忘。嗯,還有蕭尋……”

歡顏縮在他的懷間,輕輕咬一咬他的鎖骨,低聲道:“蕭尋……雖然人品不怎樣,但待我似乎還不錯。”

“哦?”

“那天我給楚瑜捉去,的確是他闖入密室,殺了六合童子。但他也受了傷,所以沒能把我帶走。若不是他,只怕……我便是死也沒法清清白白的死。”

許知言沉思,“嗯,你的意思,你清清白白的身子,經不得風狂雨驟,要我多疼你些?”

歡顏又羞又慍,張嘴便在他脖頸咬下傑。

許知言笑道:“了不得,跟阿黃相處的時間長了,把阿黃的看家本領學來了!”

歡顏怒道:“我跟你相處的時間更長,要學也是和你學來的!”

許知言低頭在她某處不輕不重地啃齧,看她呻.吟着嬌軀劇震,笑道:“便是這樣麼?”

歡顏連瞪他都無力,再也說不出話來。

許知言已將她攔腰抱起,徑自抱入內室。

他這些年大半時間都呆在萬卷樓中,對一桌一榻的位置都極熟悉,並不用人扶持,已輕鬆走到自己牀頭,將歡顏放入衾被間。

歡顏又是緊張,又是害羞,夾雜着無法形容的隱隱期待,見他寬衣解帶,禁不住向後縮着身子道:“知言,我害怕……”

許知言俯身臥下,將她緊攏到自己身下,嘆道:“我也害怕。”

歡顏道:“你怕什麼?”

許知言道:“你又怕什麼?”

“我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

歡顏瞠目不知所對。

外面阿黃和小白又在打架,狗叫和猿鳴聲匯作一片,聽着有幾分淒厲。

歡顏忙掙扎着要坐起來,說道:“我得去瞧瞧……”

這時,只聞許知言道:“是這裡麼?”

歡顏吸氣,無力地軟在他的臂間,臉龐已漲得通紅。

許知言看不到她的神情,卻覺她氣短聲促,柔軟的軀體不安地蹭着他,不知是在抗拒,還是在逢迎。

他淺淺地笑,卻也已剋制不住,將她一條腿捉住支起,與她十指交握,慢慢將身體壓下。

歡顏劇痛,嗚咽出聲,卻被許知言以吻封住,綿綿的纏綿縈迴,待她一點點放鬆下來,才繼續下面的動作。

還是……疼極,痛極。

歡顏疑心是不是這麼些年她總將阿黃、小白拿來鍼灸做試驗的報應,從少女蛻變作女人的過程,怎麼就能疼成這樣?

她疼得幾乎要把許知言的手捏斷,卻捨不得讓他停手。

這樣的時候,她已是他的,而他也只是她的。

他和她已然一體。

這感覺真是很好,很好。

可實在太疼,太疼了……

她一邊承順着他,一邊哭着。

從頭哭到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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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再醒來時,便聽得耳邊傳來悠悠琴聲。

音質琅琅如仙韶,如自天際綿渺而來,直蕩心胸,正是瓊響所奏。

歡顏坐起身,只覺渾身痠疼,像被人把每一處筋骨都敲打過一般。

而雙腿只略略動彈,某處被牽扯時的疼痛立時提醒她某人剛乾過的好事。

她披衣下牀,幾乎是瘸着走出內室,走到那個寬袍大袖翩然如仙的男子身畔,惱怒地瞪他。

修長的五指依然彈撥於弦,卻一改往日的清閒高蹈,是歡悅而跳脫的曲調,絢美得近乎旖旎,彷彿有女子青絲玉肌,含羞伏衾,婉轉嬌泣,一意承歡……

歡顏的臉又紅了,很想衝上去再咬他幾口。

這時,琴音終於住了。

許知言側了頭問她:“你的腳崴了?怎麼瘸着走路?”

歡顏更想咬他了。

她甚至聽到了自己的磨牙聲。

許知言聽力極靈敏,揚脣道:“屋裡進老鼠了?呆會叫人找幾副老鼠夾子進來。”

歡顏悻然道:“好,多找幾副。牀上也有老鼠,我放兩副在你牀上。”

許知言支頤而笑,“你想謀殺親夫哪?”

歡顏怒道:“你纔是殺手!你纔是謀殺,謀殺……謀殺……”

她忽然間說不下去了,慢慢地垂下頭,眼圈有點泛紅。

今日之後,他無疑已算得是她的夫婿。

可她之於他呢?

妻?妾?婢?

她正氣沮時,許知言已拉過來,一把將她拽到自己懷裡,柔聲道:“我可捨不得謀殺我的王妃。等我的眼睛好了,我們會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生一對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然後——攜手吟遊天下,走遍大吳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無限風光!”

從小便熟悉的氣息徐徐吐於她的脖頸,親密之外,更有難以言表的暱狎和曖昧,立時讓她心跳急促,何況耳邊斯人神情溫柔,言語溫存,向她描繪着那般恬淡卻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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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知言身體不好,經不起內啥啥啥的中斷……所以餃子決定當一回親媽~~我厚道吧?

時得意兩心齊,綺窗西,共于飛(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994

她倚在他胸前,做夢般喃喃道:“會有……那麼一天嗎?”.

許知言撫向自己包着布條的眼睛,柔聲道:“會的。我原來擔心我的眼睛好不了,處處拖累於人,也處處受制於人……但這次不同。才用了三次藥,我的眼睛便看到了光。我會復明,我會有能力維護我們的未來。歡顏,你要信我。”

歡顏凝視着他除了一雙眼睛外再找不到一分瑕疵的完美面龐,如癡如醉地聽着,喃喃道:“我信,我自然信……”

許知言覺出她的意亂情迷,饒是平時平和淡漠的性情,也是歡喜異常,嘆道:“我失明十七年,老天送我一個你來相伴十載,然後攜手一生……這十七年,便不算白挨,這一世,便不算白過。”

歡顏聽他溫柔呢喃,如身在夢裡,又如身在雲端,好久才能掙扎着問了個掃興的問題:“爲什麼是今天?”

“嗯?”

“爲什麼知捷一找我,你……你……”

她羞於表達,但她相信許知言明白她的意思。他一向隱忍自制,表明心跡後雖常有親暱舉止,但從未表現過這樣強烈的佔.有欲.望,——甚至毫不猶豫地付諸實現。

但許知言此時卻很無恥地表現出了他不爲人知的另一面。

他道:“不是你主動親我的麼?”

“……”

“不是你說願意和我在一起的麼?”

“……”

“不是你暗示我,你是第一次,要我輕些,多疼你些麼?”

“……誄”

歡顏呆呆地坐在他懷裡,仔細回憶着兩人歡好前的一言一行,終於抑鬱了。

難道真的是她勾.引了他,而不是他誘哄了她?

許知言覺出懷中玉人正傻傻地發愣,終於笑出了聲,親親她的耳垂,斯斯文文地悠悠念道:“碧玉搗衣砧,七寶金蓮杵。高舉徐徐下,輕搗只爲汝!”

歡顏好一會兒才悟出他的意思來,趴在他膝上使勁捶他的胸,又羞又恨道:“你……你哪裡學來的淫詞豔曲來戲弄我,我再不理你了!”

許知言無辜道:“明明是書裡記載的古時搗衣歌謠,哪是什麼淫詞豔曲?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心裡想着那什麼的……就看到那什麼了……”

話未說完,歡顏一對拳頭已經像擂鼓似的砸向他。

許知言雙臂擁着她,再也躲避不開,退閃處身體一歪,兩人一齊摔倒地上,他兀自抱她在懷,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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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卷樓外的院子裡,寶珠正拿果子逗着小白玩,聽到樓上笑聲,不覺站起身,向半敞的窗扇瞧了一眼,脣角便向上揚了起來。

有喜,有澀。

旁邊另有個圓臉圓眼睛的侍女,因笑起來兩顆小虎牙像極啃食青草的大白兔,得了個外號叫兔兔,本名反被人忘懷了。

此刻兔兔正提了水澆花,聽了那歡笑聲也顧不得澆水,直起身驚奇問道:“是我們殿下在笑嗎?從沒聽到殿下笑得這麼大聲呢!嗯,殿下說話聲音好聽,笑聲也好聽。”

寶珠道:“也只有歡顏姑娘能讓殿下如此開懷了!”

兔兔豔羨道:“歡顏姐姐很聰明,我們誰也比不上。”

寶珠嘆道:“是,我們很快……會和她差得更遠,更遠。”

此時笑語漸歇,琴聲漸起。

似見得月明之夜,有仙侶踏歌而行,環佩丁咚,幽響清絕,一唱三嘆,引得野鶴驚舞,碧落凝雲。馭風處飄然物外,恍惚時宛在九霄。

兔兔聽得癡了,喃喃道:“這琴聲,真是好聽……似乎和往日彈得不一樣呢!”

寶珠道:“因爲是兩人同時在彈……彈殿下的瓊響。”

許知言極珍愛他的瓊響古琴,即便心腹如寶珠,也不許她輕易動他的琴。尋常清掃,也是精通音律的歡顏在收拾。

但也是因爲歡顏,瓊響的琴絃斷了兩次,喚京城名家進來修了兩次。

許知言孤僻,但她這近身侍女見到的到底比旁人多得多。

她記得最初許知言將她抱在懷裡教她彈琴,後來坐在旁邊聽她彈琴,再後來兩人一左一右,依在一架古琴上彈奏,居然也能天衣無縫,且律調更加優美,令人魄動神馳。

即便歡顏被公認爲是三殿下許知言的心上人後,他們偶爾也會合奏。只是兩人拉開了一點距離,不再緊緊挨着。

可相隔的距離再遠,他們的琴聲依然能那般默契和諧,宛若天成。

至於此刻……

她想像得出歡顏被他們殿下擁於懷中含笑帶羞彈琴的嬌俏模樣。

那失明男子質若冰玉的面龐必定像是浴了陽光,溫軟得似要化開。

腳下忽然涼涼的。

寶珠低頭一看,叱道:“兔兔,看你做的好事!”

兔兔一呆,忙低頭看時,一盆蘭花被她澆了半天的水,早已滿溢出來,在石板上汪了一大攤水,生生地把兩人的鞋浸得溼透了。

兔兔做了個鬼臉,露出兩顆兔子一樣的小虎牙,笑道:“沒事,太陽好,曬個一兩天就幹了!”

她再顧不得聽琴,拎了水壺一溜煙跑了。

寶珠只得折回耳房自己的住處換鞋,惱恨地咒罵道:“該死的小蹄子,溼了鞋事小,看你把蘭花給淹死了,靳總管得把你月錢扣光……”

而琴聲悠悠,依然繼續着,渾不管外面這許多的紛紛擾擾,營營役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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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促也罷,順其自然也罷,總會有人歡喜有人憂愁。故事繼續進行,精彩總會到來!

當時得意兩心齊,綺窗西,共于飛(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605

據說錦王府地方大,風景美,蕭尋覺得住着比自己的府第更舒適,即便歡顏說他已經無恙,他也沒說要搬回去。.

對於他的心腹愛將夏輕凰來說,這府裡最大的威脅是歡顏;甚至她認爲蕭尋賴在這裡不走,正是因爲戀着歡顏。

但鹹若館雖然靠萬卷樓不遠,但靠絳雪軒更近;歡顏性情古古怪怪,近日對蕭尋的態度雖然有所好轉,但蕭尋有心示好時,她又愛理不理,看來只顧纏着她的二殿下,暫時還沒把蕭尋放在心上。而聆花生性拘謹柔弱,論容貌也不是格外出挑,若不趁了在大吳悠閒時醞釀出感情,待回了蜀國,想在那堆鶯鶯燕燕的姬妾中出頭就難了。

權衡利弊之下,夏輕凰也便不催促蕭尋回去了,只是每日將聆花約過來喝喝茶,聊聊天,賞賞花之類。蕭府、錦王府自有禮部大臣和府內主事商量佈置成婚事宜,蕭尋並不操心,除了練劍看書,也是閒極無聊,見聆花過來,自是和顏悅色,以禮相待,相處頗是相得,夏輕凰便頗是滿意。

這日和聆花下了兩局棋,看着夏輕凰心滿意足地送聆花回去,蕭尋反覺蕭索,丟開棋子在鹹若館左近散心。想着快到歡顏過來例行診脈的時辰,才覺得開懷些。

正要回屋時,卻見自己的幾名隨侍海滄藍、大盧、小蟹等正在廊下說笑,見他過來,忙起身見禮。

蕭尋隱約聽得他說似乎提到“歡顏”二字,心下疑惑,卻笑着問道:“又在胡扯什麼?歡顏姑娘來了?”

能跟着蕭尋進入錦王府內院貼身保護的,自然都是蕭尋的心腹從人。如果聆花、歡顏等女孩兒過來,早該會有人預先通知他們迴避。此時他們大大咧咧坐在門口說笑,歡顏顯然並未過來誄。

幾人相視苦笑。

海滄藍道:“少主心裡只想着歡顏姑娘吧?她若來了,還敢有人耽擱?早就過去告訴少主啦!”

蕭尋淡淡道:“歡顏姑娘如果沒來,你們好好的,又在嚼她什麼舌頭?是認定了錦王的府規家法,不會落到你們身上麼?”

之前錦王許知言爲維護歡顏,不但杖殺三名婆子,更下令追查謠言源頭。最後找到的幾名奴僕,卻異口同聲說是從英王府那邊聽來的。

許知捷救出歡顏回府後大發雷霆,連帶身邊的隨侍都倒黴受罰。被罰的隨侍怨恚之餘便傳出些不三不四的話,再經幾番添油加醋,竟坐實了歡顏輕浮***的“罪名”。

許知言將散播流言者從重懲治,也只能暫時堵了下人們繼續傳謠的嘴巴,可他們心裡怎樣想,許知言卻管不了了。

而海滄藍等是蕭尋的人,只在鹹若館背地裡說些閒話,許知言更是管不了。

此刻見蕭尋責問,海滄藍等人也有些懼意。

但他卻道:“其實公子素來是知道我們的,都是堂堂的大好男兒,哪個是喜歡長舌傳話搬弄是非的?那些人在自己府裡踩着一個沒出閣的姑娘說三道四,的確也不厚道。可常言說得好,蒼蠅不叮沒縫的蛋,這個歡顏如果真的行得正,坐得端,怎麼會這許多的流言傳出?”

蕭尋道:“所謂太高人易妒,既然有人刻意搬弄是非,沒縫都能砸出縫來,行得正也能把你拉歪,坐得端更能把你踹翻,怎會沒有流言?你們也不是沒見過她,以她的人品醫品,是那種毫無廉恥的女子嗎?”

大盧道:“歡顏姑娘的確生得秀雅斯文,但人不可貌相,她也的確和大吳幾位殿下糾纏不清,她被從強人手中救回時也的確衣冠不整,正是傳言屬實的鐵證!”

蕭尋眯起眼睛,“你們也認爲,那些謠言是真的?”

大盧道:“如果說不是真的,所謂清者自清,錦王爲什麼這麼急着堵人嘴?這個歡顏爲什麼不拿出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蕭尋氣急而笑,“這個……叫她怎麼證明?一死以證清白?到時又會說她是無臉見人,羞慚自盡吧?”

侍衛們面面相覷。

良久,小蟹道:“其實她給傳成怎樣,原與咱們沒關係。只是如今吳都的大街小巷,誰不知道錦王府有個叫歡顏的侍婢,是身侍數主的淫.婦蕩.娃?偏偏少主又和她交往甚密,我等實在擔心此事傳揚開去,會連累少主清譽。”

蕭尋問道:“如今這謠言已經傳到市井坊間了?”

小蟹道:“那些平民百姓,對王侯將相家的牀闈秘事最是津津樂道。何況說的不過是個侍婢,傳成怎樣都無傷大雅,二殿下再怎麼至尊至貴,也不能把這些老百姓抓起來杖斃。此刻歡顏走到大街上,若有人認出她就是錦王府的淫.婢,只怕當場便會給老百姓的口水淹死。”

蕭尋道:“哦?有議論到我?”

“有。說這女子人人唾棄,在錦王府已呆不下去,正想着勾.引不明真相的蜀國少主,好跟到蜀國做個貴夫人。”

蕭尋抿緊脣,良久才嘆道:“的確,這樣的地方,叫她……還怎麼呆得下去?”

小蟹一怔,忙道:“她不知自愛自重,算來應有此報。少主前程無量,不宜捲入此事,否則,恐怕會有小人藉機生事。”

蕭尋皺眉,還要說話時,那邊有人通稟道:“歡顏姑娘來了!”

衆人忙閉口不提,匆匆避開。

蕭尋未及迎出,歡顏已顧自賞着風景,姍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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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得意兩心齊,綺窗西,共于飛(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874

她未帶藥箱,卻執了枝初綻的杏花在手。.

杏花如綴錦,染就滿枝春色;而她明媚的笑容,卻將這滿枝的春色生生壓下去幾分。

蕭尋問:“你的藥箱呢?”

歡顏撇撇嘴道:“還要帶什麼藥箱?沒覺得你還需要用藥。”

她將身體向前一傾,手中開得燦爛的杏花快要碰到他的臉,“你是不是覺得閒得很,盼着我拿你試藥呢?”

蕭尋悚然,忙擺手道:“罷了,你看我好容易養回幾斤肉來,還拿我試藥,不怕你們大吳的公主嫁給一個活骷髏?廓”

歡顏便笑,例行公事般爲他診一診脈,便端着茶盞坐到窗邊欣賞外面的春光。

蕭尋微笑道:“這裡幾株白玉蘭開得倒是好看。”

歡顏道:“我最討厭這花,瘦巴巴的枝頭頂着那麼大的花,一個個跟大碗似的,也不嫌招搖。香味也難聞得緊。”

她雖這樣說着,卻閒適地晃了晃腿,看着心情很是不錯。

蕭尋哪知她近日和許知言心心相印,正是兩情款洽的時候,只看她笑靨如花,想着外面風刀霜劍般刺向她的流言蜚語,心裡陣陣地悶疼,遂道是:“想不看這礙眼的花還不容易?你跟我回蜀地去,我送你一棟比朱陸鎮那棟還要大的安靜宅院,只種你喜歡的藥草花果,一株白玉蘭也不種,怎樣?”

歡顏便擡眸向外看了一眼,慢悠悠道:“天還沒黑,你就做夢了!傑”

蕭尋悻悻道:“你以前不是說很想找一個安靜又沒人打擾你的大宅院住着嗎?”

歡顏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那一陣我傻了!醒過來時自然記不住犯傻時候說的話、做的事!”

食言得如此理直氣壯。

蕭尋好久才能道:“小白狐,你狠!”

歡顏也不和他計較,笑盈盈地慢轉明眸橫他一眼,說道:“懶得理你!那些好聽的話,你留着給你金枝玉葉的公主夫人說去吧!”

她說完,丟開茶盞逍逍遙遙離去,卻將那枝杏花遺落在案几上。

蕭尋拈過,將花枝輕輕一彈,便見有花瓣零落如雪。

他苦笑着低喚道:“小白狐……”

懾於錦王之威,府中人等再不敢議論歡顏的事;而歡顏近來寸步未出錦王府,應該也不知道她自己在民間的名聲已被毀敗成什麼模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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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鹹若館,便見前方如織明霞,絢爛奪目。

卻是一片桃林,開得重錦疊繡。

有女子執了精緻的竹編花籃摘花。

楚楚細腰,纖纖素手。

瘦巧的臂腕襯着粉色嫣然的桃瓣,愈發欺雪凝脂,惹人愛憐。

正是曾經和她情如手足的姐妹聆花。

歡顏皺皺眉,預備當作看不到繞開走算了。

她即將欽封的寧遠公主名義即將遠嫁,以後有潑天的富貴也罷,有驚天的災劫也罷,和她都已無關了吧?

如今的一切,都是聆花自己想要的,也許……也是養育她們成人的銀姑想要的。

便成全了她們的願望,讓她們都拿去好了。她不稀罕當什麼太子妃、當什麼蜀國國後,更不稀罕在女人堆裡像個香饃饃的蕭尋。

她有許知言便夠了。

但這時,她偏聽到聆花在說道:“你別做夢了!”

她回頭看時,聆花依然在摘着花瓣,姿態優雅,卻盛氣逼人,說話之際連眼角都不曾掃她一眼。

歡顏左看右看,確定周圍並無他人,她確實是在和她說話。

報應來得真快,她剛勸過蕭尋別做夢,一轉眼便被蕭尋未來的枕邊人警告了。

她便住了腳步,拈了片花瓣在手中把玩,淡淡道:“我從不做夢,我也不會擾了公主的好夢。公主多慮了吧?”

聆花終於走了過來,直視着她。

“你一向嘴上說得好聽,可心裡巴不得搬開我這塊絆腳石,奔向你的榮華富貴!”

歡顏思忖半晌,疑惑地看向她,“公主,你在說你自己嗎?”

聆花的臉龐騰地通紅,細長的眼睛眯起,寒聲道:“我說什麼你自己明白,裝什麼傻?你哄着二哥追查夏家和楚家根底,以爲我不知道?我奉勸你一句,二哥目盲卻位尊,本可富貴平安一世。你自私自利,把他拖到這泥淖裡,不怕毀了他嗎?”

知言……

歡顏心裡一緊,不由說道:“二殿下在查什麼,與我無關,也該與公主無關吧?公主白白地緊張些什麼?我勸公主安享着自己的富貴尊榮罷!沒人打算和你搶。二殿下在皇上心中是什麼位置,大約也不用我多說。眼看着公主沒幾天就要出閣了,不會打算再生事端壞了自己好事吧?”

聆花瞪着她,冷冷道:“我自然不願再生事端,我也不會讓別人生出事端。你別以爲有二殿下撐腰就萬事有了倚仗。你別忘了,二殿下從來不問政事,也毫無從政經驗,手中更無實權,連三哥、五哥都不如。要不是因爲父皇格外愛憐,誰會把他放在眼裡?他想翻雲覆雨,先得問問別人答不答應!”

“別人?誰?”

聆花冷笑不答。

歡顏靈光一閃,失聲道:“是……是楚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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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得意兩心齊,綺窗西,共于飛(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44

聆花將手撫上一枝花得正好的桃花,慢慢道:“開得這麼好的桃花,也只有長在桃林才最安全,可以平平安安開花結果。若是長在路邊礙了別人的眼,難免被人斫枝去葉,落個一身傷殘;若是長在路上,擋了別人的路,被人連根拔起只是早晚的事。”.

話音未落,只聞“咔嚓”一聲,她手上用力,已把那枝桃花折斷。

她看也不看一眼,提着她的裙裾嫋嫋離去廓。

行止溫柔,眉目謙和,弱柳扶風般嬌柔無辜。

遠遠有侍婢瞧見,已奔上前小心將她扶住,不滿地往歡顏這邊瞪了一眼。必是認定她這個二殿下的寵婢狗仗人勢,又在欺負溫柔善良的聆花公主了。

那枝原來開得最好的桃枝已被折得無力耷拉下來,花瓣飄零墜地。

它明明沒有開在路邊,更沒有開在路上,一樣被摧枝折葉,不得善終。

歡顏背上忽然浮起一層汗意,連桃林上方的陽光都覺得陰冷起來。

---------------------------------------------------傑-

回到萬卷樓時,又聽到瓊響悠悠,琴聲恬和歡悅。

近日許知言很少一個人玩棋子了,也不喚夫子過來讀書給他聽。

除了散心或偶爾到前面吩咐些事,他很少出院子,只在樓上和歡顏廝守。

彈琴,吹笛,論古史,談詩詞,說醫理。

尤其愛說療好眼疾後兩人的去向。

他開始在猶豫是先生兩個娃娃,再出去遊賞山水,還是先去遊歷一番,彌補了這麼多年不見光明的遺憾,再回來生兒育女。

再用一次藥,他的眼疾就應該可以痊癒了。

正午換藥時,他不但可以看到白茫茫的光線,甚至可以隱隱看到光線裡晃動的人影。

不論是沉修,還是歡顏,在診治後也都確定,許知言的眼睛絕對可以復明。

歡顏擔心許知言的計劃沒那麼容易實現。畢竟他是嫡長子,若是雙眼復明,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能做上那個萬衆仰望卻是衆矢之的的東宮太子之位。

但許知言不以爲然。

他淡淡笑道:“眼睛好沒好,能不能看到東西,還不是我自己說了算?若我只能模糊視物,還三天兩日的頭暈目眩,便是父皇有心,朝臣還能同意立我爲儲君?我無事不出府,出府便遠遊,再礙不着哪位未來天子的眼睛,誰又會自找麻煩和我過不去?”

歡顏本來認爲這話有理。但這一刻她聽着寧和無爭的琴聲,卻只想到那被折斷的花枝。

只因開得最好,便在不經意間落人眼目,輕輕折斷。

她躡着手腳走上樓,許知言還是聽到,住了琴聲向她微笑,“今天怎麼去了這麼久?”

歡顏道:“我去得久麼?不過略坐了坐便回來了。”

許知言道:“詩經有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樣折算,一時不見,也便如隔三日了。難道還不夠久?”

歡顏哭笑不得,嘆道:“以往我從不知道二殿下還能這樣油嘴滑舌!”

許知言道:“以往我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能這樣快活。”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如急流般讓歡顏心頭驀地激盪。

她輕輕道:“我也覺得……我從沒這樣快活過。若能這樣一直過下去,到我們老了,到我們死了……便是上天厚待我們。”

“真想看看你說這話的模樣。想來一定好看得緊。”

許知言脣角揚起,即便布條覆着眼睛,笑容依然漂亮得驚心動魄,甚至讓歡顏失魂落魄。

或許這場愛情醞釀得已太久,才爆發得如此突然而迅猛。她措手不及地一跤跌在其中,便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也樂在其中,不想自拔。

她又想起了聆花的話,心裡一陣陣地抽緊。

毀了他,或者失去他……

她已不敢想像。

這似乎比去年許知瀾的背叛和出賣還要可怕得多。

她握住許知言的手,低低道:“知言,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便夠了。”

許知言挑了挑眉,微帶疑惑地側了頭,傾聽她將要說的話,感受她的細微的動作。

歡顏道:“我的身份卑微,也不想做什麼妃什麼側妃的。只要你心裡眼裡只有我一個,我們又能守着彼此,便已心滿意足。盯着你的眼睛很多,稍有不慎,恐怕會有人藉機對你不利。”

許知言皺眉,“你聽誰說什麼了?”

歡顏猶豫片刻,說道:“也沒什麼。但剛路上遇到聆花,她說你在追查夏家和楚家根底。她擔心查出真相後會毀了她到手的富貴前程,可能已經和楚瑜聯上了手。”

許知言手指一頓,隨即搖頭嘆息:“一個女孩兒家勾連外臣……或許,她真的很適合去蜀國,成爲胸有城府兩面三刀的王妃,或皇后。”

歡顏道:“楚瑜不是好對付的人。”

“只要他不再對付你,我沒打算對付他。你若不出錦王府,想來他的手還夠不着我這裡。”許知言沉吟道,“我會派人暗示聆花,我不會阻攔她嫁往蜀國,同時也會警告她,不得再結交外臣。”

歡顏疑惑道:“她會信嗎?”

許知言捉過她的臉龐親了一親,微笑道:“我告訴她我要你,我寧願將錯就錯不會把你嫁蜀國去,不就成了?”

歡顏歡喜,說道:“你若把我嫁別人,你拿自己做我陪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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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得意兩心齊,綺窗西,共于飛(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3303

許知言笑道:“好啊,你到哪裡,我陪你到哪裡,——走遍名山大川,看盡天下風光!”.

他說着,已將歡顏攔腰抱起,便向內室走去。

歡顏紅了臉,嘀咕道:“這青天白日的……”

許知言道:“是麼?可你覺得白天黑夜對我有區別嗎?”

原來連失明都能成爲耍賴的手段……

歡顏鬱悶道:“疼得很。”

“你昨天不是說已經不太疼了嗎?”

“還是有些難受……誄”

“哎,看來爲夫經驗不夠,需要多多練習。”

“我不陪練!”

開玩笑,她又不是阿黃、小白,怎麼成了他的試驗品?

但許知言道:“你不陪練……意思讓我找別的女子多練習練習……啊!”

歡顏重重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硬生生地咬斷了他後面的話。

許知言乖覺閉嘴。

很多時候,心動不如行動,說得口乾舌燥不如做得舌燥口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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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密密垂落的帳帷裡,傳來許知言低低的詢問:“還疼嗎?”

歡顏氣息繚亂,模模糊糊地答道:“還……還好。”

“還難受嗎?”

“難……難受……”

“那麼……就不繼續了吧?”

“那不是更難受?”

“歡顏,你說什麼?”

歡顏沙啞着嗓子,幾乎哭出聲來,“你還不……還不……我再不理你!”

許知言壓抑不住,卻低低笑出了聲。

又良久,薄帷上映出女子纖細的手腕,倦庸地劃過一個軟綿綿的弧度,搭在身畔愛人身上。

她好像無奈般道:“知言,我剛纔好像醉了。”

“嗯?”

“醉了。不記得剛纔都說了什麼了!”

“……”

許知言無語,半晌才道:“要不要繼續醉下去?”

搭在他身上的手便像給甩了一鞭子般飛快地竄了回去。

她打着呵欠道:“困了!我要睡了!”

許知言道:“這青天白日的,你要睡覺?”

歡顏只作睡着,再不肯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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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歡顏聽到雷聲響起,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推窗看時,春風豔陽色果然換作了陰風陣陣吹。烏雲黑壓壓地籠着,暗沉沉像堆在了屋脊上。

歡顏嘀咕道:“這什麼鬼天氣?還那麼冷,便打雷了……”

話未了,一記猙獰的閃電撕開天幕,將前面一帶粉牆照得慘白。劇雷當空劈下時,隆隆巨響似將屋宇都震得搖晃。

歡顏一哆嗦,慌忙把窗戶關了,嘆道:“青天白日的,果然不能睡覺。看看,老天都在教訓我了!”

許知言閒適地撫着瓊響古琴,悠悠道:“老天要教訓也得先教訓我,幾時輪到你這丫頭了?也不知你這腦袋瓜裡想着什麼,正月頭裡早春打雷都不希奇,何況這都仲春了?”

歡顏嘀咕道:“反正我總覺得哪裡不對。”

許知言在那滾雷陣陣裡曼聲說道:“哪裡不對了?子曰:食色,性也。”

他的手依然撫着琴,恬和沖淡的琴音在雷聲裡幽幽而旋,如黃塵漫天的荒原土地裡迸出的新鮮嫩芽。

歡顏想,許知言說的,一定是對的。

食色,性也。

雷要劈也得先劈那位受着香火被“子曰”了數千年的孔聖人,再劈許知言,怎麼還輪不着她。

於是,她安然了。

安然地坐到許知言旁邊,安然地聽着琴。

許知言眉目安寧,指間越發謹慎,將一支《醉太平》彈得雲淡風輕,雅措安閒。

可他還是禁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因爲目盲,他對於未知的危險有着比常人更敏銳的感應力。

歡顏在不安;而他更不安。

已經暗暗通知了靳總管到聆花那裡提點幾句,又加強了府內戒備,加派了暗中監視楚府和聆花的人手,還會出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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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雷聲小了,雨卻大了。

嘩啦啦的雨聲從屋檐傾瀉而下,混着檐下鐵馬丁當凌亂作響,嘈雜得讓人煩躁。

歡顏在許知言懷中輾轉片刻,難免又撩撥起某人的興致來,衾被間的風雨很快比樓外風雨更要激烈百倍。

歡顏漸解其中妙趣,不由地竭力承應,卻覺連骨髓都像給榨乾了,也顧不得推敲平素文弱矜貴的錦王殿下這時候怎麼會有如此強大的耐力和體力,便軟綿綿趴臥着沉入夢鄉。

許知言卻難以成眠,默默擁着懷中愛人一動不敢動,唯恐驚醒了她。

爲人兩人的未來,他一直暗中佈署。若能按計劃進行,他給她的許諾很快便能實現。

甚至,不用等到夏天。

春未暮,人已雙。燕子歸來,細語喃,花間唱風流。

這樣的否極泰來,方不負許多年如斯坎坷。

正心思蕪亂之際,他聽到了外面寶珠在輕輕叩門。

“殿下!殿下!”

聲音壓得很低,卻微帶焦灼。

他一向喜靜不喜鬧,尋常坐臥的萬卷樓可以算是錦王府的禁地。近日府內關於歡顏的流言紛紛,多是些不好的言辭,他自己也在治眼疾的關鍵時候,便愈加謹慎,早就吩咐了寶珠,不是可靠心腹,絕不許帶上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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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得意兩心齊,綺窗西,共于飛(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84

寶珠侍奉他的時間卻比歡顏還久,忠心耿耿且善解人意。眼見得許知言和歡顏的關係已不同往昔,又怕府中流言鬧得太兇再讓許知言煩心,行事愈發仔細,樓上有要用人的地方,差不多都是自己動手,並不讓別的侍女上樓,免得誰一時不慎把市井間的污言穢語傳到他們耳中鬧心,也免得誰口風不嚴,把歡顏傳得更加不堪,——卻是愛屋及烏的一片心意。.

但她既知歡顏已是許知言的人,若不是十萬火急的關頭,斷不會做這半夜三更擾人情致的掃興之事。

許知言小心地挪出環在歡顏脖頸上的手腕,摸索着爲她掖緊被子,自己下了牀,躡着手腳悄悄去開門。

他吃虧在雙目失明,再不曉得歡顏在他立起身時便睜開了眼,疑惑地察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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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出了屋,寶珠便替他關上內室的門,扶他到書案前坐下,先將一盞預沏好的茶奉上。

許知言端茶在手,沉聲道:“別急,出什麼事,慢慢說!”

寶珠道:“楚成、安氏夫婦死了!”

許知言手一抖,茶水潑在了袍袖上。

他道:“怎麼回事?不是早就吩咐過,要多派高手輪班守護嗎?”

寶珠道:“是中毒而死。他們住處進出的衣物飲食都有人仔細檢視過,按理不會出問題。靳總管聽說出事,連夜求了沉修法師一起過去幫忙查看救人,已經來不及了。沉修法師說,安氏是因爲吃了蝦。”

“蝦?”

“是。安氏這兩日有些不適,靳總管親自領着熟識的大夫去診治,配的藥也找兩三個大夫仔細檢查過,確定沒有問題才送了進去。”

“這藥和蝦又有什麼關係?”

“沉修法師說,藥中有一味主藥,本有滋補提氣、固本培元的功效,獨不能和蝦食,否則會產生類似砒霜的毒素。按安氏的服用量,足以致她於死地。誄”

“那麼,楚成呢?”

“楚成有心疾,但並不嚴重。他們一向自己動手煮飯,安氏煮飯炒菜,楚成下竈燒火。可柴火上被人下了致人迷幻的藥物,並不強烈,只會讓他心神恍惚,卻不致讓他們疑心到有人下毒。等安氏突然死去,他刺激之下,心疾驟發,便再難挽回。”

寶珠猶豫片刻,又道:“沉修法師說,若去的不是他或歡顏姑娘,換個尋常大夫過去,很難查得出他們真正死因。便是查出來,也很難認定是不是有人刻意謀害。唯一肯定的是,下手的人必定對這兩人的生活習性身體狀況非常熟悉。”

“楚……呵呵,楚家……他們自然熟悉。”

許知言勉強笑着,卻已苦澀異常。他的手支在額上,修長的手指愈發地白,燈光下粹玉般呈着微微的透明。

寶珠低低道:“殿下,只要你眼睛復明,一切可以慢慢打算。便是歡顏姑娘,大約也只會感激殿下一片苦心。現在殿下最要緊的,是好好保重自己,別讓那些壞人再生出什麼是非來。”

許知言點頭,聲音卻有些無力,“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寶珠道:“不然,我先送殿下回臥室歇着?”

許知言搖頭,擺手道:“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寶珠猶豫着要不要再勸時,一擡頭看到從暗影中悄然走出來的女子,頓時鬆了口氣,說道:“好,奴婢告退。”

她向歡顏使了個眼色,歡顏會意,向她輕輕點了點頭。

許知言已醒悟過來,側頭偏向歡顏的方向,喚道:“歡顏?”

歡顏走過去,“嗯。”

寶珠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許知言道:“來了多久了?你們怎麼一個比一個鬼鬼祟祟?走路一絲兒聲音都沒有,就欺負我看不見!”

歡顏道:“哪有,我也剛過來。”

“你聽到什麼沒有?”

“自然什麼也沒聽到。”

“真的嗎?”

“不是你盼着我什麼也沒聽到嗎?”

歡顏很無辜,許知言便很無奈。

他招手道:“過來。”

歡顏聽話地走近前,依在他身畔坐了。

許知言握緊她的手,沉吟許久方道:“我在朝中並無根基,加上雙目失明,很多事無法親力親爲,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歡顏道:“人又不是神,怎麼可能面面俱到?日後我們策馬天涯,遊賞煙霞,又要朝中根基做什麼?”

她想了想,又肯定地點了點頭,“對,我只要有你就夠了!便是你不是皇子,不當王爺,我會醫術,我也可以養你。”

許知言失笑道:“難道你認爲,如果我不是皇子,可能連你都養不活,得反過來靠你養活嗎?”

歡顏親親他脖頸,笑嘻嘻道:“我想着能和你永遠在一起,到老,到死,我便開心得很,養着你都很樂意。”

許知言柔聲道:“我也想養着你,把你養得胖胖的,肥肥的,沒一個男人看得上你。”

歡顏道:“你現在眼睛看不到當然這麼說。等你眼睛好了,如果我變得又胖又肥又醜,你肯定看向別的美人兒去了。”

許知言便指着自己眼睛蒙的布條道:“若有那一天,我便這樣把眼睛蒙上,熱了抓你過來做被子,冷了拖你過來當枕頭,不比那些瘦巴巴的美人強?”

歡顏鬱悶了,“可我現在不就是瘦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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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得意兩心齊,綺窗西,共于飛(七)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42

許知言微笑道:“所以,我正努力把你養胖啊!我不希望你操心,希望你快快樂樂地呆在我身邊。”.

歡顏道:“我現在便很開心,很快活。不過……”

不過她並不是不懂得,許知言身爲嫡長子,即便是失明的嫡長子,也將有着很多的身不由己。

比如權勢,比如婚姻,比如爲防備他曾經挖過或正在挖掘的某些陷阱。

許知言沉吟片刻,慢慢道:“我希望你是我的王妃。我能攜着你光明正大地面對所有人,接受他們的祝福或厭憎。”

歡顏一震,良久才道:“知言,我沒做過這個夢。我只想過,如果要和別的女人分享你,我能不能把你拐走。”

她和別的女人相比的優勢在於,她拐走他後,還能憑自己的本領養活他…廓…

這是她思考了很久後得出的結論。不過許知言貌似並不認同。

他道:“你知道那次玉蕊亭見到的那對夫妻是什麼人嗎?”

“當然不是靳總管的族妹了……”歡顏嘴脣咧了咧,到底笑不出來,“就是今天被害死的楚成夫妻?”

“他們是楚家的下人,安氏出閣前是楚家的丫頭,並且曾是夏夫人葉瑤的貼身丫頭。”

葉瑤,她的母親……

安氏對於葉瑤應該很熟悉吧?比她這個親生女兒要熟悉不知道多少倍傑。

歡顏鼻子一酸,澀聲道:“怎麼不早告訴我?早知道她是……我也可以和她多說說話。”

“我本以爲,日後你們有的是機會……她熟悉楚家和夏夫人的一切,知道她和楚成是楚家下人的人也不少,若她站出來指證夏夫人和楚家的恩怨,加上你指證楚瑜擒你祭兄、我側面證實楚瑜的舉止異常,不難讓父皇相信你纔是真正的夏家小姐。”

“你……你想……”

“父皇感念夏將軍的恩情,絕不會虧待他的女兒。”

歡顏搖頭,“夏家小姐得嫁給蕭尋……這等好事,留給聆花便行。何況若真的把身份調換過來,若是皇上震怒,治她個欺君大罪,雖不算是冤枉她,可母親泉下有知,豈不心痛之極?”

許知言嘆息,“我的確不想你嫁給蕭尋,所以我也盼着聆花將錯就錯嫁過去。一旦嫁過去,她便是名媒正娶的蕭夫人,未來的蜀國太子妃和國後,吳蜀兩國永結同好的標誌。便是父皇或蕭家發覺她不是夏家女兒也沒關係,只要她是兩國都承認的大吳公主就行。”

歡顏立時明白他的想法,“等她嫁過去了,你再和皇上說明我的身世,皇上爲了兩國安寧,並不會揭穿聆花,卻會念着我親生父親的情分成全我們?”

“只要父皇同意,不會再有其他人阻止我娶你爲妃。”許知言傾聽着外面的風雨交加,神情已見得疲倦和無奈,“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

如果他這個嫡長子所娶妻室在朝中並無根基,對於那些抱負遠大的皇子或大臣們來說,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可即便簡簡單單這樣的相守相處,於他們似乎也成了奢望。

歡顏道:“我不稀罕當什麼妃不妃的。風愛吹也隨便它吹去,我們不想被吹着,躲到能避風的地方便是。——比如外面風再大雨再驟,我們只呆在這萬卷樓裡,還怕風吹雨淋?”

許知言剛要說話,只聽“啪嗒”一聲巨響,兩人都是一驚。

歡顏忙擡頭看時,卻是前面一扇窗戶不知怎地被狂風吹了開來,冷風和着雨絲直衝進來,將燭火打得飛快搖曳幾下,“撲”地滅了。

許知言問:“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窗戶沒關好。”

歡顏回答着,站起身去關窗戶。

但此刻只有那大敞着向內灌入風雨的窗口有一線朦朦的暗光,屋內伸手不見五指。

她剛向前踏出一步,膝蓋猛地撞上了前面的案角,疼得呻吟一聲,已跌倒在地。

“歡顏,你怎麼樣?”

許知言慌忙摸索過去,將她抱在懷裡。

歡顏膝上倒不怎麼痛,眼睛卻酸得厲害。

她笑道:“沒什麼。只是忽然發現,眼前漆黑一片,真的挺恐怖……好像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兩人都是從熱被窩裡匆匆披衣而出,穿得很單薄,此刻被冷風一次,只覺寒意砭骨,只有和對方相挨相觸的地方尚是暖融融的。

兩具柔軟的軀體便不由地擁得更緊,努力向對方傳遞更多的體溫。

良久,許知言道:“的確很孤單。那年失明的時候,我剛失去了母親,總是半夜三更連驚帶嚇地哭醒,努力睜開眼睛去尋找燭光,可什麼都看不到。我喚我的母親時,已經沒有人再應我;有時父親會守着我,但更多的時候,憑我怎麼驚叫哭喊,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只有僕役們例行公事的應答。”

歡顏抱住他,撫摸着他背脊上清瘦得分明的脊骨,低聲道:“我侍奉公子時,好像沒見公子半夜裡驚叫過。”

“如果你小時候哭喊了很多次都喊不到你的親人,你也會漸漸習慣,然後安靜下來。”許知言笑了起來,“其實那些夢也未必不好。我在夢裡還什麼都可以看到呢!有碧藍的天空,有母親的笑臉,還有飄舞的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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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始去北京了,大約半個多月。應該有網絡,會照常更新。只是想着我的蝸速,我自己也無語了~~

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990

“後來,便是驚醒了也沒什麼可怕。我喊一聲歡顏,總會聽到你在應我。”.

他的笑意裡滿是慶幸,愈發溫軟快慰,歡顏卻快要哭出聲來。

她道:“嗯,只要你喊一聲歡顏,我總會應你。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頭看一眼,我總會在你身畔。”

兩人坐在冰冷的地面緊緊相擁,傾聽着對方激烈的心跳,感受着對方炙熱的呼吸,再也覺不出陣陣襲入樓中的冷風淒雨。

黑暗中,有人低低說道:“世事難料,我只有一個人,一雙手,眼睛又未復明,太多的人或事看不清……我實在怕再生變故。明日我便入宮,先請父皇準我納你爲側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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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的皇子和健康的皇子有着截然不同的價值和地位。尤其對於許知言這樣的嫡長子來說,更是如此。

景和帝許安仁遠遠看着愛子在殿前下了肩輿,在宮女的扶持下緩慢地步向殿內時,眼睛裡已忍不住露出痛惜之色。

玉青錦袍裹着頎長的身軀,略嫌隨意的對襟大袖,揉和了雍容典雅的貴家風範和高遠閒淡的出塵氣質,從從容容不疾不徐的姿態,一如弄晴。

對,弄晴,李弄晴。

那纔是他結髮同心的太子妃,也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皇后。

一年接一年的磨挫掙扎,一次又一次的險死還生,除了他自己,他願意珍而重之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傑。

——當生存都成了問題,他分不了心去仔細考慮生活應該是怎樣的。

可活得再艱難,他總會在午夜夢迴時,忽然在李弄晴的笑聲中驚醒,然後冷汗涔涔,淚落漣漣。

再然後,在滿懷的悲傷裡起牀,冷眼看着周圍分不清善意還是惡意的目光,利落地找準位置,把自己當作父皇或權臣的棋子落下,然後在周圍佈滿能爲他所用或代他去死的棋子。

日復一日地看着朋友和敵人成爲棋子,悲傷麻木成厚厚的繭,堅硬地包裹着他,直到他成爲永遠在吞噬別人的棋中王者。

對,依然是棋子。

上天的棋子。

他終於得到了一切,卻失去了弄晴。

也許弄晴並不怨恨他吧?

她那樣的溫柔恬和,善解人意,當然不會怨恨他。

不然,他每次夢到她,她也不會總那樣立於杏花天影裡婉然而笑,看着他和小知言那般的恬靜滿足。

不然,她服下鳩酒倒在他懷裡後,不會和他說,她無怨無恨,惟獨放心不下他和她唯一的骨肉。

那時的小知言,尚有一雙和李弄晴一模一樣的清澈眼睛。

平時烏黑明亮,歡笑或哀哭時卻呈淺淺的茶褐,像不事雕琢的天然茶晶,連歡喜和悲傷都那樣透明,透明得映到他心底。

他睜着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對着靜臥在牀上的母親,問他:“父親,我孃親怎麼了?”

許安仁答他:“她睡了。”

小知言握着母親的手,疑惑而不安,“孃親的手很冷,很……很……”

很僵硬。

誰也說不清,五歲的小知言到底是不懂得這樣表述,還是不敢這樣表述。他應該還記得母親養的花貓被人毒死後,也是這樣僵硬着的。

許安仁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將他帶進來見妻子最後一面時,李弄晴早已沒有了體溫。

往日溫暖柔軟的軀體,又冷,又僵。

可前一天李弄晴軟玉溫香偎着他伴他入宮的情形宛在眼前。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終是一種罪過。

他只能告訴小知言:“這一次,你孃親會睡得久一些。”

小知言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母親-美麗卻慘白的面龐,淚水大顆大顆地從稚嫩漂亮的面龐滾落。

他抱着兒子,低聲道:“沒事,孃親睡了,你還有父親。”

他這樣說着時,原來的萬般隱忍,萬丈雄心,像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出了名的庸懦太子許安仁,終於不負他的庸懦名聲,爲妻子的死氣沮落魄了很多天,並不得不繼續面對愛子被人毒瞎雙眼的鬧劇。

沒錯,在他這個太子的身家性命都風雨飄搖的時刻,妻妾間的爭風吃醋爭權奪利只能算是一場鬧劇。

可對小知言來說,被毀的,是他的整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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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底,他可以挽回這場悲劇了吧?

許知言的眼睛上蒙着布條,人剛跨過門檻,許安仁便聞着了淡淡的藥味。

如果換了別人,他早該滿腹狐疑滿懷猜忌令人打出去了。

向他高呼萬歲卻詛咒他萬死的人太多;就像他總想着要把他下旨褒獎的權臣滿門抄斬一樣。

但眼前俊逸蘊藉的少年正是他心頭不多的柔軟之一。

他向正在行禮的許知言招招手,溫言道:“又沒有旁人,不用講究那些虛禮。來,到父皇身邊坐會兒。”

許知言謝過,尚未及起身,許安仁已站起身,拉過他的手牽在自己身畔坐了,示意一旁侍奉的宮人們退了,才轉頭細細打量他,笑道:“常言道,是藥三分毒。何況沉修來自異域,朕本擔心他用的藥你未必受得住。如今看着氣色倒還好。”

許知言微笑道:“父皇忘了?知言身邊有個精於歧黃之術的歡顏在,飲食醫藥事事上心,每日和沉修法師商量着預備,自然處處妥當,知言也省心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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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545

“歡顏……”.

許安仁看了眼許知言蒙着的雙眼,皺了皺眉,“嗯,如果你眼睛能好,她也算有一份功勞吧!”

“不錯,這些年來,如果不是她勤謹侍奉,知言不知會多遭多少罪。”

許知言起身,端端正正向許安仁行下大禮,稟道:“歡顏稟性純良,醫術精湛,便如兒臣左膀右臂,兒臣也缺她不得。故而想求父皇下旨,準兒臣納其爲側妃,一則不負她這麼些年侍奉兒臣的苦心,二則兒臣以後也有了可靠的人照應,三則也可見父皇破格提拔的恩典,各府侍僕以其爲典範,更會用心侍主。”

“她的苦心!”

許安仁臉色越來越沉,終於按捺不住冷笑起來,“當初你眼睛無人能醫時,她怎麼不想着跟你,卻跟着老五廝混,把他迷得神魂顛倒?沉修必定告訴了她,你的眼睛可以治癒了吧?”

許知言一凜,頓知有人在暗中算計,只得道:“父皇莫非聽了甚麼人的饞言?歡顏聰穎過人,不拘小節,聽說生得也好,所以屢屢爲人所忌,時有饞謗之語。兒臣日後會好好約束歡顏言行,免得聰明外露,招惹是非。”

許安仁道:“你爲些許小事杖殺府中下人,是在約束她言行,還是約束其他人言行?”

許知言靜默良久,到底隱忍不住,低聲抗辯道:“父皇,壞人名節,並非些許小事。”

今日的許安仁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無用太子。往年的壓抑在權力驟然釋放後,是尋常人難以想像的反彈和爆發。

對於曾經站在他的對立面的臣僚或對手,他的心狠手辣令人咋舌。

他是帝王,並且早已具備了作爲帝王該具備的基本素質:專斷,狠毒,多疑,寡情。

眼前這個少年到底是不同的。

他不可能像處置長子許知文那樣利落乾脆地處置他,可他還是忍不住沉下臉。

他霍地站起身,睨着跪在地上的兒子,怒道:“在你心裡,這還能算作大事了?開始人說那歡顏媚惑諸皇子,朕想着不過小小侍婢,又是你看重的,能哄你歡喜,不讓你成天關着自己憋壞了,也便不和她計較了。可她怎敢這樣不自量力,攛掇你娶她爲側妃?她那樣的聲名狼藉,連讓她繼續呆在錦王府朕都不放心,還敢癡心妄想伴你終身?誄”

許知言垂頭道:“父皇,並非歡顏癡心妄想,而是兒臣希望能有這樣的女子相伴一生,就如……父皇曾希望母后能相伴一生那樣,患難與共,死生不棄。”

許安仁怒道:“你果然被那賤婢迷了心竅!她先和你三弟、五弟糾纏不清,又曾落入強人手中惹出那許多不堪之事,如今更聽說她和蕭尋走得親近,還在放出話風,說聆花不夠標緻,配不上蜀國少主……這樣的賤婢,你竟敢拿來和你母親相比?”

許知言掌心滲出汗來,原來明淨的心頭也如眼前一般遍是陰霾,看不清從哪裡逼過來的冷刀暗箭。

“是,兒臣失言,父皇請息怒。”他定定神,說道,“兒臣只是想着,母后出身名門,行止端雅,可若她當年未死,一樣會有奸人算計,令她身敗名裂,令父皇難以自處。”

許安仁驀地變色,身體一晃便坐回榻上,寒着臉不說話。

許知言嘆道:“歡顏侍奉兒臣已經九年,素來勤慎用心,雖和我們幾兄弟親近,但從未有那樣不堪的言辭傳出,更不至於被有心人特地告訴到父皇跟前。父皇素來明斷,也當看出此中定有蹊蹺。”

許安仁神色略霽,說道:“朕也想着你目盲心明,不至於信任那等不堪的賤婢。她原和老三相好,如今又和你在一處,他的人編出些話來嘲諷也有可能。”

“父皇明鑑!”

許知言本想着能不能伺機將先將歡顏的身世稍作暗示,但他們的對手顯然比他行動得早得多,並快得多。

他並不認爲在外散佈流言,並將此事捅到景和帝許安仁跟前的只是許知瀾。如果幕後的主使者是楚瑜和聆花,他們必定早已猜到了解真相的許知言會告訴許安仁,併爲此有過對策。

聆花怕的是身份被揭穿,到手的未來蜀國國母之位會被歡顏取代;楚瑜想得應該簡單得多:他不想歡顏活得好,甚至不想歡顏活。

一旦歡顏聲名狼藉,人人鄙夷嘲笑,即便被確認她纔是夏家女兒,吳國也不可能將她以大吳公主的身份嫁入蜀國,蜀國更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女子爲未來國後。

他無聲嘆息,低低道:“父皇,歡顏跟我多年,我深知其爲人,不想因爲旁人毀謗便委屈了她。” ωωω ★ttκan ★CO

“不委屈她,難道委屈你嗎?真也罷,假也罷,如果不是她爲人輕浮,多少有些影子落在別人眼目,怎會傳得這等有鼻子有眼,大街小巷,盡人皆知?”

許安仁將他拉到身邊坐下,撫摸他包得嚴實的雙眼,緩了聲調道,“若論你現在身份,打死幾個下人原也不算什麼事,可如果是因爲惑於女色虐殺家僕,壞了你自己聲名,那纔是大事!”

許知言道:“富貴浮名只是身外之物,我並沒放在心上。”

許安仁眼看他清淡閒逸的模樣,卻也微覺無奈,嘆道:“若是你的眼睛再好不了,把那些看淡是好事。可眼見覆明已是朝夕之間的事,父皇還期待着你大展拳腳的那一天,你怎可再那樣渾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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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27

許知言靜默片刻,答道:“父皇,兒臣失明已久,疏於人情世故,於朝堂風雲更是陌生,又無外戚權臣援手,捲入那些是非之中,不過徒惹煩惱。還不如四處走走,看看我久違了十多年的日月山水,倒還自在快活些。”.

許安仁笑道:“你要什麼外戚權臣援手?有父皇幫着你還不夠麼?皇后和楚瑜各懷鬼胎,以爲朕不知道嗎?且讓他們鬥去,你調理好身子要緊。——便是想臣僚相助也容易。你外祖和幾個舅父當年受朕牽累,外調的外調,賦閒的賦閒,如今也該陸續回京任職了……再等一二年,他們在朝中站穩腳跟,便是你最堅實的後援。”

“再則臨邛王慕容啓新年頭裡進宮朝見,私下裡和朕提及愛女東陽郡主年方及笄,皇后屢屢召見,讚不絕口,那意思應該是想爲老五求配。朕當時便讓臨邛王等等再說,一轉頭把霍家女兒指給了老五,想來臨邛王心中也有數了!”

他冷笑道:“夏一恆走後,朝中武將便數慕容啓威望最高,實力最強,行事也最謹慎,朝中幾度風雲變幻,獨他矗立不倒,便可見他城府才幹。朕不會讓皇后、楚相把他拉攏過去,阻了言兒日後的道路。如今你眼睛尚未復明,且不提這話;等你眼睛好了,朕即刻定下你和東陽郡主親事,便是你歷練差些,有他這樣的岳父幫着,誰敢小覷你半分?”

許知言心頭翻涌,嘆道:“兒臣慚愧,竟從不知父皇費這等苦心爲兒臣謀籌……”

許安仁拍拍他肩膀,傳入他耳中的話語少有的慈愛:“你母親只留下了你這點血脈,還被人害成這樣。我看顧不了你,讓你受了十多年的罪,如今我既有這能耐,必把這天下最好的全留給你,便是百年後,也不怕去見你的母親了!”

他和許知言私下說了這許久的話,已無平時帝王的威嚴,此刻更以你我相稱,許知言看不到他的神情,卻也已覺出他惆悵和傷感,又是感激,又是無奈,只得委婉說道:“聽聞母親性情恬淡沖和,常因父親當年處境憂心忡忡,認爲還不如尋常百姓寧謐開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水相伴,雞犬相聞,連睡覺都容易睡得安穩,不比帝王官宦之家強上許多?”

許安仁皺眉道:“你不許再說這樣的話。女孩兒怎麼想都不妨事,你一個堂堂男兒,就應該有一番主張,立一番事業,展一番拳腳,纔不負來這世上走一遭,也不負……父皇對你的一片苦心。你現在什麼都看不到,只留意到自己身邊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等你眼睛復明了,見識的美景美人多了,如果還要那個歡顏,等娶了東陽郡主後收了她也不妨。——現在卻萬萬娶不得,最好先送走,別留在身邊。不然連累了你聲名,日後落人話柄,那還了得!”

許知言只覺胸口像是有人捏碎了多少顆的黃蓮子,苦得五臟六腑都在糾結,卻深知此時絕不能再在此事多作糾纏,否則別說娶歡顏爲側妃,便是將她留在身邊都可能大成問題,只得道:“兒臣謹聽父皇教誨!”

許安仁這才滿意點頭,感慨道:“朕現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那些兄弟和那些各結朋黨的大臣們,看到朕的嫡長子雙眼復明站在朝堂之上,會是怎樣的表情!”

他眯起眼,彷彿看到了那些人努力掩飾的驚愕、憤怒和失望,拈着須快意地笑了。

可許知言彷彿從沒去考慮過別的皇子或大臣的表情。

他只想知道,歡顏看到他用一雙明亮的眼睛望向她時,會是怎樣的興奮和快樂。

她的笑容必然輕盈如暮春三月婉轉飛揚的杏花天雨,美麗清絕得讓人傾倒。

他們的未來也許更坎坷了誄。

但是不打緊,他很快便能看到她了。

一眼,只要看她一眼,他便會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去籌備和應對他們未來的一切。

父皇要給他天下。

可他的天下,必須先有她。

他不會爲謀求天下而犧牲她,不會像他的父皇——爲謀求天下犧牲了自己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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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走出正殿,便有肩輿急急放落到他跟前。

諸皇子中,他向來最受優待,肩輿可直上丹墀,直停在宮門口,以方便他出入,不必摸索着上下階梯。

但許知言沒有立刻坐入輿中,站在丹墀前向天空仰了仰臉,問道:“今天太陽是不是很好?”

跟他入宮的貼身侍衛成說忙答道:“的確是個大晴天,又是正午,陽光也好,很暖和。夜間下了一場暴雨,連花香聞着都比平常時候清爽呢。要不要令人將肩輿的圍幔撤了,我們就這樣曬着太陽慢慢回府?”

許知言搖頭道:“不必了,我自個兒走一段路吧,順便散散心。”

成說笑道:“也好,殿下常出來走動走動,氣色纔好。”

“哦!”

許知言扶了一旁小太監的手一步步走下臺階,側頭問,“我是不是平時氣色都很差?”

成說道:“也不是很差……就覺得沒血色。”

“沒血色?”

“大約總在屋裡,太陽曬得少吧?”

成說目注許知言雪白的面龐,“殿下龍章鳳質,其實怎樣都是英姿過人,與衆不同的。”

許知言還在想着自己毫無血色是什麼模樣。

大約便跟母親死時那樣慘白的面色並無二致吧?

也算是……另類的與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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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74

若是那樣,真委屈歡顏了,那樣活潑潑討人歡喜的小丫頭,天天對着他這樣嚇人的臉色…….

許知言苦笑一聲,慢慢向前走去。

小太監緊緊扶着,一路躬着腰道:“殿下,小心腳邊,有臺階。殿下,這邊有些滑……殿下,往那邊不是出宮的路!廓”

許知言淡淡道:“我知道。我只是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要好好想想,怎樣走完他和歡顏未來的道路。

也許,是他想得太簡單;也許,是前面的路太困難。

他從沒一刻那樣迫切地希望,他能重見光明。

他必須要看清前面的人,前面的事,而不是在黑暗中憑着一點靈性摸索着前方的路。

那一天,已經快了吧傑?

明天正午再換一次藥,他的眼睛應該便可以恢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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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彷彿隔了層布,能觸摸得到輕柔舒適的光線。

沿着大道慢慢走了一段,許知言仰了仰臉,“哪裡的杏花開了?”

成說向前方張望了下,笑道:“是那邊錦寧宮後面的杏花開了。那邊不知誰搬了竹凳和茶几在,並沒有人。殿下要不要先過去坐坐?”

許知言沉吟道:“錦寧宮,是霍太妃住的地方吧?”

“是。聽說霍家小姐如今也在這裡住着。”

霍家小姐便是許知捷的未婚妻霍安安。

許安仁既說了要儘快爲他們完婚,禮部和欽天監議過,很快確定婚期便在四月。

東萊侯急急送女入京,霍太妃早聽說霍安安性情,唯恐她年輕不知規矩,所以立刻把這侄孫女接到宮裡,預備親自教導教導,免得她把母親河東獅吼那套本領帶到帝王之家來,早晚釀出大禍。

“未來的英王妃……光陰似箭,一轉眼,連五弟都納妃了!”

許知言感慨着,慢慢踱了過去。

這裡的雀兒應是被吃齋唸佛慈悲爲懷的老妃嬪們喂慣了,也不怕人,嘰嘰喳喳地叫得歡騰,彷彿就在耳邊。

許知言順着鳥鳴聲伸手去,沒碰着鳥兒,卻觸着一枝開得正好的杏花。

他折了一枝下來,放到鼻尖輕嗅。

成說等侍從扶他在竹凳上坐了,笑道:“還有兩盞喝過的茶在案上冒着熱氣呢,剛在這邊賞花的人大約還走沒遠。”

許知言點頭道:“若是太妃來了,需提醒我起身見禮。”

“是!”

成說等應了,便屏息靜氣靜靜站於他身後。

雖然後宮規矩森嚴,但許知言是今上寵愛的皇子,自是來去隨心;他因人暗算而雙目失明,許安仁憂心其安危,身邊向來有侍從寸步不離守護。此刻成說等緊緊隨他而行,內廷守衛也無人過問。

此刻兩個金剛般的侍從侍奉着雍容秀逸的貴公子立於杏林間,彷彿天地一時都清寂了,唯餘斯人拈花蹙眉,清姿蘊愁,說不出的風標秀舉,清輝映世。

素白的袍角在風吹得翩翩飄起,他擡手去壓,便有杏花碎瓣跌在他的手背上。

凋零的杏花潔白如雪,可他的手竟似比那花瓣還要瑩潔幾分。

有什麼擦着他的面龐跌落。

他以爲是杏花,伸出手來一抓,卻摸着了絲滑的細絹,不禁一怔。

再仔細一摸,竟是塊上好的絲帕。

天下掉下來的絲帕?

他微怔時,旁邊成說已喝道:“什麼人!”

頭頂傳來少女驚叫,許知言但覺有什麼伴着那驚叫聲從上方直直向他砸來,不由地仰起頭匆忙伸手去接,卻覺一個嬌軟溫香的身體堪堪落在腕間。

可他目不能視,又未曾學過武藝,根本無從平衡那股向下的衝力,哪裡接得住?

他身上猛地一沉,再也無法坐穩,連人再竹凳整個傾翻在地,肩膀硌在凳角上一陣疼痛,只是忍着沒有呻吟出聲。

那人卻身手靈敏,飛快地從他身上爬起來,慌里慌張地伸手扶他,連聲道:“喂,喂……你,你沒事吧?”

許知言看不到,成說等卻一眼看到這少女面貌美麗,穿着華貴,必不是普通宮女,也不敢大聲呼斥,只趕着把許知言扶起,喝道:“這是當今二皇子!你是什麼人?敢驚了錦王殿下的駕!”

“二……二殿下……”少女磕磕絆絆地退了幾步,又向前走了兩三步,小心地看着許知言神情,怯怯道,“我……我不是有心的……”

許知言揉着摔疼的肩,皺眉道:“你是哪個宮裡的?怎會跑到……”

他向上指了指,苦笑。

雖看不到上面的情形,他也明白天上絕不會掉下人來。竹凳分明是在一株老杏下,必是這姑娘淘氣,不知怎的跑樹上去藏着了,又不知怎的摔了下來。

那少女傻傻地站在他跟前凝望着他,卻覺杏花如雪,花落如雨,都抵不過眼前這微微含慍的男子風姿如玉,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道:“我……我拿紙鳶呢!”

卻是答非所問。

成說擡眼,果然看到那密密的杏枝裡纏着個美人紙鳶,畫着和這少女一般的淺粉衣裳,雜在挨挨簇簇的杏花間,不仔細辨別的確看不出。

他搖頭道:“姑娘,二殿下問你是哪個宮裡的。”

少女往前方一指,說道:“我就住在錦雲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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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961

忽想起宮中規矩森嚴,尋常宮女冒犯了皇子,指不定會給怎樣懲罰,——雖然這個嫡仙般的公子怎麼看都不像殘忍之人,可他的隨侍委實有些凶神惡煞…….

她趕忙又道:“我不是宮女,是霍太妃傳我入宮來作伴的。”

霍安安?

許知言不覺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是一家人。成說,替這姑娘把紙鳶拿下來吧!”

成說應了,當即縱身躍上杏樹,但覺花瓣紛紛,細細的花粉直灑入眼睛。少女忙去揉眼睛時,成說已走至她跟前遞上紙鳶,恭謹道:“姑娘的紙鳶。”

少女歡喜接過,向許知言行禮道:“謝謝二殿下!廓”

許知言微笑道:“不用謝。下回有這樣的事,打發小太監去辦就行,姑娘千金貴體,還需多保重纔好。”

少女連聲稱是,又道:“二殿下可有不適?要不要我去請太妃傳太醫?”

許知言道:“不用了,本王不妨事。姑娘請便,本王也該回府了,這便告辭!”

他轉身,扶了成說緩緩離去。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在杏林外,悵然地嘆了口氣,低頭看着地上。

幾番折騰,可憐的老杏被摧殘得夠嗆,滿地都是落花狼藉傑。

少女彎起腰,撿起自己的絲帕,又拈過一段花瓣有些零落的杏枝。

正是原來許知言在手中把玩的杏枝。

她擡手將杏枝送到鼻尖。

沒有聞到杏花的清香,似有原來那人的氣息。

落於他腕間的那一刻,她感覺到了他的體溫,並聞到了他身上清清淡淡的微香。

暖暖的,靜靜的,有一種莫名的讓人沉醉的力量,直要拉她墜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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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

身後有人高喚。

少女一回頭,忙斂了心神笑起來,“安安,我拿到紙鳶了!”

另一個比她略大些的紅衣少女領着幾名侍女太監走過來,從她手中抓過紙鳶,打量了下說道:“你看,到底給樹枝扎壞了!我就說叫人重做一個,偏你要找人去取。怪不得慕容伯伯說你死心眼,做什麼事都不到黃河心不死。”

先前那少女抿嘴笑道:“可我還沒被爹爹趕宮裡來學規矩呢!”

霍安安聞言,丟了紙鳶要去撕那少女的嘴:“慕容雪,我看你敢取笑我!”

慕容雪一邊躲閃,一邊笑得喘不過氣:“安安,安安姐……好姐姐,我錯了還不行麼?”

侍女們看兩位小姐扭作一團,相顧掩嘴而笑。

霍安安放開慕容雪,叉着手向她們叫道:“笑什麼笑?再笑把你們都扔荷花池裡涼快去!”

那侍女卻是跟着慕容雪的,見霍安安要過來揪她們,連連向自家小姐使眼色。

慕容雪忙緊張地往前面看一眼,壓低聲音道:“太妃來了!”

霍安安一驚,趕忙放了那侍女時,慕容雪已拎着裙裾飛快奔往錦雲宮,口中說道:“太妃午睡該醒了,我得去侍奉。安安你不去嗎?”

霍安安跟在她後面,咬牙切齒道:“處處和我作對。早知道不求太妃喊你到宮裡來陪着……唉,困在這錦雲宮,真快把我憋出病來了!”

慕容雪將手中的杏花用絲帕包了,悄悄掖在袖中,卻回頭笑道:“放心,聽說英王殿下甚是英武,府裡僕役衆多,日後有的是你折騰人的機會!”

霍安安的臉龐紅到了脖子根,恨恨道:“還敢取笑我!今天我非撕了你這丫頭的嘴不可!”

一路笑聲不絕,直飄到錦雲宮外,卷在風中,撩起了杏花無數,如碎蝶漫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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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回到萬卷樓,已是神色如常。

歡顏只打量他一眼,便納悶道:“你手怎麼了?”

許知言嘆道:“眼睛看不到委實可憐,一不留神撞在柱子上了。你瞧瞧,肩膀是不是腫了?”

歡顏一驚,忙過去爲他解衣查看,果見有一處青腫,忙取來傷藥爲他塗擦,抱怨道:“我就說該陪着你入宮。他們該多粗枝大葉才連你都看顧不了!你又該多心不在焉纔會往柱子上撞!”

許知言由她嘀咕個沒完,待她折騰完了,才披了衣裳,柔聲道:“我只盼你守着我,這樣嘮叨到八十歲。”

歡顏笑道:“我自然守着你。不守着你,我還去哪裡?”

她環視着四面密排的古書,嘆道:“我從小在這裡長大,有這裡和你相識,也許……註定了會在這裡一輩子吧?”

許知言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酸澀,伸臂將她擁住,低低道:“嗯,一輩子。”

歡顏貪婪地嗅着他懷裡熟悉的清新氣息,喃喃道:“皇上……不同意你納我爲妃罷?”

許知言問:“你怕不怕?”

歡顏道:“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許知言便笑了起來。

“來日方長。”

他將手指撫向眼睛,緩緩道,“只要我雙眼復明,一切,都有機會。”

不論是他的父皇,還是大臣,甚至母族親友,都必須等他雙眼復明,等他有了走到那個至高位置的可能,至少,有了帶給他們功名富貴的可能,纔會有信心支持他。

而他,也纔有信心給懷裡的女子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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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3126

否則,能怎樣呢?.

永遠蜷在這一角書屋,一個人彈着琴,一個人下着棋,在父親憐惜內疚的目光中沉默地生存,然後在繼位兄弟慶幸悲憫的目光裡沉默地死去?帶着這個嚮往着陽光和自由的少女,連同她行遊天下醫治萬民的遠大抱負?

而歡顏也在給他信心。

她道:“不會的。前天換藥你已能見到隱約人影,再用一次藥,想來應該會恢復差不多了。即便現在斷了藥,我也有把握幫你調理好,——就算沒法恢復正常人的視力,也不至於連人都看不清。”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最關鍵的,我要你看清我長什麼樣。”

許知言微笑道:“自然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歡顏噗地一笑道:“我纔不要傾國傾城呢!我只要傾倒你一個就行,傾倒你許知言一個人!從此再不看第二個女人!我也不許你再看第二個女人!”

她把“許知言”三個字咬得極重,笑得嬌俏頑皮。

許知言嘖嘖道:“瞧你這驕橫樣兒,越發爬我頭上來了!”

歡顏搖頭道:“我纔沒有爬你頭上呢,爬你頭上有什麼好玩的!”

她想了想,湊他耳邊小聲道:“爬你身上倒是有趣兒!”

許知言笑噴,“要不要現在試試?誄”

歡顏連忙搖頭,“纔不要呢,只怕再一會兒,蕭尋那小子該過來找你辭行了吧?”

許知言眉峰一跳,“他不是一直覺得這裡住得舒服麼?我原以爲他會賴到三月初五再回去。”

然後初六成親,從此與聆花住在同一屋檐下,省得夏輕凰操心,每日跑來跑去的牽線。

當然,從此也免得……他許知言懸心。

蕭尋行止還算君子,可他對他口中的“小白狐”的居心,當日許知言把歡顏從朱陸鎮的蕭家別院帶走時便已一清二楚。

偏生歡顏已經不再像原來那樣討厭他,近來和他很是親近,更助長了那些居心叵測的流言蜚語。

如今,歡顏聽着蕭尋要走,更有些惋惜之意,“誰知道呢,昨天去給他診脈還笑嘻嘻贊他院裡的破玉蘭呢,早上忽就遣人過來說擾了許多日子,這便準備搬回去了……”

忽然說搬回去……

許知言背上忽然滲出冷汗。

許安仁說大街小巷都是關於歡顏的流言,他原以爲是有人在皇帝跟前的惡意中傷。

但蕭尋突然離去……

是不是說明,流言真的已在京城內外發酵蔓延,連蕭尋都已知曉,纔會避嫌離去?

而他是不知道的。

即便府內的流言,如不是他偶爾聽到,也不會有部屬特特跑來告訴他。

他是瞎子,不管事也管不了事的瞎子,錦王府上下人等存在的目的,便是奉皇命好好照顧他。

雖聽他指令,可他們最重要的任務,是讓他能富貴平安地活着,不勞心,不費心,不憂心……

如同他已經度過的十六年失明歲月那樣平安淡然……

歡顏見他臉色微變,忙問道:“怎麼了?”

許知言回過神來,淡淡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霍安安了。”

“霍安安?”

“便是五弟很快娶的那位霍家小姐。今天無意在宮裡遇上了。”

“哦?”歡顏精神一振,頓起八卦之心,問道,“她到底怎樣?不會……真的很兇悍吧?”

“我覺得……還成。可能頑皮了些,但不至於如傳聞中那樣撒潑無賴。”許知言回想那少女從樹上摔落前後的情形,沉吟道,“雖看不到模樣,可她應對得體,反應機敏,年紀輕輕已有大家風範。五弟若是放下心事,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他言畢,曖昧地向歡顏一笑。

雖看不到他的眼神,歡顏禁不住給他笑得心神一蕩,紅了臉垂頭道:“你那樣子笑做什麼?他放不放下心事,和我沒關係。”

許知言道:“嗯,和我有關係。他若早日放下心事,我便也放下一段心事了!”

他一廂說着,一廂連動作也曖昧起來。

歡顏慌忙道:“喂,今天陽光正好呢,不出去曬曬太陽?”

“在宮裡曬了好久了……”

“蕭尋他們呆會就會過來……”

“等過來再說罷!”

“你肩上還有傷,不疼嗎?”

“會。所以你不許咬我了……”

“可你咬我……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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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

許安仁、楚瑜君臣二人正議着北疆之事。

“十年前北狄入犯蜀境,蜀國國主蕭曠求援,我朝遣臨邛王慕容啓領兵相助,加上蜀國主帥易無歡也是當世名將,聯手之下重創北狄,邊疆才安靜了這許久。不過前年易無歡病逝,臨邛王傷病在身,也常在京中調養。北狄元氣漸復,西境歸順蜀國的部分狄人還罷了,閔河以東的狄人近年推舉的新狄王很是好戰,特別和烏蘭族聯姻後,主戰派勢力大漲,又開始屢屢***擾邊境。如若不嚴加防範,只恐又有變故。”

“楚相言之有理。依楚相看,是否需要儘快將臨邛王派過去?一則安定軍心,二則北狄來犯時,臨邛王對敵已久,經驗豐富,趁着我軍兵強馬壯之時,也可予以迎頭痛擊!”

“皇上,微臣聽說臨邛王今年舊傷發作,一直在調養,這時遣他前往邊塞,臨邛王忠心爲國,固然願意領旨,可他身體未必受得住;何況現在不過小股狄兵***擾邊境百姓,這便派出朝中主將,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也讓北狄譏我大吳無人,只能依仗一個臨邛王克敵制勝了!”

“哦,那依楚相之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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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平靜太久了,對不對?該有風波了,對不對?

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顛風斷送休(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59

“本朝武將不少,大多是追隨過當年夏將軍和臨邛王的老將,但青年將領不多,的確有後繼乏人之感。微臣認爲,皇上可以啓用新人,如舊年開武科選拔,或令羣臣舉薦。還有宗室子弟和諸皇子中也大有可造之才,皇上也可放出去歷練歷練。”.

“派皇子親臨南疆?”

“若得皇子親至,更可激勵軍心,提高士氣。皇子親歷疆場,聽西風畫角,看鐵馬金戈,可磨其心志,勵其筋骨,平添帶礪山河之豪情壯志,令我大吳威名更著。”

“楚相言之有理……”

君臣有商有議,看着言談甚歡。

可如今諸皇子中,大皇子早逝,二皇子目盲,四皇子母病,五皇子嫡出,有行事浮躁之名,章皇后大約也不放心將他送到茹刀飲血的風沙之地去;六皇子以下,年紀小,資歷淺,更無法派出。

算來算去,所能遣出的皇子只有三皇子襄王許知瀾了。

本就在朝中賢名甚著的襄王,一旦在武將軍樹立威望……

許安仁負手沉吟。

楚瑜含笑靜候階下廓。

這時,內侍走過來稟道:“皇上,皇后娘娘、寧遠公主求見。”

楚瑜聞言,正要回避時,許安仁道:“莫非聆花有什麼事?楚相是她和蕭尋的大媒,也不算外人,就不用迴避了吧!”

楚瑜恭聲應道:“是!”

說話間章皇后已攜了聆花進來,如儀見禮完畢,章皇后便道:“皇上,聆花過來,是有一事相求皇上。”

許安仁慈和地望着聆花,“哦,聆花,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聆花仰頭,含着怯意溫懦地笑了笑,說道:“我想求皇上,讓歡顏作爲我的陪嫁丫頭,一起前往蜀國。傑”

許安仁一失神,“歡顏……”

那邊楚瑜已笑了起來,“莫非就是那個最近聞名京師的錦王府小婢歡顏?”

許安仁側頭望向楚瑜,“楚相也聽說過?”

楚瑜道:“如此大名鼎鼎,微臣想不聽到也難!聽說三殿下、五殿下都和這女子有些瓜葛呢!如今又和二殿下捲入流言中,可惜二殿下雙目失明,終日寸步不出,只聽這丫頭擺佈……”

他彷彿自覺失言,猛然頓住口,垂頭不再說話。

許安仁問向聆花:“聆花,這事你可曾聽說?”

聆花嘆道:“女兒略有所聞。何況我與歡顏從小一起長大,她如今不知自重,也和我太過驕縱有關。如今她在京城聲名狼藉,夜來又夢到乳孃淚落漣漣求我救護。想我乳孃對我有再生之恩,我實在不忍歡顏淪落至此,故而想着將她帶到蜀國。那裡誰也不認識她,方便她靜心悔過,重新做人。再則……我也擔心二哥……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很寵着歡顏呢!”

她的眼圈一紅,差點掉下淚來。

許安仁想着上午許知言的執着,心裡頓時發緊。

這個兒子的確有點兒他母親的癡絕純良,今天想納歡顏爲側妃被拒,必定不肯死心,也不知日後還會爲她做出點什麼事來。一旦他雙眼復明,必如鯤鵬展翅,前程遠大之極,豈可被小小一侍婢玷辱了清譽?

這時章皇后在旁笑道:“要論聆花想要誰做陪嫁丫頭,都容易得很。只是臣妾想着這歡顏是言兒的人,言兒彷彿時刻離她不得,因此不得不請皇上的示下。”

許安仁拂袖道:“有什麼時刻離她不得的?原就瞧着她妖嬈嬈的不像個正經姑娘,言兒也是衝着她有一手好醫術才留着,便於爲他開藥調理身子,哪裡就特別上心了?盡是路人胡說,壞朕言兒聲譽!”

何況許知言復明在即,還留着這禍害做什麼?

章皇后道:“既是如此,不妨請皇上下一道旨意,讓錦王放人吧!聆花懦弱,錦王又被矇蔽,若無聖旨,只怕不會依從。”

許安仁點頭,正要令人傳旨時,又猶豫道:“此女聲名,想來蕭尋也有耳聞。不知他是否介意此女伴着公主入蜀?”

聆花微笑道:“父皇放心。歡顏醫術很好,陰差陽錯下救過蕭公子性命,蕭公子對她很是感激,不會反對此事。”

章皇后又將許安仁拉過一邊,悄聲道:“蕭尋的心腹女將夏輕凰,和聆花處得極好,方纔是陪着聆花一起入宮的。此事我也問過夏姑娘,她彷彿並不十分樂意歡顏陪嫁。聽她意思,蕭尋不僅感激歡顏,好像還對歡顏頗有好感,她擔心歡顏過去,會奪了聆花的寵呢!”

許安仁道:“胡說。一個是公主,正室嫡妻,一個是奴才侍婢,好不好,傳個話一段白綾一杯鳩酒便夠結果她了,看她還敢和大吳公主比!”

章皇后笑道:“我便是這意思呢!再則蕭尋真的喜歡這淫婢,於我大吳也沒什麼壞處。”

蕭曠頗有治國之才,如今瞧着這蕭尋也非池中之物,如若繼位,蜀國益發強大,恐怕就沒那麼甘心俯首稱臣了。

因此,如果歡顏能惑得蕭尋不理朝政,致使蜀國生變,削弱蜀國的實力,於大吳簡直是大功一件。

許安仁頷首,脣邊已漾出笑意。

這天,二月廿四。

於很多人都不是一個尋常的日子。

午時,許知言丟開軟在牀榻上迷糊的歡顏,自己回了寶華樓,卻將靳總管和他幾個心腹部屬召了過去,細細詢問王府及京城內外所傳流言之事。部屬見他詢問,卻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說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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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顛風斷送休(二)【第一更】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24

果然早已知曉,只是怕他憂心傷了身子,再無一人敢在他跟前提及。.

可如今這情形,才真的讓許知言暗自憂心,只是不肯流露出來,若無其事地吩咐他們設法追查流言源頭,並多派人手留心楚相府甚至諸王府的動靜,若有異常,需即刻回報。

靳總管到底看出些端倪,猶豫片刻,遂道:“寧遠公主一早便入了宮,到現在不曾回來。聽說……是蕭公子身邊的夏姑娘陪着去的,再不知所爲何事。廓”

“聆花和夏輕凰?”許知言心裡咯噔一下,側頭問,“楚相今天是否在宮裡?”

旁邊便有部屬答道:“暗中監視相府的人有回報,說楚相下朝後並未出宮回府,應該……是被皇上留在宮中議事了。”

許知言便向靳總管道:“即刻遣人去見李隨,問他是否知道今日楚相、聆花等人入宮後的行蹤。”

李隨是跟了許安仁三十年的老太監,他侍奉許安仁從步步維艱的太子到天下至尊的帝王,水漲船高成了宮中管事太監,依然謹慎細緻,處處留心,自然許安仁寵信。

許知言幼時被抱在父親跟前養着,李隨看顧的時候極多,許知言對他也很敬重,感情絕非別的皇子可比,若有事相求,多半不會拒絕。

靳總管應了,正要帶人離去,許知言忽又叫住了他傑。

他回頭時,許知言以手支額,靜默了半晌才問:“如果我不是雙目失明,身體孱弱,你們還會刻意瞞着我這些事嗎?”

靳總管不敢回答。

許知言心中明白,神色更見黯淡。

他揮了揮手道:“你們且去吧,但願……但願還來得及……”

靳總管只得返身離去,卻又是奇怪,又是不安。

這位二殿下素來孤寞淡泊,不預外事,他們爲主分憂,自然也不敢拿外事擾他。而如今,卻是他義無反顧奔往他以往厭倦的紅塵俗務,並且兢兢業業,唯恐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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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午後方來辭行。

此時歡顏已醒,一眼看向他身後的從人,便奇道:“咦,怎麼不見輕凰姐姐?莫非打算留在府中陪公主到出嫁麼?”

當着許多人的面,蕭尋對她遠不如私下裡那般親熱,只淡淡道:“歡顏姑娘說笑了。輕凰有事,已先行離府。”

許知言微笑道:“想必,又在爲蕭公子成親之事奔忙吧?”

蕭尋笑道:“的確是我有事遣她先走一步,未及與二哥告辭,實在是失禮之極。改日必喚她過來向二哥賠罪。”

許知言道:“蕭公子言重了!”

二人又說笑遜謝幾句,蕭尋方纔領人離去,許知言行動不便,也不相送,自有靳總管等循禮相送。

歡顏想着他這一回府必定忙着成親之事,隨後便要帶着和她相看兩相厭的聆花回蜀國,日後天南海北,今生未必再有相見的機會,原本有些不捨,有心送他一程。誰知蕭尋過來辭行,除了開始淡淡答上一句,竟不曾正眼瞧她一眼。

她既對外面流言漫天之事一無所知,只猜着蕭尋平時雖和她親近,心裡多半不屑她一介小小侍婢,怕和她交往被人嘲笑,方纔如此冷淡。

想他原就是個輕諾重利的輕浮公子,不過沖着她容貌和醫術方纔另眼相看幾分,她又怎能信以爲真,以爲他真是什麼可交可信的正真君子?

這樣想着時,因他曾出手相救而生出的幾分好感也便蕩然無存,他離不離開分不分別也便沒什麼值得惋惜的了。蕭尋踏步往萬卷樓外走時,她也提裙自顧上樓研藥去了。

這幾日沉修被一個神交已久的世外高人約去,不知探討醫理還是探討毒理去了,留下了兩個小僮在照料許知言。——他已將藥配好,只需將千里鏡磨好後調入配好的藥液裡爲許知言敷上即可,委實簡單之極。只是歡顏細緻,都是親自研藥,親自調藥,親自爲許言敷眼,小僮們不過在旁輔助,幾乎不需要他們動手。

蕭尋明知歡顏沒有跟來,走到院門口,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

樓上的窗扇緊閉,小白狐果然心狠意狠,甚至不願意目送他一程。

傍晚聖旨來時,歡顏剛聽許知言彈了幾曲,因聽他說頭皮癢,遂扶他坐到窗邊,爲他取下發簪,便用自己隨身帶的桃木刻花梳細細地爲他梳理。

她正笑着說道:“現在你看不見,我總幫你梳頭,回頭你能看到了,也得幫我多梳幾次才公平。”

許知言點頭,“我幫你梳到白髮齊眉,可好?”

歡顏暈紅了臉,卻咯咯而笑。

聽得皇帝心腹太監李隨親過來傳旨,並且指定許知言和侍婢歡顏一起接旨,兩人都是一驚。

歡顏正待替他綰好發去接旨,許知言忽握住她持梳的手。

握得極緊。

原來溫熱的掌心沁着絲絲汗水,冰涼。

“怎……怎麼了?”

她想笑,卻覺得那笑聲被憋着壓緊在喉嗓下,怎麼也笑不出來。

看着他忽然間沉鬱的眉眼,她身上似乎也開始沁出冷汗。

掌中的梳齒因爲許知言不自覺的大力而嵌入肉中,卻覺不出疼痛。

寶珠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爲許知言收拾齊整,說道:“李公公已等在廳中,殿下還是快過去吧!”

許知言點頭,回身向歡顏道:“歡顏,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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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顛風斷送休(三)【第二更】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3076

歡顏道:“我?我……不怕呀?”.

但她的確是忐忑的。

她居然看出了許知言很怕,並且很迅速地被他的怕傳染。

在記憶裡,他總是沉靜的,淡漠的,甚至連下令杖斃散佈流言的婆子時也波瀾不驚。

至少,他給人的感覺是鎮定自如,波瀾不驚。

可這一刻,他已開始失態。

彷彿有什麼生死攸關的事,正往他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

許知言的預料沒有錯,歡顏的預感也沒有錯廓。

當歡顏跪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金磚上,聽到李隨在贊完寧遠公主的賢淑盛德,以及和乳母之女的姐妹情深後,宣佈以歡顏爲侍,隨侍公主嫁蕭門入蜀國時,她忽然間全身都冷了。

一直忘了收起的木梳從掌中跌落,輕微的“撲”的一聲。

許知言居然聽到了,順着聲音在地上一摸,恰觸着那梳子。

他默默將它撿起,聽李隨讀完聖旨,便叩首道:“兒臣,領旨謝恩!”

李隨寬慰地笑了笑,待要扶起許知言,卻見歡顏雪白着臉直直跪在那裡,不由一皺眉頭。

許知言早覺出她的異常,低低提醒道:“歡顏!傑”

歡顏咬緊牙偏頭看向許知言。

許知言微帶無奈地低聲警示:“歡顏,先接旨再說。”

歡顏全身哆嗦起來,卻猛地站起身,高聲道:“不接!我不接!若要我陪嫁入蜀,我寧願一頭碰死在這裡!”

李隨愕然,皺眉道:“嘿,我以前瞧着這丫頭挺好,如今果然不懂事了呢!這聖旨也是你想接就接,不接就不接的?抗旨不遵這是什麼罪,你知道不?”

許知言忙道:“李公公,把聖旨交給我吧!”

李隨見他說話,忙堆下笑來,將聖旨雙手遞過,過去將他扶起,搖頭道:“二殿下,這歡顏果然恃寵生驕,太不像話了!若是鬧得大了,你想死容易,想死在這裡,可沒那麼容易!”

許知言勉強笑道:“李公公說的是。這丫頭是任性了!皇上面前,還請公公多擔待。”

他這話自是要李隨對歡顏的抗旨之舉多加包容,別在許安仁跟前提及此事了。

許安仁繼位後喜怒無常,甚是暴戾,真的追究起來,只怕歡顏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李隨原就對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二皇子格外不同,聽他這樣說,自是順坡下驢,笑道:“咱家這裡怎麼都好說。可歡顏姑娘入蜀後,如果還是這樣的脾性,只怕會連累寧遠公主爲難了!便是咱們大吳的臉面也不好看。”

“公公所言極是。”

那邊早有侍婢扶許知言和李隨坐了,奉上茶來。

許知言沉靜應對,卻始終牽繫着那邊的歡顏,只恨自己目不能視,看不到她目前的情形,更是懸心。

他自晨間面見景和帝求娶側妃被拒,便知此事不妙,待聽得說聆花等人入宮,更猜到從頭到尾便陷入他人設計中。他已打算靜候時機力挽狂瀾,卻一字都不曾向歡顏吐露,生怕添她困擾。

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看了敵手。

這道聖旨,他猝不及防,歡顏更該是晴天霹靂。

他側頭喚道:“歡顏!”

歡顏已被寶珠拽到一邊,兀自偶人似的站着,怔怔地看着他,往日顧盼生輝的一對明眸完全被水霧掩住,濃得看不到眸心的顏色。

寶珠見她不應,只得推歡顏道:“歡顏姑娘,殿下喊你呢!”

推搡幾次,歡顏才霎了霎眼,睫下頃刻滾落幾串淚珠,無聲無息地滴到光可鑑人的金磚上,——正映出她失魂落魄的模樣。

許知言隱隱聽到她在抽泣,薄脣動了動,低下頭喝了口茶,才淡淡道:“寶珠,先送歡顏回萬卷樓,我和李公公許久不見,正想念着,要說會兒話呢!”

李隨忙笑道:“蒙二殿下惦記,老奴愧不敢當啊!”

寶珠領命,忙推着歡顏出廳。歡顏耳聽着許知言說話,只覺五臟六腑都絞着般抽搐疼痛,腳底如踩着棉花般綿軟着,由着寶珠連推帶挽,踉踉蹌蹌向前走着,卻差點被門檻絆倒。

“小心!”

寶珠忙將她扶緊,然後回頭看向許知言。

他依然容色沉靜,舉止從容,彷彿根本不曾留心到歡顏的狼狽。

可他半垂的一邊袍袖上,卻隱見幾點嫣紅。

寶珠記得,他便是那隻手撿起了歡顏跌落在地的梳子,然後捏緊。

狠狠地捏緊。

卻依然那樣沉着溫文地說:“兒臣,領旨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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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歡顏回到萬卷樓,寶珠不放心許知言,又匆匆趕到前面去。

歡顏腳下依然軟綿綿的,整個人渾渾噩噩,宛如身在夢中。

這便是她的命嗎?

又一次在自以爲的幸福來臨時,在感恩命運的眷顧時,生生被打入到人生的谷底。

被許知瀾無情棄叛時,尚有許知言、許知捷奮力營救,小心守護;而如今,許知捷即將另娶,許知言面對嚴父之命,聖旨大於天。

她明白自己是誰,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卑微,更明白許知言在無聲的承諾里默默爲她爭取的一切。

有他心意,她已知足。

她不願他爲難操心,寧願什麼都不求,只求最簡單的相守。

可相守也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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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直在北京學習,沒多少時間碼字,情節也淡淡的~~忽看到又有親送荷包,便有些汗顏~~今天便二更吧,等存稿沒了,看能不能逼着自己寫快些...謝謝大家支持~~

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顛風斷送休(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39

她付出了更多,卻失去了更多。.

或者,她從來都一無所有,卻因着許知言,才覺得這世界是多麼地充足而美好,連每一朵杏花的綻放都那般光華奪目,讓她雀躍歡欣,眉目生輝。

終究,因那張明黃色的聖旨,轉眼一切成空。

她無力地跌坐地上舉目四顧,滿屋的書冊都似清寂起來。

許知言離開她,她離開許知言,許知言該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

她害怕得渾身發抖。

院中隱隱傳來人聲。

她猜着是不是許知言回來了,渙散的神智便恢復了些,側頭聽外面的動靜。

聽到的,卻是聆花柔美動人的聲線。

大約門前的守衛阻她進來,她正幽幽嘆道:“我剛從宮裡回來,想找歡顏說幾句話,也不行嗎?不想二哥不在,我連他屋子也進不了。回頭倒要問問二哥,怎會和我生分成這樣!”

守衛爲難道:“這個……公主,若是殿下在,屬下進去通稟一聲,殿下當然不會不讓公主和歡顏姑娘說話。可如今殿下到前面去了,屬下職責所在,便是其餘幾位殿下過來,屬下也不敢放人啊!”

許知言喜靜不喜鬧,萬卷樓本就是錦王府禁地,近來許知言治眼睛,防備更是森嚴,若不得許知言應允,除了他幾個貼身隨侍,其他人連院子都進不了,更別說樓內或樓上了。

歡顏猛想起聆花前日折花時的暗喻,心裡一緊,猛地站起身來,奔到屋外誄。

聆花一身輕粉宮裝,人比花嬌,正盈盈立於院內。

她看向釵環不整臉色蒼白的歡顏,微笑道:“歡顏,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歡顏定定神,理一理衣襟鬢髮,慢慢走下石階,說道:“公主說笑了!我不過一介侍婢,哪敢代主迎客?公主若有吩咐,我自當洗耳恭聽。——日後需聽公主吩咐的時候更多,對不對?”

聆花臉色微變,咬咬脣道:“你以爲我盼着這樣的結果嗎?”

她掃一眼旁邊虎視眈眈的守衛,說道:“既然不讓我進樓,咱們便出去走走吧!”

歡顏心神蕪亂,不由地跟在她後面,一徑走出萬卷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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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前不遠,便植了一片竹林。

隔年的竹子剛經了前夜的暴風雨,枝葉頗是憔悴,竹竿倒還挺拔,只是經了風霜,翠色甚是滄桑。新竹剛冒了尖尖的筍芽,聆花纖纖秀足踏上,不知有意無意,盡落在小小筍尖上,輕易便將它們踩折踏斷,踐入泥土之中。

或許,是因爲筍尖長高了,也會礙她的路?

曾耳鬢廝磨一起長大的少女便更覺陌生。

歡顏厭煩,抱着肩倚竹而立,不想再看到她趾氣高昂的步伐。

見歡顏頓足,聆花也只得站住身。鮮亮嬌妍的衣裳很襯她的皮膚,盈盈立於碧竹間,出水芙蓉般潔淨無瑕。

她看着歡顏,有幾分無辜,有幾分無奈,幽幽嘆道:“其實你也該明白的,對不對?我並不希望你跟我嫁到蜀國去。”

歡顏道:“公主高看我了。我不明白,始終不明白。如果成爲蜀國太子妃或國母是你和孃親的願望,我也盼着你們的願望早日實現。我到底哪裡礙着公主,礙着其他人了?”

聆花擊掌道:“正是這話。你若去了隨嫁入蜀,纔會礙着我。我也盼着咱們各走各的陽光道,從此兩不相擾,銀姑地下有知,想必還會安心些。”

歡顏道:“公主是想告訴我,聖旨裡公主念舊、姐妹情深等語,與公主毫無關係?這道聖旨並非公主所願,並非公主所請?”

聆花嘆道:“的確非我所願,但的確是我所請。”

歡顏好容易才剋制住自己衝過去甩一耳光的衝動,許久才把嘴一咧,慢慢道:“論容貌論才識,你不如我;論身份論城府,我不如你。蕭尋看似豁達,可心機之深,不會弱於你。我並不覺得他看清你本來面目後還會真心待你。你把我帶在身邊,不怕我仗着自己的容貌和對蕭尋的恩情奪盡你寵愛嗎?”

“怕,當然怕。”

聆花一低眸,悵然道,“可輕凰姐姐說,蕭公子屬意於你,很想把你帶蜀地去。我何嘗不知把你帶在身邊,像是帶了一包不知什麼時候便爆開的炸藥……無疑在跟自己過不去呢!”

“誰知今日入宮見母后,輕凰姐姐執意跟過去,我不過敘些和乳孃的舊情,輕凰姐姐卻提起你曾救過蕭公子,蕭公子屢屢提起想帶你一起回蜀國……母后當即便帶我去和父皇請旨,讓你隨嫁入蜀,一則全我姐妹之情,二則慰蕭公子相思之苦,三則見大吳皇恩浩蕩……”

她側頭看向歡顏,“這樣一舉三得的事,你說我怎好拒絕?何況輕凰姐姐向來維護我,卻忽然和皇后說那樣的話,無疑是蕭公子的意思,我更不能駁回。”

“蕭……蕭尋……”

歡顏身體發顫,猛地想起前一日蕭尋很認真地提出要帶她回蜀之事,再則午後他辭去時的確說,是他有事遣夏輕凰去辦。聯繫他今日忽然態度大變,莫非早已料到夏輕凰此去必定成功,他和她已逃不了主婢貴賤的高下名分?

他終究還是個浮萍心性的輕薄之人……

可他又何苦牽累她,毀她得之不易的安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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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顛風斷送休(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920

聆花向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她,“我不知你累不累。但我已經累了,——我厭倦和你共存於同一片天地。”.

歡顏氣極,冷笑道:“這便是所謂的不共戴天?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和公主有這樣深的仇恨!既然公主這樣厭惡我,何不拿出公主的威風來,一頓亂棍把我送到地下了事?”

聆花冷笑,並不說話。

歡顏轉念一想,卻恨起自己的後知後覺。

聆花借刀殺人,的確打算一頓亂棍把她打死,終究功虧一簣;歡顏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身邊依然有許知言等人守護,豈是她這個並無實權的公主說殺就能殺的?

可一旦入蜀,許知言鞭長莫及,聆花身爲大國公主,再來一頓亂棍把歡顏打死,蕭尋無論如何也不會爲那麼個小小的陪嫁丫頭和辛苦求娶來的公主夫人翻臉。

聆花是在警告她,若她入蜀,便是她死期已至。

歡顏一字一字說道:“我不會入蜀,更不會做蕭尋的姬妾。可杜聆花,那絕不是因爲怕你。”

聆花面色倏變。

銀姑的夫婿,歡顏名義上的父親,正是姓杜廓。

歡顏黑眸灼亮,如跳動着一簇燃得正旺的火焰,一無所懼地逼向她。

聆花許久才輕笑道:“你這是仗着二哥對你死心塌地?可聽說他已經領旨謝恩。你當然可以逼他抗旨。晨間他請旨納你爲側妃,已經惹怒父皇,如果再公然頂撞,必定會失去父皇歡心。他母親早逝,母族衰敗,如果再被父皇厭棄,別說他是個瞎子,就是雙眼復明了,他這一輩子,也算是毀了!”

知言,許知言……

歡顏握緊拳,一步一步往竹林外走去。

聆花在後嘆道:“這事怪不得別人,只能怨你自己太能招蜂引蝶。若是蕭公子不肯要你,也許這事還有挽回的餘地。可惜……”

歡顏只作沒聽見,走出老遠,才擡手拭去不知什麼時候滾落的淚水傑。

卻是越拭越多,怎麼也擦不幹。

明明哭着,耳邊卻總傳來誰的溫柔笑語。

“我並沒有想着過去的凋零。我想着……以後的每一年,都有人和我同看這世間繁盛……”

“我失明十七年,老天送我一個你來相伴十載,然後攜手一生……這十七年,便不算白挨,這一世,便不算白過……”

“等我的眼睛好了,我們會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生一對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然後——攜手吟遊天下,走遍大吳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無限風光……”

她在曾經的歡喜笑聲裡哭得泣不成聲。

聆花看着她回了萬卷樓,又很快換了衣裳走向府外,脣角便冷冷地漫開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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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去了英王府。

她信不過聆花,她必須把此事的前因後果看得更清楚些。

而許知言不到不得已,也不會告訴她所有的真相。

那個殘疾文弱的男子,執着地想爲她擋下所有的風雨,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努力。

她不能連累他,也不肯去傷害他的驕傲。

他的執着,亦是她的幸福,她的驕傲。

許知捷是章皇后親生,尋常來往內廷頻繁,對於整件事的內情顯然會比別的皇子瞭解更多。

英王府的人多是從當日的太子府跟過去的,曉得歡顏在許知捷心中的分量,至少,曾經的分量。他們很快便通稟上去,並很快將她領去見許知捷。

許知捷上回求娶歡顏爲外室被拒,心中很不自在。他有羞有怒有怨有嫉,大刺刺坐在書房等她時,神情便很有些倨傲。

可到底多少年的情誼,待歡顏紅着眼圈走進來見禮,他只瞥一眼,立時軟了心腸,急急丟開茶盞上前把她扶起,問道:“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來着?”

歡顏道:“我不想入蜀。”

許知捷呆了呆,聲音便低了:“當初我便勸你和我在一起……如今有人刻意算計,我也護不了你。”

歡顏問:“誰在算計我?蕭尋?”

許知捷皺眉道:“母后不許我再插手和你相關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近日京中出現了許多對你不利的流言,不知誰在暗中主使,傳得極廣……足以令你無法在吳都立足。”

“什麼流言?”

“一些……說你和我們幾兄弟、還有蕭公子的,夾着些不乾不淨的話,根本聽不得。”許知捷猶豫道,“我原來沒當回事兒,現在看來,或許就是蕭尋看上了你,瞧着無機可尋,才設出了這樣陰毒的手段,逼你不得不跟他走呢!”

“你也認爲……是蕭尋?”

“我猜應該是他……上午我去宮裡給母后請安時,母后剛好和聆花去見父皇,只有蕭尋身邊那個姓夏的女侍衛在那邊,看着坐立不安的……不久便傳出了父皇下旨讓你陪嫁的消息。”

許知捷嘆道:“一個陪嫁丫環,居然動用聖旨壓下來,再不曉得蕭氏的人都和父皇說了什麼。這種狀況下,連二哥也不敢不從吧?”

歡顏道:“換了你,你也不敢不從吧?”

許知捷微微變色,握了她的手,許久才道:“歡顏,我們這些人,太多的時候身不由己。我這些日子,總在怨你選了他;可現在想想,便是你選了我,風雨當前,我也未必護得了你。你……你也別怨二哥。我們幾兄弟裡,就數他最有才,也最孤寂,最離不開父皇的保護。”

歡顏點頭道:“五殿下也認爲,我應該領旨謝恩,乖乖和蕭尋去蜀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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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最關心事,恨落梅風急(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638

許知捷別開臉,低聲道:“其實……蕭尋這人並不壞,對你似乎也有幾分真心,纔會這樣設盡機謀……你放心,便是去了蜀國,我和二哥一定也會留心打聽你的消息,若聽說有人欺負你,怎麼着也會想法子幫你。”.

歡顏蒼白着臉龐,勉強笑道:“如此,歡顏先謝過五殿下了!”

許知捷便寬慰地笑了笑,見她起身告辭,也不顧可能落人眼目再惹閒話,親自送她至王府角門,看着她上了一頂青轎,在兩名錦王府侍從護衛下漸漸消失在昏沉暮色裡,才嗟嘆幾聲,無精打采地迴轉書房去了。

歡顏再說要去蕭尋府第時,兩個錦王府侍從都有些慌了。

侍從們都知歡顏是許知言極看重的,並不敢阻止歡顏出門。

許知言在前廳陪宮裡的李公公說話,一時無法請示,他們只得分派出兩名頂尖的高手跟隨保護。許知捷是常來常往的,歡顏過去還不妨;可蕭尋並非吳人,雖然口口聲聲喚着許知言“二哥”,但許知言顯然還沒打算把他當兄弟看。

何況,他們這些貼身侍從消息極靈通,近期的流言瞞不過他們,今天的旨意又略耳聞,蕭府於歡顏甚至整個錦王府,便都成了異常尷尬的去處了廓。

一名侍從上前提醒道:“歡顏姑娘,你看這天都黑了,我們是不是……明天和殿下說過再去蕭府?”

歡顏蹲下身,在路邊草叢摸索一陣,才起身道:“你們回去吧,我一個人去。”

侍從呆住。

而歡顏果真不要他們跟隨,看那轎伕也是錦王府的,未必肯聽自己吩咐,自己徒步便往前方走去。

這黑燈瞎火的長街,孤身行走的美貌女子……

侍從汗顏,相對失色片刻,立時明確了分工:一人飛奔回錦王府報告行蹤,一人催着轎伕趕上前去,恭恭敬敬請歡顏姑娘上轎傑。

歡顏未必怕人劫財劫色,卻怕四通八達的街衢巷道,——就和怕密林層布的山間小道一般。

夜間可沒法用鳳仙花汗做記號,萬一迷路,她也許天明都走不到蕭府。

若是不幸撞到巡邏的禁軍,明天許知言得到官府領人了。

權衡之下,她很果斷地閃身進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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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近來是朝中紅人,除了歡顏這種不出閨闥的路癡,其他人想迷路也不容易。不過一炷香工夫,歡顏便被安然送到蕭府。

當她通報說是錦王府的侍女歡顏求見時,閽者大驚,匆忙將她讓進府去,卻把侍衛和車伕阻在門外。

侍衛不悅,待要上前爭執時,歡顏道:“蕭公子是未來的駙馬爺,大吳公主的夫婿,還怕他吃了我不成?你們在這裡等着便了。”

侍衛只得硬着頭皮在門口守着,而門口即刻有婆子過來,將歡顏距院門不遠處的下人茶房內安坐,才急急入內通傳。

但歡顏在內等了足有兩炷香工夫,通傳的守衛遲遲都不曾回來。

最後,當她等來了夏輕凰時,她恍然悟出,閽者急急讓她請入,並非尊重她,而是怕她在府外流連得久了,會落人眼目,壞了他們公子清譽。

至於她的身份,自是不配去見如今的蜀國少主、未來的大吳駙馬蕭尋公子了。

連他的心腹女將推門進來,也是倨傲鄙薄不可一世的神氣,臉色冷得像結了冰。

歡顏站起身來,“輕凰姐姐”四個字滾到舌尖又咽了下去。

她也那樣淡漠地問道:“夏姑娘,蕭公子呢?”

夏輕凰俊美凌銳的眉眼冷冷地睨着她,抱肩道:“歡顏,你應該知道我們少主是什麼身份。好歹你也是太子府裡久經薰陶的,主僕高下尊卑有別這道理你不懂嗎?你現在是錦王府的侍女,日後也只是公主的陪嫁丫鬟,少主那般尊崇,豈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歡顏不怒反笑,“夏姑娘口口聲聲喚我姑奶奶,求我救蕭公子時,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哦!前恭後倨,先揚後抑,夏姑娘到吳國來,怎麼反學會了蜀地的變臉絕活?”

夏輕凰給她損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冷笑道:“你倒會賣乖取巧佔便宜!敢情仗着給公子用了幾次藥,下了幾次針?不知歡顏姑娘出診費多少,今日我十倍奉上,從此兩不相欠!盼姑娘得了銀子後自愛些,少來糾纏我們公子!”

這位聲名赫赫的錦王府侍婢突然造訪本就惹人猜疑,夏輕凰出現後,茶房內外更多了許多守衛侍僕圍觀,看着歡顏的眼神本來便很是不屑,此時更是鄙夷之極,再不知將她當成怎樣挾恩求報賣身求榮的賤婢。

歡顏手足俱冷,只覺那些人的目光刻薄狠辣,一記記如耳光般掃在她面頰。

明明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偏被那釘子般的眼神看得面龐赤燒,彷彿真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愈發絕望,卻彷彿有一把火在胸口燎烤着,越燒越旺。

她許久方道:“不曉得夏姑娘覺得蕭公子一條命值多少銀子,十倍之多又能不能拿得出!至於夏姑娘勸我的,我原話奉還給蕭公子和夏姑娘:若是蕭公子多多自愛,少來糾纏我這不值一提的賤婢,少把我當作牲口般算計來算計去,我便每日爲他燒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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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章分解。囧~~

何處最關心事,恨落梅風急(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41

夏輕凰大怒,右手已搭上劍柄,喝道:“你還敢污衊我們少主?”.

歡顏道:“是不是污衊,姑娘心裡有數,蕭尋心裡有沒有數,我倒要自己去問問!”

她轉身,便往門口走。

圍觀的那些下人不敢阻攔,只悄悄拿眼瞥向夏輕凰。

夏輕凰厲聲喝道:“站住!你以爲這裡是你錦王府,由得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歡顏充耳不聞。

旁邊有會武的僕役聽到夏輕凰發話,果然伸出手來去攔歡顏。

歡顏看也不看,只管自己向前走着誄。

攔她的僕役手才觸着她衣裳,忽覺手上一麻,連忙縮手看時,剛碰着她的手指上像被毒蠍扎過一般忽然間紅腫起來。

“有……有毒!”

旁邊人便都有些驚怯之意。

又有人試探着去抓她,歡顏卻不容他碰着,身子向後退了一步,卻將袖子向那人甩去。

那人手背給袖子甩上,立刻像有什麼爬在了手上。

他低頭一眼,已是止不住地驚叫起來。

這回,竟真的是一隻毒蠍,牢牢地咬在他手背上不肯鬆口,像在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液,他的生命……

夏輕凰迅疾拔劍而出,在那人手背飛快拂過,在空中輕輕一抖。

劍氣如霜,流光如雪,毒蠍眨眼間被斬作幾截,零星掉落地間,猶在微微蠕動。

那人手背毫無劍傷,卻無心驚歎夏輕凰劍術超羣,只對着手背上突然隆起的黑紫驚恐大叫。

夏輕凰怒道:“歡顏,你敢在我們蕭府傷人,別怪我不念舊情!”

歡顏冷笑道:“舊情?若有半分舊情,我會被你夏大俠女逼在下人房裡連主人的面都見不到?我平生從不欺人,可也容不得旁人一而再欺凌我!我勸夏俠女還是不要欺人太甚,所謂狗急跳牆,兔急蹬鷹,人到絕路,並不在乎同歸於盡!”

她說罷,轉頭又往外走。

身形單薄,步伐堅定,是夏輕凰以往從不曾覺察出的決絕。

不過是讓她隨嫁入蜀而已,何必擺出這副孤注一擲的姿態?

蜀國於她,不是地獄,而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很可能讓她一介小小侍婢從此平步青雲,儕身於蜀國貴夫人的行列。

蕭尋顯然不會虧待她。

他聽聞那道聖旨,先是驚疑,隨即眉間便盈上怎麼掩不住的喜悅。

不管此事因何而起,於他,這顯然是一樁飛來的喜事。

夏輕凰甚至猜着,蕭尋此時是不是在慶幸歡顏如此聲名狼藉,才讓他有了可趁之機,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去。

她從未想過蕭尋獨自一人時會因爲某個女子失態。

幾乎整整一下午,他魂不守舍,或皺眉苦思,或失聲而笑,或無奈嘆息,或悵然沉吟。

可以想見,歡顏入蜀,必會佔盡風光,甚至架空正室嫡妻的權位,讓聆花這個堂堂一國公主徒具虛名。

聆花看着似乎太過溫厚單純,這一點絕對不像她義父夏一恆,也就是在吳國易名爲將的吳軍統帥易無歡。也許,更像她從未見過面的義母吧?

她沒法抱怨聆花出言不慎引狼入室。便是抱怨了,聆花也只會睜着一雙小鹿般無辜的眼睛,疑惑地反問她:“蕭公子的確喜歡歡顏啊,歡顏雖然脾氣壞些,可的確是我好姐妹啊!何況我乳母銀姑,對我有再生之恩,我本該報答一二……”

所以,當她聽說歡顏求見時,着實對她那張如花容顏厭惡之極,不但沒有回稟蕭尋,反而讓過來通傳的主管藉着別的事拖住蕭尋,自己親身過來,想將歡顏逐走。

但歡顏表現如此激烈,實在不像拿喬作勢。如果真有急事,這樣苦苦阻止她去見蕭尋,她這個部屬就僭越得着實過頭了。

夏輕凰正想着要不要忍口氣領她去見蕭尋時,那邊忽然傳來一陣驚呼。

忙扭頭看時,卻是先前那個中毒的僕役半條手臂都腫了,正滿臉青黑口吐白沫癱倒下去;另一個被毒蠍咬過的僕役臉色青白,抓着自己失控般哆嗦着的手臂,身體也已搖搖欲墜。

歡顏擅解毒必然也擅用毒,只怕那毒性還不是一般的庸醫能解的……

若真是致命的劇毒,兩名僕役還能撐多久?

夏輕凰心裡一寒,也不敢出手去攔,遂將寶劍遞出,飛快將歡顏前方的路擋住,喝道:“你想見公子,先去把他們的毒解了!”

歡顏給那劍氣一逼,生生地打了個寒噤,卻倔強仰起臉,盯着她道:“我也中了絕命之毒,只你家公子能解。若他爲我解毒,我自然爲他們解毒。否則……臨死之人,不怕多造殺孽!”

她居然伸出手指來,在夏輕凰逼在自己脖頸的劍鋒上彈了兩彈,最初因備受羞辱而赤紅的臉已轉作慘白。

可她卻笑道:“我一生總想着怎麼救人,從不曾害過一個人,卻總是被人構陷謀害。什麼善惡到頭終有報,我是不信了!何況,蕭尋的命不是特別值錢嗎?我救他兩次,他欠我的命多讓幾個蕭家人來還,也算是公平吧?”

夏輕凰氣結,“你一個小小侍婢,還想到我蜀人的地盤來興風作浪?”

歡顏笑道:“說到底一句話,你們就是瞧不起我身份低微,連找個良人廝守終身都是癡心妄想,一舉一動便是興風作浪?可惜你們看着蕭尋怎樣的金尊玉貴,我瞧着他的命並不比我的黃狗白猿多值一文錢!我能救他的命,也能取他的命!至於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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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最關心事,恨落梅風急(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04

她說着,纖白的手指又在她劍鋒上彈了一彈,忽有一道黑影如電,飛快順了劍鋒襲向在夏輕凰。.

夏輕凰大驚撤劍,卻已不及,那道黑影飛快襲上她的手,然後消失。

微涼,微酸,像在頃刻間融入了骨血,那種涼和酸便在血液中擴散開來,沉沉地壓得她忽然間喘不過氣,胸間卻翻滾欲吐。

回想歡顏話中之意,彷彿恨極她和蕭尋,有取他們性命之意。

她擅解各類奇毒,也必擅用各類奇毒……

這禍害,不能留!

她心底發寒,再也顧不得多想,持穩劍猛向歡顏刺去。

“住手!”

有人高喝。

夏輕凰聽出是蕭尋聲音,卻覺自己運功之際不適感驟地強烈,血液像不受控制般亂竄起來,酸涼之外幾乎全身都開始僵冷疼痛起來。

她再想不出這歡顏到底發了什麼瘋,竟會這樣滿懷殺機而來。以蕭尋對她的愛戀,斷然逃不過她的暗算誄。

她這樣想着,劍如匹練,光似寒霜,竟像毒蛇般毫不容情地襲向歡顏胸前。

歡顏側頭,一眼看到蕭尋旁邊那個玉青衣衫的熟悉素影,頓時眼眶一熱,淚水泉涌而出,再看不到夏輕凰即將置她於死地的劍芒。

蕭尋大驚,慌忙扯下腰間玉佩,擲向夏輕凰劍鋒。

劍鋒一偏,卻去勢不減,斜斜刺入歡顏胸口。

“歡顏姑娘!”

是錦王府侍衛成說等在驚呼。

蕭尋躍身飛起,越過衆人,重重一腳,將夏輕凰踹得寶劍脫手,整個人飛起,狠狠撞在牆上,脣角頓時溢出血來。

歡顏中劍,卻咬着牙不肯哼出聲來。她一伸手將插在胸前搖晃的寶劍拔出,看向她忽然間失態的心上人,又是疼痛,又是心酸,卻已無力支持,身體一晃,已經軟倒在地,沾滿鮮血的寶劍“咣噹”落地。

如雲髮髻散落,凌亂鋪於地上。

長髮墨黑,臉龐雪白,卻依然大睜的眼睛飽含淚水,濛濛地望着許知言。

“歡顏!”

許知言的聲音已經變了調。

他與蕭尋並肩而入,雖然眼睛上蒙着布條,什麼也看不到,卻也從那片混亂中聽出大致發生了什麼,循聲往歡顏身邊踉蹌走去。

成說急扶了他,說道:“歡顏姑娘受了傷。不過……應該不是要害。”

不能讓許知言急出病來。

何況,蕭尋接連出手阻止,夏輕凰的劍的確已經偏了;以歡顏受傷後的力量還能拔出,應該刺的也不深。

饒是他這樣說了,許知言還是向前衝得急了,腳上絆到屋中雜物,頎長的身段猛向前一撲,卻也摔倒在地。

蕭尋踹倒夏輕凰,情急之下用力不小,但料得以夏輕凰的功力應該不妨事,轉身便上前抱住歡顏預備查看傷情。

夏輕凰嚥下喉間的鹹腥,急急叫道:“少主,離開那賤婢,危險!”

蕭尋惱怒,狠狠剜她一眼。

幾乎同時,他臉上一涼一疼,卻是歡顏伸出手來,尖尖指甲毫不容情地撓在他自詡俊美無雙的臉龐。

最原始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女人對付男人的法子,對付蕭尋這樣的高手卻也同樣有效。

蕭尋一愣神間,臉上已是四道血痕。歡顏再用盡力氣將他一堆,已掙扎着從他臂腕間滾落地上,卻撞到胸前傷處,立時鮮血迸濺,藕色衣衫殷紅一片。

而她恍如未覺,只支起身,衝着那個玉青色的人影哽咽地喚道:“知言……”

許知言已被人扶起,聞聲向前摸索,已觸着她的黑髮,忙屈身將她攬住,顫聲道:“歡顏,傷在哪?”

歡顏道:“我沒事。”

說話間,許知言已抓了一手微涼的血。

“歡……歡顏……”

他的指掌順着血的流向摸過去,正觸到她的傷處,她的身體顫了下,卻向他偎得更緊。

他慌忙按緊傷口,卻覺溫熱的液體正沿着他的指縫汩汩溢出。

蕭尋不顧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慌忙說道:“二哥,先送歡顏去客房吧,我這就讓人請大夫過去。”

許知言猶豫,輕輕捏了捏歡顏臂膀。

他才和李隨敘完舊誼將他送走,就聽說歡顏去了英王府,當時便覺不對,剛要令人去英王府把她找回來,那邊跟着歡顏的侍衛已飛奔回來,稟告歡顏去蕭府之事。

許知言心知不妙,急備車趕過來,正遇到如熱鍋螞蟻般在蕭府前轉圈的錦王府侍衛,問明歡顏入內許久都沒有動靜,許知言沉着臉喝令蕭府守衛帶他去見蕭尋。

他身份尊貴,如今含怒而來,對蕭尋亦是直呼其名,殊無敬意。隨侍之人見神色不善,自是跟着橫眉冷對,竟按着腰間刀劍直衝入府。蕭府守衛不敢阻攔,只得一邊引着他的軟輿前行,一邊派人飛報蕭尋。

歡顏所在的下人茶房並不在前往大廳的要道上,守衛更不敢冒然提及歡顏正被冷落羞辱之事,等蕭尋一臉錯愕迎出來問明真相,卻是兩人都變了臉色。

待匆匆趕來,再不想看到的竟是歡顏血濺當場的一幕。

許知言心中恚怒,只因着蕭尋異乎尋常的身份方纔隱忍不發,自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呆。只是不知歡顏傷勢,掌間黏膩的血液讓他一顆心提在半空般無處着落,再不曉得她還能不能支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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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最關心事,恨落梅風急(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86

這時,歡顏喘着氣向他說道:“知言,我沒事。我不想呆在蕭家。我不想喝蕭家一口水,不想見蕭家一個人,更不想踏上蕭家的土地。便是這些人再作踐我,便是這天地再沒有我存身之所,我寧願把自己留給大吳的三尺黃土,都不希罕當什麼蜀國貴夫人。”.

她擡眸看向蕭尋,蒼白的面龐毫無血色,黑漆漆的眼睛彷彿跳動着夜半荒野間幽幽翻滾的星星火焰,冷而烈,隨時會被一陣風吹起燎原之勢。

她道:“我來找你,原想你能念着往日相處的情誼放過我;可我到底看錯了人。恩將仇報,你還不如我的小白和阿黃!”

蕭尋滿臉通紅,想辯解一切與他無關,一轉頭卻見夏輕凰強撐着立起,冷着眉眼踉蹌地站到他身後,卻將滾到舌尖的話又吞了回去。

夏輕凰是他的人,她做的事,他必須一力承擔。

蕭尋身畔隨從見歡顏對主人出言不遜,無不露出憤憤之色,許知言身後從人也不甘示弱,同樣怒目而視廓。

蕭尋忍氣道:“歡顏姑娘先養好身子,再來評判在下是否千錯萬錯、豬狗不如,可好?姑娘且消消氣,我先陪二哥和姑娘去客房看大夫吧!”

許知言微微側頭,成說已將手中一瓷瓶打開,將其中的粉末盡數倒於歡顏傷處,稟道:“公子,軟輿便在屋外。”

許知言便抱了歡顏站起,在隨侍的扶持下走出門去,踏上軟輿。

“二哥!”

蕭尋奔出去。

許知言彷彿沒聽到他說話,只柔聲問向歡顏:“歡顏,別怕,這裡離錦王府不遠,我們一會兒便到家了!傑”

歡顏低低嗚咽,“我不怕。我只怕我死都不能死在你身邊。”

錦簾輕輕放下時,許知言正輕輕地吻着懷中的女子,清清淡淡地說道:“那你更不用怕。我會一直守着你。便是你死了,我還是會陪着你。”

蕭尋好像給人當胸刺了一劍。

人都說二殿下許知言是個瞎子,原來他纔是瞎了眼。

他竟從不知道,他滿懷憐惜一心想帶回蜀地的小白狐,早已覓着了她的幸福生活。

是他,——至少,在小白狐的眼裡,是他,一手捏碎了她好容易重新覓得的幸福。

軟輿擡起,淺青色的圍幔掩着那顯然相親相愛的一對,無視着圍觀衆人的驚愕和猜疑,迅捷奔向府外。

歡顏還在流血,誰也不知道那一劍到底刺得深不深,她傷得重不重。

蕭尋彷彿化身石像,定定地目送他們離開。

蕭府衆侍僕看出情形不對,也各各閉了嘴,悄悄地窺視着他的動靜。他一身薑黃色的袍袖被吹得鼓起,在夜風裡獵獵作響。

夏輕凰撿了自己寶劍,按着胸口走來,步履有些蹣跚。

“少主……”

她臉色蒼白,眼神不若以往凌厲有神。

瞥一眼劍鋒上尚未凝結的血漬,她更見沮喪,低聲道:“我原以爲,她會對你不利。”

蕭尋點頭道:“所以,夏女俠的利劍便刺向一個以行醫濟世爲己任的小侍婢?”

夏輕凰咬着脣道:“她擅長用毒,且心機深沉,真要暗算少主,少主未必躲得過去。少主難道沒看到?若我不出手,這裡倒下的人,絕不止兩個三個。”

蕭尋看向暈倒在地上的兩個侍僕,慢慢道:“給他們傳大夫吧!”

他又盯向夏輕凰,黑眸沉沉,似被夜色侵滿。

夏輕凰抿着脣回瞪着他。

蕭尋重重地哼了一聲,再不願理會她,捏緊拳便往後院走去。

沒走幾步,便聽身後“撲通”一聲。

接着,便是衆人驚惶的叫聲:“夏姑娘!夏姑娘!”

他不禁回頭看時,已是大驚。

夏輕凰已一頭栽倒在地,緊閉雙眸,脣色發紫,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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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的傷勢並不重。

嚴格說來,這回應是蕭尋救了她一命。

他飛起的玉佩打歪了劍鋒,未中要害;情急之下飛起的一腳也抵消了夏輕凰的力道,血雖流得多了些,倒也沒傷到骨骼,更沒傷及內腑。

等許許知言將她帶回府中時,她以往送給侍衛們的傷藥已經在她自己身上起了效用,傷口開始止血。

許知言聽歡顏自敘傷情,覺出她的確呼吸漸穩,也便放下心來,一邊喚寶珠進來,按歡顏指示清洗包紮傷口,一邊卻令成說親自到太醫院,急召太醫趙十年過來爲寧遠公主的陪嫁丫鬟治傷。

歡顏道:“我並無大礙,驚動了太醫院,只怕更惹閒話。”

許知言道:“我自有道理。”

歡顏便垂頭不語。

許知言嘆道:“你也聽說那些流言了?”

歡顏道:“我好像知道得太晚了!”

“我知道得也太晚,纔會被人算計。”許知言倚着牀櫺,握着她的手,“你不好好呆樓裡等我回來,跑英王府、蕭府做什麼?”

歡顏一失神,淚水便又要滾落。她道:“我想看看能不能挽回。既然事情由蕭尋而起,如果他出面求皇上收回成命,也許還有挽回的機會。我原以爲他至少還是個磊落的人……誰知他避而不見,反讓夏輕凰這樣羞辱嘲弄我……”

“這事未必與蕭尋有關。”

“與他無關?明明就是夏輕凰到皇后那裡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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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最關心事,恨落梅風急(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958

“夏輕凰是蕭尋心腹,就是看得出蕭尋對你有意,一個未婚女子,也不便開口和皇后要人。何況她和聆花交好,沒來由的把你要過去,白白爲聆花豎個勁敵做什麼?”.

“可……那是誰?聆花……更不會願意我跟她入蜀。”

“她不必帶你入蜀,只需帶你離京便夠了。”

“離京?”

“離開錦王府,離開我的視線,你一介侍婢,還能逃天上去?”

歡顏打了個寒噤,“你是說……你是說……廓”

“她必定一出京便把你交給楚瑜。你將永遠到不了蜀國,更不可能成爲奪她寵愛的勁敵。”

傷口已經包紮完畢,歡顏縮在衾被中,還是覺得冷。

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

很冷很冷的冬天,沒有暖爐的日子。

小歡顏和小聆花蜷在牀榻的一角,用彼此的體溫相偎。

小歡顏問:“聆花,孃親去廚房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傑”

小聆花道:“快回來了吧?你冷嗎?”

她伸開瘦瘦的小手腕,將小歡顏抱住。

小歡顏覺得舒服些,嘆道:“不冷,就是餓了。”

小聆花便探手入懷,取出半張大餅,說道:“早上的餅,我留了半張沒吃呢。”

小歡顏眼巴巴地看着餅,嚥了口口水,說道:“那你一定更餓。你吃吧,我忽然不怎麼餓了。”

小聆花便笑了笑,張開嘴大大地咬了一口。

小歡顏垂下眼不去看,眼淚卻快要掉下來了。

這時,被咬掉一口的大餅送到她跟前,隨即是小聆花大大的笑臉,“看,我先吃過了,不餓了,剩下的給你吃。”

小歡顏看着大餅,到底抵不住誘惑,接過來張嘴便咬一口,想想又覺得難爲情,又遞迴給小聆花,“喏,我也飽了!”

小聆花猶豫片刻,湊到她手上也去咬一口,又推回給她,“好,輪到你吃了……”

純真而清澈的笑聲裡,你一口,我一口……

那冬天,忽然便覺不出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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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回憶着,澀澀笑了聲,卻差點落下淚來。

她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呢?”

許知言道:“對,我也想問,爲什麼需要你去設法挽回這件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嘆道:“我不過是瞎了,又沒有死去,你憑什麼認爲,這事得你出面挽回?”

歡顏道:“我不出面,難道讓你爲難?皇上雖然疼你,可他登基後威嚴日甚,若是因我冒犯他,只怕他不肯饒你。”

“你怎知我會爲難?”許知言揉着她散亂卻柔軟的髮髻,許久才輕輕一笑,“即便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也該是我盡力把你安頓妥貼,怎麼着也用不着你隻身犯險爲我出頭吧?”

歡顏道:“我原是有備而去,也沒認爲蕭府是什麼龍潭虎穴……如今,我才曉得人心險惡,出了這萬卷樓,實在沒多少人可以相信。不過……我不後悔。”

她擡眼,看着眼前男子溫柔的面龐,“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許知言重複着她的話,忽俯身將脣貼到她耳邊,輕聲道:“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歡顏一愕,才意識到他是向她訴說着同樣一句話。

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目光無法交接互視,並不妨礙他們心意相連,情意相通。

這時,寶珠上前稟道:“殿下,趙太醫來了!”

“請他進來。”

許知言示意寶珠扶他在稍遠的圈椅上坐了,慢慢地喝着茶。寶珠上前放下帷幔,只將歡顏手腕引出,於腕間覆了絲帕,才喚太醫進來。

這太醫名喚趙十年,以往進出太子府爲許知言診過許多次脈,彼此已是相熟。此刻趙十年上前,恭恭敬敬向許知言行禮。

許知言道:“我這侍兒被人當胸刺了一刀,看着不大好,你快救人要緊。”

趙十年連聲應了,匆忙走到牀邊細細脈脈。

片刻後,他原來緊張的神色便鬆馳下來。他站起身來,向許知言稟道:“稟殿下,這姑娘雖受了外傷,但並未傷筋動骨,又已包紮止血,只需用心調養幾日……”

許知言忽打斷了他,“聽說太醫院院判一職目前空缺,論資歷論本領,本該是趙太醫無疑。不過,聽說錢太醫和楚相有些親戚。”

趙十年額上滴落汗水,眼睛裡卻已閃過希冀。

他出身御醫世家,父母都是醫道高手,婚後十年才生下這個獨子,自是對他寄予厚望。這次院判之職空缺,他本可十拿九穩。但趙太醫有楚相支持,隱有後來居上之兆,他正爲此煩惱不已。

他窺着許知言神情,低聲道:“微臣想起來了,這姑娘有不足之症,外傷雖無大礙,但很可能會引起其他併發疾病。”

許知言道:“她剛從蕭府回來,便已氣息奄奄,怎可能是併發疾病引起?趙太醫,你確定不需要再診一診脈嗎?”

趙十年忙道:“是,容臣再診一診。”

他急過去再切脈時,許知言道:“聽說趙太醫的二公子棄醫從武,如今編入御林軍,但始終得不到提拔?”

“是。或許是犬兒太過愚劣。”

許知言微笑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趙太醫不必太過苛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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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最關心事,恨落梅風急(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36

趙十年何等機靈,忙道:“如能得二殿下青眼,便是他和我們全家的福分!”.

許知言點頭,轉了話頭問道:“我這侍兒的傷情怎樣?”

趙十年稟道:“這姑娘傷得不輕,應被利器傷了肺腑,方纔咳中帶血,呼吸不寧,睡不安枕;傷處用的藥雖極好,但只對外傷有效,如今內腑還在出血,所以情形不大好。”

他暗揣着許知言的心意,陪笑道:“如今我只能先開了方子治着,能不能好轉,便只能看天意了!”

許知言道:“不錯,生死由命,強求不得。便是救不下來,也怨不得趙太醫。”

趙十年垂手道:“二殿下放心,微臣一定盡心盡力……爲二殿下分憂。

許知言笑道:“好。記得,我這侍兒名喚歡顏,回太醫院記檔時,一定要把病情寫清記明。廓”

太醫院遣出太醫,回院後病由藥方都必須如實記錄存檔,以便查證。

趙太醫心領神會,恭謹道:“歡顏姑娘重傷垂危之事,微臣必定如實記載!”

許知言點頭,這才擺手讓他離去。

歡顏早已耐不住,等趙十年一出門,便詫異急忙撩開帳幔,問道:“知言,你幹嘛讓他傳出我重傷的消息?”

許知言淡淡一笑,“聖旨不可違。可聖旨也不能讓我交出一個死去的丫鬟給公主陪嫁吧?”

歡顏又是驚駭,又是歡喜,差點又落下淚來,“你……你要我趁機假死,以此避開去蜀國?可認識我的人也不少,只怕……沒那麼容易吧?若給查出,豈不是欺君大罪?何況若我‘死’了,便沒法再在這裡陪着你了!傑”

“不在這裡又有什麼關係?正好離開吳都,一起結伴遊賞山水煙霞,豈不快活?”許知言沉吟,“欺君大罪的確不輕,所以此事需得周詳計議。你先‘病’上幾日,我也好慢慢謀劃。”

歡顏問:“你是不是早有這樣打算了?”

許知言搖頭,“接了聖旨便在想着主意,總覺得詐死之計太過牽強,難以掩人耳目,本打算另想他策的。誰知出了這事,又何妨順手推舟?”

歡顏原先給揪着懸着的感覺不知不覺間放了下來,連傷口疼痛也不覺了。

她吸着鼻子笑道:“我便知你雖接了旨,但絕對捨不得把我送西蜀去。”

許知言道:“你既知我,還走那樣一步爛棋?”

歡顏沉默片刻,說道:“想着不能再和你在一起,想着你可能受我牽累,我死的心都有。便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不能害了你。”

許知言道:“你害了自己,便是害了我。”

歡顏看着許知言沉靜的面龐,有片刻說不出話來。

但她想,她也沒必要說什麼。

她想說的他都知道,就如他想說的她也都知道。

安然地守着彼此,便是他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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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歡顏微有發燒。

趙十年一早過來診脈,開出的方子竟是提神吊命的。

歡顏也不在意,叫人把方子好生收了,自己另開了藥來調理,卻是寧神靜氣、固本培元的。

傷勢加上發燒,上午仍是倦乏,歡顏只得臥牀休息,卻把沉修的兩個藥僮叫來,吩咐把許知言所用的藥材拿到二樓準備好,午正時她將起牀爲許知言最後一次敷藥。

她的醫術高明,手法靈巧,深得沉修欣賞,除了最初兩次是沉修親自動手,後來基本都是歡顏操作,藥僮從旁輔助。正因歡顏通曉醫理,人又聰慧細緻,再不可能有所訛誤,何況許知言恢復良好,雙目復明已成定局,沉修纔敢放心丟開許知言前去會友。

許知言心中有事,抱着瓊響彈奏片刻,卻覺聲音零亂,只恐歡顏聽了,好容易安撫下來的情緒又起波瀾,真會加重傷病,便丟開瓊響,只守在牀邊陪伴她。

眼見午時將至,歡顏懨懨的,卻道:“知言,我沒事。你忙你的事去吧?”

許知言微笑,伸出手來撫向她面龐,很準確地停留在她脣邊,輕輕蹭了蹭,柔聲道:“你便是我的事。”

親暱,曖昧,絲絲的觸覺發蠶繭般層層給縛上來,細密而溫暖。

歡顏驀地紅了臉,張口結舌地望着這如玉男子,半晌說不出話。

許知言猜着她目前的神情,脣邊笑意更濃。

這時,只聽樓梯咯吱聲響,卻是寶珠匆匆上來稟道:“殿下,蜀國蕭公子求見。”

兩人都是一怔。

許知言皺眉,“歡顏,昨天你彷彿對人用了毒?應該不是致命的毒吧?”

他深知歡顏性情,對於解毒的興趣遠過於用毒,若非不得已,絕不會用毒,更不會傷及人命。

歡顏想着蕭尋爲得到她那樣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拆散鴛鴦,毀她聲名,早已眉尖蹙起,恨恨道:“如果有機會對蕭尋下毒,我倒是想用幾樣致命的毒。可惜不過是些侍僕,我要他們小命做什麼?不過嚇嚇他們,發作時看着來勢兇猛,但並不致命,便是不喚大夫過來治,病個十天八天也就好了。”

她想了想,又道:“夏輕凰中的不是毒,是蠱。沉修法師閒着時送了我幾隻蠱,專對付她這樣仗着學過點武功欺凌弱小的所謂高手。她中蠱後不用內力則罷,一旦用了內力,立刻會喚醒毒蠱在血液中亂竄,兩個時辰內都會渾身痠疼不適……若不給她解蠱,她暫時是用不了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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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71

許知言聽她這話,便知夏輕凰不過武功受限而已,並沒有性命之憂。.

他雖不認爲蕭尋會是逼迫歡顏入蜀的元兇,但歡顏被他的心腹所傷卻是事實。想着昨夜若是晚了一步,也許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屍體,心中着實惱恨。

因此,他向寶珠道:“告訴蕭公子,本王身體不適,不便見客,有事改日再說吧!廓”

寶珠應了,但去了一刻便又急急返回。

她道:“殿下,蕭公子說他想見歡顏姑娘。”

許知言一怔,更是氣惱,說道:“你沒說歡顏姑娘受傷,不能見客嗎?”

寶珠道:“說過了,可他好像非常着急,抱着夏姑娘直衝進來。因聆花公主陪着,下面的人不敢攔,已經衝到院子裡了!”

話音未落,院中已是喧鬧一片,刀劍相擊聲、怒斥叫罵聲和阿黃上縱下跳的吼叫聲交織,聽着竟是動上了手。

許知言微愕傑。

萬卷樓從來就是府中重地,他又天生的孤潔喜靜,這院裡除了阿黃和小白兩畜生不受控制,連大聲些的說笑都沒有,更別說這樣的打鬥怒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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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無法善了,許知言只得出了臥室,還未及下樓查看,只聽巨大的“砰”的一聲,纏枝寶相花紋的窗扇驀地被人破開,有人和着滿地的碎木衝了進來。

許知言大怒,默然立於當地,卻連眉目都冷了,冰玉般的面龐似籠了一層冰霜。

這天底下敢硬闖萬卷樓的人實在不多,蕭尋也算是第一人了。

不對,是兩個人。

他的手腕上還抱着一人,卻是昏迷不醒的夏輕凰。

他上前一步,焦急喚道:“二哥!”

許知言看不到夏輕凰,只聽蕭尋步履匆促而至,便冷冷道:“出去!”

蕭尋見他神色不好,懇切道:“二哥,昨日輕凰得罪歡顏,是她的錯,我在此代她賠罪,求二哥大人大量,別和她計較,先讓歡顏爲她解毒吧!”

寶珠扶着許知言,低聲告訴他:“殿下,他把夏姑娘帶上來了。夏姑娘……好像昏過去了,臉色不大好。”

許知言淡淡道:“她便是死了,又與我錦王府何干?即使不死,擅闖錦王府也是死罪。蕭公子是貴人,本王無權處置,但也請蕭公子自重,別把錦王府當作蕭家後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蕭尋只覺懷中夏輕凰氣息更加微弱,更是焦灼,垂了頭低聲下氣道:“二哥,蕭尋自知失禮,罪該萬死,願聽任二哥處罰。可輕凰與我情同手足,她的義父易無歡於我更有救命之恩,我萬萬不能眼睜睜看她死在我跟前,還求二哥饒她一命!”

許知言已坐到棋枰邊,摸索着棋子說道:“承她所賜,歡顏也重傷在身,自救都做不到,又怎麼救人?”

蕭尋道:“毒是歡顏所下,只須……只須她有片刻清醒,拿出解藥便行。”

許知言皺眉道:“她傷得很重,目前還在昏睡。蕭公子想要解藥,吩咐一聲便可,有這樣小題大作,跑錦王府來耍你駙馬爺的威風嗎?”

蕭尋苦笑,“在二哥心裡,蕭尋就是這樣的輕浮淺薄之人嗎?從昨晚到現在,我先後找來八位名醫爲輕凰解毒,但她的情形愈來愈糟。如今羣醫束手,只能用金針暫時護着她心脈,保她暫時無恙……可只能護住一時半刻,若無解藥,她活不過午時。”

許知言一怔,立刻道:“她中的並不是歡顏下的毒。”

“什麼?”

“歡顏說過,貴府僕役所中之毒並不致命。而夏姑娘中的是蠱毒,只會限制夏姑娘施展內力,更不會危及夏姑娘性命。”

蕭尋驚疑,眯起眼看向許知言。

許知言緩緩道:“歡顏也曾把蕭公子當作朋友,聽說蕭公子也曾很信任歡顏。你認爲歡顏會撒謊嗎?”

“她不會。”

因夏輕凰在昨日歡顏離開後便暈了過去,下半夜情況惡化,蕭尋並未深想,猜淹歡顏應該是恨極夏輕凰纔會一怒出手。可這一刻,蕭尋幾乎沒有遲疑,脫口便說出這三個字。

他信歡顏,哪怕如今這隻小白狐對她已恨入骨髓。

許知言在棋枰上放着棋子。

一粒一粒,烏黑通透的玉石把他的手映得指骨分明,白皙裡透着淺淺的青。

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那你還不走?歡顏重傷,連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難道你還指望她犧牲自己去救害她性命的仇人?”

蕭尋垂頭看着懷裡的夏輕凰,只覺她氣息越來越低微,竟是從未有過的孱弱,一時沒有動彈。

他們說話之際,樓下仍在喧鬧打鬥,伴着女子隱隱的哭泣,依稀辨得出是聆花的聲音。

蕭尋抱着昏迷的夏輕凰孤身入樓,他的隨侍不放心,想衝上樓來;而錦王府侍從見有人躍上樓,生怕許知言遇襲,早有幾個心腹護衛顧不得以往禁忌,衝到了二樓樓梯口查探守護,又有一部分人在樓下阻攔蕭氏部屬,再不容他們進入二樓禁地。

若論雙方實力,蕭尋爲救人而來,並不想和錦王府翻臉,帶的隨侍並不多,按理根本無法進入萬卷樓這樣的禁地。但他在錦王府住了這麼些日子,上下人等都已混個臉熟,誰不知道他是蜀國的少主,吳國的駙馬?

何況又是錦王府的寧遠公主親自領進來,更沒人敢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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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寫文得絕對靜心才行。上一章是來北京後喧鬧中寫的,果然有BUG了。歡顏態度的確有點問題,她對蕭尋的態度應該只是因受辱而遷怒蕭尋,而非真的認爲蕭尋在害她,更非真的想取蕭尋性命。我回頭看能不能找編輯改過

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03

萬卷樓的守衛也不少,同樣因爲聆花邊哭泣帶喝斥,並不敢真的放開手腳和蕭尋的隨從打鬥,竟讓他們衝進了樓內,在樓下打鬥起來。.

許知言聽得樓梯上亦傳來搏擊聲,沉聲高喝道:“持兵刃擅闖者,是想謀害本王嗎?敢上樓梯一步,格殺勿論!廓”

樓下錦王府衆護衛得主人命令,連聲應諾,下手頓時狠辣,再不容情,立刻便有人中劍受傷,慘叫連連。

蕭尋忙道:“住手!我正與錦王殿下說話,你們還不退出屋去?”

蕭尋身份再尊貴再特殊,部屬持刀擅闖錦王府總是無禮。就是給殺光了,了不得景和帝將許知言訓斥幾句,給蜀國圓個場,絕不至於拿自己愛子怎樣。

樓下便靜默下來。

半晌,有刀劍入鞘的聲音傳來。

許知言神色略略好轉,卻道:“蕭公子也該請便了吧?傑”

蕭尋眉目黯淡,勉強笑了笑,“二哥,可否容我見歡顏一面?”

昨日是他親手從夏輕凰劍下救了歡顏,雖不是十分清楚歡顏傷勢,但匆匆一瞥之下,直覺應不至危及性命;而夏輕凰中的毒不管是不是歡顏下的,羣醫束手之下,也許只有歡顏能救了。

但許知言漠然答道:“蕭公子,無此必要。若她撐不過去,我不認爲她還願意見蕭公子;若她能撐過去,三月初六之後,蕭公子可以天天見到她。”

蕭尋給他嘲諷得臉色發白,許久才勉強笑道:“二哥錯了!若她能撐過去,蕭尋必上書皇上,依然把她交還二哥。蕭尋雖不肖,可奪人所愛的事,蕭尋還不屑爲之。”

許知言微微動容。

這時,只聞樓下傳來壓抑不住的大聲哭泣,伴着守衛們惶恐的阻攔話語:“公主,公主,請……請容我們通傳……”

“閃開……”

聆花在嗚咽。

但聞腳步聲響,聆花衝上樓來。

卻是雲髻散亂,滿臉淚痕。

守衛不敢使蠻力阻攔,眼睜睜看她上來,只得跪地請罪:“殿下,公主堅持要上樓……”

許知言揮手令他們退下,皺眉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聆花已奔到許知言身畔,牽着他衣袂“撲通”跪倒,哭道:“二哥,我求你,就讓歡顏救救輕凰姐姐吧!輕凰姐姐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性情直爽,才誤傷了歡顏……我無父無母,好容易認了這麼個異性姐姐,原以爲從此便是遠嫁他國,好歹也有個依靠,誰知……”

蕭尋原就不甘這麼放棄夏輕凰,見狀竟也跟着跪倒,嘆道:“二哥,若是歡顏當真傷重到無法動彈,在下也不敢強求她救人。只是輕凰也就這一時半刻了,我也不忍她死在來回奔波的路上,便求二哥容我在此送她最後一程吧!”

許知言聽他跪倒,忙起身避開,嘆道:“蕭公子又何苦如此!”

他和蕭尋地位相若,又屬同輩,自是不想受他的禮,又見蕭尋誠摯重義,畢竟人命相關,心下已是躊躇。

他既已打算讓歡顏借重傷之際佯死脫身,此時再讓歡顏救人,無疑會暴露歡顏真實傷勢。

這時,只聞內室傳來歡顏的聲音:“殿下,把她送進來。”

蕭尋大喜,不待許知言說話,便抱着夏輕凰衝過去,叫道:“小白狐,你醒了?”

聆花跟在他身後,拭着淚道:“天可憐見,輕凰姐姐……該有救了吧?”

許知言皺眉,沉吟片刻,無奈地嘆息一聲,跟着往內室走去。

寶珠深知內情,扶着他低聲道:“殿下,這可怎麼辦?”

“總會……有辦法的。”

許知言慢慢道。

距離聆花出嫁的日子還有十天,他還有時間慢慢安排。再則,如果蕭尋主動放棄,他的阻力也會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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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披了件短襖,已經起身坐到了牀沿上。

她臉色蒼白,長髮烏黑,一對眼睛愈發顯得大而黑。

她的目光從蕭尋臉龐一掠而過,轉到他身後緩緩踱入的許知言身上,眉眼間已綻過溫存笑意。

蕭尋偶爾來過萬卷樓,卻從未進過內室。此時他將周圍一打量,見房中陳設簡潔闊朗,細看時盡是不張揚的奢華,分明是許知言的臥房;但書桌上卻放着銅鏡梳子,又有妝奩釵環等物,便知歡顏也住在一處,立時有什麼堵在胸口,沉鬱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聆花已奔到窗前一張軟榻前,說道:“公子,快將姐姐抱這裡來,好讓歡顏診治罷!”

蕭尋應了,忙將夏輕凰抱過去,訕訕看向歡顏,“歡顏,你……還撐得住嗎?”

歡顏掩着昨夜傷處,慢慢走到榻前坐了,聆花上前要去幫忙時,歡顏已道:“巫醫者至賤,不勞公主紆尊降貴。”

聆花縮手,咬着脣看看她,又看看蕭尋,已是淚光點點。

寶珠只得扶許知言坐了,幫着歡顏去收拾。

歡顏切脈片刻,已面露驚訝,旋即起身檢查夏輕凰瞳仁,急道:“快取我的醫箱來!”

寶珠忙把她的醫箱抱來,看她取出金針,知道要用鍼灸之術,忙去幫她解夏輕凰衣帶。

聆花見狀,遂去挪牆邊的蜀繡屏風。蕭尋忙過去搭手,將屏風擋到軟榻前。

蕭尋和夏輕凰再怎麼情同兄妹,到底男女有別;可夏輕凰生死一線,要他到屋外等候,他又不放心。聆花此舉,極是善解人意。

蕭尋默默看她一眼,目光已是柔和。

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51

歡顏遠遠瞧見,臉色便更冷沉,手中卻不停歇,很快褪盡夏輕凰衣物,拈着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金針,慢慢***其胸前幾處要穴,然後緩緩在穴道附近推壓。.

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舉重若輕傀。

幾針下去,她的額上已盡是晶瑩汗珠,手指也開始微微發顫。

寶珠拿了絲帕給她擦汗,目光瞥處,“啊”地低低驚呼一聲。

許知言已聽到,側頭問道:“怎麼了?”

歡顏低頭瞧了眼自己胸前,說道:“沒什麼。”

寶珠卻已說道:“歡顏姑娘的傷口裂了,在流血。”

蕭尋忙道:“那先歇一會兒,爲歡顏包紮下吧!誄”

歡顏冷冷道:“毒氣已攻入心脈,再歇一會兒,病人就沒得救了!”

蕭尋動了動脣,一時作聲不得。

許知言問:“夏姑娘中的是毒,不是蠱?”

歡顏只覺指尖的金針在眼前亂晃,一陣陣的頭暈目眩,只得倚在寶珠身上闔眼定了定神,才道:“她中了我的蠱,因強行運用內力而被蠱蟲反噬,又受了點內傷,暈倒或臥病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在中蠱之後又中了某種劇毒。”

她隔着屏風怪異地看向蕭尋,聲調裡卻分明有着某種幸災樂禍:“我還是不認得這是什麼毒,但我敢確信,她中的毒和你上次中的毒毒性相類。你們的敵手看來還是個用毒高手,絕對比我高明呢!”

“好在有歡顏姑娘在,再兇猛的毒性也抵不過歡顏姑娘兇猛的醫術,對不對?”

蕭尋笑着,絲毫不敢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詞,眸光卻閃過疑惑。

他緊接着又問:“是和我東山那次中的毒差不多嗎?”

歡顏搖頭道:“比那次的毒厲害多了!和你上回在府裡遇刺中的毒差不多。你們蜀國那個慶王,看來找到極高明的用毒高手了。等你回了蜀國,還是自求多福吧!我可不會跟着你去那個鬼地方幫你解毒。”

她略有些精神,站起身繼續施針。

蕭尋僵坐在屏風外,一時做聲不得。

許知言感覺極其敏銳,問道:“蕭公子怎麼了?”

蕭尋無聲嘆息,卻道:“沒什麼。”

許知言明知他必有線索,卻不願跟他提及,更是不悅,起身走到稍遠處,卻把瓊響抱在手中,輕輕撥動琴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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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蕭尋是在救歡顏時觸發機關才中的毒,當然也知道抓走歡顏的正是楚瑜。

楚瑜和蜀國以及他們父子頗有牽扯,他暗中救人,卻不願讓楚瑜知曉,當然也無法向楚瑜求證他囚禁歡顏的原因。

他也曾留意打聽楚瑜和歡顏的關係,可惜那段往事委實太過隱秘,他終究只從錦王府和相府的無聲對峙中察覺出楚瑜對歡顏絕不是男女之間的情仇愛恨那樣簡單。

楚瑜對付錦王府或歡顏,或許可以歸結於他所不瞭解的私仇或吳國朝堂之爭;可楚瑜派人對夏輕凰下毒,則完全無從理解。

楚瑜需要蜀國爲外援,蜀國也需要有人在吳國朝堂爲自己撐腰。撇去私交不談,楚瑜對蕭尋的心腹侍衛下手,無論如何也是解釋不通的。

蕭尋正思緒紛紛時,忽聞琴聲一線,卻是許知言在撫琴。

如水風淡淡,如夜月溶溶,如清波渺渺,那琴聲幽幽閒閒地盪滌過來,不動聲色地濾去心中雜念,令人神智驀然一清,立時沉靜下來。

蕭尋隱約看到歡顏行止似比方纔快捷許多,猜得許知言正試圖用琴聲安撫歡顏,讓她集中精神爲夏輕凰治傷。

琴聲緩緩上揚,漸漸悠然,如春日陽光,如山間溫泉,暖意融融,潺湲而安妥,柔和地熨着人心,連世間的苦痛疲乏都似被這琴聲驅散趕遠了。

蕭尋不覺撫上腰間的玉笛浮馨,卻沒有如當日合奏《平沙》那般吹笛相和。

他同樣精於音律,若論吹奏技巧,也可算得上爐火純青,並不亞於他一身好武藝。可若他奏笛,也許能贏得音律高手們無數讚美和吹捧,可絕不可能有這樣切實的盪滌心魂甚至療人疾痛的效果。

是他不夠靜心,還是他不夠用心?

隔着屏風,歡顏身子頓了頓,依稀可見她偏過了頭向這邊看來。

無法看到神情,但想來必是溫柔如水的。

那樣的神情,是對着許知言的。

在寶珠在歡顏身邊幫忙,聆花插不上手,不安地在屋中來回走着,不斷地查看着夏輕凰的動靜,見歡顏臉色雪白,額上鼻尖都沁着汗水,也不顧自己的衣衫多麼地華貴精緻,擡起袖來爲她擦汗。

歡顏側身避開,冷冷喝道:“滾!”

聆花一瑟縮,慢慢退了開去,淚花在眼中滾來滾去。

許知言聽得歡顏對聆花無禮,琴音一滯,很快又揚起,比先前更覺柔和,彷彿正輕言細語,柔聲安慰着辛苦救人的歡顏,——完全無視被一個侍婢侮辱的尊貴公主。

聆花退到屏風外,出神地看着夏輕凰的方向,好一會兒,才拭去淚水,低頭走了開去。

片刻後,她端了兩盞茶來,先奉一盞給許知言,再把另一盞送到蕭尋手邊。

蕭尋想着她昨晚一聽說夏輕凰中毒便急忙趕到蕭府,衣不解帶整整照顧了一夜,如今還被小白狐欺負,心中大是不忍,起身道謝接過,低聲道:“歡顏姑娘最擅解毒,輕凰應該不會有事。公主不妨回房休息一會兒,有事我讓人通知你。”

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63

聆花哽咽道:“輕凰姐姐這樣,叫我怎麼休息?我……”.

蕭尋也已覺出歡顏對聆花不加掩飾的排斥,甚至許知言對她也極冷淡,再看不出一絲兄妹之情來。——即便他們並非親兄妹,卻是從小兄妹相稱,彼此並無利害關係,許知言再淡漠寡情,也不該這樣生疏。

他猜測不出其中的緣由,見聆花無聲落淚,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只得柔聲安慰道:“公主不必太過擔憂,輕凰吉人天相,應該不會有事。何況她一向心疼你,若知道你爲她這樣憂心難過,只怕更不安心。”

聆花便依在他身畔,漸漸收了淚。

良久,但聞歡顏長長地舒了口氣,微不可聞地說了兩個字:“好了……”

但聞“咚”的一聲悶響,接着便傳來寶珠的驚呼:“歡顏……”

蕭尋急忙奔過去,卻見歡顏倒在地上,前襟已被鮮血染透,連外面披的小襖都是星星點點的紅。未及梳起的黑髮凌亂地披下,沾了血跡和汗水,越發襯得臉龐灰白異常,再不知是疼的,還是累的。

許知言的琴聲住了,聽得“咚”地一響,絃音久久迴旋,卻是他匆忙間將瓊響丟在地上,急急要奔過來查看傀。

歡顏扶着寶珠的手勉強擡頭看向他,深吸了口氣,努力穩定了聲音說道:“知言,我沒事。夏姑娘……應該也能救下來了!”

許知言頓了頓,柔聲道:“嗯,我知道。”

可她的救人法子分明既耗體力,又耗心力,如今傷病在身,施用後更是精神萎蘼,勉強安撫了許知言,終究支持不住,在寶珠的攙扶下掙扎片刻,竟然渾身哆嗦着沒法坐穩身子。

蕭尋攬着她雙肩一用力,讓她倚在自己臂腕,低聲道:“要不要扶你到牀上休息?”

歡顏搖頭,指着夏輕凰道:“我不礙事。你先把她帶出樓,找個地方把她右手五指割開,讓她放出毒血,回頭我再開個方子調理些日子,也便差不多了。”

蕭尋聞言,忙看向夏輕凰的右手誄。

五根指頭腫得像五枚小饅頭,紫黑髮亮,好像像隨時要爆溢開來一般。

他不敢遲疑,忙拔出劍來,在她五指挨個扎破,便見烏黑的血液如箭一般直射而出,淅瀝瀝滴落下來。

歡顏瞧一眼正摸索着走過來的許知言,嫌惡地瞪向蕭尋,“讓你帶出去放毒血呢,弄髒了這裡可怎麼好?”

她傷病在身,靠着意志力好容易施完鍼灸法,早已體虛力乏,疲累得連坐都坐不穩,卻記掛着蕭尋放出毒血會惹許知言不快,竟是語出如刀,絲毫不留情面。

蕭尋想彎彎脣角,說笑兩句化解眼前尷尬,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低頭便抱起夏輕凰走下樓去。

他緊抿着脣,往日燦亮的黑眸沉沉如墨,深海般杳不可測。

聆花驚惶地看一眼歡顏,似也不敢久呆,急急跟了蕭尋離去。

兩人還未走到樓下,便聽歡顏氣喘吁吁地向寶珠說道:“午時到了,快,把藥僮喚上來,預備給殿下換藥……”

這次歡顏給夏輕凰療毒的方式和之前又不一樣,蕭尋明知餘毒未清,也不敢離得太遠,在距萬卷樓最近的一處閣樓安頓下來,讓跟隨過來的兩名大夫爲她繼續割放毒血。待黑血擠盡,顏色轉作殷紅時方纔住手。

大夫重新診脈後說道:“毒性已經驅除大半,暫時不會危及性命。不過這種毒毒性劇烈,如果不能儘快將餘毒驅去,會對肝腎造成很大傷害。”

聆花便道:“那是不是請兩位大夫先爲輕凰姐姐開藥煎服?”

蕭尋沉默片刻,說道:“不用。我等她開藥。”

他指的自然是歡顏。

一夜未睡,他的臉色同樣憔悴,疲倦地坐於牀邊,向來晶亮含笑的眼底竟是從未有過的複雜和無力。

聆花道:“歡顏好像傷得不輕,可能還要預備給二哥治眼疾,未必有空理會姐姐。”

蕭尋道:“她會的。”

聆花怔了怔,“姐姐得罪了她。”

“醫者父母心。”蕭尋懶懶地道,“輕凰於她,先是病人,其後纔是敵人。”

“是……是麼?”

聆花不確定地看着他。

她和歡顏從小相識,只覺歡顏看似單純,實則深沉,特別在猜到某些事後,歡顏看她的神情,彷彿時時都是恨意,處處都是惡毒,一言一行都是居心叵測,讓她膽戰心驚,睡不安枕。

而蕭尋,他和歡顏相識有多久?

他敢這樣信她?他便這樣瞭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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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也許蕭尋真的更瞭解歡顏。

這日傍晚,夏輕凰還是沒有甦醒,總算臉上的晦暗散開了許多,只是一味地蒼白着。不過一天一夜間,她瘦削了好些,本來豐美的雙頰陷下去,顴骨都突了出來。

聆花正守着她急得快要落淚時,寶珠姍姍而來,帶了一碗煎好的藥。

她道:“這是按歡顏姑娘開的方子煎的,夏姑娘喝完後便可以回蕭府了!”

蕭尋問道:“歡顏姑娘只讓煎藥,沒給方子?沒說下面怎麼治?”

寶珠道:“歡顏姑娘說,服了這貼藥,夏姑娘大約就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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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605

她說這話時,神情舉止依然謙卑有禮,無可挑剔,只是目光卻淡漠之極,頗有許知言待客之風。.

蕭尋哭笑不得,“死不了,也活不好?”

寶珠道:“聽說蕭公子認識不少名醫,何不快快回府去,傳喚他們診治?”

蕭尋嘆道:“這是錦王殿下的意思,還是歡顏的意思?”

寶珠淡淡道:“據奴婢看來,殿下和歡顏姑娘應該都有這意思。廓”

聆花一直守在夏輕凰房間,早已臉色漲紅,此時站起身來道:“蕭尋是我貴客,輕凰亦是我義結金蘭的姐姐。殿下不肯相留,不知我可不可以相留?”

寶珠躬身答道:“這話不是奴婢可以議論的,公主不妨去問錦王殿下。”

聆花蹙起細細的眉,轉頭看向依然昏迷的夏輕凰,狹長溫柔的黑眸漸漸溼了。

她沙啞着嗓音道:“好,我去問二哥。”

寶珠也不多說,施了一禮便走了出去。

聆花正要跟着去萬卷樓,蕭尋止住她,笑道:“女孩兒家細心,你就先看顧着輕凰吃藥,我去見見二哥吧!傑”

聆花遲疑,然後點頭,嘆道:“其實二哥從前待我很好的,我也不知他今年怎會……”

她欲言又止,終是低低喟嘆一聲,走到牀榻邊,叫侍女扶起夏輕凰,親自喂她藥。

恰也是今年,歡顏和她生了嫌隙,卻和許知言親近起來。縱然她不曾說出口,蕭尋也該猜得出她的言外之意,——是歡顏從中挑撥,壞了他們兄妹曾經和和美美的手足情誼。

蕭尋皺眉,默不作聲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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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一夜沒睡好,午間敷了藥,便有些撐不住,自回房睡去了。歡顏怕擾他休息,重新包紮傷口後便回到自己原來住的小房間靜臥。

蕭尋聽說許知言在休息,便知不可能去驚動他;好在他想見的本來就不是許知言。

寶珠本想借口歡顏睡着,連歡顏也不去驚動,蕭尋卻笑道:“寶珠姑娘,你就去幫我問下她又何妨?在下實在不甘,引爲生死之交的紅顏知己,抵不過旁人幾句詆譭。”

寶珠怔了怔,到底上樓問了歡顏,然後很快又下樓來,將蕭尋引了上去。

歡顏睡了半日,精神已恢復了些,正披着外衣倚在牀榻上出神。

見蕭尋進來,她也不見禮,只微帶嘲諷望着他,說道:“我們還算生死之交?”

蕭尋笑得眉眼彎彎,仔細打量着她的神色,反問道:“難道我們不是生死之交?東山中毒,你我萍水相逢,你掉落山坡我不肯丟開你,我奄奄一息你也不肯捨棄我。我們在最艱難的時候患難與共,我願意把我性命交給你讓你試藥,你被人劫持遇險,我也願意捨命救你。小白狐,你告訴我,這樣不算生死之交,怎樣纔算生死之交?”

他雙目灼灼看向歡顏,目光中依然含着清亮笑意,“或許,從來只是我認你爲知己,你卻從未將我當作朋友?”

歡顏的雙眸黑而深,定定地看着蕭尋,想從他面龐看出一絲虛僞來。可蕭尋絲毫不迴避她的目光,俊美的面龐倜儻磊落,坦然無畏。

許久,歡顏道:“我怎會是你知己?我根本看不懂你。我更不敢再把你當朋友。有背後算計着怎樣毀掉我未來的朋友嗎?”

蕭尋看着她蒼白的面龐,鴉翼般的長睫投影覆不住眼圈下方淺淺的青,知她從昨日接了聖旨便已驚懼到現在,始終不曾休息好,不覺又是憐惜,又是酸澀。

他伸出手,想撫一撫她散落在頰邊的碎髮,歡顏身體向後一縮,避開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

蕭尋自嘲一笑,說道:“不錯,我喜歡你,我很希望能帶你回蜀國,遠離這方是非之地。但我更希望你過得好,過得快活。小白狐,我從來沒想過毀掉你未來,更不會想着害你。我不想你恨我。而且,小白狐,你恨錯人了!”

他想着怎麼解釋更多。但他很快發現,也許他不需要解釋更多。

歡顏長睫顫動,默默地看着他,清澈的眼底竟沒有太多的猜忌。

他的確從未騙過她。許知捷提到陪嫁的聖旨與夏輕凰有關,可現在看着,他和夏輕凰未必抱着一樣的心思。何況,連許知言也說了,此事未必是蕭尋相關……

蕭尋見她神情,一直緊繃的心絃便輕鬆了許多,微笑道:“我原來在你心裡是怎樣的,我便是怎樣的,我從未變過。前日聽見些流言蜚語,已經涉及你我。我怕累及姑娘清譽,這才匆匆辭去。不想還是晚了。不知小白狐有口無心,得罪了多少有心之人。抑或……與二哥治眼疾有關?”

歡顏不覺擡眸,“知言一直在治眼疾,如今繼續治着,也會惹人注目?”

蕭尋沉吟,“哦,我怎麼聽輕凰說起過,二哥這次很可能復明?”

歡顏蹙眉。

蕭尋忙道:“我並未對他人提起過只言片句,也曾警告過輕凰不能對外人提及。許多事……我比姑娘明白。”

歡顏將自己的衣袍攏了攏,把目光轉到別處,問道:“你過來說這麼多,便是要我繼續給夏輕凰解毒吧?”

蕭尋柔聲道:“你既然肯出手,斷沒有看着病人死去的道理。我希望你爲輕凰解毒,但更希望能解開你的心結。

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68

歡顏心頭怦地一跳,定定地看他良久,伸手從枕下取出一張藥方遞了過去,“按方服藥,大約有個三五天,餘毒也該清得差不多了!”.

蕭尋微感意外,將那方子摺好,小心放入懷中,笑道:“看來我沒有白來這一趟,果然解了輕凰的毒,解了你的心結,也免得我被冤枉,無緣無故給你記恨一輩子!傀”

“真的無緣無故麼……”歡顏轉眸,盯着帳幔上細細勾繪的連理花枝,嘆道,“好吧,其實討厭一個人就夠煩的,想來恨一個人更累。我不想恨你,你也需得遵守承諾。”

“承諾?”

歡顏見他面帶疑惑,便又憤怒起來,“剛把夏輕凰救回來,你就想食言了?你來求知言救人時明明說過,只要夏輕凰沒事,你必上書皇上,依然把我還給他。你現在還想着我跟在你和聆花後面,到你們那個見鬼的蜀國去爲奴作婢嗎?”

蕭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嘆道:“小白狐,我應允的事必定設法辦到。不過……咱們蜀國山青水明,並且多產靈花異草,許多吳國找不到的稀世靈藥,都能在咱們那裡找到,應該說……是個神仙住的地方,絕不是見鬼的地方吧?”

歡顏道:“若是你們都逼迫我,我便讓你們都去見鬼!”

她在袖籠裡掏半天,捏出一粒雪白的藥丸子來,遞給蕭尋道:“把這個吃了!誄”

蕭尋一怔,問:“什麼藥?”

歡顏道:“毒藥!你敢不敢吃?”

“不敢。”

蕭尋將那藥丸放到鼻際一聞,只覺清清淡淡的藥香伴着說不出好聞的女子芳香直沁肺腑,心中竟是一蕩,嘴裡說着不敢,卻已將那藥丸送入口中。

入口微覺酸苦,嚼了兩嚼,便有甘涼的滋味溢出,並且越來越清甜。

他嚥下,向歡顏伸出手去,“這是什麼糖?味道真心不錯,我帶幾顆回去吃。”

歡顏古怪地看着他,“這是毒藥!”

蕭尋閒閒而笑,“我的命是你救的,若你捨得拿去,我便捨得給。”

他忽低下頭,鼻尖快要碰到歡顏的額,昨晚被歡顏用指甲撓出的血痕便清晰可見。

他吃吃笑道:“果然越回味越好吃。來,再給我幾顆吧!”

歡顏見他無賴又無懼,倒也無奈,瞪了他好半天才道:“真是毒藥!”

蕭尋道:“我真想再來幾顆!橫豎再毒的藥你也能解,就當我送上門給你做試驗,好不好?”

他笑嘻嘻地一心要哄歡顏開心,百般退讓包容。歡顏本不是什麼撒潑之人,終於也沒法拿他撒氣了,一巴掌把他那張俊臉拍開,繃着臉道:“這毒藥很厲害,會在一個月後發作,立刻便要了你的命。一個月後你一定已經回到蜀國了吧?如果到時我沒有跟去,我就讓知言把解藥給你送過去。要去真逼我陪嫁過去,哼哼,等你死了,我依然回這裡來,讓聆花在那裡孤伶伶地守寡去。”

蕭尋笑道:“好。”

依然笑語晏晏,沒有一絲懼意。

見威脅不到他,歡顏便極鬱悶,趕逐他道:“我累得很,要睡了,你還不去陪你的未婚妻和你的好知己?”

蕭尋嘖嘖道:“都說了你也是我知己,陪你也是我份內之事。”

他這樣說着,見歡顏花容憔悴,蒼白異常,知道她這一兩日已經受夠了,也怕擾她休息,說笑兩句,也便轉身辭去,爲她輕輕掩上房門。

站到門外,他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消逝。

虧得這是小白狐的房間,從來只小白狐一個人住着,並未溶入另一個男子的氣息。不然,他就是再好的定力,只怕也笑不出來。

這個女子,他曾擁過親過,看着她在他身下如雪蓮般嬌媚盛綻,甚至幻想過她永遠只對他一人嫣然而笑。

許多時日過去,他依然記得她肌膚的溫度和脣瓣的柔軟。

可原來,她不屬於他,從來不屬於他。

從身到心……

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縈繫……

他悵然嘆息,輕輕地喚着:“小白狐……”

聲音極低,屋內的歡顏正在袖籠裡掏摸着,再也聽不到。

她正從袖子裡翻找出幾粒和蕭尋所服一模一樣的雪白藥丸,取一粒放到自己口中。

先苦而後甘……

竟比京城裡最出名的梨膏糖還好吃。

她便憤憤了,將剩的幾粒都塞到自己口中嚼着,拖起被子蒙到頭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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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回到夏輕凰暫住的屋子,聆花正坐立不安,見他回來,便急急迎上前去,問道:“蕭公子,二哥答應了嗎?”

蕭尋搖頭,“二哥正臥牀休養,並未見我。”

聆花便又要落下淚來,“他向來只聽歡顏的話,只怕對我們都已心存芥蒂。”

蕭尋本待耐了性子細細勸慰,卻見她紅了眼圈萬般委屈的模樣,心念一動,順了她的話頭嘆道:“不錯,我原來敬重她一身好醫術,又曾救過我,現在看來……到底太過輕浮。二哥怎麼就信了她,事事聽她擺佈?”

聆花嘆道:“終究是我不好。總是念着乳母哺育教養之恩,事事依她縱她,才養成她這副目中無人的脾性。如今她在大吳聲名狼藉,甚至累了二哥和公子聲譽,我實在是萬分過意不去。本想着她跟我去蜀國也好,至少無人知她底細,萬事又有公子擔待,誰知她似乎並不肯去。如今聖旨已下,難道要公子爲她忤逆龍心落個抗旨不遵的罪名?”

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911

歡顏本就受傷,強撐着爲夏輕凰療毒,委實已身心俱疲,精神比前晚更覺委頓,傍晚和蕭尋說了幾句話,便覺燒得更厲害了,只得自己開了藥來讓人煎了服下,繼續臥牀休養。.

寶珠明知她傷病不輕,親自將晚飯捧到了歡顏牀頭。

歡顏端過剛燉的雞湯來先喝了兩口,舌尖覺出幾分鮮香,神智便清醒些,問道:“寶珠,你怎麼不去服侍殿下?他吃過了嗎?”

寶珠道:“我正納悶來着,殿下說他困得很,不想吃飯。我猜着是因爲昨晚的事沒能睡好,所以精神不濟吧?可他沒吃飯,卻叫我去請趙十年過來。”

“請太醫了?”

歡顏端着湯的手頓住,擡眼看向寶珠。

“殿下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寶珠有些不安,“殿下的神色不大好,不時按壓着太陽穴。我問他,他又不肯說,還讓別驚動你,說你身子弱,禁不起折騰……”

歡顏再也坐不住,急丟開碗勺披衣下牀,說道:“怎麼會呢?便是夜間沒睡好,午睡一兩個時辰也該夠了!難道是病了?說我身子弱,難道他身體又好到哪裡去?”

寶珠本就不放心,方纔故意露了口風,好讓歡顏去看下,見狀急忙過去爲歡顏收拾廓。

好在天氣漸漸和暖,歡顏披了外袍便能趿上鞋去隔壁看望許知言,寶珠自會捧了她的醫箱跟着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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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房裡的美人捧蓮銅燭盞上,六瓣蓮花邊緣各插一支燭火,將屋內照得亮如白晝,可以輕易察看到許知言的神情。

寬大的白布條蒙着他的雙眼,他的臉色已白得快和那布條一樣了。

他的雙手仍在按壓着太陽穴,指尖卻微微地發抖。

“知言!傑”

歡顏忍不住喚道。

許知言頓了頓,放下手慢慢彎出一抹笑,柔聲道:“不是讓你好好地靜臥休養嗎?怎麼又跑來了?”

歡顏已奔過去,問道:“我只是受點皮外傷,根本不礙事。你……你哪裡不舒服?”

許知言吃力地笑了笑,說道:“我好端端的,哪裡有不舒服?”

歡顏再看他一眼,實在看不出他哪裡像好端端的模樣,抓過他的手便搭上了脈。

許知言兀自說道:“大約昨晚着了涼,今日又被那蕭尋氣着了,纔有些頭疼。我已喚了趙十年過來開藥,大約兩劑下去,散散寒氣便好了……”

“知……知言……”

歡顏忽打斷了他,彷彿上下牙關在叩着,連聲音都哆嗦了。

她的手將他的脈門按得更緊,彷彿遇到了不可置信的事,連指尖都在瞬間冷了。

許知言不覺住口,凝神對着歡顏的方向。

他頭部的疼痛和暈眩感越來越強烈,一陣陣地昏黑着,——他本就什麼都看不到,但至少他腦中還能描摹着種種色彩。

如碧藍的天空,如潔白的雲朵,如飄零的杏花,如母親柔婉的微笑,如歡顏嬌俏的容顏。

可如今,一陣接一陣,他彷彿連思維都開始昏黑。

從突如其來的聖旨,到歡顏大鬧蕭府,到夏輕凰中毒,到蕭尋的闖樓,走馬燈似的在腦中轉動。

他彷彿抓住了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抓住。

“歡顏,別怕……”

他居然這樣說。

卻連他自己都沒細想,他爲什麼會這樣說。

歡顏已鬆開了他的手腕,纖細的手指顫動着,卻解開他眼上蒙的白布條。

他眨了兩眨,感覺中午敷的藥物正簌簌往下掉落。

記得,中午解開白布條時,他的眼前白濛濛的,甚至能看到些微的影像。

敷藥的是沉修的兩名藥僮,歡顏已經疲累得坐都坐不住,臥在軟榻上枕着他的腿。

他依稀辨得出她窈窕的人形,順着那朦朧的黑色輕輕撫過,掌上果然是柔軟如絲的長髮。

歡顏的長髮。

必定烏黑如墨,柔滑如緞。

他想,如果他眼睛復明後再學繪畫,不知道一年內能不能繪出一幅完全描摹出她神態情致的畫像來。

他這樣想着,在包紮完後也就這樣和歡顏說了。

歡顏已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卻歡喜地笑着,說他當然能。

他那樣聰明,五歲稚齡就學會那麼多的字詞,用神童來形容並不爲過。等他雙眼復明,以那樣真摯柔軟的心境,學繪畫必定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聽到她笑聲裡滿滿的信任和驕傲。

她在爲他驕傲,驕傲他的學識和他的天分。

他也在等待他下一刻的復明,以證明他值得她的驕傲。

可他此刻,他連那片白濛濛都看不到了,更別說那若隱若現的黑髮。

一切都是漆黑的。

他熟悉卻始終害怕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他揉了揉眼睛,低低問:“是不是沒點燈?”

放下手時,他忽覺歡顏握緊他臂腕的手僵硬,同時寶珠發出一聲驚叫。

拖着壓抑不住的哭音。

外面有侍女匆匆地稟道:“寶珠姐姐,趙太醫來了!”

有人跨步進屋,接着“砰”地一聲,分明是趙十年的醫箱失手掉落。

幾乎同時,傳來歡顏變了調的尖細嗓音:“快拿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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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851

雜沓的腳步,驚恐的話語,慌亂的喘息。.

歡顏爲他洗去眼上的藥物,然後奔去檢查午時給他敷眼後剩餘的藥材。

等她再回來時,她坐在他對面,渾身都僵冷着,雙手死命的捏着他雙臂,指甲幾乎掐進了他的肉裡。

她本該診脈,本該開藥方,本該用她最拿手的鍼灸治病救人……

可她居然就那樣僵硬地抓着他手臂,什麼也沒有做。

許知言從沒“看”到歡顏面對病人時有這樣僵硬的一刻廓。

他也那樣僵硬地坐着,神思忽明忽暗,似乎僅餘的那點神智隨時會給什麼東西輕輕抽走。

許久,他問:“藥裡給人動了手腳?”

歡顏點頭,然後意識到他根本看不到,眼前忽然也就黑了。漫無邊際的寒冷和驚恐忽然間將她包圍。

她定定神,看着許知言的眼睛,啞聲道:“千里鏡……被人換了!換了一種藥性至涼的鰒魚甲。研成粉末後,它們看着一樣,可藥性相沖……上午我是看着藥僮用千里鏡研磨好的,午時用藥時就沒有再仔細檢查……”

因給夏輕凰鍼灸療毒,她早已體力透支,根本無法親自爲許知言上藥。

本以爲自己上午看着研磨調配的藥材絕不會出問題,不想還是被人算計成功…傑…

她看向許知言,渾身都在顫抖。

那雙本該復明的眼眸,便是瞎着也是那般黑白分明,動人心魄。

可是,這一刻,他的眼睛裡佈滿了鮮紅的血絲,如無數條細小的毒蛇糾纏盤繞,幾乎佔有了整個瞳仁,看着不僅醜陋,甚至詭異,恐怖……

那樣遺世獨立風華絕代的男子,竟被一對這樣可怖的瞳仁毀了,毀了……

趙十年呆呆地站在房中,手足無措;寶珠已簌簌掉下淚來,卻將手指塞入口中,生生地憋住即將衝口而出的號啕大哭。

“怪我,怪我……”

歡顏喃喃地說着,一滴兩滴的熱流掉在許知言手上。

許知言心裡一燙,忽然便明亮了些,張口便又說出和先前一樣的話來:“歡顏,別怕……”

歡顏道:“我不怕。可我不仔細,我害了你……”

許知言輕輕笑道:“傻瓜,我都想不到的,你又怎會想得到?你又怎會想到,他們要對付的,原來不是你,而是我,是我……”

他始終只想着歡顏。

怎樣留住歡顏,怎樣使她不被居心叵測的人陷害,怎樣爲她找回應得的身份和地位。

他卻忘了,如果沒有他,歡顏便是水間浮萍,陌上飛絮,隨便掀起一點風浪,便能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胸間似乎充盈着酸苦之極的黃蓮水,翻江倒海般折磨着他。

他忽然又想起了母親含恨死去的蒼白麪龐,忽然又想起了剛被人弄瞎眼睛時的驚懼和絕望。

親人,兄弟……

他悽然笑了起來,身體卻已慢慢地軟倒下去。

若從此一睡不起,於他,也許便是幸運。

可歡顏呢?

歡顏……

他想喚,已喚不出聲來。

“知言!”

歡顏尖聲叫着,一邊抱住他,一邊探手從醫箱裡取來銀針,想紮下,卻又遲疑。

他不是小白,他不是阿黃,他是她的知言。

她完全沒把握,怎麼下得了手拿他試針?

許知言身體已在她腕間沉落,殷紅可怖的雙目,在臨閉上的那瞬,慢慢滑落一滴淚。

竟是殷紅的。

殷紅的血淚,沾在歡顏的指尖,彷彿在頃刻間蔓延開去,眼前充斥着攝魂蝕魄的大片血紅。

“知言……”

她好像喚了一聲,又好像沒喚。

她的身體晃了晃,指尖的銀針掉落,人抱着許知言重重地摔倒在地。

前胸劍傷再度裂開,嫣然的紅漸漸在她雪白的中衣上氤氳開來。

和她的知言的淚水,同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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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輕凰在夜間甦醒,到第二日早晨吃了藥,精神便又恢復了些。

她已聽說蕭尋爲她強闖萬卷樓之事,卻不知道蕭尋爲救她不惜向許知言屈膝,覷着蕭尋臉色冷沉,不若平日瀟灑親和,也是心虛,嘆道:“阻攔歡顏見你,是我的錯。可這女子水性楊花,居心叵測,你又對她念念不忘,如今再跟着我們去蜀國,天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我也是爲你着想,擔心她心狠手辣,害死我再去害你,纔想着除了她這禍水,免得後患無窮。”

蕭尋大怒,站起身來說道:“夏輕凰,爽直仗義是你的好處,可爽直到頭腦不會拐彎,由着人撥弄得顛倒黑白是非不分,就是十足十的蠢貨!你可知道你所中的致命劇毒並非歡顏所下?你要殺死她,可她還是救了你的命。你自命女俠,不說知恩圖報,還在喋喋不休說她怎樣水性楊花居心叵測……夏輕凰,你臊不臊?你丟自己的臉沒關係,能不能別連累我和你義父丟臉?”

夏輕凰的臉刷地漲紅。

她和蕭尋從小一起長大,雖有尊卑之別,但兩人都是爽朗磊落之人,並不計較這些,蕭尋待她和親姐妹無異,她才能無所忌憚插手蕭府之事。——便是在蜀國,蕭尋府中那些鶯鶯燕燕也無人敢得罪她,遠遠看着便得笑顏相迎,親親熱熱地喚一聲“輕凰姐”。

相處十餘年,蕭尋幾乎沒說過她一句重話,更別說這樣沉下臉劈頭蓋臉痛罵了

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57

她人在病中,身體尚虛軟無力,掙扎着待要坐起身細問,蕭尋已拂袖走向門外,竟懶得再看她一眼。.

剛到門檻,便見侍衛小蟹匆匆奔來,差點和他撞個滿懷。

蕭尋不悅道:“你慌什麼呢?”

可小蟹在他的親衛中年歲雖是最小,卻機警伶俐,從不是鹵莽的人。他喝斥完了,也便詫異起來,頓下身看向小蟹。

“少主恕罪!”

小蟹擦了把汗,急急稟道,“剛宮中傳來消息,錦王殿下夜間突染重病,昏迷不醒。如今皇上、皇后和幾位皇子都趕到錦王府去了!”

蕭尋大驚廓。

昨天許知言彈琴爲歡顏提神,琴聲舒緩有致,收發自如,那等遊刃有餘的模樣,絕非一個重病或即將重病的人彈奏得出的。

他急忙問道:“知不知道是什麼病?”

小蟹道:“不清楚。恍惚有人在傳說,昨天午時錦王治眼疾,用錯了藥。”

蕭尋腦中彷彿轟地一聲巨響,好久都回不過神來。

小蟹緊跟着又道:“因爲昨天上午我們曾去過萬卷樓,只怕皇上也會問及我們,所以我一得到消息就趕着過來告訴公子。咱們……也得預作準備。”

蕭尋如墜冰窖,冷冷地笑了一聲傑。

他轉頭,看向同樣一臉驚訝的夏輕凰,緩緩道:“夏輕凰,你被人當作了棋子!而我,不幸也被人當了刀槍使喚,害了最不該害的人!”

小白狐醫術怎樣,他早已領教。他並不認爲,以那隻小白狐的本領,居然會把藥用錯,甚至危及她心上人的性命。

唯一的可能,許知言的藥被人替換。

許知言行事謹慎,等閒之人根本無法踏入萬卷樓。

可昨天,是他蕭尋帶人不管不顧地強闖萬卷樓找歡顏救人。

因救人而筋疲力竭倒在地上的歡顏,顯然已不可能再親自爲許知言用藥,也便無法發現藥被替換。

一切,都在有心人算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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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匆匆趕到錦王府時,景和帝許安仁和章皇后已經趕到,襄王許知瀾、泰王許知臨、英王許知捷等皇子也都來了。

都是滿臉憂急,一副手足情深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真摯模樣。

聆花立在牀榻邊,已經哭得兩眼腫得和桃子一般,見他過來,淚水更是掉個不停。

以蕭尋推測,暗中算計許知言的人,必定就是眼前衆人中的一個。

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算計於無形之中,原是殺人毒計裡最狠毒的一種。

他生在蜀國皇室,雖無堪與匹敵的兄弟相競,卻有祖母和叔父處處爲難,不惜痛下殺手,每每想及都覺得寒心不已。如今看到許知言慘白着臉臥在牀間昏迷不醒,推人及己,倒似看到自己幾度受人排擠暗算的模樣,更是心下惱恨黯然。

此時許知言已被挪至他原來住的寶華堂,臥房很是闊朗。蕭尋上去拜見許安仁和章皇后時,章皇后對他很是熱絡親切,急叫人扶起;許安仁卻沉着臉負手站着,鷹隼般銳利的眼眸掃在他臉上,像要看到他心裡一般。

一時他走到稍遠的窗邊,向蕭尋一招手。

蕭尋忙過去時,許安仁已問道:“聽說你昨天來過錦王府?”

“來過。”

“前天那賤婢曾經大鬧蕭府?”

“賤婢”二字極是刺心。

蕭尋竭力忽略那種不適,輕描淡寫地說道:“皇上是指歡顏姑娘嗎?她曾救過微臣性命,因此微臣邀她有空便過去坐坐。我身邊的人不知道,因此有了點小誤會,談不上大鬧蕭府。”

“可你一名心腹因此中了那賤婢下的毒,纔有你昨天冒失闖入錦王府之事。”

蕭尋揣度許安仁之意,分明是疑心歡顏受了誰的指使有心毒害許知言,以尋覓機會把換藥之事栽贓到他蕭尋頭上。可蕭尋是異國皇子,不該傻到直接參與大吳的奪嫡之爭中去;何況他的嫌疑最大最表面化,在看慣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許安仁看來,反而成了最不可能的一個。

他急忙說道:“啓稟皇上,據微臣後來調查,對夏輕凰下毒的,應該另有其人。”

許安仁皺眉。

蕭尋道:“歡顏姑娘侍奉錦王殿下用藥,若錦王殿下出了狀況,她第一個難辭其咎。她身份低微,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並沒有至親的人需要維護,實在沒必要爲幫誰搭上自己性命。”

“哦……”

許安仁不置可否。

他顯然信不過歡顏。雖沒什麼至親之人在身邊,卻和好幾個皇子不清不楚,保不準便和誰暗通款曲,情迷心竅時不惜以犧牲自己性命爲代價也是可能的。

蕭尋明知其意,傷感嘆息道:“我在蜀國屢被皇叔暗中算計,以爲到大吳暫住便能稍避鋒芒,誰知這裡也是暗流潛涌,連我和歡顏、輕凰這些人,好像都成了暗算二殿下的棋子。這背後的人物,似乎比我那皇叔高明太多了!”

許安仁眯眼,“你知道些什麼?”

蕭尋答道:“微臣什麼也不知道,但身在局中,微臣不可能感覺不出。”

這話他人無法理解,但許安仁一定懂得。

經歷太多的險境後,他們對於危險的感應力可能比獵狗還要敏銳許多。這種敏銳常常可以幫助他們生死一線之際力挽狂瀾,順利逃脫在旁人看來絕難逃脫的劫數。

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616

許安仁當了四十一年的太子,此中的辛酸艱難,只怕連蕭尋都未必能體會得出。.

畢竟,蕭尋有着始終支持他的父皇和母后,許安仁卻真的只能步步爲營,一次次被人逼到絕境,完全靠着過人的心機和謀略一次次險死還生。

饒是如此,他還是保不住自己心愛的妻子,甚至可能……保不住她留在這人世間的唯一骨肉。

許安仁忽然覺得異常疲憊,轉過身慢慢走向他昏迷的愛子,臉色晦暗,步履蹣跚。

蕭尋略略鬆了口氣,也走向牀榻邊,去看許知言的情形。

這個往日風清神峻優雅閒淡的男子,一動不動地臥在牀第間,呼吸急促,嘴脣乾裂,臉龐泛着高燒時不正常的潮紅,雙目向前凸出得厲害,異常的腫脹。

有大夫上前撿查,小心翻開他的眼皮,便聽得周圍人羣一陣吸氣聲。

他那雙雖不靈動卻異常好看的黑眸,此刻如蛛網般密密麻麻地佈滿粗大血絲,重疊纏繞着,完全淹沒了烏黑的瞳仁,看着像兩團溼淋淋的血球,說不出的猙獰恐怖傀。

許安仁呻吟一聲,腳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章皇后連忙和宮人一起將他扶住,連聲道:“快,快扶皇上坐好,取安神湯來!哎,作孽啊,那賤婢到底給我的言兒用了什麼藥,把他害成這樣!錢太醫、趙太醫,快去細細診斷,務必……務必讓他好起來……”

她說到後面,已經在哽咽了,旁邊忙有侍婢送上絲帕讓她拭淚。

許安會被扶到旁邊圈椅坐了,也不看她一眼,只向李隨道:“令人再去催沉修,看他到哪裡了!順路傳朕的口諭:如果二皇子有個三長兩短,朕拿他南疆九部二十八寨陪葬!”

蕭尋早已注意到歡顏沒在,聯繫着帝后二人對歡顏的態度,更是懸心不已:總不會那麼快就認定是歡顏的錯,當場一頓亂棍打死了吧?

他悄悄退出屋去,留心四處看時,正見一個圓臉小侍女哭得眼睛紅紅的,正端着水從旁邊廡房走出誄。

蕭尋記得這侍女叫兔兔,也是許知言的侍女之一,忙叫住她問道:“兔姑娘!”

兔兔頓住腳,見是蕭尋,忙過來見禮。

蕭尋悄問道:“兔姑娘可知歡顏姑娘哪裡去了?”

“歡顏姐姐……”

兔兔猶豫,向院外看了一眼,待說不說。

蕭尋忙取了一錠黃金悄悄塞到她手中,低聲道:“一向聽說兔姑娘重情重義,想來也猜得出歡顏姑娘冤屈。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只想見她一面,看看有沒有法子替她解開這個死局。”

他容貌清俊,目光晶亮,脣角含笑,這般連捧帶求地說着,口鼻間的氣息直撲到兔兔脖頸,由不得她心尖一顫,手中的水盆差點端不住,半天才紅了臉道:“我也不想歡顏姑娘出事。旁人不知道,難道我們還看不清楚?這裡就數她和寶珠姑娘侍奉殿下的時間最長,也最得殿下歡心,哪裡會害殿下呢?”

她放下水盆往院外一指,說道:“蕭公子從這裡出去,過了蓮池,拐到迴廊往東,就會看到漏月館,歡顏姐姐就關在那裡。”

蕭尋問:“是皇上下旨關的嗎?”

“是啊!聽說昨天夜裡歡顏姐姐發現殿下用錯了藥,當時就急得暈了過去。正好趙太醫在,急忙把她救醒了,兩人商議着給殿下開了藥,不過好像沒什麼用,下半夜就開始高燒起來。歡顏姐姐哭得都快死過去……”

她比劃着胸前,“聽說她前晚受了傷,夜裡一勞碌,傷口又裂開了,我送東西進去時,看到她半邊衣裳都當染着血。可她也不包紮,哭得跟個什麼似的。後來聆花公主也來幫忙,讓侍女硬拉着出去敷了藥換過衣裳,又讓寶珠姐姐勸她吃了點東西,這才覺得好些,便又爲殿下冒險鍼灸。——算來整整辛苦了一晚上。再後來宮裡知道了,又遣了許多太醫過來,皇上皇后也來了,不知怎的就說是歡顏姐姐的錯,立刻喊人把她關起來了……都說回頭還會處置她,都說她這一回凶多吉少……”

蕭尋聞言,踏步便往寶華樓外走去。

兔兔忙又叫道:“蕭公子!”

蕭尋回頭時,兔兔訥訥的,羞得連脖頸都紅了,半天才道:“公子……一定要救出歡顏姐姐啊!”

蕭尋點頭,急急奔了出去。

兔兔看他走得不見影了,這才鬆了口氣。

其實這位蕭公子生得並不比錦王殿下好看,爲什麼她對着錦王殿下時不過心懷敬畏,對着他時卻會捏着滿手的冷汗,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呢?

蜀國未來的國主,果然非同尋常,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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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循路找到漏月館,和守衛說要進去探望時,守衛知道他是當朝紅人,也不阻攔,很快開了院門的大鎖,卻沒有陪他進去。

他推開門,滿目便見人高的蒿草,幾乎要把看不出底色的陳舊門窗淹沒,便有些發怔。

他在錦王府呆的時間不短,從不知道這座闊大華麗的府第裡有這麼破敗的地方。

小蟹跟在他後面,見狀忙道:“聽說這裡原是一位南疆來的美姬所住。這美姬不知因什麼事冒犯了太子,——也是就如今的皇上,被活活打死了。聽說死狀很難看。隨後搬到此處的姬妾都在幾天內地莫名其妙死去,於是人人都傳言說,是這美姬變作厲鬼作祟。”

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595

“哦,真有厲鬼嗎?”.

“誰知道呢?太子大約也是似信非信,後來就讓大公子的母親陳夫人搬過來,說陳夫人和這美姬向來要好,美姬生前很義氣,必定不會傷害陳夫人。誰知第二天陳夫人也死了,府中上下人等個個害怕,都勸太子覓高僧超度。誰知太子竟不肯,派人將這裡密密封鎖,一鎖就是十幾年。這鬼屋的名聲,也就傳了十幾年。入夜之後,府裡的人走到附近都會繞開這院子。”

他覷着蕭尋臉色,低聲道:“這事兒前後原委,皇上再清楚不過。他下旨把歡顏姑娘關這裡來,只怕……大事不妙啊!廓”

蕭尋沉着臉,走到正屋前推了推,只聞門櫺吱嘎作響,灰塵蛛絲簌簌而落,撲了他一頭一臉,門扇上嶄新的鐵鎖卻紋絲不動。

知道守衛未得允准必定不肯進來開鎖的,他放緩了聲調,向內喚道:“歡顏,歡顏!”

喚了幾遍,裡面依然一片安靜,只有風過衰草時沙沙的聲響。

正屋共四間,三明一暗,內裡應該有門扇連通。蕭尋聽不到回答,又到兩邊的屋子呼喚。窗格上的窗紙早已破敗不堪,同樣掛滿了蛛網灰塵,甚至此刻還有幾隻大蜘蛛正在風裡來回奔忙。

蕭尋不顧骯髒,揮袖拂開灰塵細看時,裡面像是保持着最初的陳設,隱隱看得到桌椅箱籠雜亂擺放的輪廓,卻再無法在那些昏暗的輪廓裡找到他的小白狐的纖薄身形。

蕭尋貼着窗櫺喚了許多遍,始終聽不到迴應,滿頭滿臉都是灰,額際卻滴下汗珠來傑。

他高聲道:“小白狐,如果你沒事就快回答我!你這是在嚇我呢,還是在嚇許知言?”

屋內忽然有了動靜。

“噹啷”一聲,像什麼東西被重重地碰倒,然後悉索聲響,他眼前的窗櫺內忽然出現了一張臉,正對着蕭尋。

蕭尋嚇了一跳,隨即連心肝都在絞痛着了。

他澀聲喚道:“小白狐……”

只三個字,他的喉間已像被什麼塞住,再也說不出別的來。

那張面孔雪白如紙,烏黑的長髮凌亂地散落,擋住了半邊面頰,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眸更加大而黝黑,像卷着旋風的黑洞,說不出是希望還是絕望,正焦灼而慌亂地望向他。

她穿着粉紫的緞衣,質料和做工很精美,領口和衣緣繡着蝶戀花的繁複花紋,看着與她侍女的身份並不般配。此時華衣上蒙了一層灰,胸前更是透着暗色,分明傷口滲出的血漬,更顯出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他怎樣了?”她將手臂從窗櫺間伸出,緊緊握了他手臂,沙啞地問道,“蕭……蕭尋,他到底怎樣了?”

“應該……沒事……”蕭尋忽然間也異常地緊張,忙壓住自己情緒,柔聲道,“小白狐,別怕……”

歡顏雪白的面龐勉強浮起一絲笑,虛恍如夜間倒映於湖面的薄薄月光。她搖頭道:“怕?蕭尋,我不怕,我不怕……”

她想了想,卻又轉作點頭,“不對,我怕,我怕……”

她纖白的指尖顫動,緊絞着蕭尋的袖子,烏黑的瞳仁裡忽然間聚起了水光,如浮了一層透明的軟琉璃。

“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怕知言他……是我害了他!我居然沒有再把那藥檢查一遍,是我害了他!”

“有心人刻意算計,怎能怨得你?連我……也被人算計進去了!”蕭尋一動不敢動,生怕動作大了,這整個人都已脆弱得跟琉璃一般的女子會在瞬間碎裂在他的跟前。

“誰算計誰,甚至誰去當太子當皇帝,我不想理會,知言也不想理會……我們什麼都不想要。”她焦灼地望向蕭尋,呼吸不穩,“便是無法復明,也不要緊,只要他平平安安……我完全想不出,錯了一味藥而已,他爲什麼會病得這樣嚴重。這不合我學過的醫理……”

蕭尋已看不到小白狐以往的驕傲和自信。

許知言所中血咒,早已超出醫理範疇,一旦出事歡顏難以破解本是意料中事。最讓她無法承受的應該是,她無法挽回因她的疏忽造成的這一切。

可那真是她的疏忽嗎?

是誰沒能約束好自己的部屬,讓她受傷在先?又是誰最先中計,帶了夏輕凰強闖萬卷樓逼她救人,以致她筋疲力盡倒地不起,無力顧及其他?

努力向上彎着脣角,他握住她手腕,柔聲道:“歡顏,你放心,沉修已經趕回來了,這是他開的藥,他不可能沒有解決的辦法。這事也與我有關,我……絕不會置之不理!”

“沉修法師……“歡顏便略鬆了口氣,捏緊他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縮了回去,無力般搭在窗格上。

“不錯,沉修法師應該會救他。只要他沒事,他沒事……”

她的眼底的光焰再跳動兩下,便黑了下去。

一味的寂靜的黑。

蕭尋柔聲道:“對,他會得救,你也會得救。你保重自己,錦王也才能放心地養病。”

歡顏點頭道:“是,是……”

她這樣說着時,身體已沿着牆邊軟軟地癱了下去。

蕭尋再無法看到她,忙喚道:“小白狐,小白狐!”

許久,窗內才傳來歡顏虛弱的聲音:“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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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3821

蕭尋道:“嗯,你別怕,千萬別怕。我很快便會想法把你從這裡帶出去。”.

歡顏道:“我不怕。”

蕭尋稍稍放心,想着前面必定還在爲許知言的事混亂,也不敢在這裡久呆,輕聲道:“我走了,你先找個乾淨些的地方休息,養好自己身體要緊。”

歡顏彷彿應了一聲。

蕭尋緊捏窗櫺,頓了片刻,到底鬆開手,大步走向院門廓。

這時,只聽風吹蒿草的沙沙聲中,忽然夾雜了屋內女子溫柔如訴的低低細語:“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蕭尋一怔,立時意識到這話並不是對他說的。

他轉身,再看向那破敗的屋宇傑。

屋內驀地傳來女子無法抑制的失聲痛哭:“知言……”

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他的腳步忽然間重逾千鈞,再也邁不出這屋子。

也許真的是鬼屋。

也許真的有什麼勾了他的魂,奪了他的魄,讓他也在頃刻間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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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子,轉過迴廊,卻見一高挑少年正在前面不安地踱來踱去,擡眼瞥見他,急忙迎上前來。

蕭尋定定神,才辨出來的人是五皇子英王許知捷。

許知捷向身後張望了下,見無人留意,才上前說道:“蕭兄,你剛是不是……是不是去看歡顏了?”

蕭尋點頭,淡然道:“旁人怎麼議論她我管不了,可她於我有救命之恩。她若出事,我看望或相幫都該在情理之中吧?”

許知捷忙道:“應該,應該……”

他一遲疑,嘆道:“我也擔心她。其實她與我們幾個,都是從小兒一起玩大的,我絕不相信他會害二哥。”

蕭尋便揚了揚脣角,“若是你這樣和皇上說,也許他會聽幾分。”

許知捷黑眸一黯,輕聲道:“父皇性情,想來蕭兄也略知一二。我若過去說話,不但不聽,多半還會火上加油,反而害了歡顏。”

他焦灼地望向蕭尋,“她……她沒事吧?”

蕭尋苦笑,“你認爲她可能沒事嗎?本來就有傷病在身,再受這樣的打擊和陷害……”

許知捷不覺垂下眸,煩躁地將一拳擊在旁邊的朱漆木柱上,恨恨道:“這到底是誰呢?有必要這樣針對她一個女孩兒家麼?”

“他們並不是在針對她。”

蕭尋嘆息,“相信你也該看得出來他們真正想對付的是誰。如果錦王殿下能救下來,也許她還有一線生機;如果錦王殿下有個好歹……便是神仙都救不了她!”

許知捷詞窮,也不敢和他對視,默然良久才道:“不論是誰,都不該牽涉到她。她太無辜!”

蕭尋點頭道:“我也看得出英王殿下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也不希望歡顏就此被人害了性命。既然有些事英王殿下不方便插手,那麼就讓我來試試吧!只是我到底是蜀人,消息閉塞。英王殿下常承歡於皇上、皇后跟前,朝堂內外動靜總會比一般人知嘵得迅捷。只盼殿下得到錦王和歡顏的相關消息後能儘快通知我,我也好早作籌謀。”

許知捷忙道:“一定,一定。若眼睜睜看她被人害死,從今後我只怕沒一天晚上能睡得安穩了!”

蕭尋略感安慰,正待和許知捷攜手前往寶華樓時,卻見前方轉彎處有個人影一閃。

看不到面容身材,但那墨青繡金的袍角很是眼熟。

蕭尋記得,方纔在許知言臥房中,襄王許知瀾便穿着那樣的衣袍。

果然都是有情之人,只是這情分未免太過淺薄。

爲了不讓父皇生氣,爲了不惹父皇疑心,他們甚至沒有勇氣親自去看一眼歡顏現在的狀況。

好男兒志在江山,志在天下。

許卿一世歡顏,又怎敵得過許自己的前程無限?

也許歡顏的名字,便已註定了她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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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修在這日傍晚方纔趕回請罪。

許安仁明知他所用的南疆巫醫之術並非尋常醫術可比,歡顏和太醫院衆太醫纔會這樣一籌莫展,隱忍着並不發作,還把被羈押的兩名小僮放出來幫忙。

沉修明知用錯藥物之事,總要有人擔責。

——便是有人暗中算計,敷藥之時不曾檢查仔細,以致錦王生命垂危,侍奉的人也難逃其咎,他自己的藥僮能放出來已屬僥倖,若是錦王有個好歹,下面他和南疆衆部都會受牽連,自身都難保全,也便再不敢爲歡顏說話了。

蕭尋得空悄悄去見沉修,詢問許知言病情,又道:“聽聞只是用普通鰒魚甲換掉了被稱作‘千里鏡’的東海鰒魚甲,頂多功效不如後者,怎會這麼嚴重?”

沉修搖頭嘆道:“藥性相左,怎會不嚴重?比如同是人蔘,紅參性溫,野山參性平,另一種從海外過來參則性涼。尋常亂時還不妨,若在重病時想用清火養陰的參卻用了補元攝血的參,怎能不壞事?千里鏡和鰒魚甲一樣,都有續絕傷、定五臟,殺蠱毒、治頭腦眩暈、目赤翳障等功用,若是治尋常眼疾,通用都不妨。可錦王所中血咒爲女子所下,至陰至寒,根本受不住鰒魚甲寒涼藥性。”

“千里鏡性溫,可以解去血咒的陰寒?”

“不錯。東海千里鏡產自日出之地,得日月之精華,藥性溫中平和,是以萬分珍貴。若在正午時施用,更可借天地之陽氣緩緩化去血咒之陰寒。用了這許久的藥,五臟六腑陰寒之氣都已勾出,盡數聚於雙目附近脈絡,只待最後一次用藥後便可泄出。如今偏用了藥性寒涼的普通鰒魚甲,陰寒之氣齊聚於目……醫家素來有云,目爲臟腑血脈精氣之宗,雙目被陰寒之氣驟侵,自然病邪襲身。”

“原先的藥是法師所開,法師又深知藥理,應該不難救治吧?”

“這個……並不容易。蠱、毒、咒破解時都有一定章法可依,可錦王殿下並非中毒或中蠱,原來所中的血咒也差不多解了,如今只是陰寒之氣導至雙目經絡痹損,既而病邪侵襲,惡寒發熱,如今病勢呈燎原之勢。我也只能竭力醫治,至於救不救得下來,便只能看二殿下的造化了!”蕭尋沉默,然後嘆道:“便是能救下來,他聽說歡顏被人害死,只怕也會很受打擊。”.

沉修一怔,回思歡顏才識性情,也是不忍,說道:“皇上不能時時守在錦王府,但無疑極疼二殿下,才讓心腹太監李隨留在寶華樓看護。這李公公是看着二殿下長大的,情誼非比尋常,我去透個信兒,只需提及處死歡顏可能對殿下休養不利,想來他自會去和皇上說明,暫時便不會拿歡顏怎樣了!”

“可聽說那漏月館是出了名的鬼屋,便是皇上不下旨,只怕歡顏還是難以倖免。”

“哦?蕭公子也信鬼神之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尋望向沉修,“據傳漏月館原先所住的那位美姬來自南疆。不知是不是巧合,二殿下所中血咒,似乎也是來自於南疆。”

沉修也聽說過那美姬的傳言,聞言不由點頭道:“這就對了。我也聽說過那美姬的事,多半是這美姬和大殿下的母親陳夫人交好,便把嫡出的二殿下弄瞎。以齒序而論,大殿下便成了諸公子中最尊貴的一個。皇上疼惜二殿下,一旦查明原因,自然不會放過她。”

蕭尋道:“不知那屋裡鬧鬼,到底是真的有鬼,還是和這美姬生前所學的巫蠱之術有關。”

沉修會意,說道:“我正要過去問問她那日二殿下用藥前後的飲食起居細節,應該可以順路進去看看情況。”

蕭尋微笑道:“如此便勞煩法師了!”

二人遂分別而去。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484

小蟹已走上前,悄悄向他稟道:“少主,我打聽清楚了!前晚二殿下昏迷,歡顏姑娘方寸大亂。因聆花公主說,天明後皇上多半會來探望,歡顏姑娘儀容不整,恐怕皇上怪罪,會火上澆油,因此令她自己的侍女拿衣裳給歡顏姑娘換了。當時二殿下已經被帶往寶華樓,歡顏姑娘的衣裳都在萬卷樓,因此聆花公主便把她自己的一套新衣拿給了她。”.

蕭尋淡淡道:“果然是她的衣裳。”

小蟹嘆道:“少主,恕屬下多嘴。平時看着聆花姑娘溫文知禮,進退有度,怎會給歡顏姑娘拿那樣的衣裳?皇上本就對歡顏姑娘印象不佳,眼看着殿下重病,還讓她穿着那樣鮮豔華貴的衣袍見駕,不是擺明了讓皇上認爲她貪圖虛榮、目無尊卑,不把二殿下的生死放在心上嗎?”

蕭尋不答,繼續問道:“查到她和楚相有什麼聯繫了嗎?”

小蟹搖頭,卻道:“他們應該很少直接聯繫。但靳總管好像也有些疑心,見我打聽時,曾含糊地說,二殿下生病之前,對公主和楚相也關心得很呢!如今形勢很不明朗,估計他就是知道什麼,也不敢輕易說出來。闌”

“哦!”

蕭尋沉着臉,再揣磨不透聆花到底在想什麼。

她是即將遠嫁的公主,未來的興衰榮辱,都將繫於蕭氏。不論未來哪個哥哥繼位,都會給她這個遠嫁的公主幾分顏面。她根本沒必要捲入這場爭鬥,更沒必要刻意陷害歡顏。

可她偏偏捲進去了。

萬卷樓平時守衛森嚴,獨那日他帶入強闖救人,衝進去的人不少。可算來一直跟到樓上,有可能接觸到藥材的人卻屈指可數。

如果換藥真的發生在那個時間段,在摒去他和昏迷的夏輕凰後,幾乎只有聆花有此可能了贛。

那時,他和許知言的注意力都放在辛苦醫治夏輕凰的歡顏身上,沒有誰留意到她,也沒有誰會想到,這位溫文賢良聲名遠播的寧遠公主,敢當面對自己的二哥下毒手……

他即將迎娶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小蟹還想說話,但看看蕭尋鐵青的面龐,到底乖覺地閉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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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昏迷了三天才略有好轉,白天服藥後高燒便會退下去些,可一到傍晚依然燒上來,渾身燙得怕人。

他神智不清,時作譫語,口齒很含糊。

李隨在一旁隨侍,隱約辨得他時時喚的都是歡顏,偶爾也喚孃親與父皇。他有心爲許知言說話,回稟許安仁時,都說不時在喚父皇孃親,並不提及歡顏。

許安仁更加難過,一邊繼續尋訪名醫,一邊親到相國寺爲愛子祈福。

他往日並不十分信奉佛道之說,卻也令欽天監把吳都最有名的高僧、仙長送入錦王府開壇作法,祈盼滿天神佛能護佑許知言安然逃過此劫。

偶爾想起歡顏,聽說她獨自一人在那鬼屋住了四五天都安然無恙,倒也詫異。

他向李隨道:“這個禍害不能留。本想着她一身醫術不俗,至少可以看護知言。誰知只想着搔.首弄.姿取媚男人,連藥材被人動了手腳都不知道,朕又要她何用?”

李隨聽他口吻,分明也不認爲是歡顏換的藥,忙道:“皇上,這個歡顏雖然一時疏忽了,可聽說平時還算勤謹,二殿下很是看重,每時每刻都離不開。”

許安仁道:“正因他看重,更加容她不得。那日你也看到了,她自己也剛被蕭尋的人教訓過,氣色壞成那樣,還不忘穿得妖妖嬈嬈勾.引朕的知言。便是……便是知言的眼睛好不了,朕也斷斷容不得這人拖累了知言的清譽。”

“可是皇上,二殿下目前還沒清醒,一旦清醒了,發現這丫頭不見了,只怕一着急,這身體吃不消,又會生出事端。”

“不妨事。如果明天那丫頭還沒死,你就把她好好地帶出府來,只說朕嫌她不懂禮儀,要送宮中女官那裡好好調教,等她學得差不多自然讓她回去。拖上一兩個月,等知言身體復原,便是知道她被處死,也已無可奈何了!”

李隨額際滴汗,問道:“那奴婢要不要將她先帶回宮混上幾天,以便掩人耳目?”

許安仁擺手道:“何必多此一舉?只需讓身邊的人嘴緊些,瞞過知言便是。直接送大理寺去,至夜間只作普通女囚處死便罷。”

李隨只得應了。

許安仁又道:“蕭尋不能在大吳久呆,和聆花的婚事又關係兩國交誼,不可因知言的事耽擱了。聽聞聆花這孩子心腸極軟,每天都在知言牀前照應,是不是?你便和她說,就說朕的話,不論家裡出了什麼事,朕都盼着她歡歡喜喜做她的新娘。在咱們大吳的日子已經沒幾天了,讓她閒了常入宮來陪朕和皇后說說話也好,別一味地傷心,哭壞了身體。”

李隨連忙應諾,答道:“此事禮部始終沒敢懈怠,皇后娘娘也多次垂詢,寧遠公主這邊,已經一切妥當。聽說蕭氏也極重視,蕭公子更令洞房裡的陳設儘量按照寧遠公主在絳雪軒臥室佈置,所用之器物一色是這世上最富麗最珍貴的,並未因在異國成親而有絲毫馬虎。”

許安仁滿意點頭,“蕭尋常去錦王府,應該也常與聆花見面吧?聽說相處得不錯。”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573

李隨笑道:“寧遠公主溫良賢淑,蕭公子寬和仁義,自然處得極好。何況他們那人品,那容貌,分明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啊!”.

許安仁露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斂去,嘆道:“可惜知言……唉!”

李隨忙跟着面色一肅,低聲勸慰道:“皇上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二殿下昨晚燒得已經不像前兩天厲害,或者明天便能好起來呢!”

許安仁長長嘆息,眼前又似看到了當年那個凝眸而笑的倩影。

弄晴,弄晴,他已失去弄晴,怎可再失去弄晴留給他的唯一骨肉?

---------------------------------------------------闌-

蕭尋收到英王許知捷火急火燎從宮中傳出的訊息時,已是當天夜裡。

眼前張燈結綵,描着金色喜字的大紅燈籠在大道上兩邊鋪排開來,似也將漫長漫長的喜慶和熱鬧鋪排開來,在迴旋着冷風的夜色裡炫目得讓他頭暈。

海滄藍、小蟹、大盧等心腹親衛隨侍一旁,見他臉色驀變,也是惴惴不安,小心上前問道:“少主,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

蕭尋默然良久,伸手取下一旁宮燈的綾紗燈罩,將許知捷送來的紙條遞到火上,看着火焰吞吐,將白紙黑字舔舐得黑了,捲起,化作了灰輕輕飄落在風裡,才輕輕丟開,轉頭問道:“上庸城那邊今天有沒有別的消息傳回來了?”

海滄藍道:“暫時沒有。目前能查到的,就是楚相的確出身名醫世家,雖然從沒給人治過病,但醫術底子應該相當紮實。他交遊廣闊,豢養的門客裡擅醫或擅毒的人也不少。櫺”

唯有深知醫理的人,纔會瞭解千里鏡和普通鰒魚甲藥性的差別,纔會想到用外觀氣味幾乎一樣的鰒魚甲替掉千里鏡,連同樣深知醫理的歡顏都瞞了過去。

大盧也上前道:“據屬下帶人觀察了這陣子,楚相表面公允,甚至和五殿下很親近,但暗中和三殿下走得更近。看不出寧遠公主是否和楚相有所牽扯。如果真有,必定是楚相早已安排在錦王府的耳目在暗中聯繫。那裡原來是太子府,各方人馬隱藏過去的眼線不少,想清查並不容易。”

海滄藍納悶道:“看着楚相有動機也有能耐算計二殿下,可聆花爲什麼要幫他呢?”

“啊!”小蟹忽然驚呼起來,“我差點忘了,我前兒奉少主之命去拜見易大將軍的一位老部下,聽說了一件與大將軍、楚相有關的秘事。”

蕭尋忙問道:“什麼事?”

大將軍易無歡,便是夏一恆赴蜀國後用的化名。他曾在戰場之上救過蜀國國主蕭曠,深得蕭曠敬重。待他隻身逃到蜀國,蕭曠立即讓他改名更姓在蜀國爲將。爲了不被人認出,他自毀容貌,並以藥物灼啞嗓音,卻始終無法忘懷吳國,更無法放開吳國的嬌妻愛女,纔會收養了夏輕凰聊解膝下空虛,並讓她以夏爲姓。

回不了吳國,找不到妻女,正是他的畢生憾事,至死不安。

他和蕭尋有師徒之名,情義深厚,蕭尋身邊的心腹自然知其根底。但即便是蕭尋自己,也從未聽說過他和吳國權相楚瑜有什麼交集。

小蟹也面露迷惑,說道:“楚相以科舉出身,但朝中無人,起初不過是翰林院的小小典薄,無錢無權,整天被人呼來喝去。那時大將軍已是吳國手掌重權的猛將,不知怎的忽然拜託幾位朝中至交設法提攜楚瑜,楚瑜自己也聰明,立刻抓住機會辦了幾件大事。是楚瑜自身的才識加上大將軍背後的推動,才能讓楚瑜年紀輕輕便平步青雲。到大將軍被逼離吳國時,楚瑜已是翰林院最年輕的掌院學士了!”

“這麼說,大將軍於楚瑜至少有知遇之恩?”

“少主,奇也就奇在這裡。聽大將軍那位老部下說,大將軍曾再三叮囑朝中好友保守秘密,別提及自己暗中相助之事,他自己表面也和楚瑜十分冷淡,因此可能這些事連楚瑜自己都不知道。後來大將軍被逼得家破人亡時,他的政敵不但沒有對付楚瑜,還和楚瑜聯上了手,權勢越來越大。”

楚瑜,夏一恆,聆花,歡顏……

蕭尋忽然發現,他越聽越迷糊了。

蕭尋第二日趕到錦王府時,正遇到歡顏被送出府去。

她已瘦得不成樣子,氣色不比重病中的許知言好多少。但她的穿着還算整潔,換了件許知言最喜歡的玉青色衣衫,長長的黑髮挽了個流雲髻,用一根嵌珠赤金扁簪壓住,倒還不覺怎樣狼狽。

到底在這府裡生活了十五年,有詛咒她詆譭她的,也有喜歡她維護她的。

靳總管、成說、寶珠這些說得上話的,都在暗中照應。成說甚至安排了侍衛在漏月館附近巡邏,以防有人假借神鬼名義對她動手。

李隨當日受過許知言請託,深知她是許知言心坎上的,也不願爲難她,待景和帝回宮,見有人過去探望或送飲食衣物,便暗暗吩咐守衛睜隻眼閉隻眼,不要阻攔。

因此歡顏雖在鬼屋住着,一應日用之物並不缺乏,連胸前受的劍傷都已漸漸癒合。

可外傷癒合得容易,思念和擔憂卻讓另一種煎心之痛越來越難熬。

來探望的每個人都溫言勸慰,但問及許知言病情,又都顧左右而言他,足以讓她肯定,許知言的情況一定不好,很不好。

也許守着他更加辛苦難捱,可看不到他時,滿懷的空寞像心被人生生地挖去了,血淋淋地持續疼痛。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3205

他喘着氣,依然不知道他找了那麼久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卻舔了舔乾裂的脣,啞着嗓子問:“歡顏呢?”

周圍好像忽然間靜了下來。

又或者,是他整個兒的身心都靜了下來。

對,是歡顏,就是歡顏。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崎嶇陰冷的山洞裡,多少次摔倒又多少次爬起,原來都只是爲了找到她。

他的世界裡沒有光。她是他在這世間僅餘的溫暖,總是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握住他的那雙手雖然柔軟細巧,卻絕對不是歡顏的手。

便是有千百雙手跟他相觸,他都能輕易地辨出她的來。

沒有原因,只爲她是歡顏,他的歡顏闌。

就像他走在人羣中,她必定也能從千百人中一眼將他認出。

只爲他是許知言,她的知言。

他掙開握住他的手,再度問:“歡顏呢?”

聆花猶豫地看了眼寶珠。

寶珠拭了拭眼角,正要說話時,蕭尋忽道:“二哥,歡顏在配藥。”

“在……配藥?櫺”

許知言鬆了口氣。

歡顏在配藥,依然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依然觸手可及。

蕭尋已微笑着從容說道:“二哥,你可得快些好起來,歡顏這幾天可操碎了心,天天和沉修法師商議着怎麼給你治病呢!剛看你高燒有些下去了,又說要改方子。正巧宮裡剛送過來一批珍稀藥材,她說要去看下能不能用上那些藥呢!”

他笑語晏晏,說得煞有其事,連一旁的寶珠瞬間都有幻覺,覺得歡顏並沒有被送走,真的正在旁邊的屋子裡搗鼓着她的藥材,隨時能端着一碗苦死人的藥笑盈盈出現。

聆花眼波流轉,看了蕭尋一眼,隨之笑道:“是啊,二哥,你都不知道,這些日子,歡顏也好,父皇也好,都爲你擔心壞了。蕭公子也每天過來瞧你。”

許知言模糊地一笑,喃喃道:“你們快成親了吧?”

聆花怔了怔,不知他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蕭尋心念一轉,趕忙道:“還有好些日子,早着呢!我等着二哥參加我們婚禮!”

許知言脣角勉強一彎,又合上眼眸睡了過去。

可他已連着昏睡了六七天,蕭尋和聆花還有三天便成親了,哪裡還有多少日子?

看着蕭尋脣邊凝固的笑容,聆花突然悟了過來。

許知言並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他的記憶停留在他重病前的那一天。

他在擔憂着歡顏必須奉旨陪嫁,而他重病之中,便是想阻止此事,也是有心無力。

旁邊有人在咬着脣哭泣。

蕭尋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太監,生得眉清目秀,異常端正,卻捂着嘴哭得眼睛通紅。他記得這些小太監跟着李隨過來的,但一般只在外服侍,再不知怎會跑到房裡來。

李隨聞訊也已趕了過來,見那小太監失態,也不發怒,到旁邊問了太醫許知言的情況,才轉過身向那小太監溫和說道:“阿雪,別哭了。太醫說剛剛二殿下出了一身大汗,燒退了不少,應該不妨事了!”

那小太監道:“李公公,我聽到了。可不知爲什麼,我還是隻想哭。”

李隨低聲嘆道:“傻……丫頭……”

最後兩個字說得雖輕,蕭尋正全神留意着,居然也聽清了。

李隨份位雖卑,是天子近侍,在景和帝面前說一句話,常比朝中重臣還管用,蕭尋早就留心蒐集過關於他的資料,知道他和哪些人走得親近。

此時凝神一想,他便憶及臨邛王慕容啓春天回京,屢將愛女東陽郡主帶入宮中見駕,很得章皇后和諸太妃歡心,甚至有傳言皇上有意將她指給三皇子或四皇子。

東陽郡主閨名正是阿雪,瞧這小“太監”年貌也與傳言相似。只是蕭尋不明白,慕容雪怎麼會喬裝成小太監,出現在許知言的臥房中。

許知言行事低調,從不結交朝臣,甚至很少踏出錦王府,按理並不可能和慕容雪有所交集。

但也許這世間不循常理的事更多。

比如優雅淡漠的二殿下愛上他的小侍女,比如風流倜儻的他如願以償娶到成爲公主的恩人之女,始終找不到即將做新郎的喜悅和興奮。

彷彿三日後的婚禮,根本就與他無關。他只是例行公事地在其間扮演了一個匆匆過客的角色。

望着聆花無懈可擊的言談舉止,他忽然間異常疲乏。

一直以來,他苦苦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他已經可以想像他娶回吳國公主後,靳太后和慶王憤怒卻無奈的鐵青臉色。

可足以讓他兼顧掌權和報恩的兩全齊美的婚姻,給他帶來的興奮,甚至不敵小白若諷若嘲的微微一笑。

聆花見他神情有異,上前柔聲問道:“蕭公子,怎麼了?”

蕭尋斂了心神,微笑道:“沒什麼,正有事和你商議。我們出去說吧!”

聆花忙應了,遂和蕭尋並肩走了出去。

四月初的天氣,各色花開正好,前方不遠處的海棠開得尤其好,明豔嫣然,戲蝶遊蜂,說不盡的旖旎爛漫,愈發將聆花襯得身姿綽約,氣質端雅。

蕭尋目光掃在她和海棠之間,再不知是在看花,還是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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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像很看重簡介,但我其實一直簡介無能,有時到全文完結後才能想出個像樣的簡介。目前的簡介其實只是預計會寫到的零星片段,或喜,或悲。但喜或悲都不會是本文的主要基調。個人認爲有悲有喜、甚至讓人大悲大喜的小言纔是好的小言,我也一直致力於用文字傳達出我想表現出的悲或喜。

當然,我自己覺得這部文到目前爲止還是太平淡,特別是最近的章節稍嫌拖沓,我正努力加以改進,甚至可能返修部分章節。我以出版版稅收入爲主,全文寫四十萬還是六十萬對我來說分別並不大,因此不需要湊字數,可能會不自覺地行文羅嗦,但絕不會故意拖情節。

也許始終不能盡如人意,但親愛的們請相信,我對於自己的要求比你們對我的要求只高不低。我也期待你們能對小說的行文以及未來發展方向多提自己的意見,尤其歡迎負面意見。我不怕拍磚,我只怕沒有突破。謝謝大家支持!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4122

餃子的留言:昨天可能太激動了,《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二)》和《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三)》之間少更了一大段,我貼在評論區置頂了。週末編輯都聯繫不上,到現在沒能改過來,只能先這樣將就着,我回頭繼續找編輯改~~~今天可能有三千字,對我這蝸牛來說字數不少了。大家注意可能要翻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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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聆花不覺間臉龐便紅了,低垂了頭問道:“蕭公子請說。父皇屢次讓我多入宮敘敘,如今二哥略有好轉,我打算呆會便入宮給父皇、母后請安。”

蕭尋微笑道:“那敢情好,就請公主奏明皇上,既然允了歡顏姑娘隨嫁蜀國,待她學上兩天禮儀,便把她接出來,隨公主一起進蕭府吧!”

聆花臉上的暈紅忽然間褪去煢。

她擡眼看向蕭尋,眼神惶惑而無辜,“父皇誠然有過旨意讓歡顏陪嫁。可她一時失誤闖下大禍,父皇震怒不已,雖看在二哥份上,暫時沒有追究,可到底是父皇眼中的大罪人。讓她入宮學習禮儀,只怕也是爲了讓她靜思己過,又怎肯再把這樣的罪人陪嫁入蜀?倒顯得對蜀國不夠尊重了!”

蕭尋嘆道:“我何嘗不知此事有難處?可公主有所不知,若她給困在深宮,只怕我要命不長久了!”

聆花一驚,忙問道:“蕭公子,這話從何說起?吶”

蕭尋道:“公主可記得前些日子輕凰中毒,我找歡顏醫治?”

聆花答道:“自然記得。公子彷彿說,她是念着當日我和她的姐妹之情纔出的手。”

蕭尋便目注她,“這話你信麼?”

聆花呆了呆,一時沒敢接話。

她當然一直有些疑惑。可所謂的姐妹情深正是她自己一向掛在嘴邊的,可若是張口否認,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蕭尋觀察着她的神色,嘆道:“其實留神看了這麼些日子,你不說我也明白。公主固然把歡顏當作親姐妹,千般照顧萬般留心,可惜歡顏給寵壞了,從來都是我行我素,並不服公主管教,對不對?”

聆花蹙眉而嘆,“我對不起乳母。”

蕭尋撫額道:“我也頭疼。歡顏並非念什麼姐妹之情才救人,她似乎極喜歡二哥,一心想留在二哥身邊。見我求她救人,趁機給我服了什麼圓月斷魂散。”

“圓月斷魂散?”聆花睜大眼睛,“那是什麼東西?”

“自然是一種毒藥了,還是應和天地之氣的什麼劇毒。據她所說,如果沒有解藥,服毒之人將會在下一個月圓之夜毒發而死!”

聆花已變了臉色,強笑道:“她……她沒這麼狠毒吧?”

蕭尋黯然道:“其實我開始也想着,我和她多少有幾分朋友之情,便是輕凰得罪了她,也不至於真對我下毒手。誰知她好像已經被許知言迷了心竅,又或者夏輕凰所中的毒真不是她下的,她委屈得受不了了,竟真對我下了毒。最近我幾乎每晚都會心悸頭疼,手足無力。暗中喚了幾個可靠的大夫過來診治,都說的確中了毒,並且有逐日加深的趨勢。若無解藥,只怕我真的活不到這個月的十五之夜。”

“不,不會的!”

聆花眼底已閃過慌亂。

也許,這一回,是真的慌亂。

她原先只想保住已有的富貴尊榮,而攀住素有賢名的三皇子許知瀾,也算得是一個機會。

可許知瀾的地位畢竟也不穩固,不參與爭奪太子之位還罷了,一旦參與,心機深沉的章皇后只怕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章皇后,也就是原來的太子妃,素來待她親近,甚至用情同母女來形容也不爲過。但在她出首歡顏謀害大公子的前一晚,她終於知道章皇后對她好的原因。

章皇后並沒有細查歡顏房中致馬瘋癲的毒藥是什麼來歷,因爲她只是恰好需要推出這麼一個人來平息對朝堂內外大公子之死的疑惑。她那樣慈和端莊地微笑,將話頭轉到她和三公子天造一對地設一雙的推斷上來,給了她未來的憧憬,卻同時暗示她,勸三公子安穩當個閒散的富貴王爺,不可癡心妄想……若三公子有異動,她需及時報告給她。

也就是說,她嫁了許知瀾,也只是章皇后用來監視他的耳目,一旦雙方有了衝突,她將左右爲難,很可能成爲儲位之爭中的第一個犧牲品。

所幸上天待她真的不薄,彷徨之際,蕭尋將天大的好事送上門來,一下子讓她成爲最受看重的吳國公主,未來的蜀國國後,——也許蜀國皇室同樣複雜,可靳太后越來越老,慶王屢被壓制,蜀國國主國後鶼鰈情深,共同維護着愛子的地位。

可以想見,蕭尋得繼大統的機會,將遠遠高於目前吳國皇子中的任何一個。

她不敢錯失這個機會,否則她對不住自己,對不住上天,對不住母親苦心孤詣保下幼主的那份辛苦。

攔在她面前的,她都得搬掉;如果實在搬不掉,便只能妥協,只要能讓自己順利走向那個高高在上的寶座。

楚瑜莫名地洞悉一切,曾讓她驚恐不已;可楚瑜以共同除去歡顏爲要求答應保她順利嫁給蕭氏,又讓她驚喜不已。

雖然中途有些磕絆,但此事進行得還算順利。

景和帝密旨已下,鬼屋沒能要了歡顏的命,下面的大理寺必將成爲歡顏的葬身之處。

過了今晚,心腹大患除去,她和楚瑜都該鬆一口氣了。

可爲什麼偏偏牽涉了蕭尋,牽涉了蕭尋的性命?

她的身家富貴,無一不維繫在這個年輕俊朗睿智超羣的皇子身上。

若他丟了性命,她就是嫁過去也是個無人理會的寡婦,真可算白費了這許多年的心機了!

她問向蕭尋:“蕭公子,我也認識幾個名醫,要不要都喚來診治診治?”

蕭尋搖頭道:“只怕不管用。歡顏的醫術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旁的上面學得有限,只在用毒解毒方面天分極高,這天底下怕是沒幾個人能趕得上了!再則我中毒之事若不保密,被我皇叔或那些想暗中算計我的人知道,恐怕又有使出什麼毒辣手段來……他們根本不用再絞盡腦汁想着怎麼殺我,只需設法讓我拿不到解藥就行了!”她問向蕭尋:“蕭公子,我也認識幾個名醫,要不要都喚來診治診治?”.

蕭尋搖頭道:“只怕不管用。歡顏的醫術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旁的上面學得有限,只在用毒解毒方面天分極高,這天底下怕是沒幾個人能趕得上了!再則我中毒之事若不保密,被我皇叔或那些想暗中算計我的人知道,恐怕又有使出什麼毒辣手段來……他們根本不用再絞盡腦汁想着怎麼殺我,只需設法讓我拿不到解藥就行了!”

聆花也知皇權爭鬥何等殘酷激烈,只覺眼皮一陣亂跳,問道:“歡顏給你下毒,就是爲了留在二哥身邊,不想跟着去蜀國?可現在不是已經沒人再提要她去蜀國了?”

“可現在她想去蜀國了!”

“什……什麼?”

“我晨間聽說皇上要她入宮學習禮儀,生恐下面聯繫不到她,誤了我解毒的事,急忙趕過來,想找李公公打聽打聽預備把她安排到哪處宮殿,誰知正好遇到她被送走,非我喊我過去說話。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似乎覺得她此去凶多吉少,要我務必保她性命,把她帶離吳國。”

“她不是要和二哥在一起嗎?”

“聆花,你想得太簡單了……”

蕭尋淺笑,看她的眼神宛然就是把她當作了不出深閨不解世事的單純少女。

“她闖了那麼大的禍,皇上已厭憎之極,哪裡還會容她留在二哥這裡?便是二哥有心想留,他重病失明,自顧不暇,又怎麼顧得了她?哎,你說你們同一個人奶大的,又是一起長大的,這性情怎麼就相差這麼大?她有你一半的溫順良善,都不至落到今天的地步,當然……也不會對我絕情寡義。”

他輕言軟語,微微的鼻息直撲到聆花耳際,讓她不由地面紅耳赤,雙頰已是和海棠一般的嬌紅含羞。

她知曉蕭尋對歡顏似有若無的曖昧情思,聽得蕭尋話中懊恨悵惱,卻覺歡喜,垂首道:“公子不必難過,我午後便去給父皇和母親請安,看能不能求他們饒過歡顏,讓她隨我們入蜀吧!”

蕭尋笑道:“如此最好不過。待我解了毒,這救命之恩,得算上娘子一份,蕭尋必定銘記終身,好好報答!”

他說完,卻是端端正正向聆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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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樣描寫,蕭尋是不是顯得太過無恥了?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3027

聆花聽得他口口聲聲喚起娘子,羞澀之中立時鑽出得意和歡喜來,只覺一顆心如小鹿亂撞,連向來溫柔有度的言行也維持不住,急急向一邊閃避着,悄聲道:“誰要你報答,本來……本來就是一家人……”

這話卻說得越發曖昧了。

蕭尋倚着海棠,笑得愈發溫存煢。

她終於耐不住,掩着臉道:“我……我回去看二哥!”

蕭尋道:“好,我們一起過去。”

他上前,握住了聆花的手。

聆花羞喜交加,想着這便是她共度一生並能帶給她一世尊榮的如意郎君,禁不住地反手將他握緊。

她忽然便對未來的幸福有了種即將塵埃落定的切實感。

正因那切實感,讓她對於可能的絆腳石越發恐慌和厭惡佃。

她沉吟着向蕭尋說道:“還有一事,我想……歡顏的未來,還是讓她自己選擇好了!如果皇上答應讓她跟我們走,待她爲你解了毒,便去留隨她吧!”

蕭尋不解其意。

或者,只是容不下歡顏在一邊爭寵?

好在他的目的只是儘快阻止歡顏已迫在眉睫的殺身之禍,並不願深思歡顏的去留,只答道:“好。她美貌靈巧,又有一身高明醫術,想來到哪裡都不會受苦。”

聆花便鬆了口氣。

歡顏對許知言用情已深,如果能逃出生天,絕對不甘跟去蜀國當個小小侍婢。

只要她離開許知言或蕭尋的保護,楚瑜想對付她,實在是太容易了!

關於蕭尋中毒之事,她還是有些疑心。

但她的終身所繫,她實在賭不起。

或許,她可以先過去打聽一下,剛纔歡顏離去的時候,是不是真的曾經把蕭尋喚過去悄悄說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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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即將遠嫁的寧遠公主聆花入宮,求景和帝許安仁按原來的旨意讓歡顏隨嫁入蜀。

出乎意料的是,許安仁竟拒絕了。

她越是哀哀慼戚,越是萬般唸叨乳母待她種種恩義,許安仁越是不同意。

他最後說的話,終於讓聆花發現問題出在哪裡。

他嘆道:“聆花,重情重義是好事,可你未來去的那個地方,豈容你這樣心慈手軟?那個侍婢太不安分,你又這樣懦弱,真擔心你日後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所謂物極必反,她太柔弱太心軟太讓人放心不下了,終於連許安仁也開始不安。

到底是無私幫過他的夏一恆的女兒,到底喚了他那麼多年的父親,放個禍水到蜀國去還是小事,可看聆花的軟弱,也許真會被蕭尋身邊那個女侍衛不幸言中,堂堂大國公主一樣被人欺負得擡不起頭來,他又豈能雪上加霜,再送個模樣狐媚心機過人的歡顏去害她?

見聆花還在哭泣哀求,看着十分煩惱,許安仁又溫言安撫:“既然你念着乳母之情,朕看在你份上,必定好好待她。待她在宮中學些規矩,朕便挑個好人家把她嫁人,也算是成全了你一片孝心,如何?”

聆花向來留心歡顏的事,帝后身邊的得臉宮女又多是當日的太子府裡帶過去的,大多受過她籠絡。歡顏夜間將被處死的事,她甚至知道得比蕭尋還早。此刻明知許安仁只是在敷衍她,也只得揣着明白裝糊塗,磕頭謝恩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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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蕭尋似乎閒極無聊,跑去和楚瑜對弈,並訂下賭注,輸者將在日落之前爲贏者完成一件事。

看着很平常的賭注,可發生在當今左丞相和蜀國皇子之間,顯然太不尋常。

楚瑜心有疑慮,也在猜測着他是不是爲歡顏而來;而蕭尋下着棋,卻不提歡顏,只在不經意間談笑,提及楚瑜出身名醫世家,並提及楚瑜父兄醫術,提及初入官場的艱辛,順道還提及“無意”聽說夏一恆爲將時曾暗中對他多有照拂……

大凡在官場多混幾年,多少都有些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概。可那等氣概大抵只是流於表面,畢竟,關心則亂纔是人之常情。

蕭尋看着楚瑜從容應答,看似心無旁騖地下着棋,可本來很不錯的棋藝卻幾次出了昏招,漸呈全線潰敗之象,心中更是疑團重重。

片刻後,楚瑜的親信急急奔入,附耳向楚瑜說了片刻,楚瑜眸光幽幽閃動,忽將那潰不成軍的棋局一推,曖昧而笑道:“原來如此!蕭公子,咱們不用再下了吧?救人一命成人之美的事,本相也樂意相助。”

蕭尋試探問道:“哦,楚相又聽到了什麼秘事?”

楚瑜笑道:“哪是什麼秘事?宮裡此時大約已傳開了,寧遠公主念舊,還想讓歡顏姑娘陪嫁入蜀,可皇上惱歡顏疏忽大意侍主不力,或許還疑心她是不是有心謀害二殿下,堅決不同意。說是遣在哪座冷宮裡學習禮儀,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盛怒,只怕不會輕易饒過她。”

他拍拍蕭尋的肩,繼續道:“不管別的事怎樣,我與蜀主、少主的交誼都不會變,吳蜀萬年永好也不會變。”

他說得高深,蕭尋也只能高深地聽着。

這世事如棋,每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一局。

既然暫時無力瞭解更多,他也不會苛求自己去破解迷局,達到目的纔是最重要也是最本分的。

何況,識人多處是非多,知事少時煩惱少。

但誰都沒想到,楚瑜的求情同樣被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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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子的人品看來還不錯。別人電信線路出問題,常聽說報修兩三天才有人過去。我昨夜報的修,一早就有人過來,愣把睡夢裡的餃子給吵醒了!好吧,修好就感激不盡,趕緊兒更上,才睡了四小時的餃子得去補眠。老了,吃不消熬夜了,5555~~

一點堅如百鍊金,郎應知妾心(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998

尤其,當他說明是蕭尋感念歡顏救命之恩,想將她帶走時,許安仁更是拒絕得不留餘地,並斥責楚瑜身爲一國之相,不關注朝堂大事,反糾結於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負君心云云…….

至傍晚蕭尋求見時,許安仁越性不見,只讓人傳話,新婚在即,請駙馬養精蓄銳,少問外事,安心做他的新郎倌。

蕭尋知他存心要處死歡顏,斷了他的念頭,更斷了許知言的念頭,心中嗟嘆不已,只得再煩託太監再去稟報,求見歡顏最後一面,以不負當年相救之情。

他在武英殿外的漢白玉臺階下恭敬立了許久,腿都開始痠麻,才聽裡面傳出兩個字煢。

“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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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歡顏的生活不僅混亂,而且怪異。

彷彿被關在潮溼骯髒的鬼屋或囚室只是在做夢,一覺醒來時,她依然偎依在許知言身旁,看看書,調調藥,聽聽琴,曬曬太陽……

日子如流水般平靜而安然地流淌,指間滑過的時光溫暖而愜意。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便擁有並習慣了這種溫暖愜意,以致她懷着少女對未來和外面世界的憧憬,接受了三皇子許知瀾的感情後,依然會照常回到許知言身旁,把她最多的時間留在萬卷樓吶。

她開始以爲是萬卷樓的書卷吸引着她,但很久後才發現,原來她舍不下的只是萬卷樓的那人。

戀人的背叛曾讓她一度傷心欲絕,卻讓她更把人心看得越發清晰,--她的內心,以及他們的內心。

真正的喜歡,應該是危難當頭的不離不棄,是富貴在前的沉靜相守。

終於,當萬卷樓的那人拋開他淡漠涼薄的面具,向她敞開心胸時,她毫不猶豫選擇了奔向他。

可他們的幸福,來得倉促,去得更倉促。

倉促得醒的時候像在做夢,做夢的時候卻像是醒着。

每次一閉眼,她都像立刻身處在不知哪裡的黑暗洞窟中,聽着許知言呼喚她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看見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着向前走,不知多少次摔倒,然後爬起……

她一次次答應着他,呼喚他的名字,他卻聽不到。

她眼睜睜看他從她跟前走過,然後越走越遠,她的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知言,知言!”

一直像被勒緊的脖頸彷彿忽然間一鬆,她大口喘氣,尖叫着睜開眼睛。

睜眼瞬間看到的東西,讓她在渾沌恐怖中再度驚呼出聲。

一個白乎乎的怪物正和她近在咫尺,粗糙的皮毛扎到了她的臉。

給她的驚叫嚇到,那怪物猛地向後一跳,也啞啞地嘶嚎起來。

歡顏又有了正在做噩夢的感覺,而且是醒不過來的噩夢。

她想,她是不是真遇到鬼了。可她向後退時,並沒有漏月館裡那些雜亂的傢俱陳設。

她頭上有什麼發出微微的光線,照出四面高低不平的灰藍磚牆,終於讓她想起,她已身在大理寺的監獄之中。

向髮際一摸,她拔下了那根赤金扁簪。

這簪是沉修法師到漏月館探望她時送給她的,簪頭嵌的珠子是顆夜明寶珠,白天看着黯淡尋常,夜間卻能如一輪小小的明月般散發出瑩瑩柔光。

沉修給了她一卷羊皮紙,說記錄着南疆若干巫咒術法,供她被困時研讀;又怕鬼屋黑暗,因此送了她這根簪子,可勉強當作一支小燭使用。

自許知言出事,歡顏終日渾渾噩噩,失魂落魄得連侍女給她穿上那等明豔的衣裳都沒有太留心,——又或者,她目光掃過時也曾起過一絲疑心,可許知言因她的疏忽而危在旦夕,她自己也是愧悔之極,恨不能以身相代,一死謝罪,也好讓許知言黃泉路上不孤單,便也顧不得其他了。

這樣的心境下,她自是無心研讀什麼術法,不過弄明白自己怎麼不被“鬼”害死,也便丟在一旁了。

可“鬼屋”裡沒有鬼,難道大理寺的監獄裡卻出了鬼?

她持着那根珠簪向那怪物照去,小心地打量着,便見到那堆雪白的皮毛中隱隱有對眼睛,也正驚恐地打量着她。

呆滯畏縮的眼神,忽然間讓她恍然大悟。

她竟忘了,這囚室裡還關着另一個婦人。

那婦人在她進來時並沒有起身,蜷着身體面牆臥着,她只看到了她滿頭的白髮,卻不曉得她的臉,竟會這樣黑。--黑得快和這囚室裡的黑暗溶作一處,辨不出五官來。

確定並不是什麼怪物,她也便鬆了口氣,柔聲向那婦人道:“別怕,我和你一樣,是被關進來的囚犯。”

也許還是死囚犯,罪有應得的死囚犯。

可她一出聲時,那婦人更像受了驚嚇,嘶聲慘叫着,抱着頭往牆角躲,甚至拿牆撞着頭,恨不得躲到牆裡去。

慘叫聲裡,她終於發出了幾個不連貫的音節:“太……太子妃……別……別找我……”

太子妃?

如今未冊太子,根本沒有太子妃。

再往前數,章皇后曾是太子妃,還有……許知言的母親莊懿皇后是許安仁的原配太子妃……

歡顏心中一動,上前扶住她的肩,說道:“姑姑,你看清楚,我不是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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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堅如百鍊金,郎應知妾心(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731

那婦人還是驚恐,眸子在她身上亂轉,但終於安靜了些。.

歡顏看這婦人衣衫朽爛,已經不知關了多久,而臉上的黑似乎也不是本色……

她擡袖爲她擦了擦,便見……大塊的污垢剝落下來,露出久不見陽光形成的慘白膚色。

蕭尋在亥正以後才領人提了食盒趕到大理寺。

女牢在大理寺監獄的最深處,需穿過長長的昏暗甬道。

撲鼻都是黴溼裡透着腐肉味的異臭。

已看不清磚牆的顏色,鐵柵欄裹纏着厚厚的污垢,分不清是血漬還是鐵鏽。

注意到有衣飾華美的貴公子進來,有人撲到鐵柵欄前嘶聲喊冤,有人看着他肆無忌憚地捶地大罵,也有人麻木地坐在角落裡掐着身上的蝨子煢。

後面的女牢人少些,也便安靜了些,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站在鐵柵後死死地盯着蕭尋看。蕭尋給盯得不自在,轉頭望向她時,她忽然齜嘴笑出一口黃牙,猛地伸手撕開身上的襤褸衣衫,露出一對高聳的***。

蕭尋大汗。

領他們前行的牢頭住了腳,提鞭向那女人一頓猛抽,罵道:“你以爲還是王爺的愛妾,誰都願意看你這副搔首弄姿的蠢相?”

婦人直挺挺讓他打着,居然不躲閃,也不喊疼,嘴脣一開一合,隱隱在說着些什麼。

邁步再往前走時,他才聽清那婦人在說道:“原來我還活着啊,還活着啊……”

想來是哪位失了勢的親王愛妾,從天上落到地下,竟用這種方式找存在感了吶。

蕭尋想着原來那只有點倔、有點笨、有點清高、有點促狹的小白狐,如今就在這樣的地方和這些人混在一起,本就揪着的心更是揪得發酸發疼。

牢頭已住了腳步,停在一間用磚牆和別處隔絕開的牢房前,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說道:“這個……蕭公子,你知道的,這位姑娘是皇上秘旨讓處置的,因此也不敢放別處,就關在這裡了……裡面還有一個關了一二十年的瘋婦人……咳,鬧得有點兇。”

蕭尋一呆,強笑道:“沒事,我只要和歡顏姑娘靜靜說會兒話就行。如果她鬧得厲害,煩請把她在別處鎖上半個時辰。”

牢頭便摸索着開了鎖,小心地把門慢慢推開一條縫,像是怕裡面的什麼瘋婦突然竄出來傷人。

但囚室內似乎很安靜。

牢頭將頭探過去,仔細查看着,神情忽然怪異起來。

蕭尋已隱約看到門縫間透出的微光,不覺詫異。

需知燭火油燈之類,一般貧苦人家是用不起的,纔會有讀書之人鑿壁偷光、映雪攻讀之類的故事。

這大理寺的牢獄之中,更只有甬道兩旁的牆壁上點了幾盞油燈,只怕還是知道有貴人過來時才特地點上的。此處囚室已快到牢獄盡頭,因此越性連油燈都沒有,連甬道里也只能勉強看到人影而已。

那麼,囚室裡又是哪裡來的光線?

他看着牢頭神情,問道:“有什麼不妥嗎?”

牢頭答道:“也沒什麼。聽說這姑娘是大夫,並且深得二殿下寵愛,果然不假呢!”

他把門打開,請蕭尋入內,恭聲道:“公子請進,小人在外面守着,有事招呼一聲便是。”

蕭尋應了,踏步進去只擡眼一瞧,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又心酸。

歡顏還穿着早上的那件玉青衣裳,卻披散着頭髮。原來壓發的那根赤金扁簪插在一旁磚縫裡,簪頭一粒夜明寶珠煜煜生輝。那簪子模樣再尋常,都能因這寶珠身價連城了,卻帶在一個小侍女身上,無怪牢頭會說二殿下寵她。

此刻,歡顏居然藉着那明珠的光亮,正在給一個婦人鍼灸。

那婦人滿頭白髮,衣不蔽體,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再看不出年齡來。

蕭尋走得更近些,才覺婦人臉上的黑斑竟然是多少年沒洗臉積下的陳年污垢,不知怎地脫落了不少,露出本來的慘白皮膚,黑白互襯下,委實……比無常鬼還恐怖幾分。

但歡顏揭開那婦人破敗衣裳時,手足輕柔得像撫摸着剛出世的嬰兒。

那婦人也並不見牢頭說的瘋癲胡鬧,安安靜靜地坐在牆邊,眼珠渾濁,神情呆滯,絕無半點攻擊人的意思。

蕭尋輕聲喚道:“小白狐!”

歡顏回頭瞥見他,瘦削的臉龐浮起一絲笑,說道:“我說怎麼人來了忽然又走了,原來是你要過來!”

她說畢,擡手將銀針扎入婦人頸部某處穴位,婦人眨了眨眼睛,居然沒有掙扎。

蕭尋開始不解,待想明白時,已不禁變了臉色。

他一直期待此事能有轉機,請了旨要過來探望,早早到大理寺通知後,卻拖到將近子時才趕到。而大理寺的人則盼着快些把人解決了好交差,大約也是一早就想動手了。可惜正要結果她時,他奉旨過來的消息也傳了過來,便不得不拖住了。

而這小白狐也算絕了。

死到臨頭還在不慌不忙地給一個瘋婦鍼灸,到底是閒得無聊,還嗜醫成癡?

他令跟進來的小蟹把帶來的蠟燭點燃,將食盒放下。

小蟹打量這裡實在沒有乾淨地方可以放置碗碟,遂把自己外衣脫了平鋪在地上,將帶來的碗筷飯菜一一鋪排好,才向蕭尋打了個手勢,悄悄退了出去。

簪上的明珠雖有光芒,但比起燭火來還是差得很遠。蕭尋猜着歡顏扎針必定看得累,遂將蠟燭舉到那瘋婦旁邊爲她照明。

歡顏手邊的動作果然快多了。

一點堅如百鍊金,郎應知妾心(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815

蕭尋看着地間雪白絲帕上託着的數十支銀針,一時再想不出她都把這些扎人的東西收藏在哪裡帶了進來。.

他問歡顏:“她是什麼人?”

歡顏眼底有燦亮的光芒閃了閃,說道:“我也想知道。”

婦人頭部和胸頸部已紮了二十一根亮閃閃的長針,但也不見痛苦之色。

歡顏又撥開婦人的白髮,取了枚細如牛毛的金針,扎入她腦後的玉枕穴,輕輕捻動。

婦人低低地呻吟,眼睛卻漸漸流露出一絲清明。

歡顏柔聲問道:“姑姑,好些了嗎?”

婦人張着嘴,翕動了好久,才道:“好……好些……了……”

聲調怪異之極,鸚鵡學舌般僵硬木訥煢。

歡顏誘哄般繼續問道:“那你該記起來了吧?他們爲什麼關你進來?”

婦人眼睛便又發直,半天不作聲。

歡顏慢慢地提示道:“太子……太子妃……還有太子妃的知言……”

蕭尋手上一晃,燭淚滴到手上,火辣辣的。

婦人的神情便激動起來,胡亂抓着自己胸前衣衫叫道:“對……對……”

蕭尋只怕她又做出原先遇到的那個女犯的醜態來,也把自己衣衫給扯下來,當着歡顏的面豈不尷尬?連忙伸出手去,抓住那婦人的手,阻止她亂動吶。

那婦人臉色倏變,驀地慘叫起來,人就要坐起。

歡顏慌忙將蕭尋推開,飛快捻動她頭部的數根銀針,放緩了聲音道:“別怕,別怕,他們走了!”

婦人逐漸安靜下來,雙手卻又放回胸前,在裡面掏摸着什麼。

歡顏猛地悟過來,“裹胸?”

婦人點頭,卻又急忙搖頭,“不……不是我……是他們讓我去偷……下了藥……倒……倒太子,倒三皇子……惠妃說,毀……毀的不只太子妃……還有知言,她……她的兒子……”

婦人滿額的汗水越滲越多,眼神越來越驚恐,渾身抖得越來越厲害。

她大約十餘年沒和人說過話了,又半瘋半傻的,顛三倒四的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但隨着她越說越多,一個宮廷陰謀的模糊輪廓到底慢慢呈現出來。

那時候的太子自然是許安仁,太子妃則是許知言的親生母親李弄晴。

惠妃得寵,並有當時的權相撐腰,一心想廢了許安仁另立自己的九皇子爲太子。其時還有個三皇子也很得當時的順成帝歡心。

三皇子和太子妃從小便認識,多半還有些曖昧情思,便始終支持太子,常在父皇跟前爲太子說話。

惠妃遂巧作設計,在某次宮宴後下藥使三皇子和太子妃共寢一處,“抓姦”在牀,並取了太子妃裹胸和配飾爲證,逼迫三皇子放棄支持太子。

在此之前,惠妃已令人放出流言,污衊太子妃李弄晴與三皇子有染,並暗指其子許知言非太子親生。如果再有那樣的“鐵證”公開,加上惠妃進饞,只怕連順成帝再也容不得那樣的兒媳。

如果許安仁維護太子妃,勢必更受順成帝厭棄;如果不維護,必會被人當作戴着綠帽子的王八太子嘲笑一輩子,連帶愛子許知言都將一生一世擡不起頭來。

而三皇子擔着誘姦長嫂的惡名,也將永不可能得人敬重,更別說有所作爲了。

李弄晴被算計後深知其中利害。

許安仁雖和她夫妻情篤,但聽久了那樣的流言多少有些心結,偶爾便在言語間露出一些不滿。如果再成爲他保住身家地位的絆腳石,曾經怎樣的情比金堅也經不起那樣日積月累的怨念和磨挫。

若到那時候反目分開,她固然失去夫婿歡心,相看兩相厭,連她唯一的愛子許知言很可能保不住。

最後,她選擇了服毒自盡,用死來斷絕了惠妃進一步傷害許安仁等人的可能,並給了許安仁和三皇子借她反擊對手的機會。

惠妃爲掩飾自己,被迫將知情者滅口。

而這個婦人,便是當時被拉去圍觀“姦情”的人證。

她是惠妃的心腹,卻也掌握到了惠妃許多不爲人知的秘密,千方百計把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卻被關押在這個地方,十幾年不見天日。

那婦人斷斷續續地說着,然後張着沙啞的嗓子大聲號啕,含糊不清地用不知哪裡的鄉音喝罵控訴着。

這一回,蕭尋等一個字也聽不懂了。

歡顏上前,先拔了她腦後的金針,然後將她胸前已經開始碰得歪斜的銀針一一拔出。

婦人喉嚨間咕嚕了幾聲,慢慢倒在地上,竟自昏睡過去了。

蕭尋問:“她沒事吧?”

歡顏垂頭盯着她,淡淡道:“沒死。”

沒死……

這話聽着好生冷漠。

但歡顏的目光並不冷漠,而是淡淡的悵然……和憐惜?

他忽然悟過來。

她是在可憐這婦人,爲什麼不在當時便選擇死去,而選擇這樣不人不鬼地活着。

隨着惠妃死去,權相倒臺,三皇子鬱鬱而終,九皇子被貶,太子登基……幾乎所有人都遺忘了她,只有她自己還停留在十七年前的驚恐記憶裡,悲慘而無奈地活着……

蕭尋終於嘆道:“小白狐,你不能指望這婦人能有莊懿皇后那樣不惜以死全名的取捨。”

“莊懿皇后是以死全名嗎?”

歡顏疲憊地坐到地上,懶懶地攏着頭髮,“我怎麼覺得,她只是做了最恰當最聰明的選擇?

一點堅如百鍊金,郎應知妾心(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772

李弄晴在她和許安仁情分最好的時候死去,在她芳華正茂容貌最美的時候離去,在留給他一個兒子的同時,也留給他一個女人全部的情思和愛戀。

無法推敲她是不是真的那樣愛許安仁,可她最後的言行和犧牲,都足以讓許安仁震撼終身,永遠銘記着她的深情和美麗,也足以讓許安仁的生命裡,再不可能出現超越她的女人。

她這樣做,不僅保住了她自己的名譽,保住了太子和三皇子的名譽,也確立了他們的兒子在許安仁心裡不可動搖的地位。

許知言雖被人暗算失明,但始終是許安仁最心疼的兒子;許安仁繼位,未立皇后便先追封她爲莊懿皇后,也可見他心中思戀。

蕭尋取過歡顏嵌在破舊磚牆間的赤金扁簪,想伸手去爲她綰髮,又覺冒失,只默默將簪子遞給她,看她熟練地綰了個簡潔的髮髻,還擡眼向他笑了笑:“好看嗎?”

蕭尋道:“不好看。太瘦,又沒血色,白得跟女鬼似的。”

歡顏怔了怔,說道:“沒事,反正他看不到。煢”

她垂頭細想片刻,又嘆道:“他大約永遠看不到我的樣子了。可惜我最漂亮的時候沒讓人畫張畫像,這樣如果有一天他復明了,他就會知道他喜歡過的女人有多好看了!”

她的眸光時亮晶晶的,脣角綻着笑,彷彿很有些得意。

蕭尋道:“不必用眼睛看。用真心感覺出的美麗纔是最長遠最不可磨滅的。”

“有道理!”

歡顏彷彿又笑了笑,將目光掃過地上的精緻餚饌,說道:“這是來爲我送行嗎?總算走得不孤獨。”

蕭尋爲她斟了酒,又爲她布了菜,輕輕道:“是,我來送你。若是不來,也許我也會和那女人一樣了……吶”

他瞥向那個僵臥地上睡都睡不安穩的瘋婦。

歡顏很少喝酒。

上次喝酒還是在朱陸鎮的蕭宅,那時她還在爲許知瀾的背叛傷懷,在他生日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被蕭尋抱了回去。

現在回看那時的癡心錯付只覺可笑可氣。

更可笑可氣的是,每次最狼狽的時候都能讓蕭尋看了去。

不過……

這樣的時候,也許喝幾杯酒是好事。

她端過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燒灼裡有淡淡的澀味。

並不屬於酒的淡淡苦澀,一點一點地潛到心頭,然後紮下根,長成結滿苦果的參天大樹。

歡顏將杯中美酒飲盡,自己提了酒壺來斟滿,一口又將半杯酒啜下,笑道:“蕭尋,你帶來的酒是苦的。”

蕭尋低着眼簾,往日燦如明珠的眼眸有些灰黯無力。

他低低道:“歡顏,別怨我。”

歡顏道:“我不怨你。便是那些暗中恨我害我的,我也不怨。”

“只怨害了錦王殿下的人?”

歡顏不答。

蕭尋道:“如今瞧着,我不僅害了你,還害了他。我好像還沒法救你。”

歡顏驚訝地擡頭看他一眼,說道:“原來你沒我想得那麼笨。”

蕭尋說道:“你卻比我想的笨多了!”

歡顏便問:“若我和你的聆花一樣聰明,你會喜歡嗎?”

蕭尋語塞。

歡顏提起酒壺連飲了幾口,便有酒意上涌,體內似有暖暖的氣息流動,便似覺得開懷些。

她向蕭尋笑道:“蕭尋,恭喜你,娶了個天下少有的聰明女人。可惜和她一起長大的知言不會喜歡她,知瀾、知捷看着也未必會喜歡她。我便祝你們白頭到老,相敬如賓,今生今世糾纏不清吧!”

蕭尋道:“你確定你不是在詛咒?”

歡顏想了想,說道:“如果你和她一樣聰明,你們肯定相敬如冰。冰雪的冰。”

蕭尋嘆息,“你似乎想告訴我些什麼,爲什麼不明說呢?”

歡顏笑道:“我爲什麼要說?讓你一直猜疑着,一直提防着,一直喜歡不了她,不是更妙?”

蕭尋點頭,“很妙。我害了你,害了錦王,當然該死,算來應有此報。聆花自然也該死,比我更該死,是嗎?”

歡顏不答,仰脖還要喝時,酒壺卻已空了。

她有些失望,問道:“就帶了一壺酒嗎?”

蕭尋無奈道:“小白狐,我並不想你喝醉。”

歡顏頹然丟開酒壺,嘆道:“你送酒來,不就是想讓我多喝些,最好這麼一直喝着,直到……醉過去,死過去嗎?”

這斷頭酒雖然苦了些,倒的確是個好東西。

她顯然已有幾分醉意,喃喃道:“兩個時辰前,他們拿了白綾過來想勒死我時已經告訴我,知言的確醒了,說李公公讓我安心上路……可我忽然間就怕得很。”

蕭尋眸光沉暗,低聲道:“要不要我讓人出去再拿幾壺酒進來,讓你喝得醉過去?醉了,便不會害怕了!”

“好……好啊!其實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後,骨髓裡依然雕刻着他的名字;我只怕我死後,還得逃不過孤單,並且……揹負另一個人的孤單。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我。”

“找你?”

“是啊,鬼屋裡有鬼,這裡也有鬼,都不乾淨……我打個盹都能看到他,看他一個人在找我,孤單單地越走越遠,我怎麼喊他都聽不到……”

“你這是在做夢。”

一點堅如百鍊金,郎應知妾心(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833

看着歡顏支持不住,身體搖搖欲墜,蕭尋坐到她身邊,用胳膊支撐住她,小心地觀察着她的神色。

歡顏嘆道:“我自然知道是做夢。我夢裡喊知言,我這位獄友就把我當成了她母親,瘋了般想逃……你瞧,我和知言該多有緣分,快死了遇到的人都與他相關。”

蕭尋這才知道她怎會猜疑那瘋婦身份,死到臨頭還想着對一個瘋婦用針,——原來只是爲了更多瞭解關於她的知言。

他揉着鼻子苦笑道:“對,你和他有緣分,和我沒緣分,所以幫我療毒也不忘加一味叫‘猿糞’的藥,我蕭尋感激萬分呢!”

歡顏便揪緊他前襟,黑漆漆的眼眸牢牢地盯着他,眼神說不清是炙烈還是寒冷,卻如刀鋒撲面而至,似要將他割裂。

她問道:“既然有緣分,爲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爲什麼我們將陰陽相隔?爲什麼最後我還是看不到他的眼睛,他還是看不到我的模樣?煢”

她喘着氣,胸膛劇烈起伏,連着三個爲什麼,似有無限的悲怨和暴戾之氣正從她瘦怯不堪的軀體內沖天而起,即將破籠而去……

蕭尋一悸,小心將她擁住,柔聲道:“小白狐,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他的眼睛,他會看到你的模樣。”

歡顏澀然笑道:“除非……我真是個小白狐,並且是修煉了幾百上千年的狐妖!”

蕭尋正待說話時,外面隱隱傳來匆促的腳步聲,接着是牢頭高聲在說道:“小人見過李公公!”

分明有意在提醒蕭尋李隨來了。

蕭尋皺眉吶。

他請旨過來探監,原就另有打算。此時子時已至,差不多算是第二天了,李隨匆匆忙忙跑這樣骯髒血腥的地方來做什麼?

低頭看向腕間的歡顏,他問道:“小白狐,還支持得住麼?”

歡顏怪異地看着他,說道:“這不是得問你自己嗎?你到底在酒裡放了什麼?有心送我一程的話,也該讓我走得痛快些!”

蕭尋自嘲一笑,說道:“嗯,我的確有心送你一程。可我手下那些大夫實在比你還要笨太多,配來的毒藥看着很不管用。”

歡顏嘆道:“那就難怪他們。我終日和藥爲伍,拿自己試的藥也不少,也許體質和一般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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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牢頭已打開門,引了李隨進來。

李隨見蕭尋在,倒也沒露出太多驚訝,反而如常行了禮,笑道:“蕭公子也在?果然是有恩必報,當世罕見的信義之人哪!”

“李公公過譽了!”

蕭尋遜讓着,想要站起身來時,卻覺腕間的歡顏越來越沉。

李隨瞧着歡顏羸弱不堪的模樣,訝異道:“歡顏姑娘這是怎麼了?”

蕭尋忙道:“沒什麼,只說這是見最後一面了,剛我送了些酒菜過來,歡顏姑娘喝得多了些。”

李隨笑道:“蕭公子說笑了!蕭公子和歡顏姑娘的日子還長着呢!”

蕭尋、歡顏都是一呆。

這時李隨面色一端,一甩拂塵凝定身形,肅聲道:“皇上有旨……”

蕭尋忙扶了歡顏跪下,卻覺她哆嗦得連跪都跪不住,只得用臂腕撐扶住,不讓她失禮。

但聽李隨道:“錦王府有女歡顏,端淑聰慧,善解人意,且於蜀少主蕭尋有恩。朕應蕭卿所請,將歡顏指予蕭卿爲側室,可循古時媵妾禮與寧遠公主一起嫁入蕭府!”

宛如一個焦雷劈過。

別說歡顏,連蕭尋都是暈頭轉向,再不知這個忽然間凌空逆轉的聖旨從何而來。

從聆花,到楚瑜,再到蕭尋,一圈人求下來,連聆花的性命都沒能保下來,更別說其他了。

可偏偏就在轉瞬間,死囚犯忽地成了蕭尋的側夫人……

簡直像個天大的玩笑。

歡顏盯向蕭尋。

這一回,蕭尋給看得毛髮森然而立,慌忙道:“並不是……並不是我請的旨。原來是你死我活,這道聖旨下來,只怕就成你活我死了!”

不是給歡顏掐死,就是給歡顏毒死……

這等美人手段,他好像消受不起……

“李公公,這……”

他轉頭看向李隨,李隨圓圓胖胖的臉堆滿笑,說道:“目前只是口諭,聖旨明天應該就會送到錦王府去。”

“錦……錦王府?”

“聖旨會送到錦王府,但皇上另有口諭,錦王病體未痊,不宜操勞,既然歡顏姑娘和蕭公子是故交,不妨權將歡顏姑娘先行接入府中,到初六那日公主進了府,再一併行禮便了。”

李隨將聲音壓得更低了,“最最要緊的,歡顏姑娘從此便是蕭家之人,不許讓她再回錦王府,更不可……再去添錦王憂心!”

也就是說,歡顏和許知言便是陌路之人,再無瓜葛……

歡顏只覺自己血液越流越慢,連呼吸都緩了,彷彿胸前那點屬於活人的氣息,隨着那高高在上的宣判,轉瞬間就要煙銷雲散。

蕭尋的身體也僵硬了。

他該開心的。

他終於可以如願把歡顏帶走,遠遠離開這個對她來說滿地荊棘密佈四處明刀暗箭的危險國度,用他的柔情一點一點叩擊她的心扉,想來總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天。

可他不但開心不起來,看到歡顏忽然轉作死灰的神色,他連半絲笑意都擠不出了。

見兩人都跪着不動,李隨已在笑道:“蕭公子,難道不想接旨嗎?”

一點堅如百鍊金,郎應知妾心(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975

蕭尋嘆道:“皇上旨意,蕭尋豈敢不遵?只是蕭尋萬分不解,此事……”

“如果我不遵呢?”

歡顏打斷了他的話,原來哆嗦的身形像被什麼拉住般挺得筆直,——像一截枯木冷冷地豎在荒涼的草地間。

而她的神情也在瞬間荒涼。

曾如寶珠流輝的剪水雙瞳,像被一把火燎光野草的荒原,冷而清寂裡,是不甘不願的倔強和憤鬱煢。

李隨微悸,卻依然笑容滿臉,說道:“姑娘若再不從,便真是把錦王往死路上逼了!”

蕭尋駭然道:“難道是錦王……錦王……”

話未了,歡顏忽然高聲說道:“他不會!他不會……”

她不會把她的知言往死路上逼,正如她的知言不會把她嫁給別人。

知言,你別忘了,若是把我嫁給別人,需用你做陪嫁。

用你,用你的心,用你的情…吶…

我到哪裡,你便該到哪裡,纔算不負了我的情,纔算不負了你的情。

從南疆到北漠,萬里河山,千里煙霞,那麼多的美好風光,那麼久的悠長歲月,等着我們去賞,去惜,去讚歎,去留戀,去印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腳印。

你不許忘了自己的許諾,不許,絕不許……

恍惚看到許知言清淺含笑的面容,恍惚看到了他眸中流動的光彩,恍惚看到他素青大袍,衣袂飄飄向她走來,輕輕地說道,我們會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生一對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然後散發扁舟,吟遊天下,只從此只羨鴛鴦不羨仙……

“知……知言……”

她不覺溫柔一笑,胸中憋着的最後一口氣忽然間散開,所有的神思,頃刻間跟了那溫雅無雙的男子翩然而去……

見她面色驟變,蕭尋大驚,啞聲喊道:“歡顏!”

他的小白狐就像毫無生命力的一截枯木,無聲地倒了下去。

容色雪白,嘴脣青紫,青絲散亂,她如同被沸水沖泡去所有精氣神的茉莉,萎白地零落於地間。

“歡……歡顏……”

蕭尋有一瞬間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小心地呼喚她的名字。

李隨亦是大驚,一直堆着的笑容終於斂得一乾二淨,慌忙過去抓住她手臂要扶她起來,然後身體忽然僵住。

他頓住片刻,然後驚嚇地猛地鬆開手,吃吃道:“她……她……死了?”

他感覺不出她的脈膊,更感覺不出她的氣息,甚至連肌膚都開始冷下去。

“可……怎麼會呢?在鬼屋都沒出事,就是虛弱些,也不至於,不至於……”

李隨又伸出手指,要去試探她的鼻息。

蕭尋神智一清,忙撲過去將她抱起,強笑道:“當然不會死,不會死……不過……不過是受驚過度,一時厥過去了吧?”

李隨驚疑不定,還待要去試她鼻息時,蕭尋已將那全無生命氣息的女子擁到懷中,用衣衫緊緊裹起,低聲道:“李公公,既然皇上已有旨讓我帶她回蕭府,我這便帶她回去吧!她……她虛弱得很,需要好好調養。”

“是……是嗎?”

李隨跟了許安仁三十年,其間什麼大風大雨沒見過,自認一個人的生或死還是辨得出的,見蕭尋堅持認爲她沒事,也不好再去細細檢查。

何況,有些事,似乎模糊些更好。

蕭尋抱了歡顏匆匆往外走時,李隨又喚住他,“蕭公子!”

蕭尋頓了頓身。

李隨上前,輕聲道:“蕭公子,老奴相信,歡顏姑娘的確沒死。”

“自然……不會死。”

“便是死了,也請蕭公子讓她活過來。初六與公主成親之日,必須有個隨嫁的媵妾,是錦王府的歡顏姑娘。”

“哦……”

“一個丫頭而已,生或死原沒那麼重要。真也罷,假也罷,只要讓二殿下知道歡顏已隨嫁入蜀並可保終身榮華富貴,便夠了。”

蕭尋胸中驀地騰上一股怒氣,很想回身一拳擊到這老太監的臉上。

他咬牙,已忍不住語帶嘲諷:“李公公真是用心良苦!”

李隨尷尬,卻嘆道:“蕭公子,老奴心裡想着,歡顏姑娘若是真的那麼喜歡二殿下,總不會希望蕭府在辦喜事的時候,錦王府在辦喪事吧?”

蕭尋滿腔的憤惱忽然間發作不出來。

他低頭看向懷間的小白狐,輕輕道:“李公公,你知道嗎?同樣的話,歡顏姑娘早晨和我說過。”

李隨一怔,問道:“什麼話?”

“若她死了,設法瞞住她的死訊,只說被我帶蜀國去了。她說,如果二殿下知道她還活着,可能會開心些。”

李隨不覺動容,嘆息道:“果然是個好孩子,好孩子……不負二殿下喜歡她一場。”

“這道旨意應該不是二殿下所請吧?”

“何以見得?”

“如果二殿下如歡顏喜歡他那樣喜歡着歡顏,就應該明白,以歡顏的性情,寧可去死都不可能另嫁他人。”

“蕭公子錯了!”

“哦?”

“二殿下寧可歡顏嫁人,也不會看着她死去。”

“那麼,這道旨意……”

“這個……日後蕭公子應該會猜得到這道旨意的由來。”李隨惋惜地再看一眼蕭尋懷中那張死寂的面龐,低聲道,“還望蕭公子以大局爲重,還是趕快回府處理好此事,別耽誤了初六的大事要緊。”

蕭尋明知這老狐狸絕不可透露更多,卻也無奈,只得將歡顏如珍寶般攏在懷間,留心着不讓自己的衣衫掩住她的口鼻,才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他彷彿根本沒有發現,他懷裡的小白狐,早已沒有了呼吸。

誰料同心結不成,翻就相思結(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887

蕭府。

蕭尋將歡顏安頓在臨近自己臥室的房間裡,輕輕拂開她額前的碎髮,露出那張姣好卻慘白的面龐。

恐懼似乎從她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便在延續,延續到現在,他的心還在揪着。

好像她的確已經死了。

從聽聞不得不另嫁他人時,她便已經死了。

可他明明該知道,一切另有玄機煢。

一切……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轉頭吩咐幾名心腹親衛小心守護。

“不許讓任何人進屋,包括夏輕凰。”

“是!”

“儘快通知楚相,歡顏已被我帶回,原計劃取消。”

“是!吶”

“此時只怕宮裡的消息已經打聽不出……且讓人去錦王府和神武門打聽一下,今晚李隨什麼時候回的宮,又帶了哪些人進去。”

“是……”

夜間必定發生了什麼,李隨才連夜進宮求見了許安仁,並得到許安仁授意,三更半夜匆匆趕到大理寺傳旨,放過了歡顏。

入夜不久宮門便已閉鎖,除了李隨那樣的皇帝親信,連楚相等都不可能見到皇帝。

這來來去去的,動靜不會小,神武門那些宮廷護衛不可能一無所知。

而錦王府……

此事無疑與許知言相關。

可今晚處死歡顏的消息,連他的隨侍都瞞在鼓裡,又有誰敢冒着砍頭的危險告訴許知言?以許知言的病況,的確……像在把他往死路上逼。

蕭尋猛地想起一人,背心頓覺一涼,手心都已捏出汗來。

聆花。

就是許知言真因她的多嘴多舌急怒攻心而死,揹負了太多涵義的新婚在即,許安仁斷不會拿她怎樣。

但即便是許知言出面苦求,許安仁投鼠忌器,頂多暫時放過歡顏,又怎會大發慈悲讓她做他的側室,並且是帝王指婚、地位很有保障的側室?

她將是隨嫁過去的媵妾,而非普通的側室姬妾。

古時諸侯娶一國公主爲王妃或夫人時,女方可以擇同族姐妹或其他有身份的女子陪嫁過去爲側室。公主爲正妻,陪她一起嫁過去的側室則爲媵妾。

媵妾被認爲是貴妾,地位雖不如正妻,卻高於普通的妾。正妻亡故或被休棄,循禮不能再娶,只能從隨嫁的媵妾中遞補。

這種媵婚制度是古禮,如今已很少採用,再不知誰出的主意,居然讓歡顏成了蕭尋的媵妾。

有着這重身份保護,即便回了蜀國,蕭尋也有足夠的理由維護她。

隨着蕭尋地位提升,她雖不是正室,一樣可能隨之成爲高高在上的太子側妃、帝王愛妃……

鎏金銅獸香爐裡,龍涎香清淡幽遠的香氣緩緩散開,原該令人神智清醒,卻讓蕭尋越發頭疼,思緒竟如那香氣般在帳帷間縈繞,再也理不出頭緒。

帳內的歡顏毫無動靜,宛然就是一具沒有生命力的美屍。

他觸了觸她的面龐,疲倦地輕輕道:“小白狐,我許不起你要的幸福,我只盼你開心些,開心些……好吧,活着也許就有希望,活着也許比什麼都強……”

指下黯淡無光的肌膚冷而微僵,再感覺不出血脈的流動來。

原本就揪着的心更緊張了。

他忽然很怕自己最初的恐懼會變作現實。

這天底下本就沒有萬無一失的計謀,更沒有萬無一失的藥物。

他從懷中摸出一隻檀木小盒,打開,便有一枚紫黑的藥丸。

他拈在手中,欲送到她脣邊,卻又猶豫,然後嘆息着將藥丸放回檀木小盒中。

睡了,或死了,對痛苦和悲傷一無所覺,未必是壞事。

且讓她安心地睡一會兒,或者……安靜地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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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人低低通傳:“少主,楚相來訪!”

蕭尋有些意外。

從他派人通知楚瑜取消此事,纔不到半個時辰,來得這樣迅捷……

他該是一聽說計劃改變就趕過來了吧?

不必再爲毫不相干的人冒險,他本該爲此高興,倒頭睡個安穩覺纔對。

這樣緊張,若無蹊蹺纔怪。

他立刻道:“請他書房相見!”

擡步出屋時,外邊正是萬籟俱寂的時候,連風聲都聽不到。通往書房的池子澄然如鏡,幽幽地映了一天星子,更增了幾分沉靜。

未入書房,便見楚瑜倚窗而立,一身素色常服襯得身姿如玉,只是眉目陰沉,對着燭火出神時,眸光裡竟顯出幾分傷心來。

蕭尋上前見禮,笑道:“爲這事一天驚擾楚相數回,蕭尋着實抱愧不已!“

楚瑜立時恢復了素常的沉靜親切,展眉而笑時,令人如沐春風,心神頓暢。

他道:“你我之間還用這樣客套嗎?何況此事於蕭公子生死攸關,雖不宜驚動皇上,本相暗中相助也是理所應當。”

蕭尋眉目一跳,接過侍女奉上的茶盞輕啜一口,微笑道:“楚相知道的真不少呢!”

歡顏誠然給他服過號稱毒藥的什麼東東,但要說那玩意兒能要命,不如說小白狐淚眼朦朧的模樣更要命。但他到底用半真半假的話瞞過了聆花,成功地讓她出面保歡顏。

只去騙了聆花一人而已,楚瑜偏也知道了,分明正印證他一直以來的猜疑……

誰料同心結不成,翻就相思結(二)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3007

楚瑜大約也知自己失言,也不見慌亂,只曖昧而笑,“蕭公子千萬別怪聆花,她謹守閨訓,極少踏出錦王府半步,獨元霄那次偶遇,恰與本王有了一面之緣。日間她苦求皇上不成,又記掛你中毒在身,又念着往日的姐妹之情,這才冒失向本王求助。這也是她的一片心意,蕭公子萬萬不可辜負啊!”

蕭尋連道:“不敢,不敢,不敢……既是貴國公主,又是恩人之女,蕭尋豈敢負情?”

楚瑜笑道:“心儀着才貌雙全的近日恩人,又不願對往日恩人之女負情,蕭公子,我真替你爲難了!”

蕭尋含笑不答煢。

楚瑜原想讓蕭尋主動說出計劃取消原因,此時見他沉住氣不提,只得開門見山問道:“那位歡顏姑娘呢?聽說……你已將她帶回來了?莫非李公公過去新傳了什麼旨意?”

蕭尋便揚脣而笑,眉間俱是得意,“說起此事,我也覺得詫異。皇上忽然改變主意,讓歡顏以媵妾身份一起嫁過來。”

“媵妾!”楚瑜眸光一轉,若含笑意,“這麼說來,我是不是得恭喜蕭公子心願得償?”

蕭尋笑道:“更難得的是不必大動干戈,也不必擔心牽累到楚相,再起波瀾。”

楚瑜沉吟道:“若是別的侍兒有這樣的好事落到頭上,不知得多樂。不過聽說這歡顏姑娘是自幼在二殿下身邊長大的,就是和三殿下好時,都沒和二殿下疏遠過……只怕未必願意。蕭公子有問過她的意思嗎?”

蕭尋微哂,“她同意,或者不同意,難道聖旨會因她收回?吶”

楚瑜沉默,然後點頭道:“也是。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她。她服過解藥沒有?那藥挺烈的,便是服了解藥,一時半會也醒不來。”

蕭尋道:“折騰了這麼些日子,她身體虛得很,讓她多睡一陣也好。”

楚瑜笑道:“最要緊的,是趕快哄她解了你所中之毒纔是。”

蕭尋連聲稱是,“楚相言之有理。這丫頭以往和我有過一段交往,雖然刁蠻了些,但人並不壞,只要我好好待她,想來斷沒有過分爲難我的道理。”

楚瑜點頭道:“她如果肯爲公子解毒,一切都好商量。只是她滿心只是二殿下,未必肯安心呆在蜀國。她那身好本領,若用在救人上固然好,若用在害人上,卻也着實可怕。日後她若有什麼過分要求,公子也不妨先應下,便是想回二殿下身邊,也儘可隨她去。便是皇上問起,這腿長在她身上,公子也管不了,對不對?”

蕭尋道:“那是自然。”

二人說了半天,看看東方露白,楚瑜需得回去預備上朝,這才告辭而去。

蕭尋親將他送出府門,看他的身影消失,這才斂了笑意,默默走回歡顏住的房間。

大盧正帶人守在門口,見他回去,說道:“歡顏姑娘好像還在安睡,屋裡一直很安靜。”

蕭尋點頭,“知道了!”

她當然安靜。

連呼吸都沒有的人,能不安靜嗎?

他走到牀前,凝視片刻,終於取出檀木盒內的那枚藥丸,捏開她的嘴兒放進去,又餵了些水,看那藥丸慢慢化開,順着咽喉滑下,纔將她扶得坐起,默默爲她運功化藥力。

由沒有生命力的被動接納,到感覺得出的血脈流動。

他終於聽到了她的呼吸聲。

那樣微弱的呼吸,讓他提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還好,她還在,她還在這個世上,她還在他的身邊。

這楚相倒和寧遠公主志同道合,時時處處爲他打算,爲歡顏打算,甚至暗示他放她自由……

但蕭尋終究沒有忘記,歡顏偶爾一次被哄離錦王府的保護,立刻被人劫走。

而其中的始作俑者,正是他左相楚瑜!

他忽然更爲他原來的計劃捏把汗。

歡顏已察覺出他的酒中有毒,但她自分必死,並未推拒,徑自服下。

那“毒藥”其實是蜀國皇室秘傳藥方,可令人呼吸暫停,毛孔閉塞,肌膚僵冷,與死亡無異。卻是柳後擔心愛子在異國遇險,特地爲他備下以防萬一的,再不想用在歡顏身上了。

可他到底是蜀人,想要極短的時間打通其中關節顯然不可能,只能求助於在朝中勢力通天的楚瑜。

楚瑜答應得很爽快,因而獄卒牢頭都十分配合,由着他將放了藥的酒水帶入獄中。

只是歡顏若是“死”了,必會有仵作驗屍,然後喚親人領走;如果沒有親人,則會派人送往亂葬崗。

蕭尋自然不可能全程監控,這些事只能有楚瑜去安排。

也就是說,中間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假死狀態的歡顏將會落到楚瑜掌中,蕭尋將鞭長莫及。

若楚瑜從中動了什麼手腳,到時交不出人來,蕭尋無法公然追究,彼此利益上的鈕帶也容不得他因此翻臉。

他本來就爲此忐忑着,但突如其來的賜親旨意算是解了他的困擾,也救了歡顏一命。

至於下面會面臨的事……

慶幸之後,他又開始頭疼。

天亮後,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幾乎是一無所獲。

正如他所料,李隨曾在亥初入宮,應該就是爲歡顏而去,可並沒人注意到他帶哪位可能改變皇帝決定的大人物去宮裡。

最有可能令皇帝改變決定的,無疑應該是許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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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同心結不成,翻就相思結(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2853

許知言若是知道歡顏被賜死,只要他還甦醒着,萬不可能袖手旁觀。可他病成那樣,如果強撐着要入宮,錦王府怎麼可能那麼安靜,宮衛們又怎麼可能一無所覺?

料得歡顏一時半會兒應該醒不了,他吩咐親衛小心守護,自己徑去錦王府找聆花。

聆花眼周浮腫發青,顯然也沒睡好。

聽蕭尋問起,她倒也承認得快:“不錯,是我告訴了二哥。我隱約聽到些傳言,說皇上把歡顏送入宮中學習禮儀只不過是瞞過二哥的託辭,打算即刻便把她處死。我想着她是乳母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肉,何況你又……茳”

她的眸光在他的面龐掠過,幽切而無辜,是男子們不得不望而生憐的楚楚動人。

蕭尋的神情便也溫柔起來,含笑道:“我自然知道你在爲我擔憂。”

聆花便含羞垂下頭去,低嘆道:“昨日二哥傍晚才又醒了,又在問歡顏哪去了。寶珠等人只說她親在煎藥,先敷衍了,打算等他精神恢復些再告訴他歡顏入宮的事。我瞧着二哥等了許久都沒等到歡顏回來,已經開始疑惑,趁着李公公走開的片刻,悄悄將皇上要秘密處死歡顏的事說了,誰知二哥一急,當時便吐了血,倒在牀上……”

“後來呢?”

蕭尋神色不動,心底卻又寒了幾分。

許知言病了這麼久,聽到這樣的噩耗必定承受不起。聆花口口聲聲說她與幾位兄長怎樣情義深重,這時候去告訴這樣的消息,雖可能救到別人,卻更可能要了她兄長的命了謀。

雖說她是夏一恆之女,雖說她多半是在爲他性命着想,雖說他並不清楚她和歡顏在暗地裡結了怎樣的仇恨,但想着就是這樣的女子在兩天後將是他名媒正娶相伴一生的嫡妻,他忽然像飲了一口冰水,磣人的寒意一陣陣地往上浮泛。

聆花卻只看到了他對她明亮含笑的眸子,低了頭不敢和他直視,只覺旁邊的海棠媚色迤邐地鋪蔓着,似乎將她也染得春意洋溢,通身煥彩,連風兒亦是微醺的,將她吹得含了醉意,翩然如那枝上蝴蝶,振振欲飛。

她許久才能答道:“二哥這邊一有動靜,寶珠等就急着喊沉修法師和李公公進來了,我自然不好再多說。李公公急着安撫他,讓我先出去了……我留心看着,寶華樓鬧了一陣,也便安靜下來。不久李公公便匆匆入宮,必定和二哥議定了什麼事。我雖擔憂,也不好再說什麼做什麼。畢竟……”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眉目間更見委屈。

李隨本就偏愛許知言,又是奉皇命前來守護,眼見聆花存心將他急倒,即便她是公主,只怕也難以忍受,趕她離開時多半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蕭尋只得嘆道:“我知道你爲難。”

“我一夜沒睡好。有時想着要不要見宮去,越性把你中毒之事悄悄回明,又怕事情鬧大,對你更不利……何況二哥既然不再爭執,應該已和李公公說好,暫時能保得歡顏性命無虞了吧?”她看向蕭尋,“這一大早的,我還沒來得及出去打聽此事。”

若她去和楚瑜打聽,只怕沒有打聽不出來的。

隱隱覺出她這方面非凡的敏銳,蕭尋不知該喜該憂,默然望着遠處的煙柳飛絮,慢慢道:“皇上赦免了她。”

“是嗎?”

聆花頓時笑盈眉梢,媚眼含春,雅態妍姿,縱無十分美麗,亦有十分風姿。

蕭尋繼續道:“今天應該就會有正式旨意下達,歡顏將作爲媵妾和公主一起嫁入蕭府。”

兩朵飛絮從他們面前,彼此的面容都有片刻的恍惚,隨即又只見彼此或瀟灑或恬淡的淺淺微笑。

“果然……好消息呢!我們姐妹……從此可以一直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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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輕輕挪動了下身體,只覺頭疼欲裂,渾身都像灌了鉛一樣僵硬沉重。但肌膚所觸之處,卻又鬆軟舒適,彷彿飄在半空,被雲朵輕輕托住。

但她並不喜歡飄在半空的感覺。

不會騰雲駕霧,飄得越高,只會摔得越重,死得越快。

原來,她還是留戀活着的感覺。

哪怕曾好幾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哪怕曾橫下心坦然地面對自己死亡的結局。

活着才能愛人,活着才能被人愛。

許知言……

她不自覺地溫柔一笑,努力睜開了眼。

眼前朱簾繡幕,蘭麝溢香,淺金的陽光靜靜灑在青磚地面,分明是間極精緻的女子臥房。

身上的衾被卻是樸素,乾淨的月白軟綢,只在被頭繡了寥寥幾枝蘭花,碧綠的葉子細長如劍,嫩黃的花蕊如瑤臺玉盞。

記起某人曾和聆花品賞着蘭花,細數若干蘭蕙品種,歡顏厭煩地想將被頭向下推了一推,卻覺身體也麻木得彷彿不是自己的,連蹙下眉都吃力。

好在那衾被的確輕暖柔軟之極,等她心頭的厭煩過去,也便懶得計較了。

蕭尋,蕭尋而已,與她何干?

哪怕她從此是會是蕭尋的妾,哪怕她如今已在蕭尋的府第。

她慢慢地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門外有誰在交談。

男聲女聲,都有些耳熟。

男聲正在爲難,“這……夏姑娘,少主吩咐了,暫時不讓人進去探望。”

女聲有幾分喑啞,幾分疲憊,“他這算什麼?連我都在提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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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同心結不成,翻就相思結(四)

更新時間:2012-5-24 1:39:25 本章字數:2804

男聲沉默片刻,放低了聲音道:“夏姑娘,這事真怨不得少主生氣。若非這蜀國皇帝相信少主,別說娶蜀國公主,就是我們這一干人等,都得撂在這邊回不了吳國了!就是如今,二殿下和歡顏姑娘的事,和咱們也脫不了干係。”

女聲便不由地高促起來:“若是真怨我,我中毒之時便不用救我,既免得他低頭受辱,也免得他受人利用,不是更好?”

男聲嘆道:“夏姑娘,如果那樣,他還是你我認識的少主嗎?煢”

女生便靜默了。

歡顏已辨出正是夏輕凰在和蕭尋那個叫作小蟹的親衛,遂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夏姑娘想進來嗎?那便請進吧!”

小蟹聞言,只得開門讓夏輕凰進去。

但有着前車之鑑,他生恐二人再打起來,也不顧男女之防,竟也跟了進來,站在夏輕凰身側。

夏輕凰毒傷初愈,加上沉修法師忙着救護許知言,至今未曾爲她解去所中的毒蠱,因而臉色甚是憔悴,眉眼也不如以往鋒銳。

但她依然身姿挺直如槍,腰間長劍垂着的石青劍穗在步履間搖曳,並不失以往的颯爽風姿吶。

她走到牀榻前,定定地望着冷冷淡淡臥於錦衾間的歡顏,忽然雙膝一屈,已跪在她跟前。

她沉聲道:“上回是我夏輕凰擅自作主,傷了姑娘,在此我跟姑娘賠罪!”

說着,她已重重叩上三個響頭,碰地有聲。

歡顏皺了皺眉,說道:“夏姑娘是蕭公子跟前的紅人,我一介小小侍婢,實在不敢當!”

夏輕凰道:“那日我心懷不憤,的確有些不辨是非,以武欺人。我做錯了是做錯了,即便面對的是一個乞丐,也該磕頭賠禮!”

歡顏便不語。

小蟹解圍道:“既然話說明白了,彼此也該心無芥蒂。夏姑娘,歡顏姑娘剛醒,你身體也未復原,不如先回房休息,等歡顏姑娘都養好了身體,再聚一起好好說說體己話吧!”

夏輕凰卻不起身,居然又是“咚咚咚”三個響頭磕下,再擡頭時額際已頭破血流,她卻不以爲意,朗聲道:“聽聞少主說,我所中之毒並非你所下,卻是你所救。這三個響頭,是謝你救命之恩。既然我欠了你一條命,以後若有機會,我必定也救你一次,還了你的情。”

歡顏淡淡道:“夏姑娘言重了!我是醫者,便是有快死的貓兒狗兒送到我跟前,我都會收治,不過是醫者的本分,無所謂誰救誰的性命,也無所謂誰欠誰的情。”

夏輕凰已站起身來,眉目間漸漸又是原來的爽利鋒銳。她道:“你認爲沒欠,那是你的事;我認爲我欠了,那則是我的事。不過是各盡各的心,各計各的情。”

歡顏哂笑,“隨你。”

夏輕凰愈發看不順眼,冷冷道:“欠命歸欠命,有一句話我還是要說。我討厭你。”

歡顏道:“彼此彼此。”

小蟹愕然。

夏輕凰挺直了脊背,大步走向門外。

門口正轉出一個高挑勁健的身形。夏輕凰只顧往前走,差點和那人撞個滿懷。

擡頭看時,正是蕭尋。

回想他走出來的位置,再猜不出他已在門外站了多久。

他見她發怔,已溫和說道:“病得這樣,又出來亂跑。還不回去躺着呢!”

那日發覺被人利用暗算了許知言,蕭尋對夏輕凰大是不滿,拂袖而去後,至今對她不理不睬。如今難得聽他關心一句,夏輕凰頓時鼻際一酸,卻冷冷道:“要你管!”

轉頭跑了出去。

蕭尋在後嘆道:“不要我管纔好呢!”

而夏輕凰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

蕭尋走到牀邊再看歡顏時,她白着一張臉,正緩緩地活動着自己的胳膊,想來尚不能行動自如。

他嘆道:“凡事退一步會死嗎?”

歡顏轉頭冷眼睨他,“你在說我嗎?”

蕭尋一悸,忙笑道:“我怎敢說你?我在說輕凰那個腦筋不會轉彎的傻妞呢!”

歡顏待信不信,依然盯着他。

蕭尋嘆道:“我也在說我自己。無所求便無所憂,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個笑話聽着一點都不好笑。

歡顏打量着他,眼底忍不住有些鄙夷:“無所求便無所憂?你若無所求,會跑大吳來?”

蕭尋點頭,“我便是所求太多,才自尋了許多煩惱。可我從出世那天起便是是非人,是非人難免是非事,許多話便是知易行難了!”

歡顏怔了怔,“你是是非人,他自然也是是非人。能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反若不繫之舟……古人誠不欺我。若他真的無能,也許害他的人會少些。”

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許知言。

也許,不論蕭尋說什麼話,她現在所能想起的,都只有一個許知言。

蕭尋嘆道:“也未必。若他真的無能,也許他已經被害死了。”

歡顏淡白的脣劃過一個輕微的苦澀弧度,低低道:“可是,蕭尋,他只想和我飽食而遨遊,並不想當什麼能者智者……”

眼前依稀又是那個玉樹瓊枝般的淡雅男子,她的語調不覺間溫柔下來:“他說將帶我踏遍天下好山好山,覓盡天下奇花異草,生一雙可愛兒女,做一對神仙眷侶。他說他會每天彈琴給我聽,他還說他要重學畫畫,爲我畫一幅很美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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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同心結不成,翻就相思結(五)

更新時間:2012-5-25 1:31:58 本章字數:3302

她轉頭看向蕭尋,“你說,他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蕭尋凝視她良久,才慢慢道:“只要你還活着,只要他還活着,就不能說沒有機會。”

“是,他還活着,我也不會死……已經很好,對不對?”

一直僵硬着的面龐好像忽然間能動了。

她懶洋洋地笑起來,卻依然清妍美麗,如一株在霧氣裡獨自盛綻的碧荷。

而淚水,便在她的笑聲裡一滴滴地落下來煢。

蕭尋原本擔心歡顏清醒後會因爲那個意料之外的聖旨哭鬧傷心,可歡顏只問得許知言“平安”二字,便不再理會其他,手足能活動時就拿了卷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破舊羊皮紙翻看。

聖旨在第二日便傳下,送入錦王府中時,卻如水入大海,未起任何波瀾。

李隨隨即到蕭府來傳話,卻是吩咐了些成親當日的細節,再則就是叮囑蕭尋無論如何當日得讓“歡顏”現身。

錦王病勢不輕,不可能親自送妹出嫁,更不可能親到蕭府來,但必定會派心腹之人過來查探,萬萬不能讓他知道歡顏的“死訊”。

蕭尋明知他所爲何來,遂領他去了後院,卻是宮中女官正在爲歡顏丈量身段,預備爲她連夜把禮服趕製出來。

李隨見歡顏果然無恙,當真像見了鬼似的,但隨後便露出幾分喜色來吶。

歡顏已知李隨這些日子長在錦王府,看李隨能爲這些小事親自過來,猜着許知言應該的確沒什麼大礙了,黑眸便也閃動出些微靈動的光彩。

她問:“二殿下近來都吃些什麼?”

李隨怔了怔,說道:“原來都靠藥養着,這一兩天開始進些清粥。沉修法師說,油膩的東西暫時不能沾。”

歡顏道:“對,是不能沾。李公公,請轉告二殿下,我盼他早日痊癒。”

李隨笑道:“好個懂事的孩子!咱家一定轉告,一定轉告!”

歡顏又道:“只怕我還要在這裡住一陣子,公公若是方便的話,讓人把我的藥箱和我牀頭的兩卷手記送過來。”

李隨忙道:“方便,方便。你用的東西寶珠都知道吧?我讓她給你收拾。”

歡顏便向他盈盈行了一禮,道:“那就謝過公公了!”

“好說!好說!”

李隨很滿意,圓臉堆着笑,放心地走了出去。

走得遠了,李隨向蕭尋道:“看看,我就說嘛,到底是個丫頭,給她這麼個好歸宿,還敢怎樣心高氣傲?如今這樣……也算是皆大歡喜吧?”

蕭尋點頭稱是,將他送出府去,便折轉身依然回來找歡顏。

歡顏已出了屋子,在假山下的草叢裡仔細翻找着什麼,神色看着很是平靜。

他忙走過去,問道:“你在找什麼?”

“找一種藥材。”

“什麼藥材?你要什麼開了單子讓管事出去買。你瞧這草長得茂密,指不定蛇都出洞了!”

纔是春三月的天氣,離毒蛇出來還早,蕭尋卻是有心嚇他,卻忘了歡顏拿手好戲了。

她道:“我就是要找引毒蛇毒蠍子的藥材……這也有買?”

蕭尋頓時頭皮發麻,“你引那玩意兒做什麼?”

“咬你。”

“……”

“如果你晚上進我房間,我放毒蠍子咬你。”

這府第翻建沒多久,花木大多是後來移植過來的,她又赤手空拳,大約並未找到,空着手走了出來。看他愕然站在路中間,卻擋了她的道,悻悻地一把推開他,走向自己住的屋子。

蕭尋忙低頭,小心地把她推過的地方拍了又拍,確信並沒有什麼毒蠍子毒蟲子沾在自己身上,才奔過去追上歡顏。

他道:“歡顏,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歡顏眸光閃亮,手指向東方一指,說道,“這一定只是知言爲救我想出的權宜之計!”

蕭尋一呆,說道:“你的知言當然聰明睿智,勝我百倍。不過,小白狐,有件事你弄錯了!”

“什麼事?”

蕭尋握過她手腕,從東方悠悠轉向西方,“錦王府不在這邊,在那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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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錦王府便送了三個大箱籠過來,說是歡顏姑娘的東西。

送東西過來的人,居然是寶珠。

這些日子以來,歡顏第一次看到從小在錦王府一起長大的玩伴,而且還是寶珠,卻像看到了許知言一樣歡喜。

她笑道:“不論叫誰送過來就行了,怎麼你過來了?二殿下那裡,怎麼離得開你?”

寶珠打量着她,也鬆了口氣,“正是二殿下不放心你,叫我過來的。還好,還好,氣色比在漏月館裡要好些。我早和二殿下說了,只要他沒事,你很快也就活蹦亂跳了!胸前的劍傷好了嗎?那個夏瞎女有沒有再來找你麻煩?”

“還得謝謝你們悄悄送到漏月館裡的藥,傷處結了痂,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還有,人家是夏俠女,不是瞎女,這麼大人還是咬字不清,小心她的利劍指到你脖子上!”

寶珠覷着從人知趣,都已退得差不多了,拿手比着自己脖子呸道:“她來呀來呀!我瞧着她就是個瞎子!你看看,要不是因爲她,能鬧出這麼多事嗎?平時咱們那樓誰能上去?我思來想去,必定是那天給她治傷時有人動了手腳。也許混亂之時已經有人潛上來了;也許是蕭尋換的藥,咱們只顧救人,哪裡想到他們還能存這樣的壞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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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啥,餃子年紀大鳥,眼花,好像筆誤不少。比如讓楚瑜該自稱“本相”不小心自稱了“本王”,沒“保下歡顏的性命”寫成了“沒保下聆花的性命”,聆花是吳國公主偶爾寫成了蜀國公主……我的文檔裡已經改過來了,但VIP章節我沒有更改權限,請編輯改也很麻煩,所以只在這裡說一聲,謝謝捉蟲的各位,並希望大家繼續幫捉。

PS:出版名定了,就是目前用的《雲鬢花顏之風華醫女》,勉強還能接受。我印象裡,中國古代並沒有醫女這個稱謂。明代蔣一葵在《長安客話》只提到宮中有醫婆,與穩婆、奶婆並稱宮廷三婆;但再往前看,唐代王建就曾在《宮詞》寫道:“御廚進食索時新,每到花開即苦春。白日臥多嬌似病,隔簾教喚女醫人。”說明至少在唐代宮內便已有了女醫,卻不知當時是怎樣稱呼了。書名裡的醫女,請大家腦補,理解爲行醫的女子罷!

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一)

更新時間:2012-5-26 1:45:11 本章字數:2676

歡顏不覺道:“不會是蕭尋。”

“爲什麼?他雖不是吳人,可和楚相他們還有幾位殿下走得很近呢。”

“這就是他圓滑的地方。日後不論誰做了太子,都會留有幾分舊情,以後行事也方便。”歡顏不屑地撇撇嘴,“幫着一個對付另一個,他不怕一旦失敗會連累他們蜀國跟着遭殃嗎?”

“如果不是他,那便是真的有人潛上來了……聆花公主雖有些怪怪的,但不可能暗算咱們公子……”

許知言調查楚家、監視楚府和聆花的事,她雖然知道,但一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加上聆花一直對她另眼相看,因此她對聆花印象居然不錯。

連她都不願意懷疑聆花,更別說別人了。

“也許吧……煢”

歡顏也懶得解釋,打開送來的箱籠查看着,卻忽然間頓住手。

她問:“怎麼送這許多東西過來?”

寶珠道:“都是你尋常用的衣物首飾,還有你屋裡那些瓶瓶罐罐,幾包你的學醫手記。新衣裳是臨時預備的,並沒有幾件。聆花公主那裡倒是多,聽說這邊在預備東西,立刻包了一大包來,二殿下看都沒看就令退了回去,說蜀錦蜀繡那樣有名,或許蕭公子爲歡顏姑娘預備的衣物更好呢!”

她笑嘻嘻地過去打開另一個箱籠,“何況,天底有什麼金銀買不到的東西?”

箱籠裡拽出一個沉甸甸的石青撒花大包袱來,打開看時,卻是滿滿一大包十兩一錠的金元寶,一時也數不出有多少個。

寶珠悄聲道:“二殿下讓預備的,足有五百兩呢,換作白銀,整整兒的五千!便是一品大員家的小姐陪嫁,也未必有這麼豐厚的。歡顏你也跟着公主學聰明點,換作散碎銀子把蕭家上下打點打點,又有醫術傍身可以幫人,還怕在哪裡站不穩腳跟?加上你生得美,討蕭公子歡心,聆花公主份位再尊,也未必能有你得寵。吶”

歡顏撫摩着那閃亮的黃金,默然不語。

寶珠又取出一個檀香木鏡匣,通身精雕着纏枝牡丹,朵朵鮮豔,栩栩如生,當真稱得鬼斧神工。大約有了年代,邊緣棱角已被磨得圓亮,越發顯出幾分厚重珍貴來。

打開看時,內中分了幾格,分別用錦墊襯着,置着碧玉簪、白玉鐲、龍鳳寶釵、明月耳墜等飾物,件數不多,卻件件精奇,明光煥彩,曜亮生輝,分明都是稀世之寶。

寶珠嘆道:“我跟了殿下這麼多年,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收着這個的,一口便說出在哪個箱子裡,讓我找出來給你。恰好李公公在旁邊,悄悄和我說,這些都是莊懿皇后留下的遺物……”

但歡顏殊無歡喜之色,將箱中東西隨意一翻,問道:“就這麼些?”

寶珠呆住,好一會兒才怔怔問:“歡顏,你……你不會嫌少吧?”

可她剛剛不是還在嫌送來的東西太多麼?

歡顏道:“殿下答應過我,若把我另嫁他人,會將一樣活物送我做陪嫁。有血有肉,可以陪我品茶下棋,說話曬太陽……”

寶珠疑惑道:“這倒沒聽殿下說起。他重病了這麼些日子,昨晚纔算退了燒,精神着實不怎麼好,也許有些事沒想起來吧!”

歡顏點頭道:“那你便回去和他說,答應我的不許食言,我一定要那樣東西做陪嫁。”

寶珠只能應了,丟開那些扔得七零八落的衣物首飾,滿臉困惑回府去了。

午後,錦王府果然送來了活物,並且是兩樣活物。

的確有血有肉,但能否陪歡顏品茶下棋說話曬太陽,便有待斟酌了。

送來的居然是一猿一犬。

小白和阿黃,一對兒從小被試藥長大的活寶,心不甘情不願地被鎖鏈扣住牽過來,然後心甘情願地奔向了歡顏,用快要扭斷的腰肢和快要甩斷的尾巴來表達對它們重見故主的興奮。

歡顏卻是一臉的不甘不願,盯着它們差點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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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和禮部官員、宮中主事將第二日婚禮細節一一商議妥當,傍晚時才踱回自己臥房,卻覺心下索然,竟如像此刻的天色般,明燦奪目的幻紫流金後,便要沒入幽沉陰暗的黑夜。

他不曉得爲什麼越是面臨婚期,越有這種壓抑感。步伐邁動之時,不知不覺,卻拐向了歡顏的臥室。

歡顏沒在。

晚飯齊齊整整擺放在桌子上,應該紋絲未動。

小丫鬟道:“明日預備好的禮服已經送來了,歡顏姑娘還沒試穿。她坐在窗邊發了半天呆,就拿了酒壺出去了,也沒吃晚飯。”

“哦!”

蕭尋轉頭走出去,側耳聽了聽,便順了犬吠聲向前找去。

前方有湖,已是荷葉田田的時節。湖邊有老柳,哪名侍衛養的一隻獵鷹正倨傲地立於枝上,時而梳理梳理羽毛,時而睥睨地看兩眼在下面咆哮不已的阿黃。

小白猿正蹲在那邊綠琉璃瓦圓攢尖頂的小亭子裡,無聊地一邊磕着花生一邊望着阿黃。

那不屑的模樣,如果能說話,只怕已把阿黃笨狗傻狗呆狗白癡狗罵個幾百遍了。

這樣少見多怪的傻冒,哪裡像和它一個地方出來的,簡直有失錦王府體統,有失它小白猿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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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二)

更新時間:2012-5-27 0:41:18 本章字數:2839

蕭尋啼笑皆非,心情卻莫名地輕鬆許多。

他撮起嘴打了個唿哨。

獵鷹看他一眼,大約想起它到底是一隻訓練有素的鷹,沒必要和一條腦滿腸肥的胖狗擺譜,便不敢再維持它不可一世的倨傲姿態,拍拍翅膀徑自飛走了。

阿黃終於閉嘴,得意向蕭尋甩了兩下尾巴。

蕭尋拍拍它快長成橢圓形的腦袋,說道:“知道你想減肥,不過不用這麼賣力吧?回頭讓小白狐給你開兩貼藥吃一吃,把腸子腦子裡的肥油清一清,不但跑得快,還會聰明許多。”

阿黃一聲悲鳴,夾了尾巴便跑開去了煢。

小白猿便坐在地上警惕地看着蕭尋,嘴裡還在咀嚼着花生。

蕭尋指着地上一大堆的花生殼道:“小白,吃那麼多,晚上非拉肚子不可。要不要先叫人替你把治腹瀉的藥煎好?”

小白猿聳起毛髮兇形惡狀地盯着他,忽尖叫一聲,將爪子裡的花生狠狠擲在蕭尋身上,連蹦帶跳跑遠了。

蕭尋拾過跌在前襟的一枚花生,剝開扔在嘴裡,香甜地咀嚼着,笑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犬,有其主必有其猿。看看這德行,怎麼就和你一模一樣呢?”

亭子裡,歡顏躺在石椅上,將手枕在腦後,正出神地盯着上方的天花彩繪,像根本沒聽到蕭尋的話。

蕭尋向周圍一掃,已看到地上的酒壺,提過來晃了晃,居然還有大半壺吶。

他笑道:“還好,我本來以爲又要看到一個小醉鬼了!”

歡顏回眸瞪他。

蕭尋便乾咳一聲,說道:“嗯,說錯了,是小醉仙,嗯,小醉仙!”

歡顏沒和他爭,依舊轉過頭靜靜地盯着上方。

良久,她輕聲道:“我不敢喝醉。我怕我喝醉了,會錯過他來接我回去。”

蕭尋倚着亭邊的漢白玉欄杆,正喝着歡顏沒喝完的酒,聞言怔了怔,望着她沒說話。

歡顏繼續道:“即便他沒能來接我,即便我真的成了你的妾,我還是相信他曾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還是相信他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沒有之一。”

蕭尋凝視着她,半天才一笑,低聲道:“我也相信。你雖然有時候不開竅,總不至於喜歡錯了一個,又喜歡錯了一個!”

歡顏氣惱,轉頭瞪她時,他正微赤着臉看向她,眸光晶亮,並無揶揄之意。

蕭尋繼續道:“如今我不怕告訴你,皇上當時是鐵了心要殺你,我至今沒弄清他爲什麼改變了主意,錦王殿下又在其中起了怎樣的作用。但我敢肯定,這事絕對與他有關。他對你應該是真心的。”

歡顏臉色便緩和下來,許久才輕輕嘆道:“其實他還是騙過我一次的。”

“騙你什麼?”

“他答應過我,他答應過我……”

他答應過她,如果他把她另嫁他人,便拿他自己做陪嫁。

有血有肉的許知言,可以陪他品茶下棋,聊天曬太陽……

她別過臉,沒有說下去。

眼前殘陽薄輝,斷霞散彩,湖光流碧,淡煙氤氳。

曾經淺桃深杏,如今春意闌珊。

蕭尋想安慰她幾句,又覺無從安慰。

何況,明天將成爲他愛妾的女子在思念別的男子,讓他怎麼安慰……

誰又來安慰他……

他終究嘆道:“小白狐呀……”

歡顏轉頭看向他。

“你別怨他,也別怨我。很多時候,我們身不由己。我們都是在江海飄行的一葉扁舟,再好的舵手,再明確的目標,抵不過突如其來的一場風暴。驚濤駭浪撲面卷至,滅頂之災近在眼前,唯一自救的方法,就是找到最近的地方,着陸。”

“你是在勸我認命嗎?”

“不是我在勸你認命,而是許知言想讓你認命。你應該看得出,他在努力爲你未來提供更多的保障。也許我也該感謝他的信任。他應該是相信我有能力護住你,纔會把你送到我身邊。”

歡顏輕輕地笑起來,“如果我不認命呢?”

“那麼,你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

“什麼事?”

“他的對手都很殘忍。十幾年前害死他母親,害瞎他雙眼,十幾年後再次毀了他復明的可能,甚至差點要了他的命。如果他足夠清醒,現在應該不只想救你,還想自救。”

“自救?”

“他把你推向了岸邊,自己還在海里。如果你執意衝回去,他也許會留住你。可盛載他的那葉扁舟本已岌岌可危,還經得起另一個人的重量嗎?”

然後,在風浪裡,兩人一起承受覆亡的命運?

歡顏坐起身,奪過蕭尋手中的酒壺,將餘瀝一飲而盡。

酒入口,如火,燒灼着喉嚨。

可暮風越過湖面吹來,帶着水的涼意,已將肌膚寸寸噬冷。

有人匆匆奔來,稟道:“少主,錦王遣人過來傳話,希望少主有空時能去錦王府一次。”

“今天嗎?”

“這個……來人沒說,只說請少主有空時去一次。”

蕭尋仰頭想了想,向歡顏笑道:“你的知言,考我來了!”

明日就要和公主成親的駙馬爺,在前一晚會有空嗎?

可所謂的有空沒空,不過是看一個人的心裡,哪件事重要到必須提前,哪些事忽略到可以靠後。

他擺手道:“備馬,我即刻過去!”

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三)

更新時間:2012-5-28 1:04:14 本章字數:2789

隨從應命而去。

“你也早些回屋吃點東西,我這裡……你不用想太多,反正你藥材都拿回來了,可以捉個百來條毒蛇毒蠍子養牀底下……”

蕭尋半開玩笑地再望她一眼,正要踏出亭子時,忽然間怔住。

不知什麼時候,大黃狗和小白猿又回來了,正坐在亭子外,不安般東張西望着。

他過去拍小白猿的頭,“咦,你們怎麼沒逃得遠遠的?不怕小白狐拿你們試藥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白只是縮縮腦袋,並沒有再對他齜牙咧嘴一臉惡相;連聽到試藥,兩個活寶都沒什麼反應,依然坐在那裡,探頭探腦地望向歡顏。

歡顏呆呆地盯着他們,忽然間大笑了起來,“離開了錦王府,離開了家,你讓它們逃到哪裡去?逃到哪裡去?沒有了家啦,呵……”

她埋着頭,笑得很大聲,然後慢慢地喑啞下去,漸漸湮滅於風中。

一滴兩滴的水珠,跌落在她腳邊的地面,墨汁般洇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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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王府。

蕭尋很快被引入寶華樓。

許知言很少在寶華樓住,這裡並沒有萬卷樓濃郁的書香和與世隔絕般的清高氣息。

琉璃窗牖,水晶珠簾,雲母團扇,珊瑚牀榻,檀木雕屏,柔亮絲帷間有高華清逸的淡淡香氣繚繞,也分不出是薰爐裡的芳香,還是房內房外林立的侍女的體香。

他重病時被人衆星捧月般侍奉着,如今病勢好轉,侍奉的人並沒有變少。

或許,這樣花團錦簇金玉炫彩的生活,纔是一個皇子理應享受的奢華生活吶。

蕭尋剛踏進去,便聽抱了瓊響倚枕而坐的許知言淡淡道:“你來了?”

蕭尋已笑道:“二哥見召,小弟怎能不來?”

許知言的脣便微微地向上一彎,緩緩道:“我也想着,你該來了!”

他隨意地披了件玉色袍子,面龐極瘦削,蒼白得看得出肌膚下淡淡的血脈,乍看宛如半透明一般,換個人該醜得跟無常鬼似的了,可他即便雙目包着布條,依然有一種沉凝的高華自骨子裡無聲無息透出,令人不敢輕覷。

而蕭尋走得越近,越覺心下凜然。

許知言性格清冷,待人接物向來淡漠,他此刻也與以往無異,淡淡的言辭,沉靜的神情,卻莫名地讓蕭尋有了種感覺。

覺得那眉宇間蘊的冷,像某種絕世兵器在暗夜裡無聲發出的幽幽寒光,危險而落寞,甚至有着拒人千里的乖張和決絕。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猜疑太重引發的錯覺,因爲許知言吩咐隨侍之人離去時,聲線很是平淡。

他甚至相當溫和地向站在牀邊侍奉他的小太監說道:“你也下去休息一會兒吧,別累壞了!”

那個俊秀的小太監頓時面龐一紅,脈脈凝視他片刻,才道:“那你說和蕭公子說話,我去瞧瞧沉修法師那裡還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蕭尋已認出這小太監就是李隨帶過來的慕容雪,不想她一個王侯千金至今仍留在錦王府中,難道和這位二殿下是故識?

他也不好深究,只得上前問了兩句病情,看衆人都已退開,遂切入正題道:“二哥急着喚我來,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不過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二哥請說。”

許知言指骨微動,琴絃間已有不成單調的幾個音符跳出,冰雪般直侵肌骨。

他在那琴音裡淡漠地說道:“真正的夏家小姐是歡顏,而非聆花。十六年前,夏家小姐的乳母爲了保住小主人,更換了她們的身份,從此再也沒能換回來。”

不動聲色的話語忽然間就把蕭尋從他琴音裡的傷悲拖出來。

饒是他定力深厚,此時也禁不住失聲道:“你……說什麼?”

許知言看都不看他一眼,依然那樣平靜地說道:“我找到過證人,但被聆花聯合楚瑜除去。楚瑜與夏家有舊怨,遷怒歡顏,劫殺不成,遂相助聆花毀她名譽,饞謗君前,直至利用夏輕凰毀我雙目,斷其後路……”

他的手指頓住,脣邊一抹荒涼如雪的哂笑,卻是笑話着他自己。他低聲道:“歡顏輸在心慈,我敗在手軟。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從來只想着自保,沒想過反擊。我害了自己,也誤了歡顏。”

琴音已無,蕭尋卻似被琴音裡的寒涼浸透,捏緊拳問:“請問小弟愚昧,小弟不明白,二哥爲什麼不告訴皇上?皇上疼愛二哥,即便沒有證據,事關兩國交誼和夏家小姐,絕不會置若罔聞,任由這等移花接木的事發生。”

“最初,我不願說;後來……他不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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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都已退得遠遠的,寶珠生怕再起波折,自己坐在門邊守着。開始只聽得寥落琴音,後來琴音斷絕,卻是兩人在低低交談。她隱約聽得幾句,已是汗流浹背。

想着房內這個忽然間清寂如死的絕世男子,想着那個即將帶着一犬一猿遠嫁他鄉的聰慧女子,滾燙的淚水已止不住掉落下來。

她和府裡的一衆姐妹曾暗自羨慕着歡顏的好運。

幾次大難不死,還能步步高昇,雖沒能成爲錦王側室,但嫁了蕭尋也不錯,跟着水漲船高,待公主成爲國後之日,她總少不了一個妃嬪的名位……

翻雲覆雨的權勢,擋得了天地,擋不了一生愛戀;堆山積海的財富,買得了城池,買不了一世歡顏

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四)

更新時間:2012-5-29 1:13:28 本章字數:3034

屋裡的談論並不激烈,平靜得像一對好友對月小酌把酒閒談,不久後甚至又有琴聲零零落落響起,而兩人交談聲越來越小,漸漸低不可聞。

或許,只是靜默對坐,再也不曾說話。

又隔了許久,才聽得琴聲裡傳來許知言的話語:“寶珠,送蕭公子出去!”

“是!煢”

寶珠忙擦去淚水,匆匆開門走進房間。

蕭尋正從牀邊坐起,嘆道:“婚後我最多呆上十天半個月,也便回蜀國去了。這裡的事……我也無從理會,二哥凡事自己小心。”

許知言淡淡道:“你護得她周全便已足夠。至於我和楚瑜,或和其他人,一切纔剛剛開始。”

蕭尋微悚,再不知許知言病重之後的如斯冷靜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寧願許知言能像他此刻的琴聲那樣直白。

如許知言這樣的音律高手,面容上的情緒可以掩飾,琴聲裡的情緒卻已天然地無法掩飾。如今,正如此直白地傾訴他的憤懣、痛楚和悲傷吶。

琴聲漸成曲調,也聽不出是什麼曲子,聽來只覺滿懷荒涼如置身荒野,又如誰正踽踽獨行於那漫無邊際的月下雪漠裡,苦苦地尋覓着,要尋覓回他明知再也找不回的珍寶。

若一個人的心丟了,該怎麼找得回呢?如果找不回,那種空和冷,又該怎樣去承受呢?

蕭尋聽得站都站不住,踉蹌着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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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門檻,迎頭星光滿天,紗燈搖曳,階下芭蕉舒捲含情,丁香千千結。

對於許知言,那盈盈秋水目,黛色遠山眉,連同那相伴多少年的淺顰低笑,轉眼如隔天塹。

從此,斯人不見,春夢難憑,相伴唯數枝銀燭,時時煎心,夜夜垂淚。

而他蕭尋,在這場註定了慘淡結局的故事裡,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或許,這結局於他同樣慘淡。

縱然他不甘給人戲耍,於今也不得不先認了這個被人戲耍的結果。

歡顏被傳作了水性楊花、貪圖虛榮的女子,聲譽盡毀。尤其是許安仁那裡,幾處刻意饞謗,早讓他對她印象極其惡劣,纔會想着將她儘快處死以免後患無窮。

如今,不論是蕭尋還是許知言,或者是他們的支持者,再怎麼跑到皇帝跟前說她是真的,聆花是假的,許安仁只會更認定歡顏妖媚惑人,妄圖李代桃僵。

何況,明天就是婚期,蕭尋根本沒有反擊的時間和機會。

他默然良久,待要擡步離去時,卻聽許知言那琴聲越發淒厲高昂,竟如杜鵑啼血,聲聲催淚,句句斷腸,指弦中蘊含的情愫由哀痛漸漸轉作絕望,讓人不忍卒聽。

他已分不清自己愧疚還是同情,或許還有步步驚心的相同處境令他不由地惺惺相惜,交錯在胸口堵得難受,定定地站在門口,一時竟邁不開步。

忽聽那悽絕的音調猛地一頓,極刺耳的嗡聲大作,宛如有人在心頭破開一個口子,伸出手去連皮帶血生生地破開。蕭尋像給人重捶一記,強烈的不祥感頃刻涌上,忙轉身奔了回去。

甫到門檻,但聽“砰”地一聲巨響,有一物正被摔在他腳邊。

低頭看時,正是傳了數百年的絕世寶琴,瓊響。

身裂絃斷,寶物眨眼成了廢物,黯淡地躺於地面,猶自有哀哀欲絕的嗡聲,似垂死之人掙扎着吐出的最後一口氣,淒涼慘絕。

寶珠已顧不得看琴,驚呼着奔向牀頭,叫道:“殿下!”

包着眼睛的布條不知什麼時候脫落了。

許知言木然坐於牀上,脣色雪白,曾經絕美的眼眸終於不再通紅如血,卻佈滿淺白陰翳,擋住了他所有的視線。

他定定地望着前方,臉上忽浮出一絲虛涼的笑。

但聽他一字一字喑啞地說道:“自古知音稀,千載一絕弦……”

從此意斷玦離,寶鏡塵灰生,淚盡琴絃絕。

一語未畢,他的身體猛向前傾,在寶珠的驚呼聲裡,大口鮮血已從口中噴出。

“二哥!”

蕭尋驚呼,忙衝上前去查看。

許知言掙扎着推他,吃力地說道:“我……沒事,剛憋得難受,這會兒吐出來,已經好了……你莫要和她提起。若她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這句話,誰說過的?

蕭尋腦中混亂得如同揉滿了漿糊,呆呆站在那裡竟一時想不起來,眼睛卻忽然間溼了。

寶珠已去喚了沉修迴轉身來,急急地推他道:“蕭公子,明天是你的好日子,這會兒還是快回去吧!若是有心人編排出什麼話來,更糟糕了!”

蕭尋恍惚應了一聲,卻彎下腰來,把那摔裂的瓊響撿起,纔跟着寶珠喚來的小丫頭出去。

到了二門,早有跟他來的隨從接住,送上他的馬匹。

蕭尋握住馬繮,被迎面的夜風吹得打了個寒戰,神智才清了一清。

他低聲吩咐海滄藍道:“留兩個人在錦王府,隨時去問寶珠姑娘錦王的情況。如果有任何不妥之處,即刻通知我。”

海滄藍見他神色不對,連忙應了。

蕭尋上馬,再看了一眼寶華樓。

連暗黑的剪影亦是高聳入雲,巍峨壯麗。

卻與那個常年在萬卷樓裡薰陶書香的男子如此格格不入。

海滄藍見他懷中抱着什麼,問道:“少主,那是什麼?要不要屬下拿着?”

蕭尋低頭,才見瓊響還被他抱在懷中。

他要把瓊響帶哪裡去?

難道要指着這被奮力摔毀的寶琴告訴小白狐,那個男子其實還愛着她,並且很愛很愛她?

玉窗結怨歌幽獨,弦絕鸞膠幾時續……

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五)

更新時間:2012-5-30 1:01:28 本章字數:2734

蜀國皇子蕭尋和吳國公主聆花的婚事,在三月初六如期舉行。

二人身份極尊,帝后親爲主持婚禮,自是百官來賀,祝禱稱頌聲不絕。甚至有人作賦記當日之繁富靡麗:“擅山海之富兮飛館生風,居川林之饒兮重樓起霧”,“珍羞具設兮芳醴盈席,出入珥貂兮縱橫冠蓋,鳳出九重兮榮曜當世……”

蕭尋擔憂歡顏在婚禮當日會不會有什麼失態或失禮的舉止,特地把平時侍奉自己的伶俐侍女送過去陪護,一時錦王府又遣人來,竟是許知言讓寶珠全程陪同,寸步不許離開。

蕭尋明知此時讓寶珠去相陪,無異代表着許知言的催逼,這對歡顏未免太過殘忍;可當着景和帝和章皇后,她如果真的做出什麼任性之事,無疑自尋死路,再有楚瑜和聆花暗中添些話,憑着蕭尋一個外人和病得難以起身的許知言,只怕再救不了她。

好在這日歡顏還算配合。

她本不是要緊人物,蕭尋又暗暗令人簡化了禮節,待聆花進門後,她換了粉紅禮服跟隨她身後,待蕭尋和聆花禮成後,再循禮磕頭奉茶完畢,便算完事了。

寶珠和她交好,如今分離在即,自然可以有說不完的話兒拖住她。

很晚賓客才散。

蕭尋回屋看時,高燒的紅燭照得滿眼金碧射目,喜氣盈盈。

聆花身着正紅色鳳冠霞帔,頭頂金纏玉繞的喜帕,依然端端正正坐於牀前煢。

蕭尋笑着向一旁侍奉的喜娘道:“公主勞累一整天,只怕早乏了,怎麼不侍奉她先行安睡?”

喜娘笑道:“駙馬果然是個溫柔貼心的,這麼憐惜公主。可這喜帕得駙馬親自來挑開,這一生一次的大事,我等可不敢代勞。”

說得下面侍立着的一干婆子侍女都笑了起來。

蕭尋亦笑,接過喜娘遞來的喜棒,輕輕挑開新娘頭上的帕子。

聆花含羞垂頭,肌如凝玉脂,脣若含丹珠,滿頭金玉瓔珞掛下,愈發顯得嫋嫋娜娜,弱不勝衣般的惹人憐惜。

蕭尋向她深深一揖,笑嘻嘻道:“娘子,爲夫讓你久等了,先行在此賠罪!吶”

衆人見他逗趣,無不大笑。

聆花愈顯嬌羞,卻也撐不住,側了臉輕笑一聲,說道:“夫君言重了!”

蕭尋將她細細一覷,便又說道:“果然做新娘子最累的。看頭上這許多東西,非金即玉,大約沉得很,公主怎麼受得住呢,小釵兒,快來,先爲我娘子把滿頭的釵兒拆一拆。”

說得衆人又笑了。

小釵兒是聆花的陪嫁侍女之一,尋常和蕭尋見面的時候並不多,見他一下便喊出自己名字來,也是高興,忙行禮道:“回駙馬,姑姑們說還得喝合巹酒呢,喝了纔可卸去釵環。”

蕭尋笑道:“原來如此。我並不懂這些,還得請姑姑和諸位姑娘多指教呢!”

說得衆人又笑起來,連稱“不敢”。

那廂早有人備下酒來,看着二人交臂飲下,才爲聆花卸了釵環霞帔,各自退下,爲新人關上房門。

蕭尋在內吩咐道:“大家都辛苦了,傳我的話,今日在屋內侍奉的姑姑們,都按原來的雙倍份例領賞,另賜如意金錁一對,美酒一罈,讓她們今晚自在樂去!跟着公主從錦王府過來的姑娘們,按三倍領賞,另賜金鐲一對,珠簪一雙,月例按原先月例加倍。”

此話一出,衆人無不興高采烈,何況方纔親眼見他不僅品貌出衆,並且爲人親和毫無架子,自此無人不盛讚他年輕有德英姿天成睿智無雙云云。

當然,她們也不會忘了拿洞房間的夫妻趣事當作下酒小菜說道一番,順便再贊一回公主好心有好報,得了個體貼入微的如意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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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蕭尋在金猊香爐裡添了點香末,打着呵欠笑道:“今日勞頓了一天,真是累極。娘子,我們也早些安睡吧?”

聆花絞着袖子低低道:“全憑夫君安排。”

話未了,鼻尖傳來陣陣芳香,芬鬱得直沁肺腑,本就倦乏之極的身軀便越發地鬆軟,綿綿地便臥了下來。

蕭尋已脫了大紅繡金的新郎外袍,摘了帽冠,見狀上前推了推她,柔聲道:“怎麼了?真困得厲害了?”

聆花含糊應了一聲,卻是睏意襲來,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了。

蕭尋道:“那便快睡吧!”

他將聆花放到牀上,蓋上衾被,熄了紅燭,看她睡得沉實,漠淡地笑了一笑,然後——

披件深色外套,推開後窗一躍而出。

他從小習武,天分又高,即便府中一等侍衛都未必是他對手,暗夜中不過一道淡淡黑影閃過,轉眼沒入不遠處他原先所住的院落。

遠遠聞着一絲酒香,他已苦笑,卻擡手去敲歡顏的房門,笑道:“小白狐,酒夠了嗎?我給你送酒來啦!”

裡面衣衫悉索聲響過,卻是寶珠過來開的門。

她一眼看到蕭尋,似見了鬼般,指着洞房的方向吃吃道:“蕭公子,駙馬爺,新郎倌,你你……跑這裡來做什麼?”

蕭尋笑道:“我來陪我最喜歡的女人。”

“蕭公子,可……可這……”

蕭尋已推開她,邊往內走邊笑道:“可惜我最喜歡的女人最不喜歡我,是不是呢,小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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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六)

更新時間:2012-5-31 0:42:02 本章字數:2793

屋內倒也點着紅燭,但陳設與平常無異,因蕭尋特地吩咐過,連個喜字都沒貼。

唯一能看出點喜氣的,是歡顏那身代表着滕妾身份的粉紅禮服,卻也給糟蹋得不成樣了。

她一手執壺,一手執盞,正坐在牆角喝着酒,已喝得醉眼迷離,神色萎蘼。

大約是寶珠怕她着涼,鋪了條毯子在地上,此刻卻連毯子帶禮服都揉得皺作一團了。

蕭尋過去,拍拍她的臉,“喂,小白狐,還認得出我來嗎?”

歡顏拿酒壺敲敲他的額,問道:“幹嘛老叫我小白狐?你纔是狐狸,你全家都是狐狸!”

“啊,好吧,我巴不得我也是個狐狸,也好和你……”他把可能顯得輕浮的下半截話嚥下去,黑眸亮晶晶的,“你說,我也是小白狐嗎?”

“呸!”歡顏啐道,“就你?分明就一成了精的老黑狐!煢”

“老黑狐?好啊,黑狐就黑狐,也不錯啊!就是不知道黑狐和白狐結合會生出什麼來。黑狐?白狐?黑白狐?”

歡顏迷離的眼睛便有幾分清醒,惱怒地瞪他。

蕭尋連忙投降,“我沒別的意思,只和歡顏姑娘討論下醫學問題。嗯,醫學問題……”

他掀着毯子作查看狀,“這裡沒放毒蛇毒蠍子吧?”

寶珠在旁笑道:“公子放心,我和歡顏姑娘在一起那麼多年,從沒看過她玩過那些……頂多收點兒過來做藥,怎麼會把活的放在自己房裡?何況這時候哪來的蛇呢?”

這兩天蕭尋一直叫人留意歡顏動靜,的確也沒見她再去捕蛇捕蠍子。可他卻笑道:“歡顏姑娘在錦王府不養毒蠍子,但在這裡就不一定了!吶”

歡顏點頭道:“這裡有你在,毒蠍子一定是要養的,誰欺負我我就放蠍子咬誰。——便是你的好夫人欺負我,我一樣放蠍子咬她。”

蕭尋笑咪咪道:“好。”

歡顏便滿意了,將盞中美酒飲盡,再去酒壺裡倒酒時,卻已空了。

她問:“沒酒了嗎?”

寶珠原就爲她喝酒之事發愁,趁她不留意把她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幾壺酒藏得七七八八,明欺着她已有幾分醉意,說道:“方纔我也陪你喝了好些?哪裡還有酒?”

歡顏悻然道:“今天這樣天大的喜事,居然連酒都不備足?蕭府也忒小氣。”

寶珠道:“蕭府喜宴,怎會不備足美酒?只是這時候也太晚了,廚房酒窖早就沒人了吧?”

歡顏便向蕭尋道:“你剛不是說給我送酒來了嗎?便知你從來一張嘴巴膩死人的甜,專會哄人!”

蕭尋早已聽得啼笑皆非,遂道:“我何嘗哄你了?只是我剛過來時,忽然想起,我那酒沾了洞房裡的脂粉氣,只怕你不喜歡,因此扔在那邊牆角了!”

歡顏果然沉下臉,哼了一聲道:“我自然不希罕。你這人也奇了,大喜的日子,不去跟你的新娘親熱,跑我這裡來胡扯什麼?”

蕭尋道:“我怕我沾了洞房裡的脂粉氣,你更不喜歡。”

“那是自然……”歡顏明眸一轉,忽牽住蕭尋衣襟,笑嘻嘻道:“不如你今天便陪我喝酒吧,不許回去了!”

她到底心中不甘,有心要毀了聆花大喜之日花好月圓的指望,卻不曉得蕭尋早已迷暈聆花,根本沒打算回去過。

他順着她話頭道:“好,我陪你喝酒。正好我在那邊亭子外藏了一罈好酒,不然我們到那邊喝去?”

歡顏道:“好!”

她掙扎着站起身時,身上皺巴巴的寬大禮服半敞着,幾乎將她絆倒。

寶珠急急爲她除下禮服,叫道:“小祖宗,好歹換件衣裳吧?”

“不用了!”蕭尋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到歡顏身上,“這就行了,我這件袍子暖和着呢!”

他再將歡顏一打量,禁不住笑了起來,悄向寶珠道:“你看,這就是黑白狐吧?”

寶珠也不覺微笑,卻愁道:“她醉成這樣,還能喝酒麼?”

蕭尋道:“沒事,我自有道理。”

原來歡顏裡面穿着月白色夾衣,蕭尋爲了行事方便,外袍卻是黑色的,如今給歡顏披了,果然像只黑背白腹的狐狸了。

她聽不清蕭尋在和寶珠說什麼,料得不是什麼好話,正待甩開蕭尋的衣袍時,蕭尋已抓過衣帶爲她扣緊了,笑道:“還準備折騰什麼?咱喝酒去吧!”

歡顏正待說話,人已被蕭尋凌空抱起,輕輕一躍便飛身出屋。

隔壁屋子裡,阿黃聽到些動靜,在睡夢裡嗚嗚兩聲,便繼續沉沉睡去了。

而蕭尋抱了歡顏,早已奔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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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只聽耳邊風起,整個人如同騰雲駕霧般飄浮着,不覺睜開眼。

滿目星漢燦爛,如黑色絲幔上綴了一天的明珠。

更奇的是,那一天的明珠都在晃動着,明明滅滅,更覺粲繁炫目。

又覺身下起伏,再凝一凝神,便見到了星子間的大片荷葉,才意識到她看到的不過是水中倒影。蕭尋將她抱在懷中,讓她安然地伏於他的肩上,正沿着湖岸運起輕功飛奔,

這湖白天看着不大,晚上藉着黑夜和遠處燈光的掩映,居然也有種天水相連、星月相接的錯覺。

獨這滿目的星光,彷彿自她八歲初識那個小小的少年時便是這等清澈寂寥。

馳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暗換,唯餘鴛夢,已纖薄如紙。

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七)

更新時間:2012-6-1 1:09:51 本章字數:3086

如今,她和他的距離,不啻於銀漢迢迢。

蕭尋頓身將她放下的地方,卻是昨日她喝酒的那個亭子。

旁邊的老柳依然兀立,在黑夜裡無聲張揚着滄桑。而老柳的枝葉卻是柔軟,黑夜裡都能凸顯出幾分少女般嫋娜的身姿。

夜風吹來,柳絮入眼,她揉出了一手的淚,便憤憤道:“這裡有什麼好?又冷,又有那麼大棵柳樹,笨頭笨腦的樣子,柳絮都飄我眼睛裡了!”

蕭尋道:“果然看着比你還笨的樣子。我明天便叫人砍了!”

歡顏不顧流淚的眼,狠狠瞪他煢。

蕭尋便陪笑道:“哦哦,我說錯話了,一時口誤,口誤!其實這柳樹看着就是比我還笨的樣子……不過本公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人見人愛,比我笨的多了去了,柳樹大人,你也別生氣,別自卑,只要少飄些柳絮到咱們歡顏姑娘眼睛裡,我絕不會嘲笑你!”

他邊說着,邊向那柳樹作了幾個揖,卻讓歡顏哭笑不得,只得丟開不理,轉而問道:“你的酒呢?”

蕭尋一拍腦袋,“我去找找。”

他從欄杆上翻落,很快越過老柳樹,再在前方灌木叢裡一閃,便不見了人影。

歡顏被夜風一吹,頭腦清醒了些,攏了攏衣衫,納悶道:“這人莫非屬猴的?居然也能人模狗樣討了一堆人歡心!”

不過他的確算得很會體貼人了吶。

披在她身上的衣裳雖然大得有些離譜,真的挺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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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再回來時,手中果然提了一大壇酒,還有兩隻極大的青花酒碗。

那麼一大壇酒,只怕夠他們兩人都喝得醉死過去了。

蕭尋已爲她斟滿,遞到她跟前。

她猶豫了下,到底接了過來,啜了一口,便睜大了眼睛。

蕭尋也爲自己斟滿,飲了一大口,笑問:“怎麼樣?味道還可以吧?”

歡顏慍道:“明明是水!你耍我呢!”

蕭尋笑道:“可見醉得還不厲害!以往我醉了,我身邊的人把酒換作水,我從來分辨不出的!”

歡顏便沉着臉不說話。

蕭尋笑道:“你便這麼想喝醉?卻不知,此時此刻,哪些人盼着你醉,盼着你醉裡出錯;又有哪些人盼着你別醉,清醒着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歡顏不答。

蕭尋又道:“又或者,那個盼着你別醉的人,此刻也正喝得爛醉呢!你心裡怎樣苦楚着,你心裡怎樣憂愁着,也許那人心裡也正這樣苦楚着憂愁着,並因你的苦楚憂愁更加苦楚憂愁。”

歡顏忍不住提起她那裝滿水的酒碗,恨恨道:“蕭尋,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話實在太多,多得讓人想縫了你嘴巴?”

“肯定沒有!”蕭尋笑着指向她,“看看,又是醫者的本能出來了吧?一定是想知道縫人嘴巴是什麼感覺吧?”

歡顏便發現,她好像和誰鬥嘴都鬥不過,——當然從不跟人鬥嘴的聆花得除外。

蕭尋又提起他的碗喝了口水,說道:“小白狐,其實這也是酒。”

歡顏忍不住大翻白眼。

蕭尋笑道:“若你心裡想着它是酒,它有酒味,它可以解你憂愁,讓你安然入眠,那它就是酒,你就能嚐出它的酒味,並能解你憂愁,讓你安然入眠。不信嗎?你試試?”

他說着,自己又嚐了一口,閉着眼睛似在用舌尖細細體味,然後嘖嘖讚道:“入口醇香,甘冽綿厚,好酒,好酒!”

歡顏將信將疑地看着他,到底也小啜了一口,閉上眼睛。

味覺最靈敏的舌尖緩緩在口中迴旋,慢慢地,果然似覺出了一絲酒味。

醇香清澈,如……萬卷樓那人與她執手相對時的笑容。

心口驀地大痛,卻又有懶洋洋的醺意緩緩漫過那疼痛,果然讓她不那麼難受了。

“果然……是酒!”

她破天荒地第一次同意了蕭尋的謬論,飲了一大口“酒”。

醺醺然時,她似聽到蕭尋叩欄吟詩。

細辨時,但聽他在吟道:“……玉宇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歷歷……”

她不覺喝了一大口,以手舉月應和道:“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蕭尋大笑,和她一同吟道:“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乘鵬翼?水晶宮裡,一聲吹斷橫笛……”

吟罷,兩人相視大笑。

蕭尋道:“來,咱們來喝酒猜拳。輸了的或念一首詩詞,或唱一支歌,或舞一回劍,如何?”

歡顏斜睨着他,慢悠悠道:“我可不會唱歌舞劍……如果你輸得多了,再給我試一回藥,行不行?”

蕭尋道:“行!”

歡顏大爲高興,舉碗說道:“來,喝酒!”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歡顏終於睡了。

蕭尋不知道她是醉了才睡,還是累極而睡。

但她的確已倒在他的懷間熟睡。

沒有不安,沒有淚水,沒有痛楚,如嬰兒般安靜寧和地臥在他懷中如此安然地睡着。

他將她用他寬大的外袍裹得緊緊的,悠悠地說道:“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小白狐,我怎會不知道今夕何夕?今夕是我的大喜之日,大喜之夜。”

他倚住欄杆,對着滿天繁星輕輕一笑,“我終於娶到了我最心愛的女子,夏大將軍的親生女兒。”

他抱緊她,喚出她的名字,“她叫夏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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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節快樂!願所有看文的親們,永遠有一顆不老的童心!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一)

更新時間:2012-6-2 1:25:59 本章字數:2570

翌日,蕭尋和寧遠公主聆花同入皇宮面聖謝恩。

聆花談吐溫雅不改,只是明顯面有倦意。

帝后都是過來之人,自以爲心如明鏡,會心一笑後,卻是厚加賞賜,溫言相恤。

第二日,第三日…煢…

聆花不改其入夜後極容易犯困的毛病,每日晨間起牀,蕭尋不是已經起牀,便是正在牀邊更衣,對她卻還是那樣體貼入微。特別在外人和下人跟前,那模樣卻似要把天底下所有珍寶都捧到她跟前,唯恐她有半分不快。

可數日下來,聆花到底也開始疑惑起來。

隨嫁而來的都是未婚女子,何況這等事也不便驚動他人。

好在許知言身體日漸好轉,沉修法師惦記着他一心想收作徒弟的歡顏,尋機過來探望兩次,到底禁不住蕭尋親自相請,到底爲夏輕凰解了蠱毒。這兩日夏輕凰也漸漸恢復了精神,能常常過去看看自己這個柔弱無依的結拜妹妹了。

聆花也不好明說,含含糊糊地略略一提,夏輕凰見慣蕭尋對付那羣鶯鶯燕燕的手段,竟也很快明白過來。

“你的意思,新婚三日,你們還未圓房?吶”

聆花含羞垂頭,許久才道:“或許是看我太困了,或許他自己也夠操勞。看他素來強健,總不至……總不至……”

她到底黃花閨女,到底沒法將蕭尋不能人道之類的話頭說出口來。

夏輕凰撫慰道:“他從小被那些女孩兒侵擾慣了,如果不是十分相熟,的確不願輕易近身。何況的確累了。你看他剛爲成親的事忙完了,下面又得各處辭行,各處打點,哪樣不費神?倒是回蜀的行裝不用他費心太多。你可以瞧着自己喜歡的東西先整理好,免得臨行時忙亂。”

聆花微笑道:“我的東西方便。無非便是父皇母后給我的那些嫁妝,跟我的人自會收拾。”

夏輕凰又道:“咱們少主十二歲便跟着國主親臨前線抗擊北狄,從小練得一身好武藝,看着機警玲瓏,可骨子裡還是喜靜不喜動的。你沒事便學學烹茶、刺繡、彈琴之類,他喜歡溫柔如水的女孩兒。”

聆花一一應了。

夏輕凰卻自己卻有些遲疑了。

溫柔如水什麼的,說的不就是聆花這類的嗎?

歡顏願意安靜時固然能安靜着,可潑辣起來下毒挖苦樣樣俱來,哪裡稱得上溫柔如水的女子?

蕭尋少時也曾有過十分荒唐的歲月。

才十三四歲的年紀,還是情竇未開的少年,被慶王、太后送來的那些女子勾得懂了***滋味,哪裡把持得住?柳後等初時沒留心,後來見蕭尋氣色不比以往,這才大驚失色,將他領到宮裡去好生教導一頓。

蕭尋也知中計,自此便聰明瞭許多,從此太后等送來再多的美人,雖會照單全收,一樣笑語晏晏,溫柔體貼,卻大多虛與委蛇,偶有幾個被他留宿的,的確都是溫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妙人兒。

可聆花已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並且關乎兩國交誼,縱然容色稍遜,她的性情加上她特有的身世,蕭尋斷沒有讓她冷落空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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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蕭尋從英王府回來時,已喝得醉意醺醺。

夏輕凰也不管正有小蟹等在跟前,一把揪過他,拉到一邊說話。

蕭尋揉揉太陽穴,看清是她,已微笑道:“怎麼了?怪我這些日子出去沒帶上你?聽大夫說,你最好再調養些日子,不然隔幾天回蜀,長途跋涉的,恐怕你受不住。”

夏輕凰道:“你可真好心!我且問你,你至今不碰聆花一指頭,也是怕她受不住嗎?”

蕭尋眸光一閃,笑道:“她和你抱怨的?”

夏輕凰憤憤道:“她這個人,便是你砍她幾刀,只怕也未必會抱怨你一句。只是你摸着良心問問,如果你把義父的愛女和其他女人一樣,當作了穩固自己地位的籌碼或踏腳石,你過意得去嗎?”

“你義父的愛女……”蕭尋負手而笑,眉宇間卻似敷了一層寒霜,“你放心,我滿心只疼惜着夏將軍的愛女,因此……看到某些人便覺得格外討厭。”

夏輕凰一呆,“你在說什麼?”

蕭尋笑道:“我能說什麼呢?我憐惜她這些日子操勞了,累得那樣,着實瘦得可憐,本有心讓她養幾日……某些人卻討厭,閒事管到本公子頭上,偏偏不想讓她好生養的。”

他將脣湊到夏輕凰耳邊,低低道:“既然夏女俠不想讓她靜養,那我明日便讓她起不了牀,到時你可別心疼!”

夏輕凰到底是未婚女子,和蕭尋再親密,乍聽他說出這些話,不由地臊得滿臉通紅,再也立足不住,低喝道:“滾你的!”

卻是她自己不敢停留半刻,狼狽奔逃而去。

看着她在夜幕裡漸漸消失的背影,蕭尋斂去笑容,向小蟹招一招手,問道:“那件事查出頭緒了嗎?”

小蟹低聲道:“隔得太久了,只怕不容易查。我們所找的人,好像錦王都已暗中排查過一遍了。”

“咱們可以先從側面求證一下。據說歡顏和夏夫人長得很像,連見過夏夫人的故人都找不到嗎?上回你不是還見到了大將軍的老部下?”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二)

更新時間:2012-6-3 1:36:17 本章字數:2872

“奇就奇在這點。咱們在蜀國和大將軍接觸的時間也不短,長得雖然兇形惡狀了些,但爲人絕對的和善,從來不拘俗禮,看把咱們夏姑娘教養的,這性情兒真比男人還男人!可就是這麼個人,他的夫人居然絕少有人見過,甚至連姓名籍貫都打聽不出來!聽大將軍以往的老部屬講,偶爾見過夏夫人的人,沒一個不誇她生得傾國傾城,漸漸人人都知夏大將軍這麼個大老粗娶了個嬌滴滴的絕色美人,卻把這美人藏得極深,想來是愛到極致,捨不得讓別人看到了!”

“可實際上,她可能只是在躲避着某些人?”

“很可能。我們原先在上庸查楚相家世的人,也的確查到楚相有個早逝的兄長,還有個很早就不知所蹤的表小姐。只是這位表小姐是不是就是夏夫人,根本就無從查起。”

蕭尋暗歎,“如果這麼容易查,錦王早就爲歡顏翻了案了!如今他找的證人遇害,楚瑜必定盡其所能把可能的證人證據都清理一遍。他本是上庸人,對楚家情況瞭如指掌,行事也方便,估計不會再留下什麼把柄。”

“可他劫持歡顏姑娘、暗殺證人,不正是說明歡顏姑娘纔是真正的夏家小姐?”

“證據呢?誰可以證明是他做的?即使能證明,他可以說他只是看上了歡顏,也可以賴到部屬頭上,推脫得一乾二淨。何況如今皇上信了誣陷歡顏的流言,沒有確鑿的證據,不但不會採信我們的話,說不準更加認定歡顏妖言惑衆,圖謀不軌。煢”

“那麼……我們千里迢迢趕過來,難道就娶這麼個魚目混珠的贗品公主回去?這錦王也是好笑,他有證人不趕快交出來爲真正的夏家小姐正名,就打算看我們笑話呢?”

“如果換了我,我也不會交。”

當日許知言告訴他前後因果時,他便猜到他的用意。

那時交出證人,蜀國是能娶走真正的夏家小姐了,許知言卻將不得不面臨與心上人生生分離的命運。

可惜功虧一簣,既沒能爲歡顏正名,又沒能將她留下,最終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蕭尋不覺長嘆吶。

小蟹遲疑道:“此事要不要告訴夏姑娘?她好像還矇在鼓裡呢!”

“先別說了。她完全被聆花矇蔽了,一則未必信,二則未必受得了。以她那個性,一定會親自盤問追查,到時漏出風聲,聆花有了防備,指不定還會生出什麼事來。”

“可如果我們始終找不出證據,該如何是好?就娶個假公主回去?”

“胡說!即便聆花不是夏家小姐,她也是大吳欽賜和親的公主,代表的是大吳的顏面,吳蜀兩國的交誼,無論何時何地,都得捧着,敬着,懂麼?”

“哦,懂了……”小蟹忍不住翻白眼,“怪不得少主一直捧着敬着……今晚應該不會去陪歡顏姑娘了吧?服侍公主要緊……”

蕭尋嘖嘖嘆道:“看來我平時真的太縱了你們,一個個都和夏輕凰學着,快爬我頭上來了!”

小蟹忙道:“不敢,不敢……”

蕭尋已向他一招手,附耳說了幾句。

小蟹眼睛越睜越大,“這……這行嗎?若是被發現……那還得了?”

蕭尋道:“不過這幾天時間而已,如果都不能敷衍過去,你尋根稻草吊死自己算了!”

“就……就幾天麼……到了蜀國,她還是大吳的公主,大吳的顏面……”

蕭尋淡淡道:“到了蜀國,大吳的顏面是怎樣的,我說了算!”

小蟹打了個寒噤,急忙應諾。

“既然她要做夢,我便先陪她把夢做到底吧!千萬別讓她半醒不醒的,咬了許知言,咬了夏歡顏,一轉頭再過來咬我一口……”

蕭尋冷然一笑,側頭想了想,神色卻又柔和下來,“那丫頭白天都在做什麼?”

他的親衛們只看他的神色便知後者指的是誰。

大盧忙上前答道:“睡覺,看書,發呆……歡顏姑娘好像懶懶的,不太想動彈,不過每天都有半個時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像在搗鼓藥材。”

“什麼藥?”

“正要稟告少主,她入府後開過兩次單子讓出去買藥,屬下留了個心眼,抄了一份去問懂醫道的,說不是正經治病的藥,有點像什麼毒蟲的食物。”

“毒蟲?”

“對……最可能是蠱蟲。”

“她養那玩意兒啊……真有點兒害怕。”

“那公子今晚就別去歡顏姑娘那裡了吧!”

“我是說,她養那玩意兒,估計自個兒也會害怕。我去陪陪她。”

蕭尋說完,甩開小戚扶他的手,已大步走向歡顏的住處。

小蟹、大盧面面相覷。

小蟹低聲道:“看來咱們少主的夫人,早晚會換人。”

大盧道:“本來就不是那位的位置,咱們少主怎肯吃這啞巴虧?對了,少主讓你怎麼應付那位?”

小蟹看左右無人,悄悄在大盧耳邊說了兩句,苦着臉道:“你說,咱少主這手段,是不是太缺德了些?”

大盧鄙夷,“缺什麼德?對付非常之人,自當用非常手段。喂,你不會看着這公主嬌滴滴的,心動了吧?”

小蟹呸道:“你咒我呢!一心想着弄死自己的好姐妹,還要把自己兄長毒瞎害死……這樣的蛇蠍美人,咱消受不起,也活該她犯在咱們少主這樣的煞星手裡……”

兩人遂說笑着,一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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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啥,有月票神馬的,可以丟丟罷~~不要錢的咖啡神馬的,可以沖沖罷~~

其實我最近真的很奮勇地在寫着,因爲我又開了倆新坑,很怕把我自己給埋了哇!!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三)

更新時間:2012-6-4 1:27:00 本章字數:2815

於是,在一些人的忙亂、一些人的悠閒中,日子平緩地滑過。

聆花正式進入了蕭家女主人的角色,天天在爲西行做準備,甚至細問了夏輕凰蜀國國主、國後、太后等的喜好,府裡哪些姬妾得寵,哪些有勢,也好因人而施先把該備的禮物備上,當然也得先考慮下應對不同人等的不同臉色……

夏輕凰見蕭尋待聆花極好,也便放了心,幫着蕭尋和聆花打點行裝,再不好意思去打聽人家的夫妻之事了。

歡顏是最閒的。

她幾乎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牀,然後躺到坡上去曬曬太陽,看看書,看看天空,看看湖水。

蕭尋一度擔心她會不會看着看着自己一頭扎湖裡去,但據暗中監護着的大盧說,這氣候還太冷了些,她應該沒有下湖游水的打算。

她吃得很少,來到蕭府後調理了這麼些日子,還是蒼白着一張俏臉,眼睛又黑又大,有時能看得蕭尋心裡發毛,卻越發地想靠近她。他白天大多時候都忙亂得不堪,可幾乎每晚都會過去靜靜陪伴她。

歡顏睡得很晚,常大半夜的跑在湖邊亭子裡對着星星月亮,但到底不大喝酒了。便是蕭尋帶酒過去看她,她也是淺嘗輒止,看着興味索然,卻也能管起蕭尋的閒事。

她問:“你不是成親了嗎?怎麼不陪着你夫人去?”

蕭尋笑道:“我只願陪着你。陪你也是我的責任。煢”

歡顏撇撇嘴,“我不是你夫人。那位用金屋貯着的纔是。你老是半夜三更跑出來,不怕她跑皇上那裡告你一狀,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唉,是啊,我真的很怕。大吳天朝上國,吳帝一道聖旨,我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看着很是愁苦,讓歡顏一時也分不出他到底是真話還是反諷。

她道:“那你還不趕快回去陪着公主呢?”

蕭尋道:“那你趕快回屋睡吧!你睡了我纔好回去陪公主。”

“我睡不睡和你什麼相干?吶”

“你不睡我回去也睡不着,到時公主見了更刺心,一狀告上去更可能死無葬身之地了!小白狐,你不會想害死我吧?”

越發頂着一本正經的模樣耍無賴了。

歡顏看他半天,便道:“放心,你不會死無葬身之地。皇上管殺,我管埋。”

蕭尋笑罵道:“小白狐,你想謀殺親夫哪!”

歡顏頓時紅了臉,半天才憋出字來:“若你成了我親夫,我立刻謀殺你!”

蕭尋嘆道:“我就知道,聖旨在你眼裡就是個屁。”

歡顏道:“對,你也一樣。”

蕭尋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還能更刻毒些嗎?”

“能啊!聖旨和你……屁都不是。便是現在再有人過來把我活活打死,我依然這樣認爲。”

“如果錦王也能這樣灑脫,認爲聖旨屁都不是,立刻把你搶回去,我願意對着你三跪九叩,把你當作聖旨!”

歡顏頓時變色,攬着小白猿的頭不再說話,已是失魂落魄的模樣。

蕭尋立時後悔不該和她較真,忙笑道:“小白狐,我可沒笑話你。聖旨在你眼裡屁都不是,在我眼裡卻比天還大。錦王殿下……又有父子親情在,朝中又是那樣,如今遭人暗算,更是身不由己,其實心裡比誰都愛惜你。”

“是麼……”

“那是自然。”蕭尋柔聲道,“你好生養着身體,日後如果有機會回到他身邊,也不至於讓他看走眼。”

他拍拍小白猿的頭,“瘦成這樣,小心他把你看作了小白猿。”

小白猿人立而起,衝他齜起牙以示抗議。

歡顏卻沒有發笑,好一會兒才輕輕道:“我問過沉修法師他的病勢。法師暫時沒什麼好法子,那些御醫更是束手無策。我再瘦再醜,他恐怕……都看不到了!”

蕭尋嘆道:“如果我說,我嫌你太瘦太醜了,你一定不會理會吧?”

的確不會理會。

歡顏瞧都沒瞧他一眼,自顧看着天上的星漢迢迢發着呆。

月光如水,把她整個人都照得冷冷清清。

許久,傳來她彷彿飄緲在空中的聲音:“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他,他到底做了什麼事,才能讓皇上改變了主意,不但饒我不死,還讓我成爲你的貴妾。”

“我也不知道。”

蕭尋爲她披上隨手帶來的披風,柔聲道,“但你也不用想太多吧?你已安然無恙,他依然是深得皇上寵愛的二皇子,若得老天見憐,你們還是有機會在一起的,對不對?”

“嗯……”

歡顏恍惚應了一聲,果然略略展顏。

蕭尋卻着實鬱悶了。

他想,即便下半夜歡顏睡着了,他把她送回房,他都該一夜無眠了。

她明明已是他奉旨娶回的側室夫人,他不但不敢讓下人改口喚她一聲二夫人,還這樣低聲下氣地安慰她,鼓勵她堅持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信念?

他……還能更賤些嗎?

轉眼已三月十七,十八便該是蕭尋等啓程回蜀的日子了。

蕭尋本以爲,他們也許再也沒有機會打聽到歡顏能有目前這樣“好歸宿”的原因。

可偏偏在這時,“屁都不是”的聖旨忽然又傳下了一道,幾乎把整個朝野炸開了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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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啥旨意?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四)

更新時間:2012-6-5 1:30:52 本章字數:2849

“臨邛王慕容啓之女慕容雪,夙稟成訓,賢良端淑,婦道克修,特賜婚於二皇子許知言,冊爲錦王妃。”

許知言身爲皇子,份位極尊,即便雙目失明,也不難擇取大吳任意一位朝廷大員的小姐爲妻。

但這其中,並不該包括東陽郡主慕容雪。

臨邛王慕容啓回京後一直冷眼旁觀,並未參與諸皇子的爭奪太子之位的紛爭,卻頻頻攜獨女出入皇宮,分明別有用意。

最多的猜測是,他希望他的愛女能成爲太子妃,未來的大吳皇后,因此他選擇的佳婿,必定是諸皇子中選擇最可能成爲太子的那位。

慕容啓手掌兵權,深孚衆望,連景和帝都心存敬憚,若非達成一致意見,絕不敢輕易傳下這道賜婚旨意。

可慕容啓居然會選擇了雙目失明甚至近來險些重病死去的許知言爲婿?

朝堂一片譁然時,本來被掩住的一些流言也陸續傳了出來。

慕容雪早先便曾與錦王見過面,對其心生愛慕,並不嫌棄他雙目失明煢。

錦王近來寵着一個會醫術的小婢,偏生這小婢失職,差點害死錦王,引得皇帝大怒,要處死這小婢。錦王憂病之時,是慕容雪自告奮勇入宮求情,希望皇上好好安置那小婢,並應允嫁給錦王爲妻。

景和帝聞言自是大喜過望。他本就愁着愛子雙目失明,無依無靠,若有這樣的岳丈撐腰,便是許知言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便是他百年後不得不把皇位留給別的皇子,許知言也不至於任人宰割,他也不至於沒法面對九泉之下的李弄晴了。——能換來這樣的結果,處置不處置那小婢便成小事一樁。

據說,錦王重病之時,慕容雪便已悄然出現在錦王府,守護着自己的心愛男子;

據說,讓歡顏以媵妾身份嫁給蕭尋,也是慕容雪的主意,並且得到了錦王的首肯;

據說,慕容啓並不同意女兒嫁給全無前程可言的瞎眼皇子,可慕容雪也是出了名的犟脾氣,認定了的事向來百折不回,從無動搖;

據說,慕容啓一鬆口,景和帝立刻下了賜婚的聖旨,唯恐他反悔…吶…

蕭尋也算弄明白,爲什麼那晚宮廷護衛異口同聲說只有李隨進了宮。

只因慕容雪是穿着小太監的服飾跟了李隨進去的。

李隨在宮裡地位不低,有兩三個小太監隨行再正常不過,黑燈瞎火的,誰又想到會有個女扮男裝的東陽郡主混在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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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蕭尋先入宮向帝后諸妃辭行,又被楚瑜邀過去說了半天話,等迴轉府中時,已是傍晚時分。

未及換去官服,他便召來大盧詢問。

“錦王和東陽郡主聯姻的消息,歡顏姑娘知道了嗎?”

“應該……知道吧?好像方纔公主過去看她,就是特地告訴她這件事的!”

“……”

蕭尋沉下臉,淡淡道:“她可真閒呢!”

大盧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說道:“她是吳國公主,是咱主母,咱也不好攔,對不?”

蕭尋點頭道:“對,很對……歡顏在哪裡?”

“在……睡覺。”

“……”

“看得不是很清楚,也可能在發呆。我們一靠近她的狗就咬得厲害,她便瞪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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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找往湖邊時,並沒有聽到狗叫。

陪歡顏喝了兩回酒,看了幾回星星,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功勞。

至少小白猿和大黃狗都開始把他當作自己人,遠遠看到他,不但不再對他咆哮吼叫,還會搖頭擺尾以示親近,——也許只是對他帶給它們的雞腿和饅頭親近,但相對於始終討好不了的歡顏,蕭尋已很是滿足。

但這時候的一無聲息,反讓他忐忑。

沿湖邊走了幾回,他纔在一處新抽的蘆葦邊看到了她。

落日溶金,暮雲合璧,在這春天的落花時節裡反而顯得蕭索。

歡顏倚着岸邊的坡地半躺着,手邊坐着小白猿,腳邊臥着大黃犬。三個影子黑乎乎地貼在它們身後的草地上,彷彿它們也成夕陽裡寂寥無邊的影子。

蕭尋走得更近些,便看清了小白狐有些木然的容色。

他打了個唿哨,抽了支蘆葦芯兒去撩她的面龐,笑着問道:“小白狐,在看什麼呢?”

歡顏好半天才低下頭,失神地笑了笑,問道:“看什麼……也沒什麼可看吧?這水倒還清澈。”

蕭尋嚇了一跳,忙過去拍拍她的肩,說道:“小白狐,若累了我送你回去歇着,要喝酒,我叫人再送一罈最好的美酒給你,喝了乖乖睡覺,別胡思亂想,知道嗎?”

歡顏便擡頭,向他皺眉道:“你以爲我會想不開嗎?”

蕭尋笑道:“你當然不會想不開。這天底下能令你想不開的人還沒出世呢,不是嗎?”

歡顏便也笑了笑,向落日的方向指了指,“那邊是西,沒錯吧?錦王府就在那邊,也沒錯吧?”

蕭尋的笑容和脖子便都有些僵,只能勉強點點頭。

歡顏說道:“我當然不會想不開,我只是想他了……”

她懶懶地看向他,“我想再去見他一面,可以嗎?”

蕭尋呆了呆,沒有答話。

歡顏道:“我知道皇上討厭我,只想我從此走得遠遠的,定然也和你說過,不許我再見他。”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五)

更新時間:2012-6-6 0:46:33 本章字數:2885

蕭尋沉吟道:“如果和錦王事先聯絡好了,暗中安排見上一面,大約也不會太困難。可我聽說今天一早錦王就到城外散心去了,連給他的聖旨都是快馬送往城外的。看情形,他這一兩日都不會回來了。而我們……明天便啓程了!”

“他……該知道你明天走吧?可我不信……他會有意避開我。”

“當然不會。他也沒預料你會在這時候想着見他,又怎會存心避開你?”

“他沒預料到我想見他……難道他就不想見我嗎?煢”

蕭尋無奈嘆道:“小白狐,二殿下是個明白人,當然會懂得,到了這樣的地步,見面也只能徒增困擾而已。”

歡顏道:“你的意思,我不是明白人?”

“姑娘是多情人,容易當局者迷。”

“於是,我還是個糊塗人?”

“……”

“好吧,其實我正爲他高興。這麼快就能出城散心,證明恢復得的確很不錯,我也該放心了!不過……吶”

她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茫然地四下裡張望着,好久才道:“他走着他的路,我也只能走我自己的了……”

從此他的世界裡沒有她,而她的世界裡……

她踢了踢大黃狗的胖屁股,“起來啦,帶你們去吃肉。跟着蕭大爺,有肉吃!”

她笑着帶她的阿黃和小白向前走去。

她的世界裡,也已沒有了他,只有她和他一起養大的一猿一犬。

一猿一犬。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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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宜婚娶、出行、祈福,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但貌似天公並不作美,太陽一大早的探了探腦袋,便縮在了沉沉的密雲後,不再露臉。

蕭尋便在這半陰半陽的天氣裡帶着公主和隨侍啓程回蜀。

景和帝許安仁雖未親至,襄王許知瀾、泰王許知臨、英王許知捷等諸皇子卻都送到了郊外。

旁人還罷了,獨許知捷最爲不捨,和蕭尋並馬行至西城外的十里長亭,兀自依依不捨。

蕭尋會意,讓諸皇子先和公主道了別,順勢又引了許知捷到歡顏車前。

歡顏帶了小白猿和大黃狗獨乘着一輛車。

她習慣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今日一早被叫起了牀,便有些禁受不住,此時正抱着膝倚在車裡打盹,神色更覺萎蘼。

許知捷打開車簾看着她模樣,倍覺心酸傷感,低聲嘆道:“歡顏,我已特地拜託過蕭兄,他也已答應我,一定會善待你。你也需保重自己,一定要好好的,知道麼?”

歡顏彎彎脣角,答道:“五殿下也一定要好好的……我知道五殿下向來對我好,我卻總是連累殿下。可惜我這輩子,大約沒有機會再報答殿下了!”

許知捷眼睛便溼潤了,“我對你好時,我自己也開心得很,誰希罕你報答來着?你放心,我有機會一定去蜀國看你,或者……蕭兄再到咱們吳國來時,也可以帶你過來。總不至後會無期。”

歡顏有些失神,“嗯,也許……還有機會吧!”

許知捷也不敢久呆,再深深看她一眼,正要轉身跳下車時,忽覺旁邊有人。

擡眼看時,許知瀾騎於馬車,正默然看向車內,黑眸沉鬱,再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許知捷下車,他撥轉馬頭道:“五弟,回去吧!”

許知捷看他背影,忍不住哼了一聲,低罵道:“負義薄倖,裝什麼深情!”

可轉頭一想,不論是他還是許知瀾,甚至許知言,如果有哪一個稱得上深情,歡顏又怎麼會遠嫁他方,再難相會?

他們無奈,歡顏卻無辜。

這樣想着,他頓時無限氣沮,轉身上了馬,垂頭喪氣地一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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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色愈加陰沉,沿路的桃杏被惻惻冷風吹得一地狼藉。

遠處的棲雲山倒還青翠,只是山頂被大團雲靄籠着,看着有幾分飄緲。

過了棲雲山,便可棄車行舟,改行水路,沿清安江一路而去,若是順風,十餘日便可到達吳蜀邊境。

料得晚間或明日可能有雨,此行女眷甚多,蕭尋怕在山間被淋住,也不急着趕路,已先行遣人到臨近棲雲山的一處驛館把住處安排妥當。待他們申初左右到達時,已有驛官在館外迎候。

下了馬車,歡顏跟在聆花等人身後正往前行,忽覺前方廊下有人影一閃,飛快藏到一旁房內,身影似有些眼熟。

而阿黃已經歡快地叫了兩聲,搖着尾巴往那邊掙去。

歡顏猛地悟出是誰,鬆手便放開了牽引阿黃的繩索。

阿黃立刻竄了進去,親暱地嗚嗚出聲。

歡顏走進去,便看到拍着阿黃腦袋一臉尷尬的成說。

他是許知言的親信侍從,在萬卷樓外值守的時候多,常和阿黃廝混在一處,自然熟識。他的輕功再好,身法再快,卻逃不過阿黃的眼睛和鼻子。

歡顏笑道:“成大哥,怎麼看到我跟見了鬼似的直躲?”

成說忙笑道:“歡顏姑娘說笑了,我怎會躲着姑娘?只是忽然看到有女眷進來,自然要避一避,若非看到阿黃,再不知道蕭家的女眷。”

“蕭家的女眷……”

歡顏重複這幾個字,語調間不知是在嘲諷還是在自嘲。

成說垂頭,不敢接話。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六)

更新時間:2012-6-7 1:00:18 本章字數:2943

歡顏便問:“成大哥怎麼會在這裡?”

成說道:“哦……我……我路過。”

歡顏向外瞥了一眼,“路過?你向來隨侍在二殿下身邊,不離左右。你路過,難道二殿下也路過了?”

成說吱唔着答不上來。

歡顏細裡一想,心卻揪緊了,“原來二殿下就在棲雲山附近散心?他……也在這間驛館?”

成說慌忙搖手道:“沒有,沒有,二殿下剛走……”

“走哪裡去了?”

“哎,小姑奶奶,你饒了我吧!若是二殿下知道了……”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我已是蕭家婦,便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自有蕭尋處置,總和他無關了……”

身後便傳來蕭尋幽幽的嘆息,“小白狐,這時候想到我了?煢”

簾影一閃,蕭尋已踏步進來。

成說忙俯身見禮,再不肯多說。

蕭尋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都是截了口的悶葫蘆。悶死別人不打緊,不怕二殿下自己悶出病來嗎?”

成說低嘆不語。

歡顏已轉頭看向蕭尋,“你知道?”

蕭尋抱肩道:“我也是剛知道。錦王昨晚就在這裡休息,大約有些累了,天色又不好,今天就沒出去,一直呆在這裡。後來聽說我們會過來,因我們這裡人多,怕驛館容納不下,便帶人去凝香小榭去了。吶”

“凝香小榭?”

“是……慕容家在棲雲山的別院。”蕭尋有些不忍說了,“該是東陽郡主陪着錦王一起過來的。”

“東陽郡主……”歡顏笑了起來,“他有東陽郡主做伴,我也便放心了!”

蕭尋猜不透她說的這句話有幾分出自真心,默默看他一眼,轉頭問向成說:“錦王去了凝香小榭,成侍衛怎麼還在這裡?”

成說道:“我原也跟過去了,到了那裡殿下說落了件東西在這裡,遣我回來取一下。”

“哦?什麼珍貴物事,要特特遣了成侍衛回來拿?”蕭尋笑道,“慕容家的別院,不缺尋常用的東西吧?”

“其實也不是什麼珍貴物事,只是我們殿下性情古怪,有些貼身的東西,只喜歡用自己隨身帶的吧?”

他說着,已從袖子裡取出一樣物事。

卻是一把梳子。

很尋常的桃木梳子,梳身雕着一枝杏花,一對白頭翁。

如若有幸,願今生共白頭。

歡顏記得,當日管事捧着一大盤梳子,讓她這個府中紅人先挑時,她一眼便看中了這把。

接到讓她陪嫁入蜀的聖旨時,她正在錦王府裡用這把梳子爲許知言梳着發。

他素衣大袍,安坐窗下,如玉面容恬和安適。在她一下一下慢慢梳着他那黑髮時,時光忽然間如此地平滑而悠然,讓她一瞬間陷入迷惑,以爲她能陪着他永遠那樣舒緩地看着窗外春去春來,花開花落,直到指間髮絲成雪。

杏枝猶在目,白頭相望已成大夢一場。

她不記得她什麼時候弄丟了它,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撿起了它。

也許,就在美夢幻滅的那瞬間。

她不想放手,卻無意間丟棄;他想放開,卻無意間拾起。

歡顏拿着那梳子定定地看了許久,吸了吸鼻子把它放回成說手掌間。

她道:“成大哥,這梳子不吉利,讓殿下丟了,另換一把吧!”

“是,是,我一定轉達姑娘之意。”

成說如蒙大赦,忙向蕭尋告退離去。

甫踏出門檻,歡顏又叫住他。

“再告訴他……我喜歡梳子上的那對白頭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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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時辰還早,驛館內先奉上了茶點給衆人食用。

大約剛接待過當今二皇子,糕點大多精緻,茶也是明前新茶,倒也可口。

蕭尋吃了點東西,看夏輕凰陪着聆花說笑一陣,轉頭卻發現歡顏不見了蹤影。

慌忙丟開衆人,順了驛卒的指點去找時,走到東南角的一排青磚房屋前,卻只看到了在房屋前團團亂轉的大黃狗。

“阿黃,你主子呢?”

他踢踢它的胖屁股。

近日歡顏心情不佳,阿黃的胖屁股老是受累。如今見蕭尋也來踢它,不滿地嗚嗚兩聲,才仰起粗脖子,蹦跳着往屋頂看。

蕭尋擡頭時,正見一角熟悉的衣帶被大風帶起,高高地飄過屋脊。

他一驚,忙飛身躍上屋檐,踩着瓦片過去看時,歡顏正在屋頂的另一面,沉默地衝着一個方向凝望。

他忙坐過到她身邊,笑道:“看風景呢?棲雲山風光不錯,我剛到吳都便賞遊過。不過這樣的天氣……實在有些煞風景。也不見得怎麼好看,風又這樣大,你爬這麼高,不怕白白給吹得着涼了?”

她便笑了笑,容色便如浮於月光下的雪白菡萏,美麗而虛恍,宛若隔了層紗,又像是伸過手指一戳就破的夢。

她道:“阿尋,他就在那裡。”

蕭尋臉上的笑容便頓住。

他不知道自己該笑得更璀璨些,還是該黯然神傷地走到一邊去。

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喚他阿尋。

如此親暱的稱呼,在連她自己都不經意時,便這樣自然而然地喚出,竟讓他不由地心舒神暢,五體通泰。

可這個稱呼後,她在告訴他,他在那裡。

她的知言,在那裡。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七)

更新時間:2012-6-8 1:05:59 本章字數:3058

她甚至指點着繼續告訴他道:“從那條路過去,再往東,再轉過左邊的山道向上走,會有個主屋是綠琉璃瓦的大宅院。他就在那裡。”

她必定仔細問過驛卒凝香小榭的方向煢。

在這樣兩面臨山的陌生小鎮,連房屋都格局不一,又是看不到日影的陰天,她所指的方位居然半點沒錯。

蕭尋好一會兒才道:“小白狐,你有時候還是挺能認路的。”

歡顏抱着膝,長髮被風吹得撲到蕭尋臉上,綢緞般柔柔的,軟軟的,微微地癢。

他很想伸出手去,爲她攏一攏發。但他隔着繚亂的髮絲看向她,終於沒有伸出手去。

那張看似平靜卻恍惚的面容,彷彿會因任何極細微的動作而崩潰落淚。

小白猿彷彿感染到主人的情緒,難得的沒去跟阿黃炫耀它能隨主人爬到屋頂的絕技,圍在歡顏身邊不安地轉來轉去吶。

歡顏道:“阿尋,他明知我們會從這裡走……你說,他是想送我們一程嗎?或者……他想離我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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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近些,更近些。

從今一別,各自蹤跡杳杳,再難相見。

他該想着送送她,就像她的確感覺出……

這一刻,他離她很近,很近。

卻看不到他的容貌,聽不到他的聲音,握不到他溫暖的雙手。

她深深地呼吸着,嗅着空氣裡的芳草青香,想着許知言也正不遠處,嗅着這樣的空氣,淚水忽然間再也止不住。

她慌忙擦去,平靜地說道:“他想離我近些,更近些。只因他知道,從今後我便離他遠了,更遠了……也許永生永世,再不能見一面。”

蕭尋不知道她爲什麼還要這樣強撐着。那嗓底的沙啞聽着讓人着實心疼。

他嘆道:“歡顏,時至今日,一切隨緣,更好。”

“一切隨緣?就是讓我心甘情願地認了命,跟你到蜀國去度過下半輩子,從此再不能看他一眼?”

“未必。五殿下也說了,或許他們會出使蜀國,或許我會帶你來吳國,只要有心,總還有機會相見。”

“那時,我是他人妻妾,他是他人夫婿。便是越得過路上的千山萬水,越得過心裡的千山萬水嗎?”

蕭尋不能答。

何況歡顏口中的他人,指的正是他。

喚他喚得再親切,她心裡與衆不同的那個人,始終不是他。

而歡顏望着那邊濛濛的山,眼底漸漸泛出異常乎常的灼亮光彩,堅定得出奇。

“蕭尋,我想去見他。你不要攔我。”

蕭尋凝視着她,慢慢地笑了笑,“嗯,我不攔你。你也知道的,我從未勉強過你做任何事。”

“嗯,謝謝你。”

歡顏笑着相謝,只是堆上笑着的同時,也有淚珠從頰上滾落。

她趕忙低下頭,又要去擦淚時,蕭尋的袖子卻擡得比她還迅速,飛快爲她擦了淚,輕笑道:“不用謝,你只需記得,你永遠有我這個朋友。你如果累了,如果支持不下去時,我會借你肩膀靠上一靠。”

歡顏點頭,然後望着他,微微地紅了臉。

“現在可以借嗎?”

蕭尋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肩。

歡顏果然將頭靠了上去,臉埋在他的肩窩裡。

天始終沒有下雨,但半晌之後,卻有什麼打溼了他的肩膀。

他聽到她壓抑得幾乎微不可聞的泣音:“蕭尋,其實我怕得很。”

他笑着拍了拍她,“別怕,退一步……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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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將歡顏帶下屋頂時,她眼圈紅紅的,神色卻已平靜許多。

蕭尋一邊令人備馬,一邊向她笑道:“我也有樁東西要給他,正好請你順路帶過去。”

歡顏問:“什麼東西?”

蕭尋返身回去,不一時捧來一個長長的包袱。

打開看時,正是許知言的瓊響寶琴。

他道:“前兒錦王生病,我過去瞧他,不慎把他的瓊響跌壞了,因此帶出錦王府請名匠修理,到臨走時才修好,誰知忙亂中放在自己車上,竟給忘了。如今……也該完璧歸趙了!”

歡顏一撫琴絃,聽得熟悉的音色在指間淌出,頓時展顏,“這的確是他至愛之物,一時半刻也離不開。若你真的帶走了,只怕他會派人趕到蜀國和你討要呢!”

蕭尋含笑不語,心卻沉了沉。

是許知言親手割棄了自己最愛的瓊響,將它砸碎於地。

他彷彿又聽到許知言喑啞着在說道:“自古知音稀,千載一絕弦……”

弦絕心碎,聲聲瀝血。

那個目盲心明的男子,很清楚他未來面臨的是什麼,歡顏未來面臨的又是什麼。

而歡顏……

她也該清楚她不顧一切找回去,會給許知言或她自己帶來多少難測的風險吧?

可她依然做出了這個選擇。

想到許知言身邊,還有正牌未婚妻在,蕭尋不知道該去佩服她的勇敢,還是嘲笑她的愚蠢。

但他終究什麼也沒有說,替她包好琴,看她重新梳齊了長髮,便令人牽來了馬。

他問:“如果他留你,你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歡顏答道:“若他留我……我就不回來了!”

“小白狐……可你還有一堆嫁妝在我這邊呢!如果你不回來,不是讓我佔了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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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改,三春穠豔,一夜繁霜(一)

更新時間:2012-6-9 1:39:54 本章字數:2888

“就是那些衣裳和那些破銅爛鐵嗎?我不希罕,留着你賞人吧!我帶着我的阿黃和小白就成。”

“留給我賞人……”

蕭尋拍拍阿黃肚子上的大肥肉,慢悠悠地笑道,“說得我就是個俗得不再俗的俗人,不知多希罕你的破銅爛鐵……”

歡顏一呆,忙拍拍他的肩,說道:“沒有。其實我很希罕那些破銅爛鐵,只是帶着它們,畢竟行動不便。”

她說着,便又躊躇煢。

蕭尋只覺她拍他肩膀的動作,實在和他拍阿黃肚子的動作差不多,都是出於下意識的安撫和討好。

什麼時候,他淪落到和狗一樣冀盼他人安撫的地步了?

他吸了口氣,站起身踢了踢阿黃,說道:“懶貨,該起來了,你姐姐喊你一起出發啦!”

阿黃伸了個懶腰,搖着尾巴甩了甩毛,頓時一身肥肉亂抖。

歡顏正在發愁,聞言便瞪他,“你纔是它哥!”

蕭尋嘿然笑道:“我是它姐夫!吶”

未待歡顏發怒,他又已嘆道:“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歡顏默然望着他,再無半絲慍意。

許久,她輕聲道:“蕭尋,對不起!”

蕭尋大笑起來,伸手便在她臉上重重一捏,高聲道:“小白狐,什麼時候跟我這麼生分?當真想傷我心來着?”

歡顏揉揉給捏疼的地方,看他滿面的明亮笑容,便覺得笑不出來,“真的傷你心了?”

蕭尋笑道:“心這麼容易給傷,我豈不是早就千瘡百孔了?看你們這些女人,做事婆婆媽媽的,看着真是厭煩!我讓人送你過去吧!”

歡顏凝眸看他,好一會兒才道:“謝謝。”

蕭尋便拍拍手,招呼海滄藍、大盧過來,令他們親自護送歡顏過去,自己牽馬送到驛館外。

小白猿見得出門便興奮,吱吱亂叫着,已先於歡顏一個箭步跳上了馬,在馬鞍上擠眉弄眼翻跟斗,爲自己的輕便靈巧自鳴得意着。

蕭尋不做婆婆媽媽的事,但把歡顏扶上馬後,又忍不住婆婆媽媽了幾句。

“呆會如果下雨,記得穿上蓑衣,後面的包袱裡有。”

“哦!”

“如果雨大時,記得找地方避雨。”

“我知道。”

“還有……”

歡顏垂眸看他,“還有什麼?”

蕭尋向她粲然一笑,“如果到亥初還不回來,大約你便不會回來了吧?到時我便把你的嫁妝給你送過去。”

歡顏凝眸看他,然後輕輕笑道:“好。我也希望……會有那麼一刻……”

她揚鞭,策馬飛馳而去。

小白猿一個重心不穩,尖叫着差點滾下馬去,忙揪緊馬鞍不敢再胡亂動彈。

阿黃卻已是懶得動彈,站在那裡猶豫片刻,看着歡顏帶小白騎着馬兒奔出幾步,這才慌了,汪汪叫着,邁起肥腿蹭蹭蹭地跟了上去。

海滄藍、大盧等不敢怠慢,忙緊緊跟隨而去。

凝香小榭離此鎮不遠,此去都是大道,快馬過去,來回一個時辰都不到。便是有人想打歡顏主意,應該也不會挑在這地段下手。

可聲聲馬蹄,似把他的心都敲擊得忐忑。

路上捲起的漫天黃沙,也在忽然間迷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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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你……讓歡顏走了?”

身後忽然傳來誰驚詫的詢問。

蕭尋轉身,看到了夏輕凰,輕描淡寫地說道:“讓她走了。”

“可她已奉旨嫁入蕭家,怎能說走就走?便是吳國皇帝追究起來,也不好交待。”

“你認爲吳國皇帝吃飽了撐的,會到蜀國去追究我私放媵妾的罪行?”

“那倒還不至於……”夏輕凰看着那行人越走越遠,終於也流露一絲擔憂,“你說這丫頭在想什麼?她是不是瘋了?放着蜀國的一世榮華不要,想回去找死嗎?錦王自身難保,如今身邊又跟着個厲害的東陽郡主,便是現在敢留下她,將來也未必能保她平安。她是聖旨欽定的媵妾,抗旨私逃,便是誰都保不下來的一樁死罪!”

“那倒也未必。”蕭尋靠住驛館門口的白海棠,出了片刻神,慢慢道,“如果錦王鐵了心保,皇帝和東陽郡主投鼠忌器,未必敢動歡顏。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錦王很可能因此漸漸失去皇帝寵愛,失去岳丈支持。等他失去那一切,他和歡顏,都將芨芨可危。而且,以他目前的情形,如果慕容家或其他什麼人想除掉歡顏,他很可能連歡顏的命都保不住。”

“那……少主,你說錦王會留下歡顏嗎?”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錦王足夠喜歡她,有和她冒着刀風箭雨粗茶淡飯共度一生的準備,他會留下她。”

“那少主……豈不是很失望?”

“如果錦王足夠喜歡她,爲保住歡顏的命,保住歡顏未來的平安喜樂,他也可能推開她,甚至可能用一些狠決的言辭或行爲逼歡顏離開,斷絕她回去的念頭!”

夏輕凰猛地醒悟過來,叫道:“你根本不是有心放歡顏回去!你是在賭!錦王雖深情,但行事極冷靜,纔會在那樣的關頭選擇讓東陽郡主出面救歡顏!如今他既然肯接聖旨,並且東陽郡主一起出遊,無疑早有決斷!你這是……等着錦王一刀把歡顏捅回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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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改,三春穠豔,一夜繁霜(二)

更新時間:2012-6-10 0:58:38 本章字數:2826

蕭尋淡淡道:“這世間之事哪有什麼必然?或許……歡顏就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出理由來讓錦王留住她呢?畢竟,因喜歡一個人而捨棄,和厭煩一個人而捨棄,並不一樣。”

“如果因爲厭煩,也許動之以情還能挽回;如果因爲喜歡……越是動情,越會逐她離開吧?少主,你……是不是太殘忍了?”

“若非涅槃,如何重生?我要留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夏歡顏,而不是一副行屍走肉的美麗軀殼!”

蕭尋忽然笑了起來,手掌在白海棠上重重一擊,立有花瓣簌落如雨,掩住他那雙明亮得近乎璀璨的漂亮眼睛。

夏輕凰道:“活生生的女子多了,何必一個夏歡顏?”

她忽然頓了一頓,“咦,這歡顏也姓夏嗎?煢”

而蕭尋已經返身走回驛館,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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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小榭門前沒有白海棠,卻有一樹梨花。

“絲絲楊柳風,點點梨花雨”,那是閒愁;“簾鉤捲上梨花影”,那是雅緻;可如這般長於豪門朱扉前的一樹梨花,被越刮越猛的山風吹得如雪花漫天亂舞,卻只能讓人覺出一陣逼似一陣的淒冷。

枝上零落的花瓣正在風裡發出嗚咽般的撲撲聲,來日再有一場暴雨,這枝頭也該光禿禿不見半點花影了。

歡顏立在那裡看了片刻梨花,聽了片刻旁邊山泉流過的聲音,才擡手去敲那朱漆大門上的偌大銅獸環吶。

門開了,探出一個陌生的小丫鬟。

歡顏道:“妹妹請了!我是原來侍奉二殿下的侍女歡顏,想見二殿下,勞煩代爲通傳。”

小丫鬟驚訝,來回掃了她幾眼。

那邊廊邊正有人喝水,卻“撲”地將嘴中茶水盡數噴出。

歡顏擡眼看時,卻是成說慌忙走來,驚訝問道:“歡顏姑娘,你怎麼來了?”

歡顏道:“蕭公子派人送我來的。”

她側頭看向海滄藍等人,“你們回去告訴少主,就說我已經到了,謝謝他送我來。”

海滄藍忙道:“歡顏姑娘,少主有過吩咐,要確認姑娘留下方許離開。”

歡顏道:“你們走了,我自然留下。”

海滄藍等還在遲疑時,歡顏已道:“你只把這話轉告蕭公子,他自然明白。”

若她還有退路,若她的退路看來還很圓滿,許知言更不可能留她。

她很少去揣磨人心,但她的直覺一直很準確。

許知言的確放了手。

但他和許知瀾、許知捷最大的不同是,他們放手是爲了他們自己,爲了他們自己的前程;他放手卻是爲了她,爲了她的前程。

到無風無雨的地方接受另一個男人的呵護憐愛,一起看那花紅柳綠的世界,一起享那人人欽羨的富貴尊榮。

聽着果然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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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滄藍等離去,小丫鬟匆忙進去通傳,成說卻不安地在她身邊轉來轉去,許久才憋出一句話來:“歡顏姑娘,你這不是在爲難殿下嗎?”

歡顏看着到了陌生地方同樣不安地轉來轉去的阿黃和小白,淡淡道:“哦?成大哥,此話怎講?”

成說低聲道:“歡顏姑娘,你一向再聰明不過,難道還用我說明白?殿下需要慕容家的支持,否則,他已很難在朝中謀得一席之地,——便是下面被人謀害,也只好白白地給謀害了!”

“慕容家……慕容家也不會在乎殿下身邊多一個侍女吧?”

歡顏說着,脣角輕輕地挑出一抹笑。

她穿着竹葉紋淺紫交領的玉白襦裳,披着水碧色綠萼梅絲繡披風,盈盈如一枝隱在霧靄間的白芙蓉,莞爾淺笑之際,卻似一陣清風吹去霧靄,露出纖薄嫵媚的花顏,說不出的嬌豔淡雅,竟讓成說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只聽旁邊有少女含笑說道:“慕容家自然不會在乎殿下身邊多個侍女。何況歡顏姐姐是跟在殿下身邊長大的,醫術超羣,若得姐姐相幫,我大約也會輕鬆許多。”

歡顏擡眼看時,正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款款走來,忙上前見禮道:“歡顏見過東陽郡主!”

慕容雪忙挽住她,微笑道:“姐姐不必多禮。我且帶你去見二殿下。”

她說着,已攜了歡顏的手向內行去。

想以往誰要見許知言,都需她或寶珠引入。

一轉眼,原來她已成了外人。

默默觀察這位年輕郡主時,只見她容色俏麗,衣着看着甚是尋常,可細瞧處分明一針一線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她的眉眼蘊笑,年紀也極輕,卻自然而然透着股高貴端雅的氣質,毫無出身將門長於邊疆的粗野氣息。

的確……比她和許知言般配多了。

破釜沉舟的決心未變,這些日子的絕望卻彷彿又加深幾分。

慕容雪已走近一間屋子,一邊推門進去,一邊笑道:“知言哥哥,歡顏姐姐來了!”

此處應該是書房,陳設很是考究,兩側設有書架,放置得並不很滿,但在這樣的山間,也算是難得了。

許知言端坐於書案前,依然是玉青大袍,烏髮散落,面容雖清瘦,卻有種玉石般溫潤沉靜的質理,令人見之忘俗。

他似乎並未得到通傳,聞言手一顫,茶水差點潑了滿手。

但他很快穩住,平緩道:“請她進來。”

人事改,三春穠豔,一夜繁霜(8000字)

更新時間:2012-6-11 0:49:42 本章字數:10824

歡顏望着他那被布條縛着雙眼,淚水彷彿又要落下,忙忍住,上前規規矩矩見了禮:“見過二殿下!”

許知言扶着額,低聲道:“歡顏,不用多禮。”

那聲“歡顏”,忽然間便讓歡顏哽咽住,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許久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從歡顏六歲和他相識開始,除了灰心避入朱陸鎮蕭宅那一次,從來沒有分開那麼久過。

他現在也應該正在煩惱吧煢?

這樣扶着額的姿態,她再熟悉不過。每次愁鬱無解時,他總是這樣一個人扶着額靜靜沉思。

慕容雪見歡顏含淚發怔,忙拉過歡顏在一邊坐了,笑道:“我去喚人倒茶來,姐姐先和知言哥哥說會兒話吧!”

她又到許知言跟前,將他跟前的兩本書收了,說道:“知言哥哥,晚一點我再念書給你聽。這些兵書雖是抄本,但都是我爹爹好容易尋出來的,算來也和萬卷樓那些孤本差不多,外面絕對看不到呢!吶”

許知言道:“好。辛苦你了,阿雪。”

慕容雪臉上便浮過緋色,小心地爲他將額邊散落的發掛回腦後,輕聲道:“那我出去啦!”

許知言脣角彎過一抹溫柔淺笑,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去吧!”

慕容雪這才姍姍而去,猶自目光戀戀。

他對她的言行舉止,看着異常眼熟。

並且,刺心。

他所有的溫柔,原來只是對着她的;現在,她成了外人。

歡顏垂下頭,看着慕容雪繡着鴛鴦百合的鞋子輕巧地從跟前走過,默然地抱緊手中的包袱。

她聽到許知言很輕地啜着茶,她甚至想象得出他沉靜地品茶的模樣。

若她在身側,他的淡漠容色裡便會挑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只在脣邊微揚之際,便有一種令人神馳魄動的魅力,讓她偶爾瞧見,便能看得呆住。

許久,許知言淡淡地問:“歡顏,有事?”

依然是熟悉了多少年的語調,不急不緩,可關懷裡的疏離卻是那等顯而易見。

歡顏眼前有點模糊,急忙霎了霎眼,將手間的包袱解開,露出瓊響沉凝光潤的琴身。

她站起身,將瓊響遞到許知言手邊,低聲道:“蕭尋讓我把瓊響帶給你,說已經修好,如今完璧歸趙。”

許知言伸出手,似想去接瓊響,又似想去觸摸靠近自己的那個人。

但他終究把放到他手邊的瓊響輕輕推了開去。

歡顏擡眸看他,“殿下,這是你最珍愛的琴。”

“不錯,它曾是我最珍愛的,但未必是我一直珍愛的。我已有了更好的琴,不想再要這把。”

許知言緩緩道,“何況你也知道我的脾性,多少有點潔癖。你認爲,已被別的男人用過的東西,甚至已經完全轉到別的男人名下的東西,我還會收回嗎?”

歡顏不由地面色雪白。

她隻字未提來意,只借着瓊響語帶雙關略作試探,他竟完全明瞭,如此……言辭刻薄地拒絕了他的琴,她的情。

許久,她才道:“瓊響是木質的,便是把它摔爛了,砸碎了,也不會有人聽到它喊疼,不會有人看到它落淚。可沾了多少年的人氣,它的確通了靈。如果和它心有靈犀的主人拋棄了它,只怕它寧願自己不復存在。”

“那隻能證明這琴太蠢了!既然原來的主人棄了它,那主人又怎會還是它心有靈犀的知音人?既然有了新的主人賞它惜它,便該承歡於新主人跟前,纔算三相得宜,各得其所。”

“原來的主人真已棄了它嗎?原來的主人,真的已經不是它心有靈犀的知音人了嗎?”

歡顏擦去無聲掉落的淚,嗓音嘶啞,卻清晰有力,擲地有聲。

“如果知音那樣那樣容易尋求,伯牙爲何單單看中一個砍柴的子期?如果知音那樣容易更換,伯牙爲何摔琴而去?”

許知言便笑起來,嘲諷道:“歡顏,雖說你生得不錯,人也伶俐,可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說到底,你也只是個小小侍婢而已,便是曾和本王有過肌膚之親,也沒什麼大不了吧?高門大戶的公子少爺們,有幾個不曾與自己的親侍丫頭有染?又有幾個真會把自己玩膩的丫頭長長久久留在身邊?何況,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已是蕭尋的女人!”

“我是蕭尋的女人……可蕭尋敢送,殿下不敢收?”

許知言臉色一沉,冷淡道:“你敢激我?可你憑什麼認爲,我會把蕭尋也玩膩的女子留下來自己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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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辱。

如此刻意的羞辱。

他聽得到歡顏努力壓抑住的嗚咽和努力僞裝出的堅強。

從小看着她長大,他比誰都懂得她的柔軟和直白。

只要再逼一逼,他相信,只要再逼一逼,她必定會無地自容,落荒而逃。

她會像一隻被拔光刺的刺蝟,遍體鱗傷,鮮血淋漓,奔走到外面的風雨裡,下意識地奔到能爲她遮風擋雨調養創傷的地方去。

而蕭尋,那個看似風流疏曠實則機謀百出的蜀國少主,想必早已在外等候,等候她被他傷得體無完膚,絕望地逃回他身邊。

他只是在配合蕭尋,演好與她相關的最後一齣戲,努力把這一生最大的期待和最多的美好一手推開,還得感激蕭尋的笑納。

蕭尋,可能只有蕭尋,會遵守他的承諾,寬厚地容下她和她所有的過去,給她溫暖,給她重新開始的希望。

歡顏果然哭了起來。

她道:“蕭尋是個君子,和你一樣的君子。當初若不是你有把握雙目復明,有把握給我未來,你不會碰我;蕭尋明知你我被逼,明知你我兩情款洽,他又怎會碰我?知言,你在羞辱我,還是在羞辱你自己?所謂知音,不僅是你知我,還有我知你!”

許知言頭部驟然大痛,眼睛裡突突跳着,不知是血,還是淚,溫熱熱地往眼眶外直撲。

歡顏握住他的手,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猶自在說道:“知言,如果你當日雙眼復明,我們便走不到這一步了吧?如果你的雙眼現在還有希望治癒,你也不會這樣待我了吧?其實我從沒有祈求什麼。作爲失職的醫者,除了盡力補救我的過錯,我也沒有資格再祈求什麼。我只求留在你的身邊……哪怕默默無名,不被任何人知曉……我希望還有機會看到你,我希望還有機會給你診一診脈,治一治眼睛……”熱淚滴在許知言手上,他忽然間痛恨她爲什麼不繼續把她的堅強僞裝下去,爲什麼不維持她從小到大就保有的小小的倔強和驕傲,爲什麼在這一刻忽然在他跟前放棄自尊如此地低聲下氣……

她甚至說得很明白,她雖不願做許知捷的外室,卻願意爲了他們那段情,靜靜地生活在某個遙遠偏僻的角落,從此不求名份,不爲人知,不相困擾,只求偶爾看上一眼,感覺到彼此心靈交匯的溫暖……

“你……你走開……”

他大慟,幾乎喘不過氣來,卻狠狠地推向她,努力要把奮不顧身靠向他的女子推開。

可這些日子好容易調養出的一點體力彷彿已被她的淚水溶化。

他推不開她。

不但推不開她,他甚至很想抱住她,把她抱得緊緊的,在她耳邊無數遍地喚着她的名字,告訴她,他有多想她,多怕傷害她,多想讓她幸福快樂。

他是如此地喜歡她,甚至遠比她對他的喜歡長久而深遠。

可再怎麼兩心相知又如何?

她嚮往的天地他再不能給予,他不能把前程尚有光明的她拖入到自己這無底的漆黑深淵裡。

長於春夢幾多時,散如秋雲無覓處。聞情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他忽然間坐都坐不住,身體直往下傾去。

歡顏看得到他驟變的臉色,反手搭上他的脈,啞着嗓子喊道:“知言,知言,你哪裡不舒服?”

掩着的門驀地被推開,慕容雪白着臉奔進來,慌忙抱住許知言,叫道:“知言哥哥,知言哥哥,你怎樣了?”

許知言努力穩住自己的身子,輕聲道:“我……我沒事。”

慕容雪哭道:“這還叫沒事?才養得好些,你真要急死我嗎?”

她扭頭向外叫道:“來人,來人,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許知言說要出外散心,衆人也怕他悶壞了不敢阻攔,但隨行大夫和藥物卻是齊備的。此時慕容雪一聲吩咐,隨行的許多侍從早帶了兩個太醫涌進來。

連扶帶搡之下,正爲許知言把脈的歡顏已被擠開,擠到了遠遠的角落。

她擡眼看時,卻有一半是不認識的,想來都是慕容雪的人。

寶珠眼看插不上手去,過去拉了歡顏到一邊,垂淚道:“歡顏,殿下好容易把你安排妥當,剛放心些,你何苦又來招他難受!”

歡顏道:“是我在招他難受嗎?”

“自然是你招他。便是不爲你着想,好歹也該爲他想想。”

她指了指慕容雪,“他已這樣,若再爲你把這郡主得罪了,別說沒法揪出那些暗害他的人,便是他自己,早晚也會被人踩到腳底!話說,皇上也時常抱恙在身,不可能時時看顧咱們錦王府……”

歡顏點頭道:“嗯,總是我的錯……”

那廂太醫已經診治完畢,卻道錦王肝氣鬱結,近日又添心悸之疾,不宜動氣,更禁不得大悲大怒,只能開了安神養氣的方子來慢慢調養,隨侍之人需小心服侍,萬萬不可再讓錦王情緒波動,以免釀成大病云云……

慕容雪連聲應了,忙令人去煎藥,不免又多看了歡顏幾眼,卻未責怪一句。

但屋內一衆侍者,包括原先侍奉許知言的人,看着歡顏的眼神便都有些不滿了。

歡顏深吸了口氣,上前嚮慕容雪行了一禮,“郡主,歡顏有一事相求。”

慕容雪一愣,說道:“姐姐請說。”

歡顏道:“近日我也常有不適,本想自己開兩個方子調理一下,誰知連日繁忙,竟忘了。錦王殿下身邊既有太醫相隨,想來尋常藥材也該齊備的,能否和郡主要些藥材,去蜀國的一路也好煎了慢慢調理。”

慕容雪聽得她要在去蜀國的一路上調理,神色已緩和了些,答道:“備的都是知言哥哥可能用到的藥材,未必齊全。”

歡顏笑道:“我也是心悸難眠,日夜不安,算來症狀和殿下差不多。我開的藥,必定是這裡有的。”

慕容雪只得道:“那便請姐姐開了方子讓人配一下吧!”

歡顏謝過,便走到另一邊的案几前,自行研了磨拿了紙筆開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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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已被扶在一邊軟榻臥着,愈覺煩躁難安,揮手令侍者退去,歡顏那邊悉索作響磨墨寫字的聲音卻越發聽得清晰,心裡便絞纏般一陣陣地巍顫疼痛。

慕容雪見他皺眉輾轉,過去拿手指爲他按壓着太陽穴,柔聲道:“知言哥哥,稍稍忍耐些,待會兒喝了藥便會舒服些了!”

許知言便展了眉,低聲道:“知道了!”

不一時,他神色漸漸寧靜,側身靜臥着,好像已經睡着,只是一手依然握作拳頭壓在胸口。

彷彿那裡缺失了一塊,他努力在用什麼填補着,卻又不想讓人瞧見分毫。

歡顏許久才寫好,站起身吹了吹紙上的墨。

慕容雪忙走過去,看了一眼,便微微發怔,“姐姐,是兩張方子?”

歡顏點頭道:“兩張,療效不大一樣。”

慕容雪道:“好,姐姐稍等,我給你拿過去。”

歡顏欠身道:“有勞郡主了!”

慕容雪匆匆出去,屋內便又只剩了歡顏和睡着的許知言。

歡顏便走到榻邊,靜靜地看着他。

許知言握在胸口的拳便越捏越緊。

歡顏聽到了他異乎尋常的沉重呼吸。

她輕輕地說道:“我原以爲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如果你雙眼失明,只要你喊一聲歡顏,我總會應你。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頭看一眼,我總會在你身畔。”

閒時的溫柔絮語重被提及時,居然能銳利如同刀鋒刺心。許知言呻吟一聲,握緊的拳頭忽然擡起,重重擊在榻邊。

歡顏便哽咽着笑了起來,“知言,我便知道……你的眼前是黑的,心裡卻是亮的。”

許知言再無法裝作睡着,咳了兩聲,低聲道:“歡顏,我只想送你一句話。”

“什麼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命?你認爲,這就是你的命?這就是我的命?”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若認命,便不會娶東陽郡主;我若認命,便不會站在這裡。”

“哦?”

“你不肯認從那些害你的人爲你安排的命,我不肯認從你爲我安排的命。”

許知言勉強一笑,“一個女人如果太過聰明,偏偏又不會用這種聰明保護自己,其實很要命。”

“知言,你錯了,我不僅會保護自己,我還不得不保護更多的人……”

歡顏鼻子紅紅的,卻努力揚着脣,努力讓他聽到她話語裡的勇敢和無懼。

“知言,即便你不肯留我,我也不可能跟蕭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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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二夫人,請用茶!”

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眉眼俊麗的丫鬟端了茶進來,恰打斷了歡顏的話頭。

蕭二夫人……

歡顏有些失魂落魄。

或許,這個纔是最切合她身份的稱謂。

這個本該和蕭尋成親後立刻便被呼出的稱謂,卻從未在蕭府被人提及,反而在這裡第一次被人喚出。

她忽然間很感激蕭尋。

如果她被叫了十來天的蕭二夫人,她還有勇氣站在這裡,面對自己誓相白首的昔日戀人嗎?

這丫鬟看着陌生,想來又是慕容雪的侍兒,將茶送到她手上後並沒有離去,轉身走到許知言榻前照應。

許知言神情蕭索,眉目冷凝,好一會兒才問:“淺杏,郡主呢?”

淺杏忙答道:“正在看藥呢!太醫說本來煎了預備晚上服的藥中便有幾味安神的藥物,可以先服了,待臨睡時再服一劑寧神助眠的藥便成。”

“哦!”許知言扶着額,沉默片刻,吩咐道:“叫成說備馬,呆會兒叫他自己走一回,把蕭二夫人送回驛館,務必交到蕭公子手中。”

淺杏應了,急忙走到門口,卻只喚來門前值守的侍從去傳話,自己並不離開屋子。

想來必是慕容雪的心腹侍女,不放心讓許知言和歡顏單獨在一處了。

歡顏緊握茶盞坐着,一言不發。

滾燙的茶盞將她的手掌燙得通紅,她卻渾然不覺。

慕容雪終於姍姍而來,身後跟着兩名侍女,一個託着藥碗,一個卻提了兩包藥。

慕容雪取過藥,遞到歡顏手上,微笑道:“歡顏姐姐,你的藥已經配齊全了!”

“謝謝郡主!”

歡顏道謝,然後轉向許知言,輕輕道:“這藥算是你給我的嗎?”

許知言的眉頭跳了一跳,“不是……你自己開的方子嗎?”

歡顏抱住藥,慢慢地笑起來,“是我開的方子。可只有殿下給我的藥,我才能喝得安心。”

許知言再想象不出歡顏說這些話的神情,只默默地傾聽着歡顏那邊的動靜,一時卻也揣測不出她話中到底有着怎樣的弦外之音。

那邊淺杏已走來道:“殿下,郡主,成護衛已經把馬匹備好,就等着歡顏姑娘了!”

歡顏立起身來,默然望向許知言。

慕容雪卻已微笑着上前說道:“歡顏姐姐,我送你出去吧!再晚,恐怕天就黑了,山路不好走。”

歡顏抿抿脣,側身行禮相謝道:“歡顏不敢當!郡主請留步,看顧殿下要緊!”

慕容雪點頭道:“姐姐放心,我絕不容殿下再有閃失!”

之前有閃失,只因之前看顧錦王的人不是她……

歡顏黯然一笑,垂頭走出書房。

甫才跨出門檻,忽聽得裡面許知言低聲喚道:“歡顏……”

歡顏回眸。

許知言側首向外,神色薄冷,五指扣緊榻沿,淡白的脣許久才微微一動,緩聲道:“外面風大,怕是要下雨了……記得帶件蓑衣,學着避避風雨……保重!”

歡顏眼底忽然間又涌出了淚。

她一個字不能答,掉頭快步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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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離去,許知言緊繃的心絃猛地一鬆,手一軟,身體撲倒在榻上,無力地低咳幾聲,額上卻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慕容雪忙過去爲他擦汗時,卻覺觸手冰涼,知他是因體虛出汗,眼見他神色愈發萎蘼,忙道:“快拿藥來!”

那邊淺杏忙從侍女手中端了藥來,卻是慕容雪親自拿匙子舀了要喂他。

許知言且不服藥,咳嗽着推開她的手,啞聲道:“阿雪,你有沒有問過,她剛開的兩張方子,是治什麼病的?”

慕容雪不解道:“方子?她開的方子?不是說她也是心悸難眠嗎?”

許知言道:“把剛看方子爲她抓藥的太醫喚過來。”

隨行藥材帶得齊全,卻不可能如藥鋪般分門別類放得齊整,便是有隨行藥僮,太醫也會親自抓藥。以他們的能耐,不可能看不出那藥方大略是治什麼病的。

慕容雪見他追問,連聲應着,轉頭向淺杏道:“淺杏,快去喚太醫。”

淺杏答應着,急急奔出去。

而慕容雪已再次將藥匙送到他跟前。

許知言只覺身心俱乏,難以支持,卻在侍女的扶持下才勉強坐直,強撐着將藥喝了,卻覺眼前越發模糊,低低問道:“太醫呢,怎麼還沒來?”

慕容雪柔聲道:“大約已經過來了。知言哥哥,你如果很不舒服,先閉着眼睛休息片刻,太醫來了我便喚你。”

“嗯……”

許知言應着,卻已完全支撐不住,伏在榻上略一閉眼,便覺比服藥前更加暈眩,身子軟綿綿地直往下墜,很快失去知覺,陷入沉睡……

--------------------------歡顏離開凝香小榭時,天色已經暗沉下來。

或許因爲暮夜已至,或許因爲暴雨將襲。

小白和阿黃沒能見到許知言,一直被關在外面的屋子裡,這時跟着歡顏回去,便沒有原來的興頭。

阿黃耷着尾巴,小白這回則坐到歡顏面前,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看山路,看看天空,又轉過頭看看歡顏,神色很是爲不安。

站在凝香小榭的前方,他們還能遙遙看到蕭尋他們下榻的小鎮,多少人家的炊煙升起,又被狂風吹散,仿若和沉沉壓下來的烏雲連綿作了一處。

幾名侍僕爲她和成說等兩名護衛把馬牽向平緩的山道,待到下方可緩轡而行的地方纔鬆手讓他們自行騎馬下山。

成說見歡顏白着臉緘默不語,猜她心中不悅,遂笑道:“歡顏姑娘從我們錦王府出去的,算來錦王府也就姑娘孃家差不多。論理殿下該留你吃頓晚飯,住上一兩宿,可這天色不好,怕姑娘呆會給雨淋住;又怕姑娘耽擱了蕭公子明日行程,何況殿下身體也虧虛得很,你千萬別怨他薄情。”

歡顏道:“我不怨他。”

“其實東陽郡主性情很好,待人也和氣,大約也是因爲擔憂殿下身體,一時沒想着留姑娘。”

“看出來了。她和殿下……儼然已是一家人了……”

成說怔了怔,沒敢接話。

歡顏望着鎮上那許多不斷被風吹開卻依然嫋嫋不絕的炊煙,慢慢道:“成大哥,你看,那裡每一處炊煙,應該該有一戶人家吧?”

成說忙道:“對。這裡靠近京城,雖是小鎮,倒也挺富足的。”

歡顏道:“出門訪客的也好,出外經紀的也好,田間耕作的也好,這時候都該回家了吧?或父母,或妻兒,總有人倚閭而盼,匆匆忙忙回家的人也許疲憊,也許睏倦,但能想着家裡有熱騰騰的飯菜,熱乎乎的炕頭,還有……一心一意盼他回家的人,心裡總是開懷滿足的。”

成說道:“那是自然。比如我那倆孩子,平時在家總嫌他們煩,吵得頭疼。可每次回家時都特開心。再苦,再累,受再多的氣,歷再多的險,只要想想我家那口子和那倆孩子的笑臉,就覺得什麼都值了!”

“是啊,什麼都值了……因爲你有家。”歡顏散漫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有家。可我是不是再回不去了?”

她轉過頭,又看了一眼凝香小榭。

這是慕容家的地方,可這裡偏偏有他。

她一直以爲,有他的地方,就該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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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命今天發一次長更,估計也木人表揚我~~不過這文真的不虐啊,有木有!男女主都毫髮無傷來着,是不是?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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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2-6-12 0:56:02 本章字數:3104

成說犯愁,小心地挑着字眼說道:“日後姑娘若有機會回來,殿下必定歡迎得很。若是蕭公子願意,再回萬卷樓住幾日都不妨。”

歡顏沒有說話。

前方有岐路。

一條往山下,通往萬家煙火,通往那座四處飄着炊煙的小鎮;一條迤邐彎往山上,此時暮霧濛濛,不多遠處便拐入幽深山林,再不知綿杳到何方。

歡顏勒住了馬,向兩邊各看了一眼。

成說等都久知她不認路的毛病,忙指着山下道:“歡顏姑娘,走那邊。”

但歡顏並沒有往下行走。

她下了馬,回身看向山腰的宅院,然後抱着肩,坐到一旁山岩上。

成說等慌忙下馬,問道:“歡顏姑娘,怎麼不走了?”

有冷風撲面,卷着山間隔年的枯枝敗葉,颯颯打到臉上。歡顏揉了揉麪龐,低聲道:“我不走。煢”

“不……不走?爲什麼?”

“我要等一等。”

“等?姑娘要等什麼?”

歡顏擡起蒼白的面龐,看向在沉沉暮色裡依然閃着光彩的一角屋檐,咬了咬脣。

“我等殿下……帶我回家。”

“這……吶”

成說和另一名錦王府護衛相視愕然。

小白猿已偎依到歡顏身邊,上下打量着主人,然後很善解人意地摸摸她的胳膊以示勸慰,開始咬一顆不知從哪裡撿的榛子。大黃狗繞着她走了一圈,很淡定地趴到了她腳邊吐着舌頭休息。

良久,成說小心問道:“歡顏姑娘,剛殿下說過要你等他嗎?他……說了會帶你回去?”

歡顏搖頭,“他什麼都沒說。但我相信他,一定會過來找我。”

成說道:“嗯,我信。侍奉二殿下這麼多年,他對姑娘怎樣,我們怎會看不到?他滿心裡要對姑娘好,可想對付他的人,想對付姑娘的人,以他目前的情況……根本應付不過來。”

他猶豫道:“其實我們不說,姑娘心裡也該明白。讓姑娘跟蕭公子走,其實也是爲姑娘好。若是留在蕭公子身邊,以蕭公子對姑娘的心意,日後必當前程無量。如今這位東陽郡主對殿下雖極好,可……絕不會歡迎姑娘回來。姑娘到底在等什麼?等着回殿下身邊被埋汰一輩子嗎?姑娘無依無靠,不但永生永世出不了頭,就是暗中被人害了性命,只怕也無處訴冤……”

歡顏彎彎脣角,那雙黑眼睛焦灼卻堅定。她慢慢道:“我不怕埋汰,不怕被人加害。只要他肯留,我就敢留!”

成說焦急,料她這倔脾氣上來,一時半會兒不肯死心的,眼看山風更大了,向四周打量了下,上前扶她道:“歡顏姑娘,不如到前面那塊山石後躲躲風吧!那邊和凝香小榭隔了道山泉,所以繞遠了,其實比這邊近,門口有什麼動靜,咱們立刻能看到。”

歡顏並沒有堅持,很快應了,帶了她的小白、阿黃挪到近溪邊的山石後,然後取了從凝香小榭帶出的兩包藥,隔着紙包聞了聞,便解開其中一包來,將其中藥材抓在手中,一點點地揉捏,然後丟到地上,扔到溪中。

成說等不敢催促,卻也不敢再爲此事驚擾許知言,只得忍耐着陪她等候。

畢竟她從來都是許知言最親近最知心的人,輕重分寸應該拿捏得住,或者真一份旁人難以體會的默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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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色一點一點黑下來,直至整座山浸入這無邊的黑暗裡,凝香小榭的大門始終緊閉,再沒有任何動靜。

大門兩側的紅燈籠,在夜風裡飄來晃去,像誰哭紅的眼睛,在山林一眨一眨。

忽又一陣急風過來,一盞燈籠滅了。

再片刻,飄搖着的另一盞也歸於黑暗。

歡顏手中的那包藥早已擲光,她把包藥的方紙在掌中揉皺又攤平,攤平又揉皺,待得見那燈籠滅盡,整間宅院死寂般沉浸在暗夜裡,終於把手中揉爛了的紙丟到了旁邊的溪泉裡。

風狂水急,那紙片很快便給卷得不見蹤影。

而另一包藥,還好端端地放在她身側。

阿黃嫌冷,正將它的頭擱在藥上,再顧不得以往被骨頭引誘着,因那些藥吃過多少次苦頭了。

成說猜着許知言再不會出來。何況若按平時行程,他們都該把歡顏送回驛館後折轉回來了。

再耽擱着,引得東陽郡主這位未來的主母多了心,指不定又生出什麼事來。

正焦躁時,山間彷彿有什麼隆隆震響,壓過了咆哮的風聲。

他正疑心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時,天邊驟地一亮,一道電光閃過,雷聲當頭炸響,一滴兩滴的雨珠開始飄落。

成說一驚,忙向歡顏道:“歡顏姑娘,不能再耽擱了,我這就送你下山吧!二殿下本就體弱,這時候多半已經睡下……是絕對不會出來的了。”

歡顏抿脣不語,一張瘦削的面龐在暗夜裡尤顯得煞白如雪。

成說又向另一名侍衛道:“這樣,你先行趕去通知蕭公子。想來他這時還沒睡,請他親自過來一趟,把歡顏接回去吧!”

他不敢驚動許知言或東陽郡主,也不好強逼着歡顏起身,但歡顏已是蕭尋愛妾,又是奉旨所納,於情於理蕭尋都有一份責任,——便是到時歡顏還不肯走,也是蕭尋的家事,怎麼也責怪不到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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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篇名有些拗,解釋下吧!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出自南宋王沂孫《天香·詠龍涎香》。宋亡後,宋理宗帝后陵墓被掘,王沂孫等結社填詞,敘亡國之痛。“汛遠槎風”指鮫人乘槎至海上採龍涎,隨風趁潮遠去,“夢深薇露”是指龍涎與製作香料的“薇露”同被研磨時對過去未來的懷想和沉吟,“心字”應該指龍涎香製成後的實際形狀。但詩意當然早已超出字意,何況又是“斷魂心字”。

咱就這樣解釋這句詞吧:遠離自小紮根的故人故地,在相思的磨輾裡,如被點燃的篆香,苦苦煎熬着慢慢死去……人走了,魂斷了,心碎了……淒厲到尖銳的疼痛裡,無人開解,無人相護。就這樣獨自寂寞着,獨自走下去……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二)

更新時間:2012-6-13 1:02:06 本章字數:2924

眼見那侍衛應了一聲,便要牽馬離去,歡顏忽道:“回來。”

她的聲音在風雷聲中微微地顫,已不若原來的堅定。

成說嘆道:“歡顏姑娘,這事真給蕭公子知道,只怕他心裡也不痛快,日後相處只怕也會心存芥蒂。不如……我們悄悄兒回去吧,從此姑娘好好地過日子,便是殿下……也會開懷些。”

歡顏道:“好。你幫我拿藥吧!”

成說忙應了,拍過阿黃毛茸茸的大腦袋,彎腰去取歡顏身側的藥包時,指尖忽然一麻,一道顫意如閃電般竄過全身,竟連哼都沒哼了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成哥!”

另一名侍衛大驚,連忙奔過來查看,卻見成說倒在地上,也不見哪裡受傷,慌忙把他扶起時,卻覺他衣服上似有什麼東西爬到了自己手上。

夜色昏暗,他只見着一個比蒼蠅大不了多少的東西爬在自己手背,還未看清是什麼,手背上忽然一疼,如被蚊子叮過。

而那東西卻忽然間消失了。

尚未因驚駭叫出聲來,他已在瞬間失去知覺煢。

兩人先後倒地的聲音驚嚇到了阿黃,衝他們汪汪叫了兩聲,很快又安靜下來,趴到歡顏腳邊。

小白嘴裡終於不再吃什麼東西了,惶恐地把腦袋轉來轉去。

而歡顏始終安靜。

安靜地坐在山石邊看着對面的房屋。

狗叫聲終於驚動了屋內的人。

門,吱呀開了吶。

有僕役提着燈籠,往外探了探,忽然轉驟的大雨驀地傾潑而至,恰把他澆個滿懷,立時縮回了頭去,向內喊道:“下雨了,下雨了,好大的雨……”

朱漆大門砰地關上,再沒有人注意到遠遠的溪泉對面,有個蒼白的身影從黑暗中立起,呆呆地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慢慢地掩住了臉,無力跪倒在泥水飛濺的地面。

她痛哭失聲。

被豆大的雨水打溼皮毛的阿黃和小白在哀鳴,卻和她的哭聲一起淹沒在譁然傾下的大雨中。

電光閃過,破空的驚雷下,那個萬事散漫的女子,纖薄的身子葡伏在泥地裡,抱着她的狗,她的猿,絕望地哀哀哭泣。

沒有人聽得到她的哭泣,沒有人聽得到她的呼喚。

其實她喑啞地喚着的,始終只有一個人的名字。

“知言,我想回家……我一直在等你接我回家。”

“知言,前面的路太長太遠,我不想孤伶伶一個人走……太孤單……”

“知言,請帶我……和我們的孩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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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相信,今晚將註定是他的不眠之夜。

如果歡顏不回來,就意味着她和許知言前程未卜,他卻註定永遠別想得到她。

如果歡顏回來,必定會給許知言傷得體無完膚,等着他溫言撫慰,也送了他有機可乘的大好機會,讓他多幾分佔據這女子身心的把握。

他並不認爲這是卑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則,若用於全無把握的感情戰役中,應該同樣合適。

他從送走歡顏的那一刻,便在無聲地計算着自己勝負的可能性。

夏輕凰認爲許知言必會趕逐歡顏離開,蕭尋又何嘗不是這樣認爲?

若非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認定許知言會斷絕歡顏的念頭,他不會下這樣的賭注。

可隨着夜幕一分一分地降臨,他心頭也如那天色,一寸一寸地暗沉下去。

他寢食難安,晚飯竟連一筷都吃不去。

聆花再次證明了夏輕凰那張直爽到令他惱怒的大嘴巴。

她憂鬱地問向蕭尋:“尋哥,你怎麼讓歡顏走了?你是奉旨娶了她的,何況她和知言的事又鬧得那樣,如果因此給父皇追究來,她有個三長兩短的,叫我怎麼見我九泉之下的乳孃?”

蕭尋勉強道:“她又不是三歲小孩,怎樣的路都是她自己選的。公主盡到自己的心意就好,何必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這性情我可不喜歡,我未來的夫人,怎可這樣軟弱?”

聆花登時閉口,轉而又問道:“那你所中的毒……”

蕭尋笑道:“我既然答應把她送還給許知言,她當然也不會爲難我。臨走之前已經給我服下解藥。你看我現在氣色是不是好多了?”

聆花瞧他半天,也沒瞧出他氣色好在哪裡。只是斷斷不肯去戳穿蕭尋心事,指責他爲歡顏神魂不定,——一則會讓蕭尋不悅甚至惱羞成怒,二則也會顯得她這公主沒氣量,故而也便不再提此事。

蕭尋又道:“公主今日坐了一整日的車,想來也乏了,呆會便讓輕凰陪你先睡,我還有些事處置,今晚就不陪你了!”

聆花聽他說起晚上陪不陪的,便想起近日夜夜歡洽,彼此極盡溫柔,也便紅了臉應了,悄悄退開了。

待她一走,蕭尋便招來小蟹吩咐道:“留心她身邊有沒有人和外面有聯繫,若發現不對的,即刻把人抓來回我!”

小蟹應了,低笑道:“頂多也就這一兩日還能折騰些風浪出來。下面改走水路,四面是水,她和誰勾搭去?咱們天瑜府更不是她能爲所欲爲的地方。”

天瑜府卻是蕭尋在蜀國府第的名稱。他十四五歲時便隨了父親蕭曠和夏一恆出征,居然也立了不少功勞,蕭曠給攔着一時無法立他爲太子,卻升他爲天瑜將軍,讓他開始掌握兵權,他的府第也因此被人稱作天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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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心覺得我的文還是一氣看下去比較有感覺。歡顏獨自在雨中哭泣那段,我寫的那個內牛……一拆開中間的情緒給打斷了,真心是敗筆啊敗筆~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三)

更新時間:2012-6-14 0:49:52 本章字數:3040

蕭尋也無暇顧及以後的事,只又問道:“大盧那裡還沒消息?”

小蟹嘆道:“公子,這一兩個時辰,你已經問過十幾遍了!”

蕭尋便不說話。

他既答應了把歡顏送回去,送去的人便不宜在那裡久留;便是留着,歡顏也會趕逐。但要完全離開,他也不放心,因此早就暗暗吩咐了,留兩個人只在山腳候着,想來不多久便可迎到許知言遣人送回的歡顏了。

可許知言沒有把她送回來。

直到天黑了,直到雷聲響起,直到大雨傾盆…煢…

他始終沒有等到歡顏。

他倒了酒,想喝,卻又忍住。

他不知道自己醉倒之後,會控制不住做出什麼事來。

而且,說不定有奇蹟出現呢?

說不定只是許知言捨不得歡顏,把她多留一會兒呢?

---------------------------------------------------吶-

但這一點點期盼,終於也隨着大盧的回來而消逝。

他穿着蓑衣,猶自全身淋得透溼,一邊甩着臉上的水一邊回稟道:“少主,我看看都快戌正了,歡顏姑娘還沒回來,就冒雨到凝香小榭去看了下,門口燈籠早滅了,連閽者的房間也沒掌燈,想來上上下下早就睡了!”

“早就睡了……”

蕭尋慢慢彎一彎脣,凝眸想看向遠方的棲雲山。

自然什麼也看不到。大片雨幕如織,密密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看不到棲雲山,看不到凝香小榭,更看不到那個可能被幸運留下的不幸女子。

大盧看他臉色不好,勸道:“公子,既然歡顏姑娘不回來了,公子還是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如果天氣不好,從棲雲山繞過去可能要一整天。”

蕭尋不答,轉頭向小蟹問:“東西準備好了嗎?”

小蟹一愣,小心問道:“什……什麼東西?”

又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蕭尋的面容,臉色白裡泛青,眸光暗沉如夜,眉宇間已有怒意騰騰欲起。

雷聲隆隆裡,他高聲喝道:“不是讓你叫人把她的嫁妝裝箱備好嗎?”

小蟹忙道:“除了隨身包袱,她的箱籠全都沒拆,都現成的,可以立刻搬來。”

“亥初已過……”蕭尋看看天色,“即刻把她的東西裝車,預備去棲雲山!”

大盧忙道:“公子,外面雨很大,只怕會把東西淋溼。何況有段山道挺難走,不如明天出發時順路送過去吧!”

蕭尋道:“罩上兩層油布,裹好了便不怕雨淋。”

小白狐說過,亥初不回來,便是再不會回來了。他既然應了今晚會把她的嫁妝送回去,那他一定不會食言。

無法許卿一世歡顏,至少能許卿一時稱意。

唯盼她滿心戀慕着的那個人,終能給她一世歡顏……

小蟹不敢耽擱,忙令人去預備,又道:“公子,就由我們送過去吧?外面雨大,若是淋壞了公子,我等無法和國主交待……”

蕭尋皺眉道:“我自己的事,要你們交待什麼?還不去給我預備雨具?打算耽擱到三更半夜去敲人家大門嗎?”

小蟹暗道,人家早就睡了,這時候和三更半夜又有什麼區別?若是許知言身體好些,擾人春夢壞人好事更是極不厚道……

只是蕭尋正滿肚子的沒好氣,這話便萬萬不敢說出口了。

又一陣冷風颳入,撲了蕭尋滿臉雨絲,將數支燭火吹得搖曳不止,最靠近蕭尋的那支晃了晃,竟滅了。

屋裡便有燭煙繚繞,淡淡的燭香彷彿在風裡顫抖。

蕭尋的憤鬱不由地散開了些,低聲嘆道:“我總要……總要再去看她一眼。”

他總得找個藉口,再去看她一眼。

只要看她一眼,確認她還好,他也便有了一個讓自己放手的理由,一個讓自己放心離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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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睡得很不安穩。

他一直聽到歡顏在哭。

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的丫頭,他太熟悉她的聲音。歡喜的,悲傷的,憂愁的,慍怒的,撒嬌的……

她很少在他跟前掩飾她的情緒,也很難掩飾得住。他目不能視,卻能清晰地辨識出她的每一絲喜怒哀樂。

他太明白,這次他真的傷了她的心;更要命的是,她居然懂得他在刻意傷她。

她懂得前面是懸崖,卻抱着一線希望,認爲她可以和他懸崖邊上執手同老,笑看夕陽。

他不敢說服自己留下她,卻也無法勸服放棄她固執得近乎愚蠢的念頭,只能硬着頭皮,看她傷心,看她絕望,然後……看她離去,越走越遠。

可她到底不肯絕望,不肯走遠嗎?

她始終在不遠的地方壓抑地哭泣着,沉默而不甘地凝望他的方向。

他很想叫她,他甚至真的直着嗓子在喊她。

“歡顏!歡顏!歡顏!”

聲音湮滅在他的喉嗓間,就像黑暗壅堵於他的眼眶內,他奮力地掙扎了那麼久,那麼久……始終無能爲力。

可他只是瞎而已,並不啞。

他一定只是不夠努力,才喊不出她的名字。

“歡顏……”

他終於叫出聲來,猛地坐起身來,身上衣衫已被淋漓的冷汗浸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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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戌正,晚八點;亥初,晚九點;亥正,晚十點。古人講究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生活比較少,所以睡得似乎都是比較早的。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四)

更新時間:2012-6-15 0:55:32 本章字數:2749

知言哥哥!知言哥哥!”

旁邊有人驚惶地喊他,嗓音裡有沉睡時被驚動的睏倦和沙啞。

許知言伸出手,摸到了鬆軟的衾被,然後他的手已被慕容雪握住。

反應這麼快,她應該伏睡在他的牀頭。

向上摸索時,他撫到了她的腦袋,長髮鬆軟柔滑,和歡顏的有些像煢。

淺杏已急急走上前來,爲他奉上茶。

許知言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才聽到屋外呼嘯的風雨正如萬馬奔騰,不時響過的巨雷震得門窗嗡嗡作響,淹沒了他顫抖不安的喘息聲。

他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淺杏道:“應該過了亥正,眼看着快到子時了吧?”

“亥正……歡顏早該回到驛館了吧?”

慕容雪爲許知言擦着額上的汗珠,柔聲道:“應該早到了吧?我見知言哥哥睡着了,也便在這邊打了個盹,不想都這時候了!吶”

淺杏笑道:“郡主陪了半宿,只怕也累壞了!不如先回去休息,讓我和寶珠姐姐陪護着殿下吧!”

慕容雪道:“我不困,就是瞧着知言哥哥睡了一覺還是精神不好,着實發愁。”

許知言道:“我精神是不好,快去喊太醫來!”

慕容雪怔了怔。

許知言道:“阿雪,你大約忘了,我早先便說過,我要傳太醫問歡顏開的是什麼方子。你應過我,便是我睡着了,太醫過來也會把我喚醒。”

“啊,對……”慕容雪的聲音便低了下來,“太醫的確來了,可我不想叫醒你。太醫也說你該好好休息。”

“那麼,現在去傳他們過來!”

“哦哦,好!淺杏,快,你親自去一遭兒,別誤了事!”

淺杏忙應了,拉開門撐傘出去時,當頭又一聲響雷,驚得她忍不住尖叫一聲,又退回屋子裡。

而手邊的傘竟已被山間的狂風颳出老遠,飛到院子的另一邊去了。

冷風夾着雨灌進屋子裡,許知言只覺面頰立時沾上濛濛的潮氣,剛從熱被窩裡鑽出的半邊身子立刻冷了。

慕容雪慍道:“你也太沒用了吧?過來照顧殿下,我過去喚人。”

此時二更快過,本來值守在門前的侍僕見主人已安睡,外面風雨又大,都已避入屋中,或安睡,或值守,這邊的動靜被風雷聲蓋過,故而一時竟沒有人發現這邊屋子正需要使喚人。

淺杏雖知自家郡主出身將門,不是一般千金閨秀可比,也不敢勞動她風雨裡奔走,忙道:“不用,不用,奴婢這就去……”

料得這風雨太大,必定連傘也撐不住的,她一橫心,也不打傘,披了件蓑衣兜頭奔入雨中。

慕容雪急忙過去把門關緊,笑道:“咱們來的不是時候。山裡的風雨原就比別處大,何況這邊山坡正好向着風。”

許知言不答,摸索着披衣下牀。慕容雪忙上前爲他扣衣帶,扶住他道:“知言哥哥,這麼晚了,就不用起牀了吧?我叫人給你弄點夜宵就在牀上吃了,然後服了藥繼續睡覺,豈不是更好?”

許知言只覺身體虛軟,卻強撐走到桌邊坐下,自己重倒了熱茶來喝了兩口,才道:“我其實還要問問太醫,傍晚給我服的藥裡到底添了什麼,能讓我睡得這麼沉實,連被人從書房搬回臥室都不知道。”

慕容雪一怔,說道:“應該加了些寧神靜氣的藥吧?因你添了些症狀才加的,可能的確有助眠的功用。”

許知言脣邊便彎上薄薄笑意,說道:“既然阿雪這麼說,多半錯不了!”

慕容雪不覺紅了臉,待要再說話時,只聽門外風雨聲中,忽然有匆促的腳步聲由遠漸近。

兩人都以爲是淺杏領了太醫過來,誰知敲門的居然是錦王府一個值守的侍從。

“殿下,郡主,屬下有事稟告!”

兩人都有些愕然。

慕容雪隔了門問道:“什麼事?”

侍從道:“回郡主,蜀國皇子蕭尋蕭公子造訪!”

慕容雪不覺站起身來,問道:“這時候……他來做什麼?”

侍從道:“蕭公子說和歡顏姑娘有過約定,如今是依約把歡顏姑娘的東西送過來!”

慕容雪訝然道:“約……約定?什麼約定?歡顏姐姐叫他送什麼過來了?”

侍從道:“屬下不知。不過蕭公子說了,如果殿下已經睡了,便不必驚動,他把東西送過來也便走了!”

身旁的許知言猝然道:“請他過來!”

侍從應了,又踩了水嗒嗒嗒地奔遠了。

慕容雪納悶道:“這蕭公子可奇了,那麼大的風雨,跑山上來送東西?難道歡顏還有什麼重要物事要給你,催着蕭公子半夜過來送東西?”

許知言靜默片刻,忽問道:“成說呢?”

慕容雪道:“成護衛親自送歡顏下山的,這時候……應該早回來了吧?”

許知言道:“去叫成說過來。”

慕容雪應了。

給人這麼一鬧,原先值守的侍僕們終於聽見,此時都已陸續過來聽候使喚;寶珠原在隔壁房裡打盹,此時忙進去服侍,正好聽到提起成說之事,遂道:“成護衛他們好像沒回來。”

許知言眉心驀地一跳。

慕容雪驚訝道:“什麼?他沒回來,怎麼沒人來回稟?”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五)

更新時間:2012-6-16 0:48:23 本章字數:2947

寶珠道:“算時辰,差不多該是他們把歡顏姑娘送到驛館那時候下的雨。那時天都黑透了,雨又大,若按常理推斷,蕭府的人必會留他們在驛館住上一宿,所以他們沒回來,這邊也就沒派人去找。”

慕容雪呆了呆,才道:“也是。何況成護衛武藝高強,這一路也沒什麼險要的去處,不可能有什麼意外。”

許知言緊捏着茶盞一言不發,身體卻明顯地僵硬了。

這時,外面有人稟道:“殿下,蕭公子來了!”

說話間,蕭尋已緩步踏入。

他雖也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但這麼大的雨,再細密輕軟的蓑衣也不管用。

他身上幾乎沒有一處乾的地方,連頭髮都溼淋淋地滴着水。

他的臉色彷彿被雨水沖刷得發白,但依然脣角含笑,眉目輕揚,雙眸裡的神采與尋常訪親會友時並沒什麼兩樣。

“二哥,這大晚上的,打擾了!”

蕭尋一邊說着,一邊向房內一打量,並不見歡顏,已自暗暗失望煢。

許知言心下焦灼,開門見山問道:“歡顏讓你送什麼過來?”

蕭尋鄭重道:“承蒙二哥不棄,當日親將歡顏囑託給我。今日歡顏回來,我也該親自過來和二哥交待一下。錦王府給歡顏預備的嫁妝,以及……歡顏本人,在下紋絲未動。依我和歡顏的約定,若她亥初未回,我便將她的箱籠送來。”

他的眸光裡終歸有了澀意,低嘆道:“雖然天公不作美,這麼個好日子給這樣的天氣……可我不想失約,因此這時候冒失前來,還望二哥恕罪!”

許知言沒有說話。

甚至連一句遜謝也沒有,石像般木然坐在桌邊。

慕容雪的臉色也古怪起來,她看看蕭尋,又看看許知言,待要說話,卻又猶豫吶。

蕭尋漸漸覺出不對時,許知言終於說話了。

他似從牙縫間擠出字來,幾乎每個音節都帶着冰冷的顫意:“立刻召集所有人,下山尋找成說和歡顏!找不到,一個都別回來!”

外面候命的人極少見他這般神色語氣,慌忙出去傳令。

慘白的閃電下,便照出了屋外廊間奔忙的人影,無不滿臉驚惶。

蕭尋似被閃電擊中,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跟前,好久好久,也像從齒縫間擠出哆嗦的話語:“二哥……你沒留她?”

許知言的面龐如敷了層冰霜,沉默地握着茶盞,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慕容雪忙代他答道:“蕭公子,歡顏已是蕭家奉旨納進門的妾室,二殿下怎好留她?故而天還沒黑便讓成說他們送她回去了。再不知……不知他們下山後去了哪裡,怎會沒回驛館……”

蕭尋忍不住叫道:“她根本沒下山!”

許知言微微擡頭,耳朵側向他的方向。

蕭尋道:“我原也想着她可能會回去,所以有留着兩名隨從在山腳等候。但……他們一直沒等到她,也從未看到她下山!”

慕容雪也不禁驚道:“沒下山?此處距離山腳不過三五里路,他們明明離開這裡,沒下山能去哪裡?何況……”

她沒敢說完,可蕭尋等卻能聽得懂。

外面又有閃電撕裂窗外的天空,紅豔豔如毒蛇舌信,直要擊入屋內。

驚雷劈下,暴雨愈發如傾如潑。

凝香小榭幾乎是附近唯一的建築。

從這裡往山腳,根本沒有遮風擋雨的地方。

三個人,三匹馬,加上一猿一犬,在這樣的暴風雨下,能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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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杏終於領着太醫匆匆趕過來。

那太醫該是剛從牀上被喚起,帽沿尚歪着,惺鬆的眼睛小心地在許知言和慕容雪身上掃過,屏聲靜息上前見禮。

許知言冷冷問道:“我問你,傍晚歡顏姑娘開的兩張方子,是治什麼病的?”

太醫猶豫,卻不敢不答:“回殿下,那兩張方子,一是保胎藥,一是墮胎藥……”

“咣噹”一聲,許知言的茶盞摔落於地,跌得粉碎。

“保胎……墮胎……原來,原來……”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滿目的黑暗裡,像有無數個漩渦在轉動,要將他生生地吸進去,永世不得超生。

“她……已經懷了身孕。懷着我的孩子……我把她交給了別人。”

也許,原來她還有一線希望去開始她新的生活,可她不可能懷着許知言的骨肉跟着蕭尋走。

這對蕭尋不公平,對許知言太殘忍。

他們都以爲放手是給了她一條生路。

可原來,放手也能成爲一條死路。

“老天,我……我做了什麼……”

許知言站起身,軀體搖搖欲墜,卻踉踉蹌蹌地直衝向門外。

那裡很冷,那裡很黑,那裡有狂風有暴雨有驚雷……可那裡有她。

慕容雪驚叫,要去攔時,卻被他一手推開。

蕭尋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忙上前將他抱住,叫道:“二哥,二哥,你彆着急,我去找,我現在便帶人去找!既然沒下山,她必定還在附近,又有成說他們照顧,應該不會出事!”

“會……會沒事麼?”

許知言慘淡笑着,咳嗽,卻覺門外的冷風冷雨吸入鼻中,竟能讓他憋緊的胸口輕鬆些,忽一彎腰,已有一口殷紅吐在蕭尋袖上,人已一陣暈眩,再也站不住腳。

蕭尋一顫,低聲道:“二哥,保重!不爲自己也該爲歡顏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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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六)〖3000字〗

更新時間:2012-6-17 0:17:45 本章字數:4675

歡顏……”

許知言低低地喚,掙扎着說道,“我……沒事,煩請蕭公子……先去找……”

“是,二哥放心,我一定找到歡顏!”

蕭尋不敢耽擱,不待他說完便趕忙應下,將他推到慕容雪等人懷中,說道:“你們好好照顧二哥,我去找人!”

慕容雪應了,和淺杏等扶住許知言,淚水已經簌簌地掉落下來煢。

而蕭尋已經毫不猶豫地奔入暴雨中。

他的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成說等如果和她在一起,絕不可能放任她在這樣的暴雨之夜流落在山野間吶。

小白狐那裡,必定出了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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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三馬,目標不大不小,暴雨中的山林越發地幽深可怕,蕭尋本以爲不可能那麼快找到線索。

但派出去的人居然很快發現了異常,指着溪泉對岸喊道:“快看,那裡有馬!有馬!好像……是成哥的馬!”

就着閃電瞬間的慘白卻灼亮的光線,蕭尋也看到了,不覺又驚又喜又憂心。

不但有馬,那邊可以略略擋住風雨的高大山石邊,甚至還臥着人影!

她果然還在附近嗎?

那倒在地上的人影中,有她嗎?

對岸雖近在咫尺,卻被一條溪泉隔開,需從前面石橋繞行。此時雨還在下着,山間蹬道都被雨水衝得滑膩異常,溪流更是湍急,這樣的暗夜裡走過去卻也頗費時間。

蕭尋心焦對面的伊人,擡身蹬在旁邊樹上,藉着樹枝彈力猛地向對面躍去。

他的輕功雖高,但想越過這道溪泉卻也不易,竟落在對面近岸的水裡,一個不穩差點被水流沖走。

隨行的小戚等人驚叫道:“少主小心!”

蕭尋咬牙,游到對岸捉住對面山石,三步並作兩步爬了上去。

有這位尊貴無疇的公子爺帶了頭,其他會武的侍衛再不敢怠慢,即便輕功躍不過去,也硬生生地游過去了。幸好人多彼此有照應,總算沒人被激流沖走,未曾另生事端。

一羣人冒着風雨在對岸查看時,地上昏迷的人,正是護送歡顏回去的成說和另一名侍衛,甚至三匹馬都繫於山林間,雖給淋成了落湯雞,倒也安然無恙。

可是,歡顏呢?歡顏呢?

蕭尋衝過去檢查馬匹。

兩匹輕裝,還有一匹帶着包袱,裡面有用油布仔細包好的瓊響,有雨具,甚至還有不知誰預備的一包點心,早已被雨水衝得化成了一團麪漿。

她應該什麼都沒帶,就那樣……一個人走在暴風雨中,消失在這漆黑冷寂的山林間……

蕭尋忽然覺得有一隻手伸到了他的胸膛裡,生生地把他心臟捏得裂開。

他如寶珠般日日呵護唯恐有一點閃失的女子,就這樣……從這裡消失,永遠消失?

他猛地轉過身,紅了眼睛對身後跟過來的侍從吼道:“快找!一定要……儘快找到她!”

“是!”

不論是錦王府的侍從,還是跟隨他前來的蕭氏侍從,再無一人敢怠慢,溼淋淋地分頭竄入風雨中。

蕭尋不斷擦着臉龐掛下的雨水,踩在泥水裡奔走,藉着不時亮起的閃電,試圖搜尋到更多的線索。

片刻後,山道上有數盞燈籠的微弱光線穿過雨幕。

蕭尋定睛看時,卻是許知言乘了肩輿匆匆趕過來。

跟隨而至的人不少,連慕容雪、寶珠、淺杏並太醫等人都披着蓑衣圍在肩輿前後,神色間難掩的驚惶和擔憂。

以許知言的身體狀況,只宜臥牀休養,哪裡還經得起在這樣的雨夜奔波勞碌?

蕭尋撕下一角衣料,將山石邊的一包淋得快要散開的藥包起,才走到許知言跟前,說道:“二哥不用太擔心,成護衛他們應該是着了歡顏的道兒。她應該一時任性,自己走開了。二哥身子正虛,還是先回去,保重自己要緊。”

慕容雪嗚咽道:“是啊,知言哥哥,我讓人送你回去,我和蕭公子帶人在這裡尋找,可好?”

許知言不答,只向蕭尋問道:“可有什麼線索?”

蕭尋道:“歡顏下的毒只怕沒那麼容易解,成護衛他們還昏迷未醒,沒法問出什麼來,已經叫人送回去了。從這裡的情形看,她在那邊山石前呆了很久。”

他把手中的藥交給隨行來的太醫,說道:“看下這是什麼藥。”

這藥正是太醫親手抓的,不過略翻了翻,便回道:“這便是傍晚爲歡顏姑娘抓的保胎藥。應該還有一包墮胎藥是放在一起的。”

許知言身體晃了晃,啞着嗓子道:“她把墮胎藥帶走了?”

“沒有!”

蕭尋忙扶住他,只覺許知言的手竟似比外面的冷雨還要冰上幾分。

他身在肩輿之中,被可以阻擋風雨的圍幔密密罩着,身上穿得也厚實,並未淋到風雨,可他的面孔像山邊被雨水沖刷了多少年的岩石,是一種飽經滄桑的無力的的灰白。

蕭尋暗自擔心,忙解釋道:“她哪包藥都沒帶走。這藥還整的,另一包墮胎的應該早被她扔了,河邊還有些藥材散落着。她……應該想要這個孩子的……”

“是……她想要這個孩子,想要……”

許知言站起身,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把阻攔他的人都推開了,踉踉蹌蹌奔到雨中,衝向那處山石。

慕容雪驚叫,寶珠手忙腳亂地拿過蓑衣爲他披上,緊緊扶着他,卻只能拉他避開前面的樹木山石,再無法動搖他衝下歡顏最後呆過的地方的決心。

他一晃身在歡顏坐過的地方坐下,玉青色的潔淨衣袍頃刻泡在了泥水裡。

蕭尋忙道:“二哥,請保重!便是歡顏在這裡,一定也不想二哥這樣不愛惜自己。”

他遲疑了下,又道:“何況,她也不算一個人走的。這裡有剝開的榛子,小白和阿黃應該都跟在她身邊。”

“小白和阿黃……”

許知言慘淡地笑起來。

“她跟我這麼多年,最後能陪着她的,就是一隻猿,一條狗嗎?”

蕭尋勉強道:“二哥放心,她肯帶着它們,她還需要它們陪,便證明她心裡還有希望。”希望……歡顏就是抱着希望坐在這裡麼?”

許知言向對面一指,道:“對面……就是凝香小榭?”

蕭尋嘴脣動了動,澀聲道:“對,對面就是你住的地方。其實……她只要高聲喊一聲,大約你就能聽到了!”

“對,她必然喊過……”

在她的心裡,在這樣的風雨裡,她必定無數次喊着他許知言的名字。

她如此瞭解他,當然會猜到他在她離開後必定會詢問這是什麼藥方。

她那樣驕傲,已經低聲下氣求過他,又通過藥方那樣明白地告訴他,她已有孕,當然是萬般期盼他將她留下。

再冷的夜,再大的雨,她不肯走,她苦苦地等待着他的決定……

可她沒有等到。

她懷着他的孩子,被他趕逐得遠遠的,獨自徘徊在這樣可怕的夜晚,在電閃雷鳴之際,哭泣着尋找她丟失的愛情,丟失的家……

許知言扶着山石慢慢站起來,解開眼睛上被淋溼的布條,向着天空嘶啞地高聲呼喊。

“蒼天!若我曾有不敬不義之處,若歡顏曾有不敬不義之處,請報應在我許知言一人身上!目盲也罷,耳聾也罷,甚至要我一條性命也罷,要我來世贖罪也罷……我無怨無悔,只請你……放過歡顏,放過她的孩子……”

“我求你,一定要讓他們好好的,好好的……”

又一道閃電劈過,天幕像睜着通紅眼睛的怪物在獰笑。

許知言似乎看到一抹光亮閃過,蒼涼地笑了起來。

天都有眼睛,他沒有。

他,什麼都沒有。

連歡顏也沒有了。

慘淡地啞笑一聲,他沿着山石慢慢滑倒下去。

“二哥!二哥!”

蕭尋驚呼,慌忙把他抱住。

太醫和侍從們驚叫着,已經慌作一團。

蕭尋望着遠遠近近的黝黑山岡和重重雨幕,沙啞地又喚了一聲。

這一回,他喚的是歡顏。

他沙啞着嗓子高聲叫喚道:“小白狐,你在哪裡?”

“小白狐,你快出來!”

“小白狐……”

又一聲咆哮巨雷,徹底他的聲音淹沒。

他木然立着,依稀又看到那笑容明媚的少女款款走來,促狹地說道:“蕭尋,我要拿毒蠍子咬你!”

雨打到臉上,順腮滑到脣舌間,竟然是熱的,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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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哭了的。你們呢?哭了的都幫我衝杯咖啡去,我點點人數吧~~~~

寂寞芳菲暗度,歲華如箭堪驚(一)

更新時間:2012-6-18 0:15:26 本章字數:2874

四年後,初春。

塞外猶是荒煙衰草,亂鴉斜日裡有孤鷹高高掠於天際,聲唳長空。

一匹棗紅馬自遠方草原的兒的兒地奔來,步履卻越來越沉,越來越慢。忽見前方有一小道溪泉自山間流出,頓時一聲長嘶,人立而起,要把背上的人甩下。

鞍上之人暗自叫苦,卻知這馬兒馱着兩個人重量奔得太久,委實受不住了,只得自馬上一躍而下,在地上滾了兩滾,才穩住身形。

他懷中尚抱着一人,此時嘆道:“太子,你的馬技不行嘛!”

那人放開她,看着奔去喝水的馬兒無奈道:“明明是你這馬兒太不敬業,怎麼又扯上我了?”

他眉目俊秀,英姿灑脫,即便給人追逐得滿身血漬,一頭灰塵,依然有種常人難以企及的卓異氣度,正是蜀國國主蕭曠的長子、如今的蜀國太子蕭尋。

和他共乘一馬的,卻是素來不離他左右的女將夏輕凰。此時她掙扎着想站卻站不起來,身體一晃又坐到地間,埋頭檢查腿上的刀傷。

蕭尋蹲身撕開她的褲角,已看到那尚在流血的深深傷口,嘖嘖道:“幸好還沒傷到骨頭,不然我只能把你扔在這裡喂狼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已急急抱起她走到溪水邊,爲她清洗傷口煢。

夏輕凰抱怨道:“都怪你。明知閔西這些狄人裡已有不少人和閔東狄王暗通款曲,你還親自趕過來安撫,需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何況你已是一國太子……”

蕭尋掏出藥爲她敷着,笑道:“哦?現在你曉得這樣說了?當初慶王請命過來時,你爲何又說太子來更合適?”

“那你就來了?我就是怕慶王趁機聯合閔人,又鬧出事來。你不能趁機推個武將出行啊?也不至於這樣給人算計!”

蕭尋不答,從自己衣角下襬撕出一根長布條,仔細爲她包紮。

夏輕凰哼了一聲道:“還是衝着閔東這裡出現的什麼美貌女醫來的吧?我真服了你和錦王這兩人了。四年了,杳無音訊,居然還在找。一個找去南疆,一個跑來北漠,都找到什麼了?那個五六年前就出現在這裡的美貌女醫,是你的歡顏嗎?啊……”

她忽然痛叫起來吶。

蕭尋將手中布條猛地一收,打了個結,嘻嘻笑道:“夏大小姐,包紮完畢!”

夏輕凰痛得直哆嗦,怒道:“你故意的!”

蕭尋不答,走到泉水邊洗自己滿是血漬的手。

清澈的水倒映着他的容顏,俊朗的眉宇間閃過疲憊和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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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過去,又歷了多少個驚心動魄的日子,蕭尋始終都覺得那一夜是個噩夢,一個至今沒能醒過來的噩夢。

許知言不支倒地,被強送回凝香小榭休養。

據說,東陽郡主暗示太醫用藥讓他昏睡過去,卻見他昏睡時猶自蹙眉不安。

蕭尋帶人在雨中尋找一整夜,始終一無所獲。

敢在那樣的雨夜行走在山間的侍衛,當然個個身手敏捷。饒是如此,這夜還是不斷有人溼滑的山路上跌倒,甚至有人摔斷了胳膊。

等天亮回到凝香小榭附近時,雨漸漸小了,止了,但幾乎所有人都開始絕望。

旁邊的溪泉愈發水流湍急,不少人的目光開始掃向溪泉下游,就差點沒建議派人到下游打撈屍體了。

歡顏在認路方面的天分之差,正如她在醫學方面的天分之高。以常理而論,她一個懷着身孕的弱女子,迷失在那樣暴風雨的深夜山林裡,生還的可能實在不大。但她身邊帶着一猿一犬,便是出了事,至少也該聽到犬吠猿啼之類,不至這樣杳無蹤跡。

若是她一氣投水,惶惑的猿犬或是自己跑了,或是很通人性,跟着跳下去救人,一起被水捲走倒是有可能。

慕容雪已在安排人去附近官府,打算動用官兵過來搜山了。

她不一定對歡顏有多少好感,但她不能看着許知言憂心如焚,他的身體也未必禁得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

生或死,她必須給許知言一個可以看到的結果。

可蕭尋不認爲他的小白狐會走上那條絕路。

她早早地把墮胎藥扔了,足以證明她從來沒打算過不要他們的孩子。既然想保住孩子,她便沒有理由輕賤自己的性命。

在天色大亮後,他又回到了歡顏最後呆過的山石邊,徘徊許久,意外地看到了山石上的兩行字。

當以金簪所劃寫,字體不大,痕跡也淺,並且是在山石下方,該是她坐於地上所寫,如果不是用心查看,連白天都不易看清,更別說晚上了。

或許,根本上她故意的。

如果他們沒有用心找她,她又何必讓他們看到她的去向?

字跡本就淺,又被雨水沖刷了一夜,很是模糊。蕭尋辯認許久,纔看清所有的字。

“我當走遍南疆北漠,尋出療治錦王眼疾之策。錦王保重,阿尋勿念。”

錦王。

阿尋。

孰親孰疏,一眼可辨。

蕭尋不敢自作多情,以爲在歡顏心裡,他就比許知言重要了。

她該深知許知言被迫棄她,只是因爲雙目失明,無力自保,無力保她,——而他被人算計,也和她的疏忽不無關聯。

因此她要挽回他的眼睛。或者,也想……挽回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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ωwш★TTKдN★¢O

乃們都沒淚啊,於是餃子淚了~~好吧,下邊應該不虐了,都不用淚了~~

寂寞芳菲暗度,歲華如箭堪驚(二)

更新時間:2012-6-19 1:27:21 本章字數:3058

她眼見他就這樣放棄了她,甚至放棄了他們的孩子,到底心灰意冷。

也許只是無意識地刻劃出的稱呼,卻有意識地將她和許知言拉開了距離,並且承認了始終容讓保護她的蕭尋是她最親近的朋友。

蕭尋沒有再找下去。

他默默回了驛館,按原計劃帶着聆花等回蜀煢。

他不知道許知言聽到歡顏留下的這兩句話會怎麼想。

但是,他必定很清楚,是因爲他不曾挽留,纔會讓歡顏含恨離去。

從此孤身一人,帶着一猿一犬,遠走天涯,後會無期。

可他明明那樣愛她,就如她也是那樣深切地愛着他。

也許,從今後,他們只能說曾經愛過了。

愛過,就是曾經相愛,然後擦身而過吶。

她那樣悲傷而決絕地走出了相隨十餘年的錦王的世界,走出了她漸漸信賴的阿尋的世界,自此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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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三年的秋天,有客自南疆來,帶給錦王許知言一封沉修法師的信函,和一個健康的男嬰。

男嬰的脖子上掛着一面金鎖,上面刻了他的生辰八字。

沉修法師說,歡顏跟他去了南疆,研究治療眼疾的方法,無果。八個月後,歡顏在南疆產一男嬰;再隔十月,男嬰斷奶,她託他把男嬰送還錦王,自己離開了南疆,說要訪遍天下名醫,繼續尋找治療許知言眼疾的方法。

這時,衆人方纔恍然大悟。

歡顏一個路癡還能安然從山林裡走出,應該有沉修法師的緣故。

算來蕭尋等啓程回國的日子,也是沉修法師認爲許知言病情已穩,辭行回南疆的日子。

歡顏從未打算過跟蕭尋回蜀,應該早和沉修有了棲雲山相會的約定。沉修一向想收歡顏爲徒,見歡顏有意,自然在棲雲山相候。歡顏等不到許知言的挽留,終於無可選擇,默默隨他去了南疆。

據說許知言接信後,抱着那孩子終日呆在萬卷樓一言不發;那孩子極活潑,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笑,對着他父親咿咿呀呀個沒完沒了。

那模樣,像極了歡顏……從小到大,鬧騰得他又是歡喜,又是煩惱。

他總是擔憂自己無法給歡顏幸福。事實上,他好像也只給歡顏帶去了悲傷和痛苦。

但他不得不給這個孩子幸福。這孩子是他再也無法推脫給別人的責任。

哪怕,此時他已遵照當日的承諾,如約娶了慕容雪爲錦王妃。

那是他一直想要的盛大的婚禮。可新娘卻不是他心心念念想娶的那一個。

半個月後,他啓程去南疆,慕容雪執意相隨,並親自看護孩子,充當了母親的角色。

沉修大約也擔心被錦王興師問罪,在送走男嬰不久便離開南疆,據說去海外了,應該沒有和歡顏同路。

許知言在歡顏住過的地方住了好些日子,臨走時帶走了阿黃。

阿黃年歲大了,以狗的年齡來說,快到可以養老的時候了。

何況……它太胖了,胖得走路都有些困難。

歡顏再不忍帶它奔波,把它留在了南疆,只帶小白猿起身。

於是,阿黃很幸運地回到了錦王府,回到了它出世並長大的地方,回到了它的主人一直想回卻回不來的地方……

不久,錦王妃慕容雪有了身孕。

再不久,錦王妃意外滑胎。

再不久,太醫們集體診治後,宣佈錦王妃將終身不孕。

許知言對錦王妃關懷備至,時常帶了她和小公子入宮侍駕。

景和帝近年每爲病痛困擾,雖對這孩子的生母有些不滿,但到底是愛子的親骨肉,由不得抱在身邊逗弄幾回,卻覺可愛異常,比許知言幼時還要討人喜歡,竟連病痛都似好了許多,遂連誇這孩子是個福星,讓慕容雪無事便帶孩子進宮玩耍。

景和四年夏天,小公子許思顏被冊封爲錦王世子。

這時候,他已能被人牽在手上蹣跚走路,會趕着慕容雪喊:“母妃,母妃,抱抱,抱抱思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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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一直留心錦王府動靜,這些事輾轉報來時,他自是看得出其中某些說不得的蹊蹺,每每暗自嘆息,不知道該認爲許知言癡心,還是該認爲許知言狠心。

而他自己也曾暗中派人去過南疆,甚至西域,意圖打聽出小白狐的下落,始終沒有消息,卻意外聽說北漠的閔地出現了一位美貌女醫,醫術極高,被當地牧民奉若神明。

恰閔西這邊屢有異動,蜀國國主蕭曠怕他們與閔東的狄人和烏桓人聯合,令邊疆再起戰亂,遂借了爲閔西居峌王母親壽辰之機,遣使前來賀壽,順帶查探狄人動靜。

此時蕭尋已娶回吳國公主,並且帶回了一道吳帝冊其爲蜀國太子的詔書。

蜀國這些年日漸強大,雖然照舊向吳國稱臣,諸如這些冊後冊太子之事,向來是國主自己拿主張,吳國從不干預。但如果國主願意奉了吳帝的詔書行事,倒也是相當有用的籌碼。

靳太后再偏寵慶王,擱不住長子藉着吳國詔書態度越來越強硬。何況蕭尋也不是省油的燈,對於在吳國被刺之事再三逼命有司徹查,幾處線索直指慶王,於是蜀朝內外開始議論紛紛,倒有一大半是疑心慶王爲尊位對侄兒暗下毒手的。這種狀況下,靳太后也不敢再爲慶王招嫌,只得眼睜睜看着蕭曠借了吳帝的名義,發佈了冊蕭尋爲太子的詔書。

慶王到此時也是無可奈何,縱然不肯死心,蕭曠父子同心同德,防範森嚴,一時也無機可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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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啥,指望看到相思那樣小萌貨的親,可能會失望了。小傢伙不是這篇文裡的重點。

這篇文裡可能萌起來的只有一隻猴,一條狗,還有一枚叫蕭尋的公子哥兒~~

寂寞芳菲暗度,歲華如箭堪驚(三)

更新時間:2012-6-20 0:51:15 本章字數:2846

邊疆不寧雖麻煩,但目前局勢還沒發展到需要太子或親王親自出使安撫或查探的地步。蕭尋願意親身過來,的確是衝着那個傳說中的美貌女醫而來。

習醫的女子本就不多,能以醫術出名的更少,何況還要生得美麗敢跑到那樣邊陲之地去的,少之又少。

蕭尋的確第一個就想到了歡顏。

在派人前來訪查的同時,發現有機會可以親身去一探究竟,他幾乎沒有猶豫,立刻選擇了親身前來。

剛到邊境,他便得到回報,那位女醫在五六年前便在閔河左近出現,絕不可能是歡顏。

蕭尋雖是萬分失望,但人都到了這裡,閔西之行自然得繼續。

誰知閔西新繼位的居峌王少年柔懦,素常對蜀國謙恭和順,卻更孝順其岳丈左相金柬。蕭尋雖對有意聯合閔東狄王的金柬頗有戒備,再不料對他禮敬有加的居峌王也會對他暗存機心,約了蕭尋一起出外狩獵,竟將他引入埋伏,估料着不是打算拿了他的人頭和閔西和解,就是打算捉了他和蜀國談點什麼了。

蕭尋帶的人雖少,可個個身手高明,他自己更是身負絕學,在部屬捨命相護下,終於衝出包圍圈,卻因座騎被射成重傷,不得不與夏輕凰合騎逃離煢。

閔西狄人內部,也有不少願意依附蜀國的部落首領,且各部落都有自己兵權,居峌王依靠左相支持和父王餘威才被推爲衆部落之首,多半不敢明目張膽調動兵馬追擊。可即便小股人馬,目下蕭尋兩人一騎,想成功逃脫也是不易。

太子遠來異邦,蜀國邊境自然早有準備;但算來此地距離最近的蜀軍駐地,便是快馬疾行也要兩日路程。

這麼遠的路途,他們能安然到達嗎?

疼痛略略舒緩,夏輕凰道:“太子,那些狄人一時被拖住,但他們可能帶有獵鷹和獵犬,我們逃得不遠,只怕很快會追來,還是趕緊走吧!”

“走?”

蕭尋指着那匹抖着腿肚子在地上啃草的棗紅馬,“就憑它?吶”

夏輕凰無奈道:“它的確累得厲害,但它的耐力還行,恢復得也快。——咱們再休息一會兒罷!”

又聽得一聲鷹唳,蕭尋擡頭,然後嘆道:“來不及了!”

夏輕凰不覺站起身,變色道:“獵鷹!”

蕭尋道:“所以,我說你這人特能招晦氣,好的不靈壞的靈,以後還是離你遠些好!”

夏輕凰怒道:“說來說去,你還是爲我維護聆花不滿吧?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信了許知言話一直在冷落聆花!你也不想想,歡顏是錦王心坎上的,便是嫁走,也盼她過得好些。你怎知不是錦王出於私心胡亂編排出那樣的話來?等有一日證明了錦王在撒謊,看你怎麼對得起義父的在天之靈!”

蕭尋四下張望着,隨口道:“是啊,我得儘快找到歡顏弄清真相,不然怎麼對得起大將軍的在天之靈……”

夏輕凰氣結,“她也在你身邊呆過好些日子,你都沒能弄清真相,這會兒找到了,就能弄清真相了?”

蕭尋不答,卻問她道:“輕凰,你還能騎馬嗎?”

夏輕凰立時想到目前大敵當前,性命堪虞,再顧不得追究那些爭不出結果的陳年往事,答道:“能!不能也得能!”

難不成在這裡等死?

蕭尋便過去把棗紅馬牽近,把她扶上馬,說道:“坐穩了!”

夏輕凰怔了怔,道:“你也快上來啊!”

蕭尋笑道:“你幫我引開追兵,我就藏在附近等救兵!”

夏輕凰一呆,叫道:“這怎麼行?左近都是狄人部落,連山民都聽他們的,你往哪裡藏身?”

蕭尋道:“那邊有的是深山密林,哪裡沒地方藏身了?若你若把他們引得遠了,又有誰能知道我藏在這裡?”

夏輕凰還待說話,蕭尋狠狠了掌抽在棗紅馬臀部,那馬吃痛,長嘶一聲,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

“太子!”

夏輕凰的驚惶叫聲隨着馬蹄聲漸遠。

她自是明白,這馬雖是難得的好馬,但揹負兩人重量,斷斷難以逃脫。

而單人單騎逃開追擊的可能雖大,可剩下的那個人憑着兩條腿,怎麼和那麼多的追兵周.旋?

初春,這漠北苦寒之地,山林間草木未發,又是人生地疏的,對方又有獵犬獵鷹,他該往哪裡藏身?

她惶恐地往身後看時,蕭尋身捷如電,已飛快向左側山間閃去。

而獵鷹,正在她的頭頂盤旋,一聲聲地召喚着它的夥伴,她的敵人。

天邊,隱隱有黃塵翻滾。

若這時勒馬回頭追上他,只會把兩人一齊暴露在他們眼前,一個也逃不了。

惟願……

他們就是發現馬上少了一個人,也會認定逃走的那個纔是蕭尋,繼續追擊她。

誰又能想到,堂堂的蜀國太子,會把更多的生存機會讓給自己的部屬呢……

刀鋒,利劍,毒箭……

馬蹄,獵狗,飛鷹……

夏輕凰到底沒能把追兵盡數引開。

而蕭尋不得不承認,他這輩子從沒這麼狼狽過。

即便那次在東山遇伏,他第一次遇到小白狐,雖然也曾中毒,也曾差點死去,到底還能護住懷中美人瀟灑而退,不像現在……

他給追得像一條滾進泥塘裡的垂死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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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開始,情節會很萌很輕鬆~~(好吧,也許只是我自己覺得萌~~內牛~)

寂寞芳菲暗度,歲華如箭堪驚(四)

更新時間:2012-6-21 0:56:16 本章字數:2799

真心不能怨他,他發現身後有人追蹤,只想藉着溪水掩去自己氣味而已,誰知剛從另一側冒頭,迎面又是獵鷹撲至……

便是爹孃多生兩條腿都沒用,敵不過那些長了翅膀的扁毛畜生啊!

勉強藏身到一處山石下,借了一叢常綠灌木擋住自己身體,他用顫抖的手掏出傷藥,灑在幾處要緊傷口,已經疼得滿額冷汗,咬着牙生生地忍着不吱聲,卻已陣陣地目眩眼暈。

待疼痛稍微過去,他又已聽得人聲。

側身探過去查看時,心中已中叫苦不迭啁。

剛除掉一隻獵狗,後續追來的那些狄人又帶來兩條獵狗……

他忽然間很想念歡顏的那條大黃狗。

如果獵狗們都像它那樣又笨又肥,如今他該會安全很多吧?

他一定傷勢很重,甚至傷重到出現了幻覺,想到阿黃時,他居然看到了歡顏的小白。

更荒唐的是,小白猿居然繫着條紅圍裙,前爪攀着山石上的一根藤蔓,掛下來向他看啊看啊看……

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似乎在分辨什麼般迷惑不定鈥。

他居然給那雙幻覺裡的眼睛看得又羞又惱,低罵道:“死小白,看什麼看?滾回你家歡顏那裡去!”

這回,小白猿不只看他了,一躍從上面落下來,在跟前又蹦又跳,對着外面吱吱亂叫。

蕭尋一呆,腦中慢慢地轉動,開始想着這可能不是幻覺時,小白猿再往外一跳,便跳得不見蹤影。

於是……還是幻覺?!

確定不是幻覺的,只有狄人的叱喝聲和狗叫聲。

他甚至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

坐以待斃從不是他的風格。

那麼,再出去奮力一搏吧!

他閃身出去,差點和側面攀來的一人撞上。

他幾乎沒有考慮,便揚起寶劍要刺過去,卻在刺了一半時猛地頓住,傻在那裡再不能動彈。

一定……有哪裡不對了。

幻覺裡出現大黃狗、小白猿後,現在居然出現了歡顏!

他找了四年芳蹤杳然的歡顏,正一身玉青色的衣袍站在他跟前,疑惑地向他凝望。

肌膚如雪,烏瞳如玉,黑髮如緞,眉目雅麗,似比記憶中的少女更要美貌,甚至……風華絕代!

如果硬要用什麼詞語來評價這個幻覺中出現的歡顏時,他只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

雖然想着是幻覺,他還是忍不住向那幻覺中的歡顏笑了笑,喚道:“小白狐!”

那歡顏的神色頃刻由疑惑轉爲震驚,指着他吃吃道:“阿……阿……阿尋?”

蕭尋垂下劍,退後一步倚在山石上去揉眼睛。

歡顏依然指着他,問道:“你……你怎麼弄成這樣?蜀國被滅了?還是你被趕出家門了?”

蕭尋好一會兒才道:“滅了!我被你滅了,絕對的!”

如果在幻覺中,要怎樣的魂不守舍,才能在這時候見到她,甚至見到她旁邊一臉賣弄的小白猿!

如果在真實裡,又要怎樣的巧合,才能跨越千山萬水重逢在這樣要命的一刻!

真的……很要命!

若真的註定在這一刻相見,他寧願自己早被人滅了,免得臨死還得拉上這丫頭墊背。

他已經聽到了狄人奔過來的聲音,縱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他都能猜到他們在說什麼:“快,快,在這兒,在這兒!”

或被人活着折辱,或被人斬下腦袋。

他再度提起劍,若無其事地向他的小白狐笑笑,“歡顏,帶你的小白猿走遠點兒,這裡沒你的事!”

他再不退縮奔逃,衝上前徑自上前迎敵。

可讓他鬱悶的是,小白狐和小白狐渾然不知險惡,更不懂得他攔住他們以求她能全身而退的苦心,居然木愣愣地跟着他往前走!

回身看歡顏還是一臉迷糊,蕭尋只得將她奮力推開,低喝道:“還不快走!”

歡顏總算看出了一點門道,緊走幾步又奔到他身邊,納悶道:“你怎麼又給人追殺了?”

蕭尋道:“因爲又遇見了你!”

他想推開她也來不及了。對方足有二十餘人,已經迅速奔襲上來,除了身後的峭壁,幾乎堵絕了他們跟前所有的去路。

他計算了下,即便他沒有受傷,想跳上身後的峭壁逃生都不容易,遑論如今他受傷不輕,更遑論身邊還有個小白狐……

倒是小白猿不用他操心。

看歡顏依然瞠目望着對手,蕭尋苦笑道:“小白狐,看來,咱們註定了會生不同衾死同穴啊!”

歡顏便轉頭瞪他,低聲道:“呆會屏住呼吸!”

蕭尋怔了怔。

歡顏提着裙裾小心踩着山石上前,走到那個貌似頭目的狄人跟前,從懷中取出一隻極美麗的粉釉瓷瓶,雙手捧到他跟前,說道:“這個送給你。”

山野中驀然出現這麼個嬌美異常的女子,眉目溫柔,氣質脫俗,憑他是誰也看得呆住。

那頭目迷惑地看看他,又看向身側的一個狄人。

那狄人卻懂得中原話語,向那頭目解釋了什麼,又問向歡顏道:“你是什麼人?”

歡顏道:“我是這山裡的女醫人,你們沒聽說過嗎?”那懂漢語的譯者轉頭向同伴一解釋,狄人們頓時一呆,臉色便各有些奇異。

寂寞芳菲暗度,歲華如箭堪驚(五)

更新時間:2012-6-22 0:55:29 本章字數:2797

歡顏打開瓶蓋,繼續把瓷瓶捧給那頭目,說道:“這人看着很可憐,你們別抓他了,我用這瓶九天仙露換他一條性命,可以嗎?”

譯者轉敘,衆人便大笑起來。

譯者指着蕭尋道:“譙明山女神醫的大名我們的確早有耳聞。可你知道他是誰?你以爲一兩瓶珍奇藥物就能換得了他的命?”

歡顏困惑地看着他們,小梳般的細密長睫下一雙明眸如寶珠流輝,潔淨得無辜。

她道:“可我這藥以千年靈芝配製,一滴便可起死回生,返老還童,連聞上一聞都可精神百倍。前年居峌王還曾特地遣人爲他父王求這藥,可惜我當時尚未配成……這樣的稀世之珍,換誰的命不夠?不然你們引我去見居峌王,我親自用這藥和他換人罷!”

譯者呆了呆,轉頭和同伴說了,便都有些將信將疑的模樣。頭目聞上幾聞,似乎並未覺得有什麼特別,身旁之人卻有人深深呼吸着連連點頭,彷彿在贊這藥的效用。

小白猿也奔到那頭目跟前,奮力地吸着氣,好像他手中握的真是什麼吸取了日月精華的寶物,迫不及待想要沾點兒光的神氣。

頭目一時委決不下,但神醫想來不會用什麼毒物,不然他早該倒了,白猿也不會這樣眼饞,遂將那瓷瓶小心翼翼地傳給同伴辨認。

蕭尋站得頗遠,已隱隱聞得一絲甜香,似檀非檀,似麝非麝,想起歡顏先前說的話,連忙屏了呼吸。

這時,小白猿忽然連打兩個噴嚏,連蹦帶跳奔回歡顏跟前,伸出前爪和她要糖吃的模樣嗒。

歡顏坦然地從荷包裡取出一粒藥丸,遞給小白猿,看它吃了,滿意地拍拍它的頭,“小白真聽話!”

譯者忽然覺出些不對了,問道:“你給它吃的什麼?”

歡顏打量着他們,“解藥啊!奇了,你們怎麼不倒?”

話未了,只聽“砰砰砰”連聲響過,卻是那頭目和離他最近的人紛紛倒地,連兩條獵狗都趴在地上瞪着眼睛,再也爬不起來。

稍遠處的人忙要奔過來時,腿腳卻已軟了,眼睜睜看歡顏撿過掉在地上的瓷瓶,挨個兒在他們鼻前晃過,才塞上瓶塞,施施然放回懷中,向蕭尋招手道:“走啦!”

“好……胼”

蕭尋掩住口鼻,匆忙從那些人身上跨過,走得稍遠些,才收了劍,扶着棵楝樹大口喘氣。

歡顏趕上前來,問道:“你怎樣?要不要我揹你?”

蕭尋打量着她的身板兒,道:“好,你揹我!”

歡顏一呆,“我開玩笑的。”

蕭尋微笑,“我也是開玩笑的。”

歡顏將他再一打量,嫌惡道:“其實我能背得動你。只是你今天也太髒了吧?一身的泥……還有血。從沒見你這麼難看過……”

蕭尋嘆道:“我也這麼覺得……”

歡顏雖這樣說着,卻拿了帕子出來,爲他拭去臉上的污漬和血跡,漸露出慘白的容色,卻也擔心起來,伸手一搭他的脈,說道:“你的傷勢得趕快處理,再拖恐怕有點麻煩。”

蕭尋看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的狄人,說道:“先儘快離開這裡要緊。追到附近的並不只這一批,而且難保後續不會有追兵趕過來……”

歡顏怔了怔,說道:“我有一匹很好的馬,就藏在附近。”

蕭尋眼睛一亮,“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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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本來擔心,就是歡顏真的藏着馬,以她那比白癡高明不了多少的認路本領,很可能找不出來了。

但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這樣的絕色女子在哪裡都備受照應,——沒有人的地方,好歹還有猿。

如果沒有這樣白癡的主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發現小白猿認路的天賦。

小白猿在前開路,他們跟着拐了幾道彎,連蕭尋都開始不辨方向時,前面草叢裡傳來有氣無力的虎嘯。

虎嘯?有氣無力?

蕭尋怔了怔。

小白猿已飛快竄上前去,在草叢間興奮地對着一頭軟在地上爬不起來老虎手舞足蹈。

蕭尋擡頭,便已看到一匹通體如雪的白馬,正在密林裡自在吃草。

馬兒極是神駿,蕭尋暗算品度,不但比夏輕凰的那匹棗紅馬好,甚至比他那匹帶他突出重圍時被射死的馬兒還要好。

更妙的是鞍轡俱全,甚至有行囊掛在鞍上。

想來這個越發像個狐妖的女子早在附近有所佈置,連老虎都不怕,更不用擔心被人偷盜了。

“這是南疆的雪馬,很會認路,是沉修師父送我的。”

“嗯,會認路纔好。你果然拜了沉修爲師了?知徒莫若師,很好,很好!”

歡顏在行囊裡翻了翻,便找出一套男裝來,連一瓶子藥遞給他,說道:“這裡沒有水,也來不及清洗了。傷處不能一直泡在溼衣服裡,你快把身上擦乾,先敷點止血藥,換套乾淨衣服吧!”

蕭尋應了,接過那套男裝時,心裡卻大不自在。

難道歡顏這一路都有另一個男子同行照料,兩人親近到衣物都能收拾在一處?

她至今還算是他名義上的愛妾吧?

雖然不能碰不能摸更不能親近……

敗在和她兩心相契情投意合的許知言手裡,他算是認了,可別人麼……

難得在這時候,他還能爲這些事鬱悶,心裡一股子戾氣直往外竄。

寂寞芳菲暗度,歲華如箭堪驚(六)

更新時間:2012-6-23 10:59:50 本章字數:3011

他抱着衣服走到稍遠處的大樹後換衣服時,歡顏背過臉去,說道:“如果有塗抹不到的傷處,你喊我。”

蕭尋舒坦些,答道:“好,呆會兒喊你。”

“我讓小白去幫你上藥。”

蕭尋氣結,在樹後問道:“它是公的吧?”

“嗯?”

“不是公的不可能對你這麼忠心。”蕭尋下了論斷,“它一定是公猿。”

歡顏由不得轉過身,瞪向他藏身的方向。

蕭尋很認真地又想了想,繼續下結論:“阿黃一定也是公犬。你這丫頭最大的本事就是招蜂引蝶,從公子,到公猿,到公犬……”

樹後一隻繡鞋飛來,狠狠地打在他的頭上嗒。

小白猿吱吱亂跳,奔過去撿了各種樹枝石塊向他砸去。

它未必懂得主人爲何發怒,但所謂猿仗人勢,何況它又是如此善解人意忠心護主的猿,自然要抓緊機會表表心意,更何況落井下石什麼的,它最拿手了……

蕭尋剛把滿是血污的溼衣服脫了,卻也給打得不勝狼狽,只得哀嘆道:“小白狐,你還是大夫麼?這樣對待重傷員,是想謀殺病人吧?”

那邊便聽歡顏道:“小白,別理他,過來!”

小白猿聞言,立時住了手,竄過來把歡顏的鞋抓起,恭恭敬敬奉給主人。

果然世態炎涼,連個畜生都學會什麼叫奴顏婢膝了梓。

更鬱悶的是,他蕭尋好像想學都沒能學會……

半晌後,他忍不住又叫道:“小白狐,這是誰的衣服?這麼短,這麼小!”

歡顏道:“還能是誰的?自然是我自己的!人多的地方,換上男裝行事方便。”

蕭尋胸間塊壘頓時一掃而空,心神大暢。

衣服雖然小得緊繃在身上,褲角雖然只到膝下一點,但低頭嗅了嗅,真是……沁人肺腑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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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猿合乘一騎下山時,天還未黑透。好在這馬兒的確夠神健,休息得也夠久,步履還算輕捷。

蕭尋擡頭看着還在天空盤旋着的獵鷹,嘆道:“可惜,沒帶弓箭!”

歡顏道:“等天黑它們就看不到我們了罷?”

蕭尋沉吟道:“也不一定。這些獵鷹在草原上呆慣了,眼睛賊得很。”

歡顏道:“鷹麼,又不是貓頭鷹,我不信咱們呆會再拐到山裡,它還能找到我們!”

蕭尋怔了怔,“還入山做什麼?”

歡顏奇道:“不然你準備去哪裡?回蜀國?”

蕭尋轉念一想,立刻道:“不回。你去哪裡,我跟你去哪裡!”

耽擱這許久,此時前往蜀軍駐地的主要道路,只怕早就給人重重封鎖,單就等他一人了。真的往蜀國邊境奔逃,才真是羊入虎口。還是跟着小白狐快把傷勢養好要緊。

二人便繼續前行,卻是沿着山邊疾奔。

蕭尋忍不住問道:“小白狐,你怎麼會在這裡?”

歡顏答得倒快:“我是來拜訪譙明山女神醫的。”

蕭尋恍然大悟,“原來這裡就是譙明山!”

他因爲疑心這位女神醫是歡顏來到閔西,再不想歡顏居然也會慕這女神醫之名而來,如此巧合地偶遇於譙明山。

他想了想,卻又奇道:“你剛不是入山了嗎?怎麼不去找她?看你過來的方向,應該是……下山?”

歡顏便有些忸捏,微赤了臉道:“我好像弄錯方向了……她住在東南某個山坳,我上山行了一段,拿羅盤測了才發現……我好像跑在東北方向了!”

“……”

蕭尋又是驚駭,又是好笑,嘆道:“你從南疆萬里迢迢跑北漠來,居然沒把自己弄丟,真是人間一大奇蹟!”

歡顏道:“臨行沉修師父幫我預備了路線圖,雖也走了些冤枉路,很快便又折回來,只當長見識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有理,有理!”

蕭尋點頭,然後嗟嘆,“那羣狄人居然能給你這樣的人騙倒,也算是天數!”

歡顏不屑道:“我自然能把他們騙倒。在南疆時,和一直跟咱們作對的部落打仗,那部落的少主人明知我不安好心,一樣收了我送過去的下過蠱的禮物!沉修師父說,這種事只要我出手,沒有不成功的。”

蕭尋道:“那是因爲你遇到的人都比你更笨更拙劣!”

歡顏轉頭看向他問道:“如果我遇到你,拿了那個瓶子讓你聞,你會聞嗎?”

暮色裡,她的目光晶亮而促狹,比起先前對着那羣狄人時明淨無辜的模樣更讓人心蕩神馳。

蕭尋凝視着她,好久才道:“會。或許我就是比你笨太多,纔會老被你搭救,老被你欺負……”

歡顏便得意一笑,“不錯,你不提我差點兒忘了,你又欠了我一條性命了……”

話未了,但聞“嗖嗖嗖”破空之聲不絕,竟是數支利箭直奔他們而來!

“小心!”

蕭尋待要拔劍抵擋,已是不及;而歡顏不懂武藝,坐於他前方反成了他的天然盾牌,雖聽得蕭尋警示,卻只能對着奔襲而至的利箭驚叫,身體卻整個兒地僵住了。

蕭尋心知不妙,將腳自馬蹬裡抽出,抱住歡顏猛地旋身躍出。

雪馬受驚,長嘶着拖了趴在馬鞍上尖聲驚叫的小白猿直竄出去,轉眼便跑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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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糉子節快樂哦!羣麼麼~~

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一)

更新時間:2012-6-24 0:39:40 本章字數:2833

歡顏跌落,卻依然被蕭尋攬於懷中,雖然摔得頭暈眼花,但留心身上,到底沒多出一支箭來,忙掙扎着爬起身時,卻見蕭尋皺眉撐地,咬牙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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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受傷不輕,匆忙間傷口處置得很是草率,此時新換的衣衫又已幾處殷紅。

歡顏慌忙扶他起身時,目光瞥過,已是驚叫。

他的左背結結實實地插着一支羽箭,整個箭簇都沒入肌肉中。

人在半空,他雖盡力躲避,終是無法盡數避開。眼見最後一箭即將射中歡顏,遂在空中硬生生旋身擋下。

歡顏雖不知他中箭的前後因果,到底清楚原來那些箭都是射向自己的,心裡也不知是感激,還是惶急,眼底便涌上了一片水霧。

蕭尋強撐起身,笑道:“得,小白狐,算還了你半條命了吧?嗒”

兩人說話間,前方阻截之人已疾馳而至,卻是一行七八騎團團將他們圍住。

蕭尋將他們只一打量,便已皺眉。

雖是狄人裝束,但這些人卻蒙着臉,露出來的些微輪廓,似不像長期生於苦寒之地的北漠人……

這時,只聞其中人有低低說:“殺了,別留活口!”

不但不是狄人話語,甚至有着明顯的蜀音。

蕭尋暗恨,早已持劍在手,正待奮力一搏,旁邊歡顏忽道:“看我的七步見閻羅!胼”

她猛地將一物擲於地上,但聽得“啪”地一聲,立時有濃煙滾滾而出,瞬間迷了眼目。

蕭尋只聽她說話,便知曉她又有怪招,早已屏住呼吸,趁着尚能睜目的瞬間將周圍一打量,竟不急着逃走,抱了歡顏裹在煙霧裡揚劍猛砍,便刀鋒入骨的咯嚓聲響,以及馬兒接二連三的慘嘶不絕。

他們已失了馬匹,一個重傷一個不會武藝,便是要逃,怎麼也比不上四條腿的馬。毒煙四起時,這些殺手第一反應便是各持兵刃護住自己要害,再不料蕭尋把他們的座騎當作了偷襲對象。

憑了記憶中的位置蕭尋連傷五馬,待要再動手時,已是體力不支,倒是歡顏清醒些,拖了他便往外跑。

濃煙之中,蕭尋也不辨方向,跟着她直往前衝,寶劍徑砍向前方擋道的人或座騎。

一時奔離濃煙區,蕭尋咳嗽,歡顏卻回頭衝那些人道:“趕快坐地屏息,還有一線生機!我的毒煙厲害得很,行七步便可直達閻王爺那裡了!”

蕭尋跟着她奔跑,卻苦笑道:“小白狐,你該說百步見閻羅纔對。”

“爲什麼?”

“人家行了七步沒到閻羅殿,不是立時知道你在虛言侗嚇了?不如讓人家試着行個百步,咱們還能逃得遠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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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奔走一程,蕭尋未聽見身後有追來的腳步,緊繃的神經略略一鬆,便再也支持不住,腳下趔趄着,差點摔倒在地。

歡顏忙扶緊他,向後細看一眼,叫道:“阿尋,撐着點,他們……好像不只走了七步了!”

蕭尋向後看時,果見濃煙裡的人影正試探着往這邊行走。

他再往四面一打量,已苦笑起來,“歡顏,你怎會往這邊走?”

“嗯?應該往哪邊走?”

蕭尋道:“往山間。這些人未帶獵犬,天又黑了,有樹木遮蔽,咱們容易脫身。”

而歡顏居然拉着他走到了這邊荒原方向,此時暮色綿緲,將黑未黑,依然很容易被人盯緊目標。

歡顏卻迷惘地看向前方,說道:“可我的馬兒和小白往這邊來了呀!”

蕭尋鬱得想吐血。

敢情她根本沒看地兒,只是看準了小白猿離開的方向才往這邊奔逃?

趁着還未偏離山間太遠,他吸了口氣,拉她說道:“走,從那邊走!”

歡顏卻道:“我要追小白。”

她將一粒藥丸塞到他嘴裡,轉身走到他身後,捉住箭身用力一掰,頓時將露在外面的木質箭柄折斷,卻牽動蕭尋傷口,疼得幾乎背過氣去,膝間一軟,已經跪在地上直不起身,滿額盡是冷汗。

他好久才能道:“小姑奶奶,我真給你跪了,不帶這麼折騰人的……”

“誰要你跪了?那箭身太長,行動時會加劇你傷痛……來不及處理傷口,只能先折斷了罷!”歡顏拖他起身,說道,“快起來,那邊人真追來了!”

蕭尋疼得耳中都在嗡嗡作響,轉頭好容易看清眼前情形,卻覺心都涼了。

他道:“看來我們都不用走了!”

歡顏所用的毒向來不致命,這回用的迷煙更不過一時眩人眼目,方便自己脫逃而已。此刻煙霧散去,卻只有蕭尋砍倒的五匹馬發揮了作用。

剩的兩匹竟被兩人合乘一匹奔過來追人;而剩的三人沒了馬,一樣步行往這邊趕來。

這七人並非狄人,身手都頗是高明,以他們目前的狀況,大約只能束手待斃吧?

但歡顏卻高聲道:“快走,快走,他們追不上我們的!”

蕭尋正想問她是不是在說夢話時,歡顏拉他道:“快,快上馬!”

哪來的馬?

蕭尋忙轉頭,正見歡顏的雪馬如一道亮白閃電般飛快自遠方奔來。

小白猿也在馬鞍上,因爲馬兒行得太過迅捷,它再也坐不穩,前臂扳緊馬鞍,身體已被帶得騰空,快和馬背平行,一路尖叫不已。

蕭尋呆呆看着,待雪馬奔到跟前,才嘀咕道:“好馬……這麼忠心,一定也是公馬吧?”

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二)

更新時間:2012-6-25 0:55:45 本章字數:2916

雪馬果然不同凡響,馱着兩人一猿依然奔得飛快;追兵若是捨得改作一人一騎,大約還是能追上的。

可惜蕭尋盛名在外,都知他身手不凡,卻不敢只兩三個人冒險行動。

如此追逐,雙方距離便拉得遠了。

待歡顏找到一處狹谷拐進去時,天色早已墨黑墨黑。獵鷹還能不能看到他們雖說不準,但他們肯定已經看不到獵鷹了。

在遇到後來這羣“狄人”前,都是蕭尋帶了歡顏騎馬;但那一箭的確已將他所剩不多的元氣耗盡,只能抱了歡顏的腰讓歡顏騎馬帶着他走了。

歡顏再向山林間行了一段,只覺蕭尋靠在自己身上的的軀體越來越沉,鼻間的呼吸卻越來越熱,問道:“阿尋,你感覺怎樣?”

蕭尋咬牙道:“呆會你扎一個箭簇在背上,然後騎馬顛上半個時辰,你便知道我現在感覺怎樣了!嗒”

歡顏道:“想來感覺也不會太差,不然你不至於還有這麼多的話兒!”

蕭尋嘆氣,真想伸手捏斷小白狐的脖頸。

好在歡顏從來也就一張嘴兒不肯饒人,覺出蕭尋支撐不住,立時找了一處僻靜的山林勒住馬,小心把蕭尋扶下。

小白猿極會拍馬屁,明明對蕭尋沒多少好感,見歡顏待他溫存,便也搭着手,很是殷勤“照顧”他。

好在歡顏的家當都在馬上,各類藥物用具取用都還方便,很快拿出當日沉修送他的珠簪,讓小白猿拿在手中爲她照明,自己則拿了小刀藉着月光和珠光爲他挖出箭簇。

她的小刀雖利,指觸卻溫軟柔和,又或許刀上另敷過什麼藥,微微地涼,卻不見得有多疼胼。

他甚至很悻然地發現,他好像在吃醋。

爲什麼她隨身的猿兒馬兒狗兒全都是公的?

而且,浪跡天涯之時,她會想着把它們帶上,卻不會想着把他蕭尋帶上。

若不是這次委實傷重,只怕她還不肯親自動手爲他診治,甚至還想着讓小白猿爲他敷藥……

四年,四年不見,好像他的心眼反而長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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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擔心再被人追上,爲蕭尋包紮處理完傷處後,二人便繼續上馬前行。

歡顏向來沒有方向感,一到夜裡更是迷糊,還是蕭尋強撐着辨明方向,指點她往東南方向行走。

可一旦入了山林,不過由着雪馬覓路而行。走到後來,連蕭尋都不知道到底走到哪裡了。

最後,前方居然出現一處才七八戶人家的小小村落,見有人經過,有兩三隻土狗開始此起彼伏的叫喚。

蕭尋便道:“歡顏,我好像餓了。”

歡顏怔了怔,“你不會想吃狗肉吧?”

蕭尋道:“如果你捉不了野兔野雞,我不介意你迷倒一兩條狗來餵我。”

歡顏聞言,果然在一戶有狗的人家門前下了馬,跑進人家竹蘺圈的小院裡,老半天不見出來,也不知在折騰些什麼,那狗兒卻叫得越發兇猛了。屋裡主人被驚動,在內叱罵道:“阿黃,半夜三更的,讓不讓人睡了?”

那狗便不叫喚了。

片刻後,歡顏出來,把手裡一個黑乎乎的什麼玩意兒在路邊的枯草上擦了擦,塞進包袱裡,繼續上馬趕路。

蕭尋鬱悶道:“那個……狗呢?”

歡顏道:“那狗挺胖的。”

蕭尋道:“嗯,肉多。烤上兩條腿,還可以把骨架留着,明天找口鍋燉湯。”

歡顏道:“那狗挺嗓門挺大的,叫得真響。”

蕭尋道:“你一用藥,它自然便不響了!”

歡顏擡高了嗓音道:“那狗也叫阿黃!”

這回,便輪到蕭尋不響了。

他們不敢在狄人居住的村落久呆,很快又離開小村,順着水流聲尋了處密林停下,讓辛苦了大半夜的雪馬自在喝水啃草,歡顏自己也走到溪邊洗了手,用冷水拍着滿是灰塵的臉。

蕭尋卻倚着處山石半臥着,自己取水袋喝了口水,疲倦地闔着眼休息。

歡顏自己也已是飢腸轆轆,料得蕭尋給追殺一路更是又餓又累,遂道:“我帶了薏仁米。”

蕭尋不由地睜開眼睛,“你……在外行走不帶乾糧,帶米?”

“米最不佔地方,一把可以煮一大碗粥。何況薏仁米性涼味甘,可健脾益胃、補肺清熱、去風袪溼……還可美白肌膚,延緩衰老。”

蕭尋嘆道:“這個你可不能吃。你再白該和閻羅殿裡的白無常差不多了!”

“所以,我不吃,省給你吃吧!你比四年前難看許多呢!”

“……”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還是出自歡顏口中,蕭尋抑鬱了。

如果不是給追得滾了一頭一臉的泥塵,到現在沒機會好好清洗,而且身上還穿着她那麼小的衣袍,他這樣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能給人評價爲難看麼?

可即便他是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時,她好像也沒怎麼高看他。

於是,片刻後,他還是把思維轉到現實問題上來,“小白狐,煮粥得有鍋竈。”

“不用鍋竈,能煎藥就能煮粥。”

她從包袱裡掏出方纔在那人家門口拿出來的黑乎乎的東西,說道:“這個應該行。”

蕭尋定睛看時,卻是個缺了口的瓦罐,下方乾乾淨淨,上沿卻結了厚厚一層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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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那瓦罐原來是幹嘛滴?

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三)

更新時間:2012-6-26 0:52:50 本章字數:2842

剛纔她在那人家門口耽擱許久,難道就是在研究這玩意兒能不能煎藥?

想起方纔土狗叫得格外慘烈,他無力地說道:“歡顏,這好像是狗的食盆,鄉下人家喂狗的。”

並且這戶人家一定很小氣,狗兒纔會把瓦罐下面舔得那麼幹淨……

歡顏卻不以爲意道:“沒事,我洗刷乾淨,再用火烤一遍,便是那狗有什麼病,也不致於傳染到你身上。嗔”

蕭尋氣噎,盯着她笑道:“好,咱倆一起吃,纔不枉我們同甘共苦一場。咱這才叫患難之交,誰都比不上,對不?”

歡顏也不和他爭論,招呼小白猿一起撿了柴枝,在蕭尋旁邊生了火,再到附近小溪將瓦罐清洗了,果然拿到火上細細烤上兩遍,然後便捧了瓦罐對着火堆發呆。

蕭尋已強撐着走到水邊把自己的手和臉洗乾淨了,又頭髮裡的灰塵碎屑拍了拍,草草綰好,自覺不會很難看了,卻已牽引得傷處疼痛,手足無力,一陣陣地冒着冷汗。

轉頭看歡顏那模樣,便知她又在犯迷糊,他忙忍疼起身,尋來些小石塊,比着瓦罐的大小搭了個小小的爐竈,幫她引燃了,這才滿頭大汗地跌坐回山石邊休息。

歡顏舒了口氣,這才放了幾把薏仁米,在瓦罐中注入水。

蕭尋看她舉止生澀,忍不住又問:“歡顏,你會煮粥吧?漱”

歡顏道:“我會煎藥。”

蕭尋沉思,然後道:“煎藥和煮粥……嗯,應該差不多吧?”

於是,歡顏拿着她偷來的狗用瓦罐煮粥,——像煎藥一樣煮粥。

蕭尋疲累之極,可看她跪在地上吹火,把自己吹得一臉黑灰,終於比他還難看,忍不住又問道:“你一個人在外面流浪這麼久,每天都吃什麼來着?”

歡顏道:“有鎮子的地方就有客棧,怎會沒吃的?便是山林鄉村,有人家的地方也可以去和人家討些吃的,沒有人家的地方……”

她指一指小白猿,說:“它吃什麼,我跟着吃什麼。”

小白猿不知什麼時候鑽到了蕭尋身邊,正從它腰間小紅裙的大兜裡掏果子吃,有紅的有綠的,有乾的有潮的,再分辨不出都是什麼果實,居然吃得不亦樂乎。

蕭尋驚歎:“小白狐,你聰明,和小白猿一樣的……聰明……快可以成仙了!”

火終於旺了,歡顏拍着身上的灰正對着弄髒的衣袍發愁,倒也沒顧得上理會他稱讚裡的弦外之音。

而蕭尋已臥到火邊,只一闔眼,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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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蕭尋在睡夢裡聞到了陣陣香味,——嗯,焦香味。

他一驚坐起,歡顏的外袍並她一件厚實的狐狸皮大斗蓬便自他身上滑下。

身着單衣的歡顏正手忙腳亂地用帕子隔着從爐竈上端開瓦罐,然後吹着給燙了的手對着那罐粥發愁。

蕭尋笑問:“煮好了?”

歡顏點頭,又遲疑道:“好像有點不對……煮得太久了?”

蕭尋道:“沒事,煮得久,營養更好。”

歡顏一笑,待瓦罐涼些,依然用帕子隔着,將粥端到蕭尋跟前,說道:“吹涼些再吃。可惜沒有碗,不然舀在碗裡吃着更方便。”

她這樣說着,卻也遞過來一雙筷子。蕭尋看時,卻是用堅硬的細樹枝颳去樹皮小心削成。

他牽過歡顏的手打量,果然發現食指和拇指指節上有磨出的小小水泡,還有燙紅的痕跡。他嘆道:“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當了十多年的侍女,反比嬌小姐還嬌弱幾分。”

歡顏還沒來得及生氣,他已將歡顏的外袍披回她身上,柔聲道:“自己這樣嬌弱,還不知道保重。如果着了涼,誰來照顧你?”

歡顏圍着火堆煮粥,本覺不出涼意來,此時忙亂出的一身汗意被風一吹,果然覺得背脊生涼,不由地捏緊了衣襟,卻道:“我自己便是大夫,還怕着涼?”

蕭尋道:“好吧,我是怕大夫病了,沒人照顧我。”

歡顏沉了臉。

蕭尋已捧過瓦罐,卻見裡面果然已煮好一大罐的粥,只是米粒放得太多,稠厚無比,且顏色看着很有些不對。

他努力不去想今天以前是什麼動物吃着這瓦罐裡的食物,提筷便吃。

剛入口,他便頓住,默然望向歡顏。

歡顏便忐忑,問道:“不好吃?”

蕭尋搖頭,彎彎嘴角笑道:“沒有,很好吃。只是……有些藥味。”

歡顏便納悶,拿了自己剩餘的生米細看,說道:“的確是和些常用藥材放一起了。難道是洗得不乾淨,藥味滲進去了?”

蕭尋道:“沒事,藥香也是香,我愛聞,也愛吃。”

他果然低頭就着那瓦罐大快朵頤,吃得很是香甜。

歡顏見他狼吞虎嚥,想起那條被她奪走飯碗的土狗,再想想蕭尋素常的驕傲尊貴,心中漸漸也好笑起來,悄悄側了頭,脣角已向上揚起。

蕭尋明曉得她多半在笑話自己,卻是忍不住因她那歡喜而大感快慰,痛快淋漓地吃掉大半罐,才舒了口氣,說道:“我差不多了。要不要我去煮些給你吃?”

歡顏接過瓦罐,向罐內看一眼,說道:“這麼多我儘夠了。”

她居然也不介意是土狗或蕭尋吃過的瓦罐,拿過蕭尋吃過的自制筷子便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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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尿壺啊!哈哈哈,口味沒那麼重啦!

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四)

更新時間:2012-6-27 1:33:47 本章字數:2806

尋想阻止時,已是不及。但見她才喝一口,便眉眼口鼻扭作了一處,丟開瓦罐忙不迭地吐了出來。

蕭尋難得看到她孩子般的失態,心中大樂,卻很好心地嘆息道:“我說了,有藥味……其他還好。”

的確是藥味,藥的……苦味。

歡顏遍嘗百草,早已習慣了各式各樣的藥味,卻很不能接受這種另類的苦澀,吐了好一會兒才從滿口的苦味中解脫出來。

她問:“這能吃嗎?”

蕭尋微笑道:“很難吃嗎?我一受傷,味覺不大好,吃着倒還行。”

歡顏的眼底便有衷心的佩服,然後提起瓦罐,毫不猶豫地將剩餘的粥倒入小溪,然後重新洗涮,從隨身的包袱裡取了幾樣藥材放進去,卻是準備煎藥了嗔。

蕭尋忙問:“你不煮點東西吃嗎?”

歡顏道:“若還是這個味兒,我寧可不吃。”

蕭尋點頭嘆道:“大約女孩兒都這樣怕苦怕疼吧?”

他在懷間摸索一會兒,便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歡顏,“別吃小白那些果子了,不養人。”

歡顏接過,奇道:“這是什麼?”

打開外面的油紙包,才見裡面居然是兩大塊鹿脯漱。

這一天一夜,蕭尋在污泥血水裡滾過,還在閻羅殿門口轉悠了好幾回,藏的這兩塊鹿脯卻還潔淨,散着淡淡的肉香,在飢腸轆轆之際,着實引人垂涎欲滴。

她問:“你怎麼不吃?”

蕭尋嘆道:“我不怕苦,怕鹹。你看我受的都是外傷,給鹹得咳起來牽到傷口,那還了得!”

歡顏便咬了一口,並不覺得鹹;再咬一口,還是覺得鹹淡適中,鮮香可口。

以蕭尋的地位,爲蕭尋預備的食物會鹹到無法入口嗎?

何況他剛纔不是說了,他的味覺不行,連苦都都覺不出來,又怎覺出鹹來?

歡顏自己取了一片,另一片丟回給蕭尋,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說道:“你把這個吃了,不然呆會不帶你走,留你在這荒山野嶺喂老虎。”

蕭尋接過鹿脯,撕下一塊塞到口中,卻歡快地笑道:“老虎?我眼前不就有頭母老虎?”

歡顏很想把手中的瓦罐砸到他頭上,又怕浪費了自己的藥。

何況,這荒山野嶺的,想再找一個喂狗的瓦罐,好像有點困難。

蕭尋得意,倚着樹幹望着她笑,“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有人肯捨身飼虎,殺身成仁了。”

歡顏明知他不會有什麼好話說出口,恨恨說道:“因爲這些人都和蕭公子一樣白癡吧!”

蕭尋點頭道:“這話切中肯綮。定是那母老虎太過美麗,把人看得變白癡了,所以心甘情願捨身飼虎!”

歡顏再分不清他是在損她還是贊她。

可她擡頭看看前方黑黢黢的山林,到底沒法真的把蕭尋丟在這裡喂老虎,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到一旁,——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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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歡顏這等難得一見的妙手神醫在,那樣重的傷勢,蕭尋居然沒有發燒,甚至睡到第二天醒來時,精神也好了許多。

他睜開眼時,金亮明燦的陽光正從樹葉間灑入,靜靜地投在他們身上。

這漠北的初春還很冷。

爲保命一路奔逃時還不覺得,待他們駐馬憩息時,立刻便覺出冷意襲人;歡顏臨睡時把火堆燃得旺旺的,本來鋪了張毯子帶着小白睡在離蕭尋足有尺把遠的地方。可睡着後火堆漸漸滅了,大約迷糊間覺出冷了,懷裡抱着小白,卻弓了背蜷到了蕭尋身畔。

而蕭尋也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順手推舟把她攬在懷裡了。

此時她正睡得酣暢,雙頰浮着桃花般嫵媚的豔色,蝶翼般的雙睫低着着,寧謐而安然。

若每個清晨醒來,都能這樣靜靜地看着在他懷中酣睡的小白狐,是何等美妙的好事……

唯一不和諧的,是討厭的小白。

男女授受不親哦,小白狐太不懂得保護自己,居然讓小白猿把頭埋在她胸前。

它是公猿,公的呀……

蕭尋恨恨起來,擡手在小白猿額上重重敲了一記,然後閉眼裝睡。

小白猿一聲哀鳴,從睡夢裡直跳起來,四下打量是誰下的黑手。

歡顏也驚醒了,揉着眼睛坐起,困惑道:“小白,怎麼了?”

小白猿抓摸着疼痛的額頭茫然。

蕭尋最後一個坐起,打着呵欠也問道:“小白,怎麼了?”

小白猿便望天,看天上有沒有可疑的敵人飛過。

歡顏到底不通猿語,再不知自己心愛的小白剛被人暗算過,順手又在小白猿額上敲了一記,說道:“又做夢了吧?睡覺都不老實,吵得我們不安生!”

小白猿摸着額痛得直跳腳,哀哀亂叫不已。

既然給鬧醒了,自然沒有在這荒山野地裡繼續睡下去的道理。

歡顏捏了捏自己痠痛的手腳,跑到溪邊洗漱了,又拿瓦罐盛了水來讓蕭尋洗漱。

蕭尋難得被她服侍,竟是心滿意足,很開心接過瓦罐,再不計較那曾是什麼動物的食盆了。

二人一猿一馬在山中且行且歇,倒也沒有再遇到追兵。

蕭尋愁的是,這樣的深山老林,一旦救兵來了,便是他沿路做了記號,也不容易找到他了。

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五)

更新時間:2012-6-28 1:31:32 本章字數:2633

除此之外,日子過得還算逍遙。

雖沒法臥牀休養,歡顏隨身帶了些藥材,沿路再尋些藥草來爲蕭尋內服外敷,蕭尋倒也復原得很快。

待他略好些,便能拿自己的寶劍當投槍一樣擲出去,打些野兔野貂之類的烤來吃,便再也不用吃狗用瓦罐煮出的薏仁粥了。——當然照舊得用它來煎藥,或者洗漱飲水什麼的……

歡顏問到的關於那個女醫的全部地址,也就是譙明山東南的某個山坳。

而這譙明山還真不小,他們又不敢出山繞行,帶着蕭尋這個傷員行得極慢,足足費了三四天工夫,才大致到了東南的方位,卻全然不曉得這女醫到底住在哪裡。路上偶遇兩次山間獵手或樵夫,語言半通不通,再打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眼見得又在山裡轉悠了兩天,蕭尋估料着尋找自己的人也該到了,——便是夏輕凰沒能及時把消息傳遞出去,他留在閔西的手下以及蜀國在閔西的眼線也該有行動了。

他傷勢漸痊,便想着出山探查外面情形;可轉念一想,歡顏性情倔強,既然爲訪那女醫而來,別說三五天,就是三五個月,找不到人也絕不可能放棄。一旦他走了,歡顏自然會一個人繼續她的旅程嗥。

上天給了他一次機會,讓他在遙遠的異域和她重逢,他不能不珍惜,更不能讓她像四年前一樣,如斷了線的風箏,離他越來越遠,直至杳無蹤跡……

朝夕相處這幾日,因在山野之間,日常用品缺乏,萬事不便,行止便顧不得太過避諱。

譬如兩人共用碗筷巾帕衣袍,譬如蕭尋會把烤好的肉自己嘗一口再遞給她,再譬如,夜間天寒,蕭尋只借口冷得受不住將她偎抱,歡顏抗議幾次,到底得以病人身體爲重,也便由得他。

至後來她也習慣了彼此取暖,夜間丟開小白猿和他相擁而睡,很是安然。

自然,美人在懷的蕭尋睡得安然不安然,便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瞭。

也因這種心知肚明,更讓他下定決心,務必設法打破這個僵局札。

人的一生,還有幾個四年可以耽誤?

而歡顏,她打算鐵了心這麼把自己的大好年華耽誤下去了麼?

爲了那雙從未見過光明的眼睛,爲了那段已經過去並不可能再擁有的情事,爲了她對她自己所立的那個可能永不會實現的誓言……她就這麼毀了自己的一生?

連帶害他蕭尋寢食難安……

於是,繼續陪她在山間轉悠吧!

除了有時因爲小白猿和雪馬的性別而看它們不順眼,其他時候,真是……夢寐以求的快樂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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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前方又見山村。

二人在山間遊蕩已久,便商議着入村去換點日常所用之物,——於蕭尋而言,最重要的是趕快找身合身的衣物,換掉這身壞他形象的短小衣衫。

歡顏只恐自己模樣招搖惹事,遂拿巾帕蒙了自己的臉,只露出流盼生輝的一對大眼睛,方纔進村去,找了戶收拾得比較齊整的人家商量。誰知那戶主人一聽她說明來意便笑道:“有,有,只要我這裡有的東西,夫人儘管開口!”

於是,蕭尋很快得到了一套粗布縫製的嶄新衣物,所需的碗筷乾糧也很快備好,甚至附送了一籠新蒸好的熱饅頭!

待歡顏取了銀兩相酬時,居然怎麼都不肯要。主人說道:“前年那場大病,差點丟了性命,虧得夫人出手相救,診療費分文未收。如今這些須東西,怎敢要夫人的銀子?”

歡顏一呆,問道:“我救過你?你知道我是誰?”

主人笑道:“夫人救的人多,不記得我原是尋常。可夫人是閔東閔西出了名的女神醫,我又怎會不認識?”

歡顏便更納悶了。

她來北漠雖有了些日子,但前年正在海外諸島;她醫術高明,也救過不少人,但行事向來不顯山不露水,遠遠稱不上出名;倒是在南疆住的日子比較長久,跟在沉修後便算得了個小神醫的稱號。

蕭尋眉心一跳,驀地想到一種可能,遂笑道:“主人家,你既說認識夫人,能不能說出夫人住在哪裡?”

主人往東指點道:“這可考不倒我!雖說夫人在外行醫的時候多,有時會一出去兩三個月,可夫人在那邊的山坳子裡種了那許多稀罕藥物,總會定期回來打理吧?這裡算不算得夫人常住的住處?”

蕭尋撫掌道:“果然,果然!”

他向歡顏道:“夫人,你記性不如你以前的病人哪,是不是得多反省反省?”

歡顏待要說什麼,蕭尋已經連說帶笑辭了主人家,拉了她奔出來,騎了雪馬一徑往東。

歡顏猶在疑惑,說道:“那主人家……把我認作誰了?”

蕭尋笑問:“你說呢?答不上來你就得承認,你和小白一樣笨!”

小白猿居然聽得懂,在他身後尖叫以示抗議。

歡顏道:“莫非我生得和那譙明山女神醫很相像?”

蕭尋一把扯下她臉上的巾帕,笑道:“拿下來應該就不像了!你們都是女醫,都隨身攜有醫箱,想來氣質也相近;何況聽說那位也是位美人兒,若不想惹麻煩,行醫時可能也會以巾帕遮面。這山裡舉止不凡的女子本就不多,如此看着,把你認錯着實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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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六)

更新時間:2012-6-29 0:48:40 本章字數:2800

歡顏沉吟道:“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我眼皮跳得厲害。”

“上眼皮跳還是下眼皮跳?”

“上眼。”

“嗯,那就對了。上眼皮跳證明喜事近了……應該是預兆你快找到想找的人了吧?”

他口中這樣說着,卻不由地從那喜事想到別處去,悄悄從後將她攬得更緊,覺出她那嬌軟的軀體隨着馬背的起伏在自己懷中輕輕蹭動,溫暖而舒適,竟是心猿意馬。

他悄悄瞥着她潔白的面龐,極想去親上一親,卻又怕她翻臉,只得強自忍住。

歡顏渾不覺蕭尋越來越蠢動的歪心思,狐疑着只顧催馬向前,卻覺前方像有什麼召喚着自己,竟難得的不用蕭尋指點,一路行得飛快。

不久,前面便有雪線似的的數道小瀑布自山頂瀉下,把下方泉水裡濺得霧氣濛濛。

泉旁有狹窄山道,極崎嶇,馬兒蹄間不時打滑,行得格外艱難。

蕭尋身體漸復,便讓歡顏坐穩,自己下了馬,牽着雪馬緩緩而行煢。

泉水潺潺,漸注入左近一條小溪。不過窄窄一道,掩映於碧樹竹林之下,倒也清淺明澈。

蕭尋走入竹林,前方已被小溪擋住。正疑心無路可去時,他已聞得陣陣花香馥郁,正自對岸傳來。

歡顏已在笑道:“是瑞香。我們錦王府也植了很多這花兒……”

話未說完,她的聲音已經低了下去。

蕭尋轉頭看時,卻見她的笑容早已斂去,臉色蒼白,雙目失神,頓時心中苦澀。

相處這些日子,她從未在他跟前提過錦王府,以及與錦王府相關的任何人或事。蕭尋自己也小心翼翼,絕口不提關於吳都的任何話題離。

可他又怎會不明白,她浪跡天涯,遍訪名醫,爲的就是治好許知言的眼睛。

也許,這已經成了她生活甚至生存的唯一目標和理想。

如果譙明山這位女醫幫不上忙,她會自然而然地繼續尋找下去,流浪下去。

用餘生所有的歲月,所有的熱情,孤孤單單地,就這樣,尋找下去,流浪下去……沒有盡頭。

可這樣的目標也是她的禁忌。

她的病人的名字,他們留下過許多歡笑的地方,她自己提都不敢提。

可錦王府還是她心裡的他們的錦王府,許知言當然也還是她心裡的她的許知言。

儘管錦王已有了自己的家,妻賢子慧,其樂融融,受盡他人稱羨。

蕭尋深吸了口氣,眸中蘊上不以爲然的笑意,說道:“瑞香麼,哪裡沒有?我府上也植着這花兒……記得你不愛玉蘭,我回蜀國後把府裡的玉蘭全給砍了,也省得你有機會去做客時,看着那玉蘭煩心。”

歡顏回過神來,揉着眼睛道:“哦,玉蘭啊……現在我倒是挺喜歡的了!光禿禿的枝丫上自己開着,自己落着,還那麼大的個兒,真是不容易。嗯,我很喜歡……這山裡的風沙真大,吹在眼睛裡真難受……”

她用兩隻手用力地揉眼睛。

這裡樹木蔥鬱,又臨近瀑布溪泉,哪裡來的風沙?

但蕭尋配合地說道:“我幫你吹吹。”

他將她抱下馬來,扶開她的手,撫住她面龐,果然看到了一對通紅的雙眼。

他湊上前,對着她的眼睛吹了吹。

歡顏兩眼遇風,不由一閉,便覺額上一熱。

蕭尋輕輕一吻,落於她的額心,未等她回過神,便將她擁到懷中,柔聲道:“遇到風沙時,記得閉上眼睛,躲我身後來。四年前我就說過,你永遠有我這個朋友。如果累了,如果支持不下去了,我會借你肩膀靠上一靠。歡顏,退後一步時,你還有我。”

他似安慰,又似表白,歡顏隱覺其行止冒撞,可酸澀之中,居然也不想計較。

何況,他的肩膀寬闊,懷抱溫暖,的確讓她……忽然間安寧許多。

一個出了門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清的女子,爲那麼一個心願,拋開錦繡繁華,拋開嬌弱幼子,在風雨裡疲憊地獨自奔走着,生病了沒有一個親人可以依靠,孤單了沒有一個朋友可以說話……

一樣的踏遍千山萬水,和當年幻想裡與那人攜遊天下的美好,落差又何止千里萬里。

歡顏低低地嗚咽道:“阿尋,我的確很累,很倦。可除了一直走下去,我已不知道該做什麼……”

她人生的全部目的和意義,似乎只有他……即便他始終沒有向她敞開那扇門。

他明知她懷孕還要在那個風雨之夜將她趕逐到蕭尋身邊,甚至連一句安慰和解釋也沒有,已經不是單純的爲她着想那麼簡單了。

足以讓她這麼些年,灰心得不願多想,甚至不願回憶曾經的歡笑和痛苦,如苦行僧般摒情絕愛,只在窮山惡水間帶着她的小白猿踽踽而行,苦思着治眼疾的方法,而不敢思念得了眼疾的那個人的容顏。

她只是控制不了她睡夢裡突然會出現的他那張或憂傷或微笑的俊美面龐。

那張她可能再也觸摸不到的面龐讓她沮喪,只能在第二日加倍辛苦地跋涉於坎坷的道路上,以求晚上困些,更困些,便沒有力氣再去做關於他的夢了。

肩上的溼熱讓蕭尋心裡發燙。

他許久才柔聲道:“累了倦了,就在我身邊歇着;若要繼續走,我陪着你,可好?”

歡顏還未回答,便聽另一邊有婦人冷峻清朗的聲音傳來:“這裡什麼時候成了年輕人談情說愛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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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七)

更新時間:2012-6-30 1:14:13 本章字數:2772

兩人都是一驚。

歡顏忙擦淚時,蕭尋已擡眼看到那婦人,不由眼睛一眯,驚詫地低頭看了一眼猶自依在他腕間的歡顏,忙行禮道:“原來已經到了夫人的住處!因想着些傷心往事,我等一時失禮,萬祈夫人恕罪!”

那婦人看清他雖粗衣布袍,卻自有一股尊貴卓異的氣度,卻也微微訝異,略略和緩了聲音,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歡顏已鎮定心神,轉過身來向那婦人端正一禮:“後學弟子夏歡顏,特來求教夫人!”

她自袖中取了一封信函,恭謹遞過,說道:“這是少鹹山張先生給夫人的信函!”

“原來是張先生介紹來的……”

那婦人接了那同行的引見信,也不急着打開,只是驚疑地打量着歡顏。

“你姓夏?”

歡顏怔了怔,這才仔細看向那婦人,卻見那婦人三十餘歲年紀,面色憔悴且略帶病容,可舉止依然嫺雅灑脫,容貌更是婉麗脫俗,並且……看着很是眼熟,彷彿似曾相識。

更奇的是,這婦人神情頗是冷凝,似不喜與人交往,但她居然十分想去親近親近嗥。

就像當日在錦王府時,她總是不知不覺地想走向許知言所在的方向……

見歡顏發怔,蕭尋忙代她答道:“夫人,她的確姓夏。”

婦人還是疑惑,打量歡顏數眼,才一邊拆信看一邊問向蕭尋:“你呢?”

蕭尋道:“在下姓蕭,單名一個尋字。”

“蕭尋?”婦人匆匆覽閱着信函,聽得他的話,擡頭訝異地看向他,“你是蕭尋?你不會是蕭曠的兒子吧?”

蕭尋一呆,答道:“是……札”

婦人便又打量他一眼,說道:“蜀國被滅了?還是你被老子趕出家門了?”

蕭尋愕然,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轉頭看向歡顏。

這天底下的美貌女醫都這般詭異嗎?

她居然和當年的歡顏一樣,聽個姓名就能認出他身份,並毫無顧忌地直呼一國之主的姓名……

更匪夷所思的是,看到他粗衣布服狀似狼狽地出現在山野間,都能做出同樣離譜的推斷……

婦人面色卻慈和了許多,溫聲道:“到屋裡坐吧!”

蕭尋忙應了,一手牽着馬,一手拉過歡顏,隨着婦人往前走着,低聲向歡顏道:“歡顏,這女神醫長得可真像你!”

歡顏愕然,“像我?”

“是啊,特別那眉眼,簡直一模一樣!若是蒙上臉,別說剛那個主人家,便是我也未必分辨得出來了!”

“是……是嗎?”

歡顏困惑,跟着婦人繞過竹林,踩着溪間的白石走到對岸,立時被眼前的景色住吸引住。

蕭尋不懂醫術,卻也能一眼看出,這裡借山靠水,又是向陽坡地,已被改建成一處極好的藥圃。

歡顏左右查看着,眉宇間便流露出興奮,趕上那婦人由衷讚道:“夫人,你這裡種了好多的稀罕藥物!這些藥在中原很是難得,不想這裡居然能長得這樣好!”

婦人眉宇間便顯出幾分驕傲來,“不錯,這裡氣候乾冷,我想培植的藥材,倒有一大半能在此處成活。”

想來這婦人原來也該和歡顏一樣四處遊蕩行醫,看上這裡氣候適合種藥,方纔定居下來,漸漸有了名氣。

蕭尋看那婦人眉目間的驕傲,更覺和歡顏有幾分神似,也便更加疑惑了。

前方卻是兩櫞簡陋茅屋,進去看時,桌椅亦簡樸之極,兩個大木架子佔了快一半空間,上面一層層放着竹匾,晾着許多藥材。

這屋裡自然也是四處藥味。婦人端來的茶水味道不錯,卻也飄上了一股兒藥味,蕭尋品嚐時,便猜測歡顏大約會極喜歡。

但轉頭看歡顏時,卻有些心不在焉,喝茶時不時向那婦人看去;婦人也似在躊躇些什麼。

他沉吟着,問道:“夫人,請恕晚輩多嘴問一句,夫人是怎麼知道晚輩和晚輩父親的?”

他暗度這婦人年齡,以及她直呼蕭曠姓名的情形,該和他父親平輩,故此時便以晚輩自居,絕不敢以家世自傲。

婦人微笑道:“從前見過。”

她向東南方一指,“就在吳蜀與北漠交界的丹柘原。那時吳蜀兩國大軍都駐紮在那裡,挺熱鬧。”

“吳蜀聯軍駐于丹柘原?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蕭尋終於茫然了。

他極年少時便和狄人打過幾次硬仗,但記憶之中,似乎並沒有與吳國聯手;而丹柘原很早便已在蜀國治下,幾時讓吳國前來駐軍的?

這時,歡顏臉色忽變,插口道:“夫人所說,莫非是順成二十三年吳蜀聯軍大敗北狄的河口大捷?”

這回蕭尋臉色也怪異起來,苦笑道:“夫人說的……是二十二年前的事?”

婦人坦然道:“不錯。那時我也在軍中,令堂常抱你過來玩耍。當時她尚是太子妃,記得……她姓柳,對不對?”

周圍一時靜默。

即便當時蕭曠還不是國主,柳氏還不是國後,他們的地位還是相當尊貴。能和他們交往的,顯然不會是普通的將士兵丁。

而蕭尋的確聽說過,那次大戰蕭曠是帶了他們母子一起去的,本爲督戰而去,卻意外被狄軍所圍,幸好吳國援軍趕到,吳蜀聯軍在閔河河口大敗狄軍,重傷狄王。

那次戰役,蜀國後期由當時的太子蕭曠親自指揮,而吳國的統帥,是夏一恆。

千里庭闈雲滿眼,十年湖海雁驚心(一)

更新時間:2012-7-1 0:43:24 本章字數:2989

蕭尋都不知道該不該做出那個大膽的推測。

但他看一眼歡顏蒼白的臉龐和閃亮的眼眸,竟很輕易便問出了口:“敢問,夫人夫家可是姓夏?嗍”

婦人目注他們,輕輕地笑了笑,眼睛裡忽然間便浮上了淚光。

也許,就因爲那句夫家姓夏?

蕭尋屏了呼吸,繼續問道:“再敢問夫人……可是姓葉?”

婦人便轉過眼眸,目注歡顏,喑啞輕笑道:“這天底下,還有人記得葉瑤是誰嗎?”

歡顏猛地站起身,定定地看着她,然後雙膝跪倒,重重地磕下頭去。

“孃親!佐”

叫一聲孃親,彷彿這麼多年的委屈和傷心都在瞬間傾泄而出,立時凝噎得再說不出話來。

“鳳……鳳兒麼?”

葉瑤一把將她攬在懷裡,那雙和歡顏相似的眼眸立時滾出大串的熱淚。

她啞着嗓子問:“真的是鳳兒麼?真的麼?”

歡顏拼命地點頭,卻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鳳兒,從小到大,午夜夢迴時,她不只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叫她。

原來並不是她做夢,原來她真的曾經有過這個名字,原來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的母親曾經無數次這樣好聽地呼喚着她。

鳳兒,鳳兒……

直到有一天,夏家家破人亡,望女成鳳化爲泡影,乳母爲她易名爲歡顏。

不得一世富貴,願得一世歡顏。

終究,歡顏亦不可得。

抱着母親,歡顏泣不成聲。

蕭尋靜靜地看着這對相擁而泣的母女,眼睛漸漸潮溼。

他忙搓了搓臉龐,順帶也把眼底的溼意搓去,然後展顏,笑了起來。

他的小白狐有孃親了。

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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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葉瑤和歡顏睡在一處,自有說不完的體己話兒。

蕭尋打地鋪睡在另一間房裡,卻是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睡在屋子裡,第一次有暖和的棉被蓋,自是睡得香甜。只是半夜側轉身習慣性地去擁抱記憶中的嬌軟軀體時,卻只抱到小白猿毛茸茸的身子,未免大大掃興。

晨間天未亮蕭尋便已醒轉,卻是飢腸轆轆。

夜裡的晚飯根本沒能吃飽。

他現在算是深信了有其母必有其女的說法。

又或者,能把什麼食物都煮出藥的苦澀來,乃是行醫之最高境界。

經了這麼些日子的磨練,他深深地懂得了歡顏爲什麼寧可吃小白猿的野果子,也不肯自己煮東西吃。

而葉瑤廚藝之可怕,堪與歡顏比肩。

趁着小白猿熟睡,他用手指悄悄從它的裙兜裡摳出幾枚果子,看小白猿睜眼,忙藏入袖中。

小白猿隱約覺出蕭尋沒做好事,惡形惡狀地衝他嗬嗬嗬地哈了幾聲氣以示警告,抱緊它的圍裙繼續睡去了。

蕭尋暗叫慚愧,躡手躡腳出了門,悄悄拿那幾枚果子填進肚子,便去把行囊裡隔日打的野雞拿出來,燒一鍋開水燙了,拔毛剖腹,洗淨了丟鍋裡慢火燉着,自己去砍柴挑水,然後把雪馬洗刷得乾乾淨淨。

堂堂一個皇子能夠如此得表現優異,終於連歡顏也感動了。和母親吃完香噴噴的野雞湯,她便關心起蕭尋傷勢,替他把幾處創傷一一檢查了,順便又從葉瑤那裡找了幾粒不知什麼藥丸,讓他服下試試效果。

蕭尋疑心這小白狐又在拿他試她母親的藥,終究不敢抗辯,乖乖服下後又去打了兩隻野兔收拾好放鍋裡煨着,看她們母女正興致勃勃地探討醫理,一時插不上口去,遂和她們打過招呼,騎了雪馬出山去打探動靜,看看能不能聯絡上前來接應自己的蜀人,至少也得把自己的方位留下記號,也好方便他們尋找。

好在歡顏剛認回母親,葉瑤又這麼大的藥圃在這裡,想來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離開,他也便不用擔心小白狐再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離開自己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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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出去,便到夜裡快三更天才回。

雪馬足足奔了一整天,已是汗水淋漓,不停地打着響鼻。

蕭尋身手雖高,到底重傷初愈,辛苦顛簸這許久,便覺吃不消,幾處傷口有些裂開,突突突地疼痛。但他在屋邊繫好馬兒,卻先到那邊屋裡,看到小白猿還在,歡顏自然也沒有走,這才放了心,扶着牆去擦額際汗水。

這時,身後有人說道:“餓了麼?那邊鍋裡的肉湯一直用柴火焐着,想來還是熱的,我給你盛碗過來?”

蕭尋轉頭看時,卻是葉瑤正舉着盞小燭從她們睡的屋子裡走進來。

他忙笑道:“伯母,我自己去盛便行。”

葉瑤便知他果然還沒吃晚飯,遂將燭火放在桌邊,自去把藥箱搬來尋藥。

肉湯卻還是蕭尋臨走前燉的,兔肉早已煨作了絮狀,湯卻還鮮濃。蕭尋喝了兩碗,便覺精神好了許多。

而葉瑤已拿了藥膏過來,喝命道:“把上衣脫了,我給你敷藥!”

蕭尋一呆,忙道:“伯母,我不妨事,不用敷藥。”

葉瑤皺眉道:“你需不需要敷藥,難道我看不出來,得你告訴我?”

若是換個人,或者蕭尋已經嘲諷回去了:他自己的身體怎樣的,難道他自己不知道,要別人來告訴?

可歡顏這位剛認回的孃親,就是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反脣相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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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庭闈雲滿眼,十年湖海雁驚心(二)

更新時間:2012-7-2 0:50:16 本章字數:2573

只是他的傷情,好像還真沒有那麼嚴重,不需要在這位有着和歡顏一模一樣眼睛的女神醫跟前寬衣解帶診治吧?

葉瑤卻已不耐煩了,伸手便去扯他衣襟,說道:“怎麼這樣婆婆媽媽?你處置朝政大事也這樣磨蹭麼?嗨”

蕭尋汗顏,再不敢勞煩她動手,自己急忙把衣衫脫了,讓葉瑤檢查清理傷口。

葉瑤雖長他一輩,但依然容色出衆,他開始認爲孤男寡女赤裎相對未免尷尬,後來才發現自己多慮了。

一旦動手診治,在葉瑤眼裡,他就是個病人,他的傷口就是她勞作的對象,他是阿貓阿狗還是帝子王孫對她根本沒區別。

很快收拾完畢,葉瑤隨手替他搭上衣物,滿意道:“傷勢雖重,到底是年輕人,恢復得很好!”

她頓了頓,又道:“也虧得遇到我的鳳兒,不然就是保住性命,也得在牀上躺上一兩個月!”

蕭尋忙道:“伯母所言極是。歡顏屢次相救,晚輩銘感五內,時刻未忘,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回報萬一……眺”

若歡顏願意,他願以身相許,一生報效,以作報答……

但願這話說出來,不會被葉瑤一巴掌甩在臉上……

好在葉瑤聽不到他內心所想,只覺他贊女兒的話大是順耳,臉上便浮起一絲笑意。她越性去泡了兩盞茶,坐到桌前剪了燭花,才沉吟着問道:“一恆後來去了蜀國,在蜀國易名爲將?”

蕭尋料得歡顏早已告訴她夏一恆後來的遭遇,想到他們自年輕時分離,彼此尋覓多少年,連最後一面都不曾見過,心下也是惻然,低聲道:“夏將軍在蜀國更名爲易無歡掩人耳目。易乃更換之意,無歡,意指尋不到妻兒今生無歡。他一直在設法尋找夫人和女兒,到順成三十九年病逝時,還因爲和唯一的女兒素未謀面而耿耿於懷。”

葉瑤嘆道:“我也一直在找他和鳳兒。最初幾年風聲緊,我只在各處邊陲小鎮行走,猜着他要躲避追殺,也該避往那些地方纔對,又怎想到早已是蜀國大將?後來行遊至蜀國、北漠時,也曾聽說易無歡其人,說是面黑如鍋鏽,聲音如狼嚎,這哪是一恆的模樣?”

“這傳言是大將軍自己放出來的……”

蕭尋苦笑道,“當時順成帝還在位,當年害他的人依然位高權重,他怕人看出他是刻意毀了容貌毀了嗓子,從而猜出他的身份,不但爲自己招來禍事,更會害得吳蜀兩國不睦,便令人傳出這些話,讓人無法把易無歡和原來的夏一恆聯繫起來。再不想……”

再不想也堵絕了葉瑤尋找到他的可能。

他本想着葉瑤找了他近二十年,最終只得到這樣絕望的結果,應該會極傷心。但葉瑤卻只是撐着頭沉默,倒也看不出太多的悲慼來。

許久,她悵然道:“聽說他最初只是舊傷發作,後來感染了風寒,才漸漸釀作大疾。若當時我或鳳兒有一人在他身側,他都不至於病到那步田地。”

蕭尋道:“大約也和思念伯母有關。他在蜀國同樣受人尊崇,但只收了個義女,從未納過妾,府裡連個年輕侍女都沒有。不過他在府中植了不少梨樹,每當梨花開時便不大高興,恍惚聽說與伯母有關。”

“梨花啊……那是我喜歡的。梨花落時,一地瓊瑤,甚美。”

葉瑤嘆道,“我後來後悔不該在府裡種植梨樹了。梨,離,這樣不吉利的樹木……或許,從那時起,便註定了我們半生分離,一世飄零?”

蕭尋不敢答話。

這時,葉瑤忽又擡頭問道:“你不是喜歡我女兒嗎?爲什麼沒娶她?”

蕭尋再不料她問得如此直白,一時不知從何答起,好一會兒才道:“其實我本來要娶的就是她……”

葉瑤理所當然道:“你本就該娶她。一恆後來和你父親有了君臣之分,大約不好提起。但當年一恆救了你們一家三口出來,我去逗弄你時,你母親聽說我已有身孕,當時便說,若我生女,便結兒女親家;若我生男,便結義爲兄弟。雖未正式下聘,可當年相處,我們和你父母,都是以親家相稱呢!”

“一恆認爲既已指腹爲親,這腹中孩子更是嬌貴,見我身子日沉,怕我跟着在北漠行軍會有閃失,這才令人送我回京調養……誰知這一別便是永訣!他被人進饞始終沒能回京,我因女兒幼小一時也無法再去北漠。——你道我爲何爲女兒取乳名爲鳳兒?她未出世便已確定將會嫁入帝王之家,註定是人中龍鳳!”

這一回,蕭尋真已訝異得瞠目結舌了。

他並未聽父母提起過這段往事。但如今想來,的確有跡可循。

他十三四歲便開始姬妾成羣,若早早娶個背景強大的妻室,未必不能把府中衆姬收治得服服貼貼。但無論是國主蕭曠還是國後柳氏,的確從未提過爲他娶妻之事。

夏一恆病逝,蕭曠令他以子婿禮送葬;當時人人以爲國主愛才心切,憐大將軍無兒無女方纔有此舉措,照今看來,莫非早有深意?

景和帝登基,權臣被誅,他暗中收養夏一恆之女的消息剛剛有點風聲傳出,蕭曠便已知曉,分明早已留心此事。

夏一恆不僅在二十二年前救過蕭曠一家三口,後來又在戰場救過年少的蕭尋,但蕭尋壓根兒沒想過娶他女兒來報恩,否則早該娶回夏輕凰了!

他之所以想着前去吳國求娶夏家小姐,正是因爲父皇蕭曠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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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庭闈雲滿眼,十年湖海雁驚心(三)

更新時間:2012-7-3 1:02:41 本章字數:2902

葉瑤還在追問道:“還有,那個許知言又是怎麼回事?她鐵了心要他幫治什麼眼疾,好像爲此在外流落好幾年了?”

“這個……她沒和伯母說過?”

“提了一點,便紅了眼圈,不肯往下說。我見她那樣子可憐,也不好追問。你們相識已久,總該清楚前因後果吧?”

“嗯……清楚……嘈”

蕭尋料得這位女神醫不是好相與的,問不出結果來絕不會罷休,待要說時,又怕歡顏指責,不禁將頭轉向鄰屋。

這裡的屋舍建得極簡單,若是驚醒她,這邊說的話必可聽得一清二楚,到時不敢責怪自己母親,不知會怎樣恨他怨他。

葉瑤見他模樣,卻是心如明鏡,說道:“沒事,現在就是當頭打下幾個霹靂來,她都不會醒。”

蕭尋便知葉瑤早已做了手腳,不覺暗自咋舌。

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所謂薑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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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蕭尋照舊預備了一鍋肉湯,順帶煮了半鍋飯不像飯,粥不像粥的東西侍奉那對母女。

他自幼金尊玉貴的,那點廚藝其實根本算不得什麼廚藝,不過是把飯菜煮熟而已。

好在這母女倆的廚藝連他都比不上,再不會挑剔。歡顏爲表揚他的積極主動,還特地烹了一壺茶供他享用。

她雖不擅烹飪,但因許知言愛茶,從小便學了一手過硬的烹茶本領。蕭尋住在錦王府時,如果她心情好,也會爲他烹上一壺或奉上一盞。

可惜她心情好的時候似乎並不多,她的茶對於蕭尋而言也算是稀罕之物了。

這裡的茶葉都是葉瑤在山間採藥時自己所採的野生茶葉,雖比不上錦王府所用的貢茶,卻也清香爽口。

但蕭尋喝着茶,卻快活不起來。

歡顏見他垂頭喪氣的,連小白猿跳上縱下快爬到他頭上都懶得理會,倒也覺得奇怪,問道:“你怎麼了?”

蕭尋託着腮道:“沒什麼,就覺得自己的確沒用到極點。”

歡顏只當他說笑,白了他一眼道:“果然大忙人不能閒着,閒多了就開始說夢話了!”

她施施然地轉頭離去。

大約又和母親研究某味藥材去了。

他也到這日才知曉,真可應了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

她踏遍海角天涯,居然真讓她找到了以往相類的病例,以及相應的破解之法。

她到譙明山尋葉瑤,是因爲她所找尋的藥物還差最後一味,正是出自苦寒之地,極是難尋,有前輩指點她過來找葉瑤,說是這位女神醫正在設法栽培這類稀世靈藥。

也許原來還擔心葉瑤沒有栽培成功,或者不肯割愛,但在見識葉瑤的藥圃後,在和葉瑤母女相認後,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小白猿見蕭尋托腮凝神不動,更是鬧翻了天,爬到他肩上拍着他的臉,拍得啪啪作響,惹得蕭尋性起,提過它的紅裙子用力一甩,說道:“去去去,你也來打我耳光麼?”

小白猿被他扔得高高的,慌忙抓住樹枝,倒也沒摔着,卻盯着地上淒厲地嘶叫起來。

它的紅裙子被扯掉了,兜裡的各色果子散落一地。

想它跟着個連自己都喂不飽的主人餐風飲露的,容易麼?好容易攢點果實,不僅是它的口糧,必要時還是主人的口糧啊……

這傢伙果然不是個好人,不是個好人,還是當年的錦王殿下溫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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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令蕭尋沮喪的,也正與許知言有關。

他和葉瑤說到天快亮,才把前因後果講清。

葉瑤聽完,絲毫不認爲他成全那對有情人有多麼偉大,站起身冷冷地睨着他,說道:“你把你本該名媒正娶的妻子拱手送給他人,自己娶了個假貨回去?自作聰明,害人害己,你也太沒用了吧?”

直讓蕭尋像被人打了個響亮的耳光,僵在那裡半天都動彈不了。

而葉瑤卻若無其事地自顧回房睡覺去了。

也許他的確很沒用。

也許他還會繼續沒用下去。

小白狐既然找到了治許知言眼疾的法子,藥也差不多快要預備全了,下面便應該回吳都爲許知言治眼疾了吧?

他無從攔,也攔不住,更不敢問她,許知言復明後,她會何去何從。

以她的癡情,多半會留下吧?許知言也不肯再錯過她吧?

若能治好許知言眼疾,連慕容雪都沒有理由阻止他們在一起。

於是,人家一家團聚,妻妾和睦,再也沒他什麼事了……

即便她是他的滕妾,他也不便去和錦王府理論,說爲錦王產下世子的那位夫人是他的愛妾吧?

他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力,仰臥在條石上看着天空時,忽然便希望此刻能永遠停留。

停留在這個深山裡,停在這個他和小白狐彼此依賴的世界,沒有紛爭,沒有暗算,沒有廝殺……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打破了他認爲這裡沒有廝殺的幻想。

他自條石上翻身滾下,側身避過那支箭,飛快抽出寶劍,格開飛來的另兩支,卻格不開飛向小白猿的羽箭。

小白猿正翹着紅屁股忙着撿它地上的果子,根本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卻被那支羽箭直直射在了紅屁股上,頓時嘶聲慘叫,在地上蹦跳幾下,再顧不得撿果子,飛一般地奔向主人。

蕭尋暗自叫糟,高聲道:“歡顏,別出來

千里庭闈雲滿眼,十年湖海雁驚心(四)

更新時間:2012-7-4 0:43:51 本章字數:2771

歡顏正在屋旁一處苗圃內,本來被半人高的藥苗擋住了身子,此時聽到小白猿驚叫,忙探出身來查看;何況小白猿又正她那邊奔去,立馬把她的位置暴露出來。

十餘支羽箭,齊齊向她飛去。

歡顏張了張嘴,駭得呆了嘧。

蕭尋心都跳到了嗓子口,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他依稀可以猜到對手的用意:交手兩次,他們曉得這女子的另類手段,再不敢讓她近身,打算遠遠把她射成刺蝟了!

眼見得那羽箭已近在咫尺,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猛地將歡顏拖倒在地。

卻是葉瑤發覺不對,撲過去拉了歡顏將她用力拽倒。

歡顏倒地,身體掩入藥苗中,才發出一聲痛呼。

蕭尋明知必有箭射着了她,又驚又怕,忙道:“伯母,歡顏,不要出來!鎊”

葉瑤藏於青青藥苗中,說道:“知道了,快把他們打發走!”

她年輕時跟着夫婿上過戰場,又一個人走南闖北許多年,頗有些對敵經驗,居然不見慌亂。

蕭尋不知歡顏傷勢,卻着實地慌亂,聽得葉瑤說話,連忙應了,徑奔羽箭飛來之處。

來的正是一批狄人。

他們頗是顧忌歡顏再用什麼傷人於無形的毒氣或毒煙,卻不怕蕭尋,立時和蕭尋纏鬥作一處。又有人窺着歡顏方纔所在方位,抽了羽箭繼續射去。

蕭尋重傷未愈,何況以一敵衆,再無法分身去周全她們母女,卻是又驚又怒,一邊阻攔對手,一邊分心不時往她們所在的方向察看。

驚亂之下,難免處處落於下風,眨眼間便被刀鋒劃破衣袍,甚至割裂肌膚。

襲來的狄人見羽箭飛去不見動靜,很快分出人手過去查看,卻也不敢太快靠近,只持了弓箭緩緩上前,不斷射出一兩支箭試探她們情形。

蕭尋大急,眼見那些狄人已經衝到藥苗間搜尋,正待拼着給砍兩刀硬趕過去救人,卻聽稍遠處弓弦聲響,卻是數支飛箭直奔追尋歡顏的狄人。

他目光轉過,已是大喜,高叫道:“輕凰!”

竟是夏輕凰領了一衆十餘名蜀國高手趕來,

她腿上受傷,走路猶自跛着,手間卻是利索不改從前,取箭搭弓射出一氣呵成,竟是連珠箭式,生生地將追歡顏的那些狄人逼得無法上前一步。而她帶人已趕到近前,一部分人協助蕭尋應敵,另一部分人卻跟着她奔去救人了。

雙方人數相若,但蜀國衆人都是高手,何況又知道救援的是誰,自然個個拼命,很快佔據上風。

蕭尋略一輕鬆,立刻奔過去查看歡顏母女狀況。

葉瑤見有救兵到來,也便扶了歡顏站起身,卻已藉着藥苗掩護,葡伏着跑到另一邊去了。

歡顏右肩中了一箭,大約爲了行動方便,箭桿已經摺斷,鮮血和着泥污淋漓了半邊衣衫。

見蕭尋過來,歡顏眼淚汪汪道:“箭簇在肉裡時折箭杆,真的很疼耶……”

蕭尋哭笑不得,半晌才道:“你才知道呀?”

伸手去扶她時,夏輕凰剛把離她最近的一個狄人砍翻,側頭向歡顏道:“我說過我必會救你一次,還了你的情!不過,我還是討厭你!”

歡顏猶未說話,葉瑤已道:“你更討厭!還有人這樣還情的,真是個有娘生沒爹教的賤丫頭!”

夏輕凰愕然,差點被對手一刀把手臂砍下來。

蕭尋忙揚劍護住她,低聲道:“那是你義母!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兒的樣子,別丟你義父的臉?”

夏輕凰更是驚愕,“義母?我……我哪來的義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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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才除盡那些狄人,蕭尋的部下卻也傷亡慘重。

好在這裡不但有最好的大夫,也有最好的藥,要救人要包紮都容易。

歡顏右肩受傷,葉瑤爲她取出箭簇,上藥包裹後換好衣服,等疼痛勁兒緩過來,也便上前幫忙,葉瑤已道:“一旁歇着去吧!蜀國這些大好男兒,個個都是英雄,便是受了傷,也不至於一時半會兒都熬不了,要你一個女孩兒家帶傷救人。”

蕭尋那些部屬,大多沒見過歡顏,但見太子和她在一起,料得不是尋常女子,本就不敢小覷,見葉瑤如此說,卻是精神大振。

歡顏正在敷藥的那位已經站起身來,笑道:“姑娘去歇着吧,這些須小傷,算不得什麼。既然藥是現成的,我讓兄弟們對付着敷上便成。”

歡顏只得退開,那邊屁股中了一箭的小白猿最委屈,裹了傷處還是坐不得走不得,齜牙咧嘴半天,便跑歡顏那裡嗚嗚不已,以示委屈。

歡顏心疼,便坐到一邊,把它抱起趴在自己身上。

蕭尋在外巡查一圈回來,招呼過衆人,見歡顏臉色不大好,忙要過去安慰時,卻見小白猿心滿意足地趴在歡顏腿上,不時把前爪探向它冒了箭雨好容易拿回的小紅裙裡抓果子吃。

慢着……

那裙兜兜所在的位置……

他一箭步奔上去,抓過小白猿便丟下地。

小白猿吃痛慘叫,立時想起中那一箭也算是拜這小子所賜,頓時新仇舊恨一齊涌上,跳起來便竄到他身上,嗬嗬咆哮着直抓他那張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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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吃過頭了。嗯,人猿大戰~(^^)~

千里庭闈雲滿眼,十年湖海雁驚心(五)

更新時間:2012-7-5 0:45:53 本章字數:2781

蕭尋一驚,連忙躲閃着,拖過它背上的毛又要扔出去時,小白猿揪了他衣袖不肯放,爪子狠狠撓向他的手,又張嘴去咬他胳膊……

衆人再不料到,擊潰大敵後還會再上演一場人猿大戰,一時驚得呆住。

蕭尋也是狼狽,正要加些力道把它甩開時,歡顏已站起身,惱怒喚道:“小白!”

小白猿立時不撒潑了,從他身上一躍而下,抱着歡顏的腿吱吱兩聲,委屈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蕭尋尷尬,正要上前說話時,歡顏已衝他怒叫道:“蕭尋,你給我滾!”

當了許多部屬的面被她這麼吼,蕭尋不由一呆,隨即臉龐便漸漸漲得紅了,掉頭走了出去。

屋內一時靜寂,誰也不敢說話。

夏輕凰氣結,怒道:“怎會有如此不懂道理的女人?你爲一個畜生對堂堂一國太子大呼小叫?”

葉瑤正在她身後忙碌,聞言拍了拍她的肩,說道:“姑娘,你還沒成親吧?人家兩口子的事,牀頭打架牀尾和,你一個外人,瞎摻和什麼?莫非也想嫁過去,一起在牀上摻和?”

夏輕凰瞠目不知所對嚅。

歡顏愕然,紅着臉道:“孃親,你胡說什麼呢!”

衆目睽睽下,她也站不住,低了頭帶着小白猿悶悶地出去了。

葉瑤不以爲意地向衆人笑道:“年輕人就這樣,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散得快。她爹爹那麼大的個兒,我年輕時一樣把他踹得起不了身,過後還得乖乖和我賠禮!古往今來那些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哪個不是萬分疼惜自己妻兒的?驚天動地的雷霆手段,是對外人的,是對想犯我國土的敵人的,是不是?”

衆人見她說得輕鬆,也便漸漸應和着笑起來。屋內的冷凝和緊張很快一掃而空,也便沒人再把本國太子被一個小女人當衆怒喝當作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了。

只是這個敢當衆給蕭尋沒臉的女子,越發勾起他們的好奇心。

那邊已有人交頭接耳,卻是在向知情人打聽,這女子膽大包天,蕭尋偏生處處容讓,到底是什麼來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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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走出屋,四下張望片刻,纔看到蕭尋又臥在了他被襲擊時臥着的那塊條石上,嘴裡銜着根青草,嚼得一晃一晃,看着甚是蕭索。

她遲疑了下,到底走過去,蹲身拍了拍他的肩。

蕭尋轉頭見到她,凝視她片刻,展顏笑道:“怎麼出來了?外面冷,小心凍着。”

歡顏沒回答他的話,看一眼趴在旁邊的小白猿,才低聲道:“離開南疆後,我一直是一個人。我很孤單,也常常很害怕。我不知道我明天會去哪裡,也不知道我將會走多遠。那時候,陪着我的只有小白。它會靜靜聽我說話,也會在我面前翻跟斗哄我開心,我忘了吃東西它還會拿它採的野果子給我吃。”

蕭尋點頭,然後坐起身,嘆道:“是啊,你寂寞時我沒能陪你,你不開心時我沒能哄你開心,你餓了時我也不能烤肉燉湯給你吃。是小白陪着你,所以你對小白比我好,所以我吃醋了!”

歡顏怔了怔。

蕭尋含笑望向她,夕陽投在他的臉龐,薄薄的紅。

“小白狐,我真的吃醋了!”他笑道,“隔了四年再見,我好像更喜歡你了。我連看到你和小白猿在一起都會吃醋,你說,這該怎麼辦呢?”

歡顏不安,站起身便要走,嘀咕道:“你說什麼呢……”

蕭尋一把拉住她的裙裾,不容她邁步。

他輕笑道:“雖然你有時會呆頭呆腦,答非所問,可我知道你不是木頭。我的心意,你四年前懂得,如今更懂得,對不對?”

歡顏心慌,答道:“不論我懂得不懂得,你的心意是你的心意,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就和我喜歡誰是我的心意,和旁人沒關係一樣。如果你因爲和我相處覺得困擾了,明日你帶你的人走,我和孃親也收拾藥材去吳國,從此各走各路,再不相見,可好?”

蕭尋呆住,手間不覺鬆了。

歡顏掙了開來,帶了小白猿飛快跑了。

蕭尋看着她的背影消逝,苦笑一聲,將面頰埋到了自己的雙掌間搓揉着。

這人何止是木頭哦,分明就是一堆渾身長刺的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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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歡顏想各走各路的提議,晚上剛一說起,就被她孃親毫不猶豫地當場否決了。

她道:“這批人雖然解決了,焉知後面沒有更狠的過來?他們已發現了你跟蕭尋是一塊兒的,你以爲你長得漂亮人家就肯饒過你只去追殺他?算來這回是蕭尋連累了咱們,無論如何也得讓他護送咱們到安全的地方。”

她轉頭望向蕭尋,“太子,你說呢?”

當着他一衆部屬,總算客氣了些,記得對他以太子相稱。

蕭尋哪敢有異議,連聲道:“伯母所言有理,有理!不如先一起回到蜀境再作打算。”

歡顏鬱悶道:“我想去吳境呀!”

葉瑤道:“你那點子事拖了這麼多年,何必急在一時?既然那些人已經趕來,這地方再也住不得了。能帶走的東西我都得收拾了帶走,特別是些名貴藥材,萬萬不能丟了。太子,你呆會兒便讓人幫我收拾,都包好裝了帶走。憑我和歡顏兩人,定是帶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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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媽很兇猛,小狐很無奈~有木有!

千里庭闈雲滿眼,十年湖海雁驚心(六)

更新時間:2012-7-6 0:51:06 本章字數:2732

蕭尋忙道:“是,我呆會便讓人收拾,省得明早忙亂。”

歡顏還要說話時,蕭尋已喚人過來跟了葉瑤忙着折騰東西,再不看她一眼,好像根本就沒她什麼事了。

歡顏鬱悶了。

另一個鬱悶的是夏輕凰。

她已聽蕭尋大略提了葉瑤身份,卻怎麼也沒法把這個容貌婉麗言談爽利的葉瑤和自己義父聯繫起來。

何況,認可了葉瑤的身份,也等於認可了歡顏纔是夏一恆的親生女。

那麼,她這麼些年一直心疼的聆花,那麼溫柔如水賢淑善良的聆花,難道真會是個爲名利陷害自己姐妹的陰毒婦人?

她思來想去,看蕭尋正負手指揮部屬搬東西,忍不住上前低聲道:“我還是不信這位女神醫就是夏夫人。她怎麼證明她是夏夫人?嚯”

這茅屋本就狹窄,葉瑤耳朵也極靈敏,偏生在混亂中聽到她的話,擡頭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跟你證明?若你認爲我不是,就給我滾一邊去,我不需要你過來指手劃腳!夏一恆越老越糊塗,這教的都是什麼豬一樣的人物!”

蕭尋汗顏,忙推夏輕凰出去,說道:“咱們回頭再議……你去看看附近守衛有沒有安排妥當吧!”

夏輕凰給罵得氣噎,可蕭尋尚執着晚輩之禮,時時處處對她恭恭敬敬,她也的確可能是她義母,無論如何不敢頂嘴,只得黑着臉走出去了。

蕭尋想起葉瑤提及的二十多年前兩家的兒女親事,彷彿就是兩個年輕母親閒聊時敲定的,想來夏一恆在外面雖那等英武雄健不可一世,在家也該如他父親蕭曠一般,對嬌妻因愛生懼,漸漸畏妻如虎,唯妻命是從……

也許這天底下有能耐的英雄人物,多少都有點懼內的毛病吧?

若是歡顏肯嫁他,他大約也會處處容她讓她依她順她芬。

可惜……

蕭尋無奈地嘆了口氣。

葉瑤便譴責地看向他,“你好歹是一國太子,怎麼連個女部屬都約束不住?如果一點魄力都沒有,現在就能由着他人讒謗胡說,想來日後更難保得妻兒周全。你着實……”

蕭尋道:“是,晚輩無能,晚輩無用,晚輩……一定努力和夏大將軍學習,做個好夫婿,好父親……”

葉瑤便不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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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啓程時,蕭尋已換上了部屬帶來的華美錦衣,用精雕細琢的羊脂玉簪綰着發,加上傷勢漸復,立時顯得長身玉立,風姿卓然,精神奕奕。葉瑤看着他的模樣便有了幾分滿意;而歡顏帶着小白猿單騎着一匹馬,懶懶散散的,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或許,在爲沒能直接回吳國爲許知言治眼疾鬱悶吧?

蕭尋便覺氣沮。

好在佈置得周全,一路再也沒遇到狙擊的狄人或冒充爲狄人的蜀人。

葉瑤似吃不大消長途奔波,當晚紮營歇下時臉色便不大好,自己找了藥來煎着。蕭尋連忙命人幫着預備爐竈柴火,替她鋪下最好的臥具,到第二日,又把行得最穩的馬兒換了他自己所用的馬鞍,讓葉瑤騎乘。

再行大半日,料着狄人應該不會追上來了,又令人緩緩而行,免得葉瑤給顛得太過勞累。

葉瑤見他殷勤,雖是不適,卻也露出了幾分笑意。

而蕭尋愁的是,便是把葉瑤哄得再歡喜,也頂不過歡顏九頭牛拉不回的一點癡心。

若她到了蜀境後折身前往吳國,他又怎麼攔得了?

他也有一點私心,歡顏不問,他也絕不提起許知言之事。

她應該並不知道,許知言當年並非狠心棄她和孩子不顧,而是被人動了手腳,到她離去後才知曉她懷孕;

她應該不知道,許知言爲她的失蹤痛楚不堪,不惜以自己今生未來的折壽折福向老天祈求她和孩子的平安;

她應該不知道,許知言爲了尋訪她遠赴南疆,多少個日夜默默徘徊她曾經住過的地方;

她應該更不知道,許知言其實從未放下她,甚至爲了她的孩子,不惜犧牲了另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孩子……

如果她知道,她去吳國後,大約更不可能回來了。他將連再見她一面都成奢望。

而歡顏似乎也很愁。

憋了許久,她到底忍不住,悄悄向蕭尋道:“阿尋,我孃親好像有什麼病。”

蕭尋怔了怔,“什麼病?你不是大夫麼?”

歡顏道:“我不知道。她開的藥不對勁,並不是普通提神補氣的藥。我要給她把脈,她又說我咒她生病……”

蕭尋早知他這位“丈母孃”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近日連夏輕凰都怕了她,不但不敢追問她的真假,連行路都繞着她走。聽得歡顏這樣說,他也是躊躇,思量半天才道:“等到了蜀境,我還要在邊境安排些事務,你趁機陪她好生歇兩日,再看她是不是好些。”

歡顏無奈道:“只好這樣了!”

第二日傍晚已至蜀境,附近駐有軍營,早已有主將帶着部衆遠遠奔過來相迎。

寒暄兩句,主將便道:“太子,國主聽聞太子之事,極不放心,匆忙自京中趕來,昨天便到這裡了!”

蕭尋一驚,卻也慚愧,急忙策馬奔向轅門,先去叩見父親;其餘人也忙跟着奔入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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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屏夢與飛鸞遠,只有珠簾卷(一)

更新時間:2012-7-7 0:44:55 本章字數:2634

最歡喜的居然是葉瑤。

她向歡顏笑道:“原以爲要趕到蜀都才能和他算算這二十多年的陳帳!叫他家迎娶我女兒,他家把誰娶回去了?這換錯了的尊卑上下,我非把它扳正了不可!”

歡顏已聽她提起過懷着她時所訂婚約之事,但她從未見過蕭曠夫婦,只當他們的一時笑談而已,如今聽得母親要以這個無憑無據的笑談去和一國之主算帳,不禁愕然囗。

而夏歡顏在後聽到葉瑤話語,卻納悶起來。

難道葉瑤真是夏夫人,而且還能找到蜀國最尊貴的國主來爲她證實身份?

蕭尋進入帥帳不久,便有人過來相請夏夫人。

葉瑤起身而行,卻是布衣荊釵,樸素之極;但她形容端麗,舉止從容,儼然一副不怒而威的大家氣度,並不輸於任何朝廷命婦。

她剛至帳前,那廂有人通傳了,便見國主蕭曠親自撩簾而出,將她迎了進去。

外面侍奉之人便聽得裡面一時傳來笑語,一時傳來嗚咽,一時是低低交談,一時是悵然嘆息偵。

許久,蕭曠又令人傳歡顏。

歡顏忙過去相見時,主座那蕭曠極是和藹,微笑道:“快起來,賜坐!”

左右忙扶了她起身,坐於蕭尋下首。

悄悄覷向蕭曠時,卻覺其人清瘦儒雅,眉目和蕭尋有幾分相像,看着甚是斯文親和;衣着也甚普通,並無一國之主的富貴驕奢。若是路上遇到,也許會認作只懂賞花吟詩的文人雅士,再想不到居然會是獨掌乾坤二十年的蜀國國主。

蕭曠打量着歡顏,向葉瑤笑道:“果然是個絕色小美人,正和夫人年輕時一模一樣!”

葉瑤道:“長得是好,也算得是個有才的。只是爲人處世太笨了,處處給人欺負,真是沒用。”

蕭曠道:“不妨,不妨,尋兒還算有幾分機靈,自會護着她。”

葉瑤道:“如此便好。只是我女兒不做小,更不該給乳孃之女做小。”

蕭曠便看向蕭尋,“尋兒,這事便由你去處置吧?”

蕭尋額上有汗,也不敢去看歡顏,垂頭道:“是,兒臣遵命!”

歡顏腦袋木了半晌,才猛地悟出,只在頃刻之間,她好像就被她剛認回的母親……賣了?!

當着蕭曠,她也不敢過於造次,只衝葉瑤道:“娘,我隔日便要啓程去吳都,不想再耽擱了!”

葉瑤道:“不就是去醫治那個錦王的眼疾麼?放心,這事就交給爲娘吧!你肩上那傷沒十天半個月的沒法痊癒,若在路上奔波,一旦傷口感染,自身都難保,又怎麼給人扎針用藥?”

“可是,我爲他醫治那很多年,對他的身體情況最熟悉……”

“你才學了幾年的醫?難道我學了四十年的醫反不如你嗎?”

葉瑤打斷她的話,怒道,“何況你父親死在蜀國,你好容易來了蜀境,不說趕緊兒過去祭拜,反想着轉身就走?有你這樣的孝順女兒嗎?你想讓找了你一輩子的親爹死不瞑目嗎?”

歡顏素來也算伶牙俐齒的,只是比她母親顯然大大不如,直給叱得張口結舌,眼淚汪汪。

蕭尋忙道:“伯母莫生氣,歡顏姑娘只是念着往日錦王處處周全維護之情……我且帶她下去歇一會兒,她自然便想明白了。”

蕭曠點頭道:“快去吧!只是都是一家人,不可太過生疏。怎麼還口口聲聲伯母伯母來着?你該叫聲岳母纔對!”

蕭尋大汗,只得道:“是,父親!”

說畢,他已拉了歡顏一徑跑了出去。

兩人奔出帳蓬,歡顏已忍不住滾下淚來,擡拳便砸向蕭尋胸膛,哭叫道:“都是你,都是你!爲什麼把我往蜀國帶?好好的你到底和我娘說了什麼?”

蕭尋由她砸着,柔聲道:“嗯嗯,我有錯,我有錯……不過我真沒和伯母說什麼。喂,喂,小白狐,你小心……小心手疼,小心肩上傷口疼……”

歡顏哭得抽噎不止,終於不再捶打他,卻不像是因爲手疼或肩膀疼,而是哭得無力了。

她腿一軟跪坐在草地上,嗚咽道:“我一定要去吳國的。不僅要治知言眼疾,我也要去看一看我的孩子……我不知道多少次半夜裡醒來,忍不住往我身邊抱過去,總覺得我會抱到他。”

“他軟軟的,小小的,有一雙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總是看着我,開開心心的舞着手腳,衝着我笑啊,笑啊……我怕他跟我吃苦,才讓沉修師父把他交給了知言。我走在路上時,從來不敢看人家的孩子,我看哪個小孩會想到他,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

蕭尋心裡一陣陣地抽痛,苦笑道:“嗯,我明白,我明白……”

他其實不明白,或者不想去明白。

雖然他早就聽說歡顏將孩子交給許知言的事,但四年後再次遇到她,她分明還和四年前一般,清妍出塵,有時慧黠伶俐,有時呆呆笨笨,讓他越來越沉迷愛戀,欲罷不能。

他的確不想仔細去想她對於許知言以及他們那個孩子的感情;而她自己更是絕口不提。

但此時,她所有的傷心決了堤。

她捏緊他肩膀,擦了淚說道:“蕭尋,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我這樣的妻子相伴終身!我根本不是當年你東山遇到的那個天真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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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屏夢與飛鸞遠,只有珠簾卷(二)

更新時間:2012-7-8 0:44:07 本章字數:2468

“我不但曾和知言在一起過,還曾爲他生下過一個孩子!因爲身體不好,懷着他時心思又重,產後大出血,差點丟了命……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很上心,我感激你,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可我對你並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也許……永遠不會喜歡你……”

“真的嗎?”

蕭尋眸色幽深,寂然凝定於她的面龐。

“你確定,你真的寧願去守候那段再也完整不了的感情,也不願給自己一次機會?你明白很多事,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如今的許知言,已經不是當初的許知言。他爲了保全自己,保全那個孩子,已經向別人索取得太多!光他欠慕容雪的,他便已還不清!如果他最終捨得連慕容雪也犧牲掉,那麼,他還是你喜歡的那個錦王殿下嗎?”

歡顏似乎聽得懂,又似乎完全聽不懂。

她哆嗦着,好像還勉強笑了下,說道:“你不用危言聳聽。如果他只是爲了保全自己,保全孩子,做什麼都不能算錯。我相信,如果我去了,他也不在乎多保全一個我!”

蕭尋一陣氣怒傷心,再也無可抑制,正要甩開她到別處冷靜冷靜,旁邊驀然響聲葉瑤凌厲的喝斥囗。

“你住口!你去做什麼?去當個沒名沒份的暖牀侍姬,低聲下氣,無時無刻去看王妃的臉色?再則,你以爲你去了孩子還會喊你娘嗎?如果沒有名份,你連當娘都沒有資格!如果王妃不同意,你連看都不能看他一眼!這樣送上門去受人折辱,你出去後別說是夏一恆的女兒,別說我的女兒!我們丟不起這個臉!”

歡顏給罵得擡不起頭,只嗚咽道:“娘,我並沒想着留下,我只是想看看……看看我的孩子而已。”

葉瑤點頭道:“沒想着留下就好。他當初既然逐你離開,如今也沒有留下你的道理。既如此說,你也沒必要去看別人鼻子眼睛的,白討沒趣兒。安心跟着蕭公子回蜀都,先去祭拜了你父親,好好休息幾日再說。”

歡顏再不敢跟母親爭辯,紅着眼圈低頭去了。

蕭尋見她被罵,盡是罵的他想罵卻不敢罵的話兒,倒是舒坦很多,舒展眉眼向葉瑤笑了笑,說道:“伯母,你別責怪她。她和錦王……從小到大的感情,自是放不開。”

葉瑤看女兒跑回她臨時安身的帳篷裡,才放了心,轉身向蕭尋道:“你知道夏一恆這一生所做的最勇猛的事情是什麼嗎?偵”

蕭尋怔了怔,“河口大捷?還是救我父母那次?”

葉瑤笑道:“我原來也有個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哥,而且是訂了親的。可我無意間結識了一恆……他做的最勇猛的事,是在我成親前夕奔到楚家,把我搶了回去,當晚就逼我拜了堂!”

蕭尋看着這個把夫婿治得服服貼貼,連他一國之主的父親都敬畏三分的女人,張了張嘴巴,一時說不出話。

葉瑤望着某個方向,悠悠說道:“我一直以爲,我是喜歡我那表哥的。即便我後來的確對一恆動了心,我都覺得我會留在楚家,和我表哥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可一恆打破了我的夢。那樣的瘋狂和快樂,即便那樣短暫,即便後來經歷那麼多的生死離別,我都覺得值。我唯一難受的,是我欠了表哥這輩子無法償清的債。但我從未後悔。”

蕭尋好久才能道:“伯母,歡顏沒有你這麼勇敢。”

葉瑤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是因爲,她沒有遇到一個值得她勇敢的男人!”

於是,還是蕭尋的過錯?

蕭尋決定回去好好面壁思過,想想怎麼成爲一個值得歡顏勇敢的男人。

如果,他不想放棄的話,她不能做到勇敢,他就必須做到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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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歡顏懶洋洋起身後,才驚覺……葉瑤不見了!

蕭尋很無辜,說道:“奔走了許多日子,我昨晚才睡了一個好覺,根本沒注意到伯母什麼時候走的……”

葉瑤不但走了,而且帶走了歡顏爲許知言預備的所有藥物。

其中葉瑤自己那裡培植出的那味藥,本來有許多,葉瑤帶走需要的一部分,竟把剩餘的盡數傾在火堆上,一把火燒作灰燼,渾不管那藥有多麼貴重,多麼難覓,培育又是多麼艱難……

更絕的是,蕭曠身邊的內侍向歡顏轉告葉瑤臨走的話,居然說道,如果歡顏不去蜀都祭拜父親以盡孝心,擅自奔往吳國的話,她直接把所有的藥都丟到江裡餵魚……

蕭尋真心覺得,歡顏給母親急得又氣怒又無奈的模樣,真的很精彩。

看來,以後他對那位“岳母”大人更得多多孝順,得罪了她比得罪了小白狐還要糟糕……

當然,小白狐給氣得抱着小白猿流淚時,還是得好生安慰。

他道:“昨晚父親已經和我說起,閔東狄人又屢犯吳境,吳國君臣也該發愁,如果閔西居峌王也不安份,咱們可能就得和吳國商議聯手狙擊之事了。到時我可以請旨前去吳國,到時帶你一起過去。”

歡顏手足冰冷,卻道:“其實我也只是想看一眼那孩子罷了。他未必想着我,我又何必記掛他?如今有母親去我也便放心了……”

銀屏夢與飛鸞遠,只有珠簾卷(三)

更新時間:2012-7-9 0:47:01 本章字數:2468

“我不但曾和知言在一起過,還曾爲他生下過一個孩子!因爲身體不好,懷着他時心思又重,產後大出血,差點丟了命……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很上心,我感激你,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可我對你並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也許……永遠不會喜歡你……”

“真的嗎?”

蕭尋眸色幽深,寂然凝定於她的面龐。

“你確定,你真的寧願去守候那段再也完整不了的感情,也不願給自己一次機會?你明白很多事,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如今的許知言,已經不是當初的許知言。他爲了保全自己,保全那個孩子,已經向別人索取得太多!光他欠慕容雪的,他便已還不清!如果他最終捨得連慕容雪也犧牲掉,那麼,他還是你喜歡的那個錦王殿下嗎?”

歡顏似乎聽得懂,又似乎完全聽不懂。

她哆嗦着,好像還勉強笑了下,說道:“你不用危言聳聽。如果他只是爲了保全自己,保全孩子,做什麼都不能算錯。我相信,如果我去了,他也不在乎多保全一個我!”

蕭尋一陣氣怒傷心,再也無可抑制,正要甩開她到別處冷靜冷靜,旁邊驀然響聲葉瑤凌厲的喝斥囗。

“你住口!你去做什麼?去當個沒名沒份的暖牀侍姬,低聲下氣,無時無刻去看王妃的臉色?再則,你以爲你去了孩子還會喊你娘嗎?如果沒有名份,你連當娘都沒有資格!如果王妃不同意,你連看都不能看他一眼!這樣送上門去受人折辱,你出去後別說是夏一恆的女兒,別說我的女兒!我們丟不起這個臉!”

歡顏給罵得擡不起頭,只嗚咽道:“娘,我並沒想着留下,我只是想看看……看看我的孩子而已。”

葉瑤點頭道:“沒想着留下就好。他當初既然逐你離開,如今也沒有留下你的道理。既如此說,你也沒必要去看別人鼻子眼睛的,白討沒趣兒。安心跟着蕭公子回蜀都,先去祭拜了你父親,好好休息幾日再說。”

歡顏再不敢跟母親爭辯,紅着眼圈低頭去了。

蕭尋見她被罵,盡是罵的他想罵卻不敢罵的話兒,倒是舒坦很多,舒展眉眼向葉瑤笑了笑,說道:“伯母,你別責怪她。她和錦王……從小到大的感情,自是放不開。”

葉瑤看女兒跑回她臨時安身的帳篷裡,才放了心,轉身向蕭尋道:“你知道夏一恆這一生所做的最勇猛的事情是什麼嗎?偵”

蕭尋怔了怔,“河口大捷?還是救我父母那次?”

葉瑤笑道:“我原來也有個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哥,而且是訂了親的。可我無意間結識了一恆……他做的最勇猛的事,是在我成親前夕奔到楚家,把我搶了回去,當晚就逼我拜了堂!”

蕭尋看着這個把夫婿治得服服貼貼,連他一國之主的父親都敬畏三分的女人,張了張嘴巴,一時說不出話。

葉瑤望着某個方向,悠悠說道:“我一直以爲,我是喜歡我那表哥的。即便我後來的確對一恆動了心,我都覺得我會留在楚家,和我表哥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可一恆打破了我的夢。那樣的瘋狂和快樂,即便那樣短暫,即便後來經歷那麼多的生死離別,我都覺得值。我唯一難受的,是我欠了表哥這輩子無法償清的債。但我從未後悔。”

蕭尋好久才能道:“伯母,歡顏沒有你這麼勇敢。”

葉瑤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是因爲,她沒有遇到一個值得她勇敢的男人!”

於是,還是蕭尋的過錯?

蕭尋決定回去好好面壁思過,想想怎麼成爲一個值得歡顏勇敢的男人。

如果,他不想放棄的話,她不能做到勇敢,他就必須做到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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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歡顏懶洋洋起身後,才驚覺……葉瑤不見了!

蕭尋很無辜,說道:“奔走了許多日子,我昨晚才睡了一個好覺,根本沒注意到伯母什麼時候走的……”

葉瑤不但走了,而且帶走了歡顏爲許知言預備的所有藥物。

其中葉瑤自己那裡培植出的那味藥,本來有許多,葉瑤帶走需要的一部分,竟把剩餘的盡數傾在火堆上,一把火燒作灰燼,渾不管那藥有多麼貴重,多麼難覓,培育又是多麼艱難……

更絕的是,蕭曠身邊的內侍向歡顏轉告葉瑤臨走的話,居然說道,如果歡顏不去蜀都祭拜父親以盡孝心,擅自奔往吳國的話,她直接把所有的藥都丟到江裡餵魚……

蕭尋真心覺得,歡顏給母親急得又氣怒又無奈的模樣,真的很精彩。

看來,以後他對那位“岳母”大人更得多多孝順,得罪了她比得罪了小白狐還要糟糕……

當然,小白狐給氣得抱着小白猿流淚時,還是得好生安慰。

他道:“昨晚父親已經和我說起,閔東狄人又屢犯吳境,吳國君臣也該發愁,如果閔西居峌王也不安份,咱們可能就得和吳國商議聯手狙擊之事了。到時我可以請旨前去吳國,到時帶你一起過去。”

歡顏手足冰冷,卻道:“其實我也只是想看一眼那孩子罷了。他未必想着我,我又何必記掛他?如今有母親去我也便放心了……”

銀屏夢與飛鸞遠,只有珠簾卷(四)

更新時間:2012-7-10 0:53:32 本章字數:2566

蕭曠身爲國主,看着斯文,卻極看重軍防。他令蕭尋回京,自己暫留北疆,繼續巡視幾處要緊關塞。

夏輕凰躊躇好久,到底不能連國主親自認證過的夏夫人、夏小姐都否認,這幾日便開始親近歡顏。

夏輕凰向她道:“歡顏姑娘,我覺得……我好像沒那麼討厭你。”

歡顏瞅她了眼,懶懶道:“我懶得討厭誰。當初我怨過聆花,怨過你,怨過錦王……現在回頭想想,不過都是命罷了!”

“都是命……”

夏輕凰也是感慨,沉默片刻,嘆道,“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相信,聆花會是那樣背主棄義的陰毒之人。這些年……她也可憐。”

歡顏不覺大是訝異囿。

“她不是太子妃了麼?國主百年之後,她可就是一步登天的蜀國國後了!她夢寐以求的都得到了,還……可憐?”

夏輕凰淡淡地笑了笑,說道:“錦王在太子成親前一天,曾經見過太子一面。”

歡顏點頭,“我知道。大約……有託蕭尋好好照顧我吧?”

夏輕凰道:“他沒有任何憑據,卻告訴太子,你纔是真正的夏家小姐。這話過了四年,我都沒當真;可太子當時便當真了。聆花當了四年的太子妃,不過徒有其名而已!如今,只怕那點名也保不住了!”

“所以,你覺得她可憐?”

夏輕凰想着歡顏這麼些年餐風飲露,走遍天涯,歷盡苦楚,都是因當年有人換藥之事而起;而如今想來,那換藥之事無論如何與她或聆花脫不了干係,不覺心中歉疚啥。

聆花再怎麼有苦說不出,到底還是錦衣玉食地過着日子,總比歡顏那種險山惡水不見天日般的長途跋涉強太多。

她思量着,嘆道:“或許,是因爲我只能看得到她的苦楚吧?太子向來對你用心,要多溫存有多溫存,可他厭惡起一個人來,使起手段來,同樣可以狠辣得讓人害怕。”

歡顏便莫名其妙般看向她,“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夏輕凰呆了呆,說道:“也許……是沒關係吧?不過太子的確是因爲喜歡你才厭惡她的。”

歡顏更是莫名其妙,說道:“蕭尋喜歡我是蕭尋的事,和我沒關係;聆花自己千方百計挑的這條路,是好是壞都是她自己找的,當然和我更沒關係。輕凰姐姐,你能不能別和我說這些不相干的人或事?”

夏輕凰再不曉得她是太笨還是太聰明,瞅她兩眼,再也不提了。

或許,是她嘴笨?

她還是舞刀弄槍上陣殺敵比較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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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到達蜀都,歡顏還沒弄清大將軍府門朝東還是朝西,便已懵懵懂懂被帶進了太子府。

蕭尋振振有辭,說是大將軍府許久沒人去住,院裡長了許多草不說,連屋頂都長了很多草,說不準連屋裡都長了很多草……不好好修葺根本沒法住人;這一點,夏輕凰也可從旁佐證。義父逝世後,她便搬來蕭尋這裡住着,再也沒回去過。

於是,歡顏也便只能在太子府住着了。

她的到來,不出意外地引來了一羣鶯鶯燕燕的圍觀。

三五成羣過來見了蕭尋,便都好奇地跑來問歡顏姓名來歷。歡顏只道:“我叫歡顏,是個大夫。”

衆女見她生得極美麗,卻懶洋洋的,看着有幾分木訥,越發好奇了,扯着她袖子喋喋不休追問個沒完。

歡顏厭煩,擡腳踢了踢小白猿。

小白猿初到陌生地方,給一羣人圍觀得有些畏懼,又有些無奈,正不時擡頭看主人眼色。待主人一給暗示,頓時忘了屁股上的傷疤,跳起來就抓向那堆鶯鶯燕燕。

婉轉嬌啼裡,個個花容慘淡,驚懼地直往蕭尋身後躲閃。

蕭尋嘆道:“你們沒事招惹她做什麼?還好只是小白猿發怒,不是歡顏姑娘發怒。歡顏姑娘來自南疆,醫術厲害,用毒用蠱更厲害,路上多看我兩眼的姑娘不是給毒瞎了雙眼,便是給毒毀了容貌,摸過她衣服的人更是五個指頭爛得露出白骨……”

蕭曠登基後施政開明,並不禁止和南疆的商旅往來,故而南疆巫蠱的傳說這幾年正傳得神乎其神,可謂聞者驚心,聽者害怕。

太子府這些女子閒極無聊,除各鬥心機,便全靠對這些市井傳說津津樂道度日了,卻是無人不知巫蠱厲害,驚叫着各自飛遁而去。

頓時連廳外都鬧得雞飛狗跳,一羣人爭着到井邊打水洗手……

小白猿便樂了,跑到蕭尋前方案上抓起松子,先送一把孝敬主人,然後便整盆子倒在自己兜裡,爬到一旁的古董架子上磕得開開心心。

一旁的侍僕好容易才乍了膽子,把它旁邊的兩個古董花瓶悄悄取下,轉移到安全地段去。

歡顏見那些人給嚇得忙亂,卻也笑得眉眼彎彎。她剝着松子道:“你果然好多的姬妾呢!只是容貌美的都太老了,年輕些的又不漂亮,沒幾個稱得上絕色啊?真可謂聞名不如見面!”

蕭尋道:“如果她們和你一樣不肯動心眼,只怕老得就沒那麼快了!”

歡顏將松子仁丟在嘴裡,奇道:“你說什麼?”

銀屏夢與飛鸞遠,只有珠簾卷(五)

更新時間:2012-7-11 0:39:18 本章字數:2761

蕭尋不敢直說她沒心眼,只嘿然道:“沒什麼。如你這等天生麗質紅顏不老的,天底下能有幾人呢?”

算來他府裡的姬妾,大多是他十二三歲時便入府了。

當時十七八歲如花似玉的年紀,怎禁得一晃十年,彼此爭鬥,彼此算計,年紀雖不是很大,心都老了,容貌又怎會不老?

越美的彼此算計得越兇,自是越容易老了。

便如方纔,分明有幾個挑頭的在試探歡顏底線,給小白猿攪局後故意驚怕躲閃,一則是試探蕭尋態度,二則也試圖讓蕭尋看清這位新入門的女子是多麼地兇悍,多麼的無禮……

正說着時,又有人稟道:“太子妃來了!”

歡顏將一粒松子仁拈在舌尖,慢慢擡起眼。

聆花已緩緩踏入,向蕭尋行了一禮:“太子回來了?圊”

蕭尋將她掃了一眼,微笑道:“嗯,回來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虧得太子妃打理府中上下事務,辛苦了!”

聆花笑道:“本是妾身份內之事。”

她將目光投下歡顏,柔聲道:“太子到底把歡顏妹妹接回來了!怪不得昨日燈花兒爆了又爆,想着有什麼喜事兒呢,原來應在了這裡。”

四年不見,她依然窈窕清雅,行止舒徐,神情溫柔。但她十分清瘦,顴骨突出得厲害,本來就不算很美的容貌便更不起眼了;而眉梢眼角的憔悴細紋,更連脂粉都掩蓋不住。

歡顏觀她衣飾,華貴雍容正與她如今的身份相配;再看侍僕們對她也還算恭敬,卻是納悶,口中已含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公主!怎麼四年不見,便老成這副模樣?要不要歡顏爲公主開幾貼藥調理調理?”

聆花臉上倏變,鳳眸慢慢轉過淚影,幽幽嘆道:“我比不得妹妹命好,老天垂青給一副好容貌不說,妹妹自己還深精醫術,有的是法子讓自己越來越年輕美麗。茱”

歡顏道:“俗有云,心寬體胖。公主如此清減憔悴,莫非一直有什麼心事不成?”

聆花不答,只向蕭尋道:“太子如果沒有什麼吩咐的,妾身就告退了!”

蕭尋點頭道:“你去吧!順帶告訴管事一聲,儘快把鳳儀樓打掃乾淨,歡顏姑娘晚上要住進去的。”

“好。”

聆花應了,便退出廳去。

臨行再瞥一眼歡顏,眸光裡已是難掩的怨毒。

蕭尋也不再理會她,走過來攜了歡顏起身,笑道:“走,到我那邊小樓裡坐坐,飯菜已預備在那裡。”

歡顏抽開他的手,牽了小白猿跟在他身後,到底忍耐不住,向他問道:“你沒給聆花吃的穿的嗎?怎麼折騰成那副樣子?”

蕭尋淡淡道:“四年打六次胎,她想不老都難!”

歡顏不覺失色,“她懷的可是龍子嫡孫,誰敢打她的胎?”

蕭尋冷笑道:“可她懷的如果不是我的骨肉呢?她敢生下來,我就敢讓她吃下去!”

歡顏還是一頭霧水,只是聽他話語狠毒,呆了半晌,說道:“再怎樣,她……她都是欽封的吳國公主!”

蕭尋道:“吳國公主又怎樣?一個陷害姐妹毒害兄長的蛇蠍婦人,難道要我跟她生兒育女?既是公主,我給足她榮華富貴,也便對得起她,對得起吳國皇帝了!”

歡顏苦思很久,說道:“回頭我幫你診一診脈。”

蕭尋很是奇怪她思維之跳躍,問道:“幫我診脈做什麼?”

歡顏道:“聆花不知找了誰,四年能懷六次;你那麼多姬妾,連個蛋都沒下,難道不該診一診脈,查查你有沒有問題?”

蕭尋忽然便有了種被人追殺到無路可退時都不曾有過的崩潰感。他擡頭望天,噝噝地吸着氣,好久才從咬緊的牙關裡憋出字來:“小白狐!”

歡顏坦然地看向他,“嗯?”

蕭尋道:“我覺得我有必要跟生得出孩子的女人好好試一試,以確定自己是不是有問題。”

歡顏道:“於是……你今晚會去找聆花?”

蕭尋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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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帶歡顏去的是他自己尋常起居的貓眼樓,地方不大,卻精巧有致。飯菜果然已經預備好,式樣不多,但樣樣鮮美可口。

歡顏這些年粗衣劣食過慣了,難得吃到這樣的美味佳餚,便吃得極是香甜。

蕭尋跟着歡顏折騰這許多日子,也許久沒吃到像樣的東西,卻是食難下嚥。

看着歡顏風捲殘雲地把她最愛吃的某盤菜掃光,想她損起他來必定更有精神了,蕭尋便也有了些精神,說道:“呆會你早點兒休息,明天我帶你去安國寺進香。”

歡顏頓了筷,納悶道:“回來第一件事不是該預備去祭拜我父親嗎?”

蕭尋道:“明天不宜祭祀。”

“那進香算什麼?”

“祈福。”

“先祈福,再祭祀,聽着有些不妥……不如我明天先找人把父親墳墓修葺了下,後天祭祀了再去進香?”

“修墳?哦,明天還不宜動土……還是先隨我去安國寺吧!你算是陪着我去的,怎麼都算不上失禮吧?”

歡顏瞪他半天,蕭尋神態自若,溫存含笑,怎麼也瞧不出惡意來。

細細想來,他彷彿也沒什麼可以算計她的。

倒是她……

銀屏夢與飛鸞遠,只有珠簾卷(六)

更新時間:2012-7-12 1:01:20 本章字數:2677

她喝了口鮮美之極的野鴿筍尖湯,答道:“好,先去安國寺,後天再去祭拜父親。”

她畢竟還要在這府裡住些日子,下面更可能在蜀都住很長日子。

她和母親煮的東西雖說能吃,但實在比不能吃好不了多少。

蕭尋的廚娘烹飪如此美味,也許她可以商議着和他要一個帶將軍府去……

吃畢晚飯,蕭尋也未多留,徑自令人將歡顏送進了鳳儀樓。

歡顏初只覺得這樓名字起得尊貴,待進了樓,才發現這座樓宇也是整個太子府最典雅華美的。

裡面的陳設樣樣美倫美奐不說,連插着兩枝綠萼梅的花瓶都是碧玉所琢,閒逸清雅裡盡透出皇家富貴之氣。

樓上設有妝臺鏡奩等物,無不精緻入微,想來原就是哪位貴婦所居。

再看一邊堆的幾個箱籠有些眼熟,將其中一個打開看時,入目便是當年許知言在她和蕭尋成親之日所送的鏡匣,裡面的珠釵玉釧等物依然明光熠熠,色澤清潤。

彷彿二十多年光陰指間馳隙,它們依然在靜候着那個聰慧尊貴的絕色女子歸來,含笑拈過一枚寶釵,輕輕簪於髮際,回眸溫柔地喚一聲:“知言,來母妃這邊……囿”

素衣的人影便呈現於眼前。

或是衆人圍拱下的小小少年悲傷而坐;或是弱冠之年的男子溫雅而笑;或是小小的他抱着更小的她,蘸着茶水在寫字。

帶着童音的少年柔聲告訴她:“我叫許知言,知言……”

她讓他握着手,平生第一次寫下他的名字,她的名字。

“知言。”

“歡顏。啥”

歡顏忽然間便忍不住,軟軟的什麼東西涌上了眼眶。

派過去侍奉她的兩個丫頭卻也是笨笨的模樣,長得也極尋常,見她出神,便告訴她道:“這幾個箱子太子四年前從吳國回來時便放在這裡了,也不知是誰的。不過太子既讓姑娘住在這裡,這些東西姑娘應該可以隨便用吧?”

歡顏便丟開鏡匣,合了箱子,自顧趴到旁邊軟榻上對着牆壁出神。

兩個侍女不明所以,奉上茶來,看天色漸漸黑了,便侍立在一邊不說話。

一時有人在下通傳道:“姑娘,夏姑娘來了!”

歡顏怔了怔。

她認識的夏姑娘,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個夏輕凰了。

即便她的身世再無疑義,她和夏輕凰之間總還像有些疙疙瘩瘩無法釋懷。

都曉得對方是自己父親或義父生命裡佔着重要位置的人,彼此都在儘量客氣,都想把氣氛調和過來,可更多的時候只是相對無語。

也許,夏輕凰潛意識裡,仍在護着她護了四年的聆花妹妹;而歡顏難免想起吳都時因夏輕凰而起的種種困厄。

若不是夏輕凰被人利用,或許,許知言的眼睛已經好了吧?或許,許知言已經娶了她了吧?

不會有慕容雪,不會有她四年的流落天涯。即便無法冊她爲王妃,她依然能偎依在他身畔,每日聽琴烹茶,看書下棋,和他一起漫步於杏花如雨裡,看着他們的孩子從蹣跚學步到呀呀學語,喊着他爹爹,喊着她孃親……

歡顏也不起身,側身臥着,思量好久才道:“請她見來罷!”

兩個侍女急忙應了,彼此相視一眼,便都有些驚訝。

這府裡姬妾衆多,但細論起來,卻沒一個比得上夏輕凰和太子親近;她雖不是太子的姬妾,可從太子妃往下,誰見了她不是恭恭敬敬、笑臉相迎?

這新來的女子莫非不解其間奧妙,才輕忽了夏大小姐?

而夏輕凰匆匆進來,似也不介意歡顏的漫不經心,自去搬了張圓杌在歡顏跟前坐了,默然望着她,一時並未開口,卻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侍女端了茶奉上,夏輕凰接過,隨口便吩咐道:“你們出去吧!”

下人們早把她看作太子府的半個主子,聞言忙應諾而去,臨走不免再瞥一眼歡顏,擔心她言行不慎,再把夏姑娘給得罪了。

歡顏卻渾不在意,撐了頭看向夏輕凰,問道:“輕凰姐姐,什麼事呢?”

夏輕凰微笑道:“你這是困了吧?我原也想着你奔波了許多日子,好容易安頓下來,必定睡得早,一聽說你吃完飯,立刻也緊跟着趕過來,不過好像還是晚了!”

歡顏道:“也沒想着睡呢,只是覺得人乏,就在榻上臥一臥!”

夏輕凰道:“能早睡時,其實還是早點兒歇着好。明日恐怕又有一場腥風血雨,還有得你累呢!”

“明天?”歡顏怔了怔,“明天蕭尋說要去進香,讓我陪着!”

夏輕凰不說話,只是站起身,推開一側窗戶,默默向前眺望。

歡顏不覺也起了身,走過去看時,對面正是蕭尋住的那棟小樓。

夏輕凰道:“蕭尋所住的那棟樓,叫貓眼樓。”

歡顏道:“我知道。想來樓內有什麼珍貴的貓眼石,就隨手拈來用做那樓的名字了?”

傍晚見到那樓名時,她便已暗自好笑,只覺這名字像個暴發戶用的,只是沒好意思問蕭尋,怎麼會忍受自己的住處有個這麼俗氣的名字。

——話說蕭尋這人看着淺薄浮誇,但相識那麼久,她焉會不知他才識過人,懶散輕浮的笑容下,是一顆世所罕見的七巧玲瓏心。

遇合一時,英雄千古,誰是高強手(一)

更新時間:2012-7-13 0:42:58 本章字數:5437

“的確因爲貓眼石,卻不是普通的貓眼石。”

夏輕凰輕笑。

“當年國主戀上了如今的國後,可國後也是個出身不凡目高於頂的人間絕色,恰家中藏有一枚大貓眼石,號稱舉世無雙;而國後揚言也要嫁個舉世無雙的夫婿,見國主提親,遂要求他去找個一模一樣的貓眼石來作爲聘禮。”

“於是那半年,國主想貓眼石想瘋了,把自己住的樓宇改作了貓眼樓,又建了現在你住着的這棟鳳儀樓,喻意爲有鳳來儀,打算娶回她後讓她住在這裡。所幸國主鴻福,此樓落成之日,貓眼石也找到了!後來國後帶了那對貓眼石做爲陪嫁,就在貓眼樓裡成了親。”

“原來如此。”歡顏不禁感慨,“若是有緣時,老天爺也願意成全吧?帔”

“國主所住之處常有心腹之人來往處理事務,所以婚後國後都是住在這裡,國主登基後才搬進宮去。”

夏輕凰感慨,目光在樓內逡巡,“太子前去吳國求娶公主前,曾下令將這裡整飭翻修,誰都知道這座鳳儀樓將會留給未來的太子妃住。但迎回聆花後,這座鳳儀樓就是空着,他也從不提讓她住進來!”

歡顏不由看向四年前就被搬進來的她的嫁妝箱籠,然後慢悠悠道:“他不讓她住,那是他的事,也和我無關。蜍”

夏輕凰不覺苦笑,“嗯,與你無關,只是聆花倒黴,遇到了太子這樣心狠意狠的人。”

歡顏想起蕭尋說過聆花被迫四年墮胎六次的事,倒也忍不住好奇蕭尋的手段,問道:“蕭尋怎麼着她了?”

夏輕凰的臉便漸漸地漲紅,憋了好久才道:“開始我只知太子冷落她,後來……聆花小產,大出血,還不敢告訴人,只叫人悄悄來求我。我才知道……太子從未跟她圓房,在吳都時便安排了一個身材相若的隨從和她行.房……”

“她到蜀都後才漸漸察覺,可身邊的親信全被太子換光了,一舉一動都受人監視,就是偶爾見到吳使都不會給她機會說話,何況這些事本就難以啓齒。而那個隨從……奉命扮作內侍一直跟在她身邊,見她懷孕,也不敢讓她生下來,悄悄去尋遊醫開了墮胎藥,差點送了她的命……”

歡顏也是駭然,再不想蕭尋居然敢這樣對聆花。

她好歹是吳國公主,好歹是他拜過堂的妻子……

但她終於發覺了她和蕭尋還是有一點相似之處的。

若不是他們自己認可的婚姻,拜天地在他們看來便和過家家無異。

歡顏是因爲死心眼慣了的,而蕭尋……完全把那樁婚姻當作了一場政治交易了吧?

歡顏問道:“她是太子妃,又是長媳,總有機會見國後吧?怎不告訴國後孃娘?”

夏輕凰冷笑道:“國後只太子一個孩子,極其溺愛,幾乎無人不知;國主後來雖奉太后懿旨納過幾個妃嬪,生過幾個皇子,可始終敬愛國後,其他妃嬪皇子根本無法和他們母子相提並論。國後、國主都偏幫太子,太子妃能到哪裡說理去?”

她想了想,又自嘆道:“想來太子回蜀後一定和他們說起過聆花不是夏家女兒的事。這話我從未信過,但如果國主和國後早就認識義父義母的話,可能立刻就認同了太子的說法。怪不得難得幾回家宴見面,聆花那樣殷勤,國後始終不冷不淡……”

聆花容貌並不出色,五官既不像夏一恆那樣粗獷,也不像葉瑤那樣精美奪目。蕭曠和柳後聽了兒子的話,再回過頭來看聆花,無論是五官還是氣質,自是越看越不像。再猜疑真正的夏家小姐不知給她害到怎樣的地步,更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了。

歡顏也不知該不該同情那位錦衣玉食的太子妃了,好久才問:“她……是不是墮了好幾次胎?難道蕭尋把那隨從留在聆花那裡,讓他天天強……強她……”

夏輕凰雖比歡顏大些,到底是個黃花閨女,聽着也覺得尷尬,困難地答道:“想來……想來還不至於。聆花找我哭訴了幾次,一腔幽怨,好像說現在反而只有那個男人還肯把她當回事兒……”

她思忖着,苦笑道:“其實……也只他算是她的男人吧?常在一起也不奇怪……只是懷了那麼多次卻不敢生下來,也夠慘。我每次見她,都覺得她好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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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道:“她誣陷我害死大皇子時,還因爲和我的姐妹情深掉了許多眼淚哩!那時我都快給打得斷氣了!”

夏輕凰呆了呆,聲音便沉鬱下來,“你就這麼恨她?”

歡顏道:“你還指望我喜歡她?”

夏輕凰道:“她閒着時找我聊天,常提到小時候的事……堆完雪人一起搓手取暖,餓了彼此謙讓同一張大餅,乳孃把她的新棉衣給你穿,把自己的棉衣改小給她穿……”

歡顏的目光便不知不覺間悵惘起來,“是啊,曾經那樣,所以我不知道她後來怎會這樣。”

“也許,只是害怕吧?”

“害怕?”

“除了眼前的富貴,她其實貧瘠得很。沒有人真的疼愛她,她也沒有你的才情和美麗。她只是怕她連僅有的富貴都失去了,所以才一時糊塗,做出那些事吧?”

“然後呢?”

“嗯?”

“輕凰姐姐是要我把鳳儀樓讓給她,還是想讓我勸蕭尋和她圓房?”

“你……說笑了!”

夏輕凰指向對面的貓眼樓,“看到沒有?一樓燈火通明。蕭尋正和心腹將士們議事,卻將我排除在外。”

歡顏怔了怔,“爲什麼?”

“如果我猜得沒錯,明天他的安國寺之行,必定沒那麼簡單。聆花……表面上的富貴尊榮,只怕都已到頭了!”

“這可奇了,就是他在安國寺暗中施展什麼計謀,和困在太子府裡處處受監視的聆花有什麼關係?”

“我也不知道。但他避着我,必定是因爲聆花。”

夏輕凰也微露疲倦,“我每每因聆花和他爭執,所以他萬事不會避我,獨與聆花相關的事,必會把我排除在外。”

“可聆花也沒犯什麼錯。就是那……那件事,也是蕭尋自己的授意,總不致抓她這個錯兒吧?”夏輕凰搖頭道:“我看不透他想做什麼。他似乎……在下很大的一盤棋,聆花很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小棋子。我只希望,她不會被害得太慘。”

歡顏便也覺出了一絲風雷隱隱,深感無力。她道:“我不愛管那些事兒。你若覺得聆花可能有險,何不提醒她去?”

夏輕凰便冷笑道:“你認爲我會爲了聆花背叛太子麼?”

歡顏想了想,說道:“如果你比我的小白還笨,或許會做那樣的事。”

小白猿正蹲在榻沿吃東西,不懂歡顏在說什麼,卻聽得她喚了聲它的名字,翹着尾巴,一跳便跳到她身邊去,牽住她裙裾繼續吃東西。

夏輕凰倒也沒有生氣,嘆道:“也許我真的笨吧?也許我真的不該再管聆花的事吧?可我只是不想她太慘,不想她太慘……如此而已!”

她也不再說什麼,轉身往樓下走去。

歡顏看她快要踏下木梯,忽喚道:“輕凰姐姐!”

夏輕凰轉頭。

歡顏衝她笑了笑,“我也不想聆花太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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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攜了幾名從人,卻是輕衣便裝,不顯山不露水地進了寺中,寺內主持雖親身相迎,卻也不見太過尊崇,只將其當作尋常進香的貴家公子,彷彿根本不知道他是當朝太子。

歡顏看那情形,分明就是微服過來進香,不想驚動他人之意;隨即有僧人過來,引他們進去上香。蕭尋在佛前卻也收了尋常的玩笑戲謔之色,闔目禮拜,甚是虔誠。

歡顏仰視着那俯瞰衆生笑容慈悲的佛像,待蕭尋行禮完畢,也上前上了香,默禱良久。

幾處大殿一一禮拜後,便被引到一處禪室用茶。

也只在這時候,歡顏總算髮現蕭尋還是受到特別禮遇的了。

她悄向蕭尋道:“這茶真好。有些像明前毛尖,卷在舌上又有碧螺春的清香,該是這裡的特產吧?炒制極佳,且是用竹葉上的雪水泡的,火候恰到好處。”

蕭尋對她豎起大拇指,大加讚賞道:“果然是女才子,女學士,這都能品得出!若是喜歡,我以後天天帶你過來喝茶,好不好?”

歡顏道:“你就哄着我罷!有本事你從此不要過問你的朝堂大事,天天過來陪我喝茶!”

蕭尋道:“誰說我不問朝堂大事了?我過來拜佛,第一件事便是求國泰民安,第二件才求父母康健,第三件麼……”

歡顏不由地順他話頭問道:“第三件是什麼?”

蕭尋伸出手指,輕輕在她耳垂上彈,微笑道:“自然是求我夫妻和樂。”

歡顏的耳朵便不自覺地紅了,瞪他一眼道:“求你和聆花恩愛和樂一輩子嗎?”

蕭尋也不答她,笑着啜了口茶,又問道:“你呢,剛求什麼了?也默唸了老半天。”

歡顏道:“自是求孃親此行順利,他不至於再給這個那個人暗算。”

蕭尋道:“放心,今非昔比,別人沒那麼容易害到他了!”

話說完,他又想扇自己一巴掌。

又開始犯賤了……

一遇到這小白狐,犯賤竟成常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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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未畢即有人奉上素餐;素餐後與幾位高僧談佛理,歡顏頗能講上幾句,倒讓蕭尋刮目相看。

傍晚再奉茶點進來,歡顏便覺有幾分無聊了。

她昨晚聽了夏輕凰的話,總猜着今天必定會發生什麼大事,連夜間睡覺都不踏實。待進了安國寺,更是時時刻刻緊張,隨時擔心身邊輕鬆微笑着的蕭尋變身冷麪修羅,一揮手把這寺裡的僧人還是什麼人全給宰了……

可惜她白緊張了一整天,時間如春日的流水潺湲平和地滑過,身邊的人始終溫存含笑,連陽光都格外溫和柔煦。除了因身在寺院比別處顯得肅穆莊重,再無半點異樣。

蕭尋見她打起呵欠,笑道:“這會兒回府好像太早了,不如我帶你到寺院後面走走?”

歡顏道:“寺後有什麼好景緻?”

蕭尋道:“有大片的楓林,美得很,我每次過來都會去看看。”

歡顏便納悶了,“黃花紅葉,不是秋天的景緻麼?這春日又有什麼好看的?”

蕭尋笑道:“這裡種的楓樹,是紅楓,又被稱作兩頭紅。夏天會泛綠,但春天和秋天都是紅的。這時候過去,正好賞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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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好消息:今天是4000字,以後每更都會是4000字,大家注意翻頁。

一個壞消息:今天開始改爲隔日更新。

餃子抱頭,表示是給網站的破規矩逼的!早晚咱們這些蝸牛寫手會沒有立錐之地……那時,你們還在我身邊嗎?

遇合一時,英雄千古,誰是高強手(二)

更新時間:2012-7-15 0:44:37 本章字數:5452

歡顏正覺無聊,道:“那我去看看吧,順路瞧瞧附近有沒有什麼難得的藥材……”

“嘖嘖……”

蕭尋搖頭,“到底是大夫,到哪裡都不忘本行啊!”

歡顏卻甚是驕傲,“我本來就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大夫!”

說話間,兩人已相攜出了後院,不過轉了道月洞門,便已身在楓林之中幗。

果然是盡是紅楓,且多是數十年或百餘年的老楓。

歡顏的記憶裡,秋日的楓林燦爛卻滄桑,它們匯作一片,如火如荼,卻在熱烈裡訴說着悲傷,彷彿是竭盡生命裡所有力量迸發着最後的色彩。踩着地上的落葉欣賞時,那種紅讓她會讓她覺得格外頹喪。

可原來春日的楓林也會成爲風景,並且是鮮明而蓬勃的風景嫡。

新綻出的葉子延展着從泥土裡剛剛汲取的清新,一片片像上了茜紅的釉色,泛着紫玉般柔潤的光澤。許多片葉子交織作一處伸向天空,盈盈舞動於枝上,就如含羞的少女春袖半掩,回眸而笑。

碧藍天空的映襯下,每一株楓樹都那般的明媚而嫣然,清逸多姿,美得勾人心魄。

歡顏向前快走幾步,笑道:“果然不錯。阿尋,你看那棵老楓,怎麼歪得跟倒在地上的團扇似的,顏色真亮……”

她不覺向前奔去,卻覺那顏色裡有一兩點的亮着實詭異。

還未細看,蕭尋奔上前,把她往後一拉,已將她攬在臂間,飛快躍起,向後退開丈餘距離。

歡顏還沒回過神來,便有數枚飛刀擦着她鼻子飛過,頓時把她駭得驚叫起來。

蕭尋將她放開,已然笑道:“小白狐,你也就這麼大膽子呀?”

話未了,周圍已有二三十名黑衣人自地間事先挖好的藏身之處竄出,直襲向蕭尋等人。

蕭尋出來散步,卻只帶了三五從人,都在林邊值守。蕭尋一時間得獨力護着歡顏,大約也是不易,已飛快拔出暗藏的寶劍自衛。

那寶劍在陽光下反射的光澤,正和方纔歡顏看到的異樣亮澤一樣。

原來那邊早已埋伏下了殺手?

可不是蕭尋在安排着準對付別人的麼?怎麼反而落入別人圈套了?

歡顏定定神,正要從袖子裡拿出自己預備的防身之物擲出以求脫身時,蕭尋在她耳邊道:“別亂動。”

別亂動,等着那些人一擁而上把他們砍成肉醬?

歡顏不可解,轉頭看向蕭尋時,他脣邊依然是慣常的一抹笑意,眸光卻幽深凌厲。緩緩在那些人身上掃過時,那抹笑意便凌厲得接近於冷酷。

眼看那羣人已襲至跟前,蕭尋手執寶劍,依然凝身不動。

這時,異變又生。

本來襲向蕭尋的一部分人,忽然調過寶劍,襲向自己同伴。

別說那些被襲擊的人,便是歡顏看着都有些目瞪口呆。

混亂之際,蕭尋攬着歡顏,已飛快撤往林邊;而林邊那幾名侍衛不過迎上前將他們護住,並不去對敵。

那些臨時生變的黑衣人並沒幾個,只在瞬間打亂對方陣腳,按理不可能阻攔他們多久。

這時,只聞黑衣人中有人忽然低低呼了一個什麼音節,頓時山後有大片應和之聲,卻是飛奔出大批身着官服的高手,將這小小楓林圍得水泄不通,殺向那些黑衣人。

果然是有預備的屠殺,卻是逼着對方先下手再下刀……

蕭尋慢慢地收了劍,依然一手護着歡顏,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混亂局面。

旁邊的隨從見他安閒,便也不着急,居然有人奔入院中,湊趣地爲他搬來一張椅子。

蕭尋一跨身坐了,順便將手一帶,卻把歡顏抱了坐在他腿上。

歡顏忙掙扎時,蕭尋扣了她不許她動彈,在她耳邊低低道:“小白狐,安份些躲着,這些人有暗器!”

歡顏掙不動,惱道:“你盡胡說!今天這事兒不是你自己鬧出來的麼?”

蕭尋笑道:“誒,今天怎麼忽然聰明許多了?莫非昨晚夏大小姐教導有方?”

歡顏便知連昨晚夏輕凰造訪之事都沒能瞞過他,更是抿緊脣要掙開。

這時,耳邊聽得腦後似有什麼動靜,忙轉頭看時,正見一枚飛鏢被隨侍之人磕落在地上,猶自發着幽幽藍光。

她不覺腳一軟,已跌坐在蕭尋懷裡,再也不敢亂動了。

而對面廝殺在繼續。

好像再也沒有飛鏢或別的什麼飛過來。但這樣的晴朗天氣,不時飄來一點兩點溼潤的液體,加上鼻際越來越濃的血腥味……

歡顏的臉龐發白,側了頭不敢去看那些血肉橫飛的場面。

並不只蕭尋這邊來了官兵,後來對方明顯也來了幫手。

殺聲振天,慘叫連連。

兵器相磕的清脆和刀劍入肉的沉悶同樣令人恐懼。

蕭尋平時動不動就給她欺負得很狼狽,偶爾還會被敵人追殺得很狼狽,但他追殺起別人來,似乎瀟灑得出奇。

好像只寥寥吩咐了幾句,都極簡短,口齒清晰淡定,冷靜得讓人害怕。

“把那幾個人留活口。”

“繼續監視,如果慶王再派人入宮,繼續截下。”

“通知母后關閉宮門。”

“把預備好的手諭即刻頒下,封鎖九門,全城戒嚴!”

他的手臂忽然一緊,歡顏已被帶得飛起,只看到滿眼的紅楓亂轉。

緊跟着,燦如水銀的劍光譁然閃過,無數鮮紅的血珠便在紅楓前飛起。

歡顏驚叫着被帶回地面時,正見一人被斬作兩截重重摔到地上。

而前方的楓樹愈發瀲灩奪目,鮮紅欲滴……

不對,真的在滴,一滴接着一滴,飄落着鮮血。

歡顏發誓,她以後必定不會再看什麼紅楓了。

明明就是血楓,滴着血的楓樹……

更可惡的是,蕭尋居然還在散漫笑道:“真託他們福,這楓林可肥沃許多了!”

歡顏黑着臉道:“真是可怕!”

蕭尋便凝眸看她,“什麼?”

歡顏道:“我費盡心思才能救活一個人,可你看,這裡……人命只配當肥料嗎?”

蕭尋嘆道:“你也看到了,是他們先動的手。不讓他們當肥料,就是我們當肥料了!”

“他們是你引來的吧?”“我只是傳出了找到真正夏家小姐的消息,他們就能動殺機,你說他們該不該死?”

歡顏便更迷糊了,“他們在針對我嗎?我昨天剛到蜀國,得罪誰了?”

蕭尋反問道:“當年錦王與世無爭,你更是隻管你研究你的醫理,又得罪誰了?可他不是一再被人害瞎雙眼,你也一再差點被人害死?”

歡顏便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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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天黑時,廝殺聲方纔漸漸寥落。

隨侍領了兩個紫袍玉帶的人過來相見,一看便是位極人臣的當朝重臣,卻都有些戰戰兢兢,不敢往那邊楓林細看。

蕭尋此時才放開歡顏,起身相迎道:“寧相和裴大人可過來了!孤在安國寺進香,不想這皇城腳下,也有人敢來行刺!”

兩位大臣哪敢多言,只道:“萬幸太子武藝高強,謀略過人,總算安然無恙……”

蕭尋笑道:“哪算什麼謀略過人?幸好海統領追擊匪盜途經此處,無巧不巧撞上此事,也算蒼天不肯亡我,恰將我救了下來!”

二大臣明知不可能有這麼湊巧之事,多半是這位年輕太子暗中佈置謀劃,卻也只得連聲附和,贊太子福澤深厚,纔會有吉人天相,蒼天相佑。

說話間已有人推搡着幾個被緊緊捆縛的黑衣人過來,卻已扯下面罩,露出真容。

有人上前指證道:“這人,還有這人,我都認識,曾經進出於慶王府。”

又有人上前道:“咦,這位不是王參領嗎?怎麼也打扮成這種矇頭縮臉見不得人的樣子?”

蕭尋道:“王參領?他姐夫好像是皇叔的得力干將呢!”

那王參領忽掙扎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刺殺你的事是我安排的,與慶王和我姐夫無干!寧相爺,裴大人,你們看清了,是這奸滑小子在使詐!他……是他引我們進圈套!”

蕭尋笑道:“哦?我活膩了,派你們過來刺殺我?”

王參領恨恨道:“誰不知你要對付慶王?想利用我來扳倒他,你做夢!”

他忽然牙關一咬,臉色立刻變了,人便直直倒了下去。

旁邊從人忙去檢查時,蕭尋眉目不動,只淡淡道:“我可什麼都沒說呢,他卻左一個慶王,右一個慶王,最後還爲了慶王服毒自盡,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兩位大人,你們說呢?”

寧相和裴大人看着瞬間倒地氣絕的王參領,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此事得徹查,徹查!”

蕭尋懶懶一笑,忽從袖間取出一明黃卷軸,亮開在他們面前,說道:“父親還在邊關,但也聽說了京城有人意圖不軌,特下旨讓我速速回京監國,若有任何謀逆不端等事宜,都可便宜處置!”

二大臣連忙跪倒,領旨之後彼此對視一眼,大膽稟道:“太子,既然有了人證,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遣有司傳訊慶王!”

說話間又有一黑衣人倒地。

原來這些人行動前都在牙關間備了劇毒藥物,王參領帶了個頭,其他人明知升頭縮頭都是死,竟也打算服毒;蕭尋部屬在王參領死後立刻檢查時,到底晚了一步,又有一人服毒而亡。

蕭尋眸光一閃,眯眼將那人細看一眼,忽喝道:“檢查一下他的後頸,有沒有幾塊黑斑?我瞧這人身材很是眼熟,前兒在譙明山,有蜀國刺客扮作狄人追殺我,好像就有此人!那羣人都中過歡顏姑娘的毒煙,雖要不了命,毒素通過皮膚排出體內時,脖頸後會呈現明顯的黑斑,經月不褪!”

歡顏怔了怔。

她用的只是迷煙而已,脖頸後怎麼會出現什麼黑斑?

但海滄藍親自上前檢查時,很快答道:“回太子,頸後的確有三四塊黑斑,很是明顯!”

蕭尋冷笑道:“果然是他們!再查那幾個!”

海滄藍又去檢查另一位,然後又稟道:“太子,這人頸中也有!”

那人頓時惶恐,叫道:“我沒去!”

海滄藍道:“不過這人頸中的黑斑比剛纔那人淡多了!”

蕭尋點頭道:“那誰去了?你必定是和曾去過的人時常相處,傳染了些微毒性!”

那人便不由地回頭,看向另一名頭目模樣的黑衣人。

遇合一時,英雄千古,誰是高強手(三)

更新時間:2012-7-17 1:01:41 本章字數:5453

另一名黑衣人便跺腳道:“蠢才,蠢才!人家在誑你,你也信!”

蕭尋笑道:“滄藍,過去查查他的脖頸!”

那黑衣人卻昂着頭,叫道:“何必再把人把猴耍?你既猜到,我又有什麼不敢認的?不錯,我近日便刺殺了你兩次,難不成你還能要我兩次命?”

蕭尋便轉頭向兩個大臣道:“你們聽到了?”

“臣聽到了!崬”

“居峌王密謀刺殺我,何等機密之事!若非和狄人早有勾結,怎會立刻知道消息,那麼快便能追殺我!”

蕭尋沉聲說着,深不可測的眸光淡淡在他們的臉上掃過。

兩位大臣靜默片刻,齊道:“請太子當機立斷,衛我大蜀河山!皿”

蕭尋便輕笑,高聲喝令:“寧相和裴大人親身見證,慶王裡通外國,刺殺太子,圖謀不軌,證據確鑿!蕭尋忝爲大蜀太子,不敢枉法徇私!來人,立刻兵圍慶王府,把賣.國.賊子慶王捉拿歸案,如遇抵抗,格殺勿論!”

下面衆人齊聲應諾。

兩位大臣臉色發白,好久才能擦了擦汗。

原來還想多裝幾日雙方不得罪的牆頭草,這道太子諭令一下,無疑已將他們和太子捆在了一起。

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死心踏地,把慶王倒到底了!

算來也不必太過猶疑,這看似玩世不恭的太子殿下,幾年來越來越手腕精明厲害,何況又得到國主國後寵愛。天知道今日之事,到底是太子蕭尋之意,還是國主蕭曠之意……

而慶王呢?

多年積攢下的人脈,在背上賣.國.賊子的罪名後,還有多少人敢接近?

靳太后再寵他,到底只是後宮一婦人,何況年歲已大,行將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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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出了這樣的大事,蕭尋當然沒法再陪歡顏賞什麼紅楓。想來清閒大半日後,緊跟着會忙碌一整夜甚至幾天幾夜了。

自然,今晚應該會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歡顏應該會是個例外。

她前一晚沒睡好,又緊張了一整天,被人護送回太子府,便覺睏乏得渾身無力,紅楓林裡的血腥味彷彿一直飄到了鳳儀樓,洗浴後猶覺得有淡淡的腥味四處飄着,——可比她尋常接觸的藥味難聞太多了。

只是太過倦乏,雖是心裡還在爲外面情形忐忑,一倒入軟綿綿的衾被中,立刻迷糊睡了過去。

話說,風餐露宿慣了,這般舒服溫暖的環境,委實讓人無法抗拒。

就像一個人孤獨慣了,忽然多了個蕭尋在旁噓寒問暖,空茫了很長時候的心,莫名地充實了許多。

今晚,倒黴的只會是他的對手吧?

一回來立刻主動出擊,他必定很有把握。

雖這樣想着,睡到凌晨時,還是打了個機伶,忽然間便醒了過來,輾轉了許久都無法睡着,只得披衣起牀,推窗看向對面的貓眼樓。

樓裡漆黑一片,只有門前一對紗燈搖搖曳曳,看得歡顏有點心慌意亂。

恍惚覺得必是睡眠裡做了個什麼夢才驚醒的,可如今細想起來,卻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小白猿見她起牀,也驚醒了,從它的吊籃裡一跳便跳下來,蹲到她身邊陪伴。

在安排她住處的同時,蕭尋沒忘了令人爲她的小白備上一個極精緻的吊籃,並在吊籃裡預備了許多它愛吃的食物,讓它樂得睡在吊籃裡都捨不得下來。

歡顏很是感念蕭尋的細心,卻再也猜不到蕭尋的別有居心。

——小白猿捨不得離開它的牀和食物,終於離他的小白狐遠些了……

隱隱聽到遠處有巨響,歡顏怔了怔,將頭探到窗外查看時,便見遠處有火光燎起,滾滾濃煙裹着烈焰直衝天際。

她心裡一緊,忙喚道:“雪團,繡球……”

好吧,蕭尋府上的管事水準不錯,給丫頭起的名字挺形象的。給她的兩丫鬟的確雪白豐腴,叫雪團、繡球再恰當不過。

好在她們長得雖尋常了些,反應還不遲鈍,這麼半夜三更被主人叫喚,居然也很快應了,急急披了衣服過來侍奉。

歡顏指向火光所起的方向,問道:“那是哪裡?”

雪團辨認片刻,便道:“該是慶王府吧?”

歡顏想到入夜時分蕭尋便已派人兵圍慶王府,納悶道:“還在打呀?”

繡球以爲她害怕,說道:“姑娘別擔心,咱們太子主意大得很。姑娘睡後我再去打聽時,聽夏姑娘他們在議論,說慶王想害太子不是一年兩年,國主仁厚,每每不追究;這次聯合狄人對付太子,國主也不能忍了,只是怕太后在他跟前啼哭,又壞了事,所以越性不回來,只暗中調停好京中之事,讓太子自己回來處置……便是鬧得再大,他回來只推不知,進可攻,退可守,不知多妥當。”

雪團也道:“可不是麼,咱們府外早有官兵過來鎮守,府內又有夏姑娘領人坐鎮,再不可能有什麼事,姑娘放心先睡吧!”

歡顏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不過隨口一問……”

“轟——”

忽聞那邊傳來一聲巨響,如天雷滾過。即便隔得這麼遠,他們腳下的地面也給震得微微晃動。

接着又是兩聲,驚天動地。

慶王府本就燃得正旺的火勢,頓如被澆上了滾油,烈焰騰騰,照亮了半邊天空。

歡顏側耳,隱聽得廝殺之聲,到底隔得太遠,風兒一吹,便又聽不到了。

繡球便有些忐忑,“誒,那是什麼?炸藥?”

雪團忙道:“沒事,咱們太子自然有人護衛,不會到那些很險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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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爆炸聲委實太過驚人,便見許多樓宇的燈亮了起來,有三三兩兩的人走到前方湖邊空闊處,向火光處凝望,或緊張沉默,或議論紛紛。

慶王若是敗亡,原來他送來的那些美人,只怕再也無法在這太子府立足了。

歡顏眼皮又跳起來。記起蕭尋說過,上眼皮跳是喜事,下眼皮跳是禍事,便留心感覺時,卻覺上下眼皮好像都在跳了。

她辨不出上下,便鬱悶了,正要關窗繼續回牀上臥着時,忽見那邊山石旁似有個熟悉的人影。

定睛看時,卻是聆花孑然一身,煢煢獨立於湖邊,不與任何人交往,也沒有任何注意到她。

她纖薄得像一張紙,像隨時可能被風吹走,又像隨時要消融在這黑夜裡。

夏輕凰曾疑心蕭尋這天要對付她;蕭尋也曾說刺殺之事與歡顏是真正的夏家小姐相關。但從目前看來,不過是太子和慶王兩股相持已久的勢力醞釀已久的矛盾在突然間爆發開來而已,和她或聆花都沒什麼關係吧?

她沉吟許久,慢慢地關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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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祭拜亡父的事自然也中斷了。

歡顏本來覺得什麼不宜動土不宜祭祀都是胡說八道,但現在認爲蕭尋說得對極了。

只要蕭尋這煞星說哪天不宜外出,那天肯定不宜外出。

再好的黃道吉日經他這樣一鬧,不是黑道凶日纔怪。這時候的蜀都,應該家家閉戶人人自危了吧?

但府中的主管好玩,居然特地跑來告訴她,已經有人去修葺將軍府和大將軍墳墓了,但無法確定能不能安然到達將軍府或將軍墳……

歡顏鬱悶了,“外面亂成這樣,就多等幾天唄!”

“那可不行,太子說了,對姑娘承諾的事,一件不許耽誤。既然說了今天去修,今天必要派人過去的。”

“刀劍無眼,給人宰了呢?”

“那……只能當給大將軍殉葬了!”

歡顏頓時抓狂,“你們……都不許去了!這是給我爹爹積德呢,還是給他添罪孽?”

“是!”

主管答應得很快,轉頭便要走出去。

他答應得爽快,歡顏便有些奇怪了,“慢着!”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你不用先請太子示下麼?”

“不用。太子說了,這府裡所有的事,他說了算;但他和姑娘之間的事,姑娘說了算!”

主管行禮退下,歡顏好一會兒腦袋都木木的。

這蕭尋,想做什麼呢?

等一切安定了,她還是儘快搬出太子府纔好。

蕭尋在這天傍晚回來過一次,隨即又匆匆出去,好像連口水都沒喝,當然更沒能過來看一眼歡顏了。

他和慶王這場火拼,在四五天之後才塵埃落定。

歡顏直到那時候才知道,蕭尋在當晚圍困慶王府時受了傷,好像是被慶王一箭射傷的。

慶王垂死掙扎,將太子府衆人引到後院,點燃了儲藏的炸藥,雙方都傷亡慘重。但有備而來的蕭尋到底棋高一着,當場擒下了慶王,關押起來。

隨即便是剿殺試圖營救慶王的死士,滿城擒拿慶王同黨;等靳太后睡夢中驚醒,想派人出去打探情況時,傳言有人正攻打皇宮,宮門都閉了;待要親自去查探時,宮內太監苦勸太后珍重玉.體,免得被趁勢而起的亂黨賊匪所傷……

一怒去找中宮柳後興事問罪時,柳後也不是省油的燈,卻在宮內尋死覓活,直說太后偏心少子,纔會縱得他聯合狄人謀害太子。太子好容易從閔西逃得一命回來,如今又被慶王追殺,聞道外面傳報,無數人親眼看到慶王射傷太子……

然後自己扯掉鳳冠,披頭散髮,哭鬧着也要奔出宮去,說要出去替太子一死,只求太后饒了太子性命,從此把這天下讓給慶王罷……

直鬧得雞飛狗跳,中宮內外哭聲震天,一團忙亂。

柳後平時在太后在跟前多是巧言奉承,從不頂撞,驀地這樣一鬧,連靳太后都自覺理虧,再也鬧不下去,急急回宮另找人設法;待局勢稍定,靳太后才聽說慶王被太子府的人抓了,可蕭尋藉口受傷太重,出外尋找名醫治傷,再也不見蹤影;柳後又在氣急之下病了。靳太后不顧自己何等尊貴,親自衝到太子府要人,也沒個領頭的可以告訴她慶王到底被關哪了,只得急急派人去找蕭曠回來。

到底這個長子仁厚,蕭曠數日後趕回,雖然認爲皇弟的確可能勾結狄人謀害太子,可怎麼着也不能違逆母后的意思,所以儘管朝中喊殺之聲一片,依然下旨敕了慶王死罪,只免了他在朝中兼任的幾個官職,令其回封地慶城靜思己過。

靳太后一想,以慶王的罪行,這樣的懲罰簡直是輕之又輕;雖然官職被蠲奪,黨羽被剪除,可畢竟聽話的皇帝兒子回來了,只要慶王無恙,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自然有機會東山再起……

遇合一時,英雄千古,誰是高強手(四)〖5000字〗

更新時間:2012-7-19 0:46:19 本章字數:6630

可當她高高興興地派人從某間密室接出慶王時,傷心得差點暈過去。

慶王不知什麼時候便被人打折了腿,且傷及筋脈,拖了這許久沒有醫治,雙腿癱瘓已成定局。

這天底下,雙腿癱瘓還能成大事的人能有幾個?更別說成爲至尊無上的帝王了……

蕭曠向母后謝罪,可當時他不在;蕭尋也向祖母謝罪,可當時他在外尋名醫治傷……

一翻鬧騰後,連看守慶王的獄卒都稱不上罪過,因爲他們根本不知道關的是慶王…嶠…

靳太后快把眼睛哭瞎了,也不過爲慶王爭取了留在京城養傷的機會;至於慶王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機會,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瞭。

這大蜀的天下,只會有一個繼承人,就是太子蕭尋。

再無一人有能耐或氣魄可以和他相競泊。

歡顏在他大功告成後,硬拉他坐下來,解開他層層包裹的布條,只將傷口掃了一眼,便鄙夷地睨着他,“苦肉計罷?”

蕭尋丟開布條,笑道:“苦肉計也疼啊,來,幫我吹吹!”

歡顏便去找銀針,“幫你扎一紮,有助血液流通,好得更快……”

蕭尋忙跳起身來道:“小姑奶奶,你饒了我吧!夜裡我還打算帶你去看一出好戲呢!”

歡顏奇道:“什麼好戲?剛鬧騰完了,就打算請戲班子到府裡來大肆慶賀一番了?”

蕭尋苦着臉道:“其實這一回是我自己被人看了戲了!哎,估計丟臉丟大發了!”

歡顏愈加納悶,可蕭尋唉聲嘆氣,滿面愁容,一副偏偏無法說出口的傷心模樣。

歡顏再怎麼不喜歡管閒事,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何況與蕭尋有關的,也不算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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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那日蕭尋微服前去安國寺進香,太子府內知道的人並不多。

而慶王那麼快得到消息,肯定是因爲太子府中有內應傳出消息的緣故。

蕭尋安然無恙回府後,自然要着手尋那內應,於是府中也便開始不太平。

尤其那些靳太后和慶王送來的侍姬,都聞出了些末日的味道,開始惶惶不可終日。

蕭尋雖很少讓她們侍寢,但對她們的賞賜素來不薄。

算來太子府無疑是蜀國最富貴舒適的地方,眼看紅顏漸老,如果能在這裡終老一生,未始不是幸事。

可慶王倒了,靳太后也未必有閒情再來過問孫子的事,她們這些人,又能何去何從?

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藉口她們是慶王內應,打一頓逐出府去,她們又該往哪裡棲身?

而另一些侍姬看出苗頭,一改最初對歡顏的輕慢態度,開始試探着到鳳儀樓走動。即便歡顏託乏不見,即便有個白猿比看家狗還兇猛,她們還是會留些點心、繡品之類的東西示好,才訕訕地離去。

於是,晚上蕭尋再來找她,要帶她去“看戲”時,歡顏正吃着點心欣賞着繡品對他交口稱讚:“阿尋,看來你那些侍姬真的都挺能幹呢!這點心味道真好,快可以趕上廚子了!這繡的鳥兒是不是快要飛起來了?”

蕭尋擲下道:“如果你放幾隻蠱蟲在她們屋子裡,她們這點才幹可就不值一提了!”

歡顏笑道:“蠱啊,太難養,我沒養幾隻,才捨不得用呢!當年在太子府那個漏月館裡捉到的蠱蟲,就是原來那個南疆寵姬留下的,倒是天然長了許多年,好養,可惜太毒了,咬誰誰死,救都救不回來,所以我全丟在南疆了,沒敢帶出來。”

說到吳國的太子府,她不覺望向窗外,許久才輕聲道:“孃親應該到吳都了吧?”

蕭尋一把拉起她,說道:“又在想什麼呢,這時候看戲要緊。話說,你平生最大的樂趣,不就是看我出糗麼?”

歡顏道:“我哪有那麼壞?”

而人早就被蕭尋拖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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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便上了輛馬車,一徑出城。

或許因爲惡戰初歇,街頭十分寧靜,而他們的馬車後亦有數名便裝的護衛相隨,夏輕凰亦在其中。

此時城門已關,但太子府的馬車要出城時,又有誰敢阻攔?

出了城門,不辨東西又是一陣疾奔,歡顏正給顛得不耐煩時,便聽外面有人笑道:“我看到他們了!”

歡顏掀開簾子往外看時,前方山包前隱見一堆人舉着火把,老遠便聽得嘲笑奚落之聲,卻也看不出發生了什麼事。

歡顏問:“他們在笑什麼?”

蕭尋指一指自己的頭,“在笑話我的綠帽子呢?”

歡顏一驚,再向前張望,便隱約看到個纖薄的人影,不覺汗顏,瞪他道:“綠帽子什麼的,不是你自己想戴的麼?我看你還越戴越高興呢,瞧你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蕭尋便呆了呆,將腦袋伸到車外,問向夏輕凰道:“輕凰,你見過有人用花兒來形容男人的嗎?”

夏輕凰道:“有,宮裡那些清秀小太監們笑起來都跟花兒似的。”

蕭尋再也笑不出了,嘆道:“原來毒舌也會傳染……”

而此時車已停下,歡顏早就走出車廂在前面候着,不待有人過來攙扶,便自己跳下了車,奔向那堆人羣。

被圍在中間的那纖薄女子果然是聆花。

她穿着打扮儼然就是個繡孃的模樣,臉色雪白,眼中含淚,神情倉皇而迷離;她身邊有個健壯男人,三十多歲模樣,眉目甚是憨厚,卻被用粗大繩索緊緊捆縛,正焦急地看向她。

待蕭尋過去,一羣人紛紛屈膝行禮,那人亦衝上前一步,連連磕頭道:“太子,太子,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是我,真的是我貪上太子妃風采,勒逼她換了繡娘衣裳跟我私逃……真的不關她事,求太子把我千刀萬剮,饒了……饒了太子妃吧……”

那麼個高大的漢子,一邊苦求,一邊已把頭埋在地上痛哭起來。蕭尋不答,只將目光淡淡地掃過聆花。

旁邊已在人在啐那漢子:“迷戀女色不算錯,爲女色出賣太子,這是人做的事嗎?虧你還是跟了國主和太子多少年的老人……”

聆花無視蕭尋的目光,卻只看向歡顏,夢囈般嘆道:“你贏了!”

歡顏一直默默打量着她的模樣,聞言道:“贏?我沒覺得我和你鬥過,所以從沒覺得誰贏過,誰輸過。”

聆花道:“沒鬥過?那我更該祝賀你,是老天爺太垂愛你了!每次倒黴時有人幫,快死時有人救!連我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認爲你比我金貴,有了危難活該我替你死,有了富貴理應我讓給你享!從小到大,即便我是小姐你是侍女,一般的有什麼好的都盡着你。母親盡着你,我也盡着你,最後母親還認爲我得的太多,你得的太少!憑什麼?到底憑什麼?就憑你長得比我美,唸書比我聰明,投胎時眼睛看得比我準嗎?”

歡顏嘆道:“你認爲我得的太多,所以便要我的命,要錦王的眼睛?”

聆花捏緊拳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麼?我要錦王的眼睛做什麼?我只是要保持我原來的生活,我從小到大已經習慣的體面生活!可就連這一點,你們也不肯成全我!”

歡顏道:“那你現在得到了嗎?你要的體面生活,你要的富貴尊榮!它們讓你很開心嗎?”

聆花便盯向蕭尋,怨毒道:“你問他!”

“問我?”

蕭尋嘆道,“我不都給你了嗎?連男人都沒敢缺你的,你還要什麼?”

聆花噎住,然後看向跪在地上的那男人,淚水一串串地落下來。

那男人卻道:“是,太子向來沒虧待她,太子妃也一向很知足,都怨我色迷心竅,一再攛掇她跟我走,爲此還昧了良心和慶王結盟……那日我聽說真正的夏家小姐回來了,並且有確鑿證據,只怕太子爲了讓真正的夏家小姐當太子妃,會把她給處死,又聽說太子遇襲,國主動怒,已經設好計謀近日對慶王動手,便去密告慶王讓他在安國寺先下手爲強……我罪該萬死,甘受任何處罰!求太子念她一向恭順知趣,饒了她吧!”

聆花忽怒道:“你住口!我自到了這裡,一向便恨他不把我當人看,也恨你不把自己當人看!和慶王結盟的是我,千方百計逼了你幫忙也是我,想讓這男人死的更是我,不需要你往自己身上攬!我受夠了,不想再受這個男人的羞辱!”

蕭尋便笑了起來,“你覺得我讓你跟他在一起是羞辱,還跟他在一起這麼久?我拿刀架在你們脖子上逼你一次次懷上孩子了?”

“孩子,孩子……”

聆花忽然間像控制不住,哭叫着向蕭尋撲來,“如果不是因爲你,我們早已有了好幾個孩子……你還我孩子,你不是人,不是人……”

蕭尋派出的人多是知情的心腹侍衛,見狀忙將她拖住,緊緊執了她的手不許她動彈。她掙扎時,髮髻已經散開,長髮凌亂地垂落下來。

火把下,居然能看到些許白髮。

蕭尋冷笑道:“如果憑了詭計,憑了踩着別人的屍骨就能萬事遂意,豈不是人人都學着害人了?何況你永遠不會懂得,這天底下的真心,只能用真心來換;你處處算計,當然只能換來別人處處算計!當你對自己的姐妹兄長下毒手時,就該考慮到這一天早晚會報應到自己頭上!”

聆花掙扎不動,垂着頭痛哭流泣:“蕭尋,你是惡魔,惡魔……”

夏輕凰到底不忍,悄上前道:“太子,她到底是女流之輩,手無縛雞之力,縱然以前惡毒些,近年來也該受夠了,也該……懂得所謂的潑天富貴,怎麼也比不上男人的一顆真心重要。你能不能……能不能網開一面……”

她明知聆花和慶王勾結謀害太子,怎麼着都是死罪,想要求情,卻也覺得爲難,說了一半又頓住,憐憫地看向她,長嘆了口氣。

“真心……”

聆花喃喃念着這兩個字,癡癡看向地上那男人。

而那男人也正望向她,四目相對時,居然都是痛不欲生的神色。

她道:“輕凰姐姐,到了這地步,我也沒別的好說了。若是肯念咱們好一場,請你……在我們死後把我們葬作一處吧!”

她向蕭尋慘淡一笑,“想來你也不會容得我髒了你帝王家的高貴陵園……”

夏輕凰黯然。

蕭尋並未作答,卻低頭向歡顏微笑道:“若不是她,錦王早已復明,你也不至於流落在外吃盡苦頭。如今,我把她交給你處置吧!”

歡顏指向地上那男人,“他也一起交給我處置?”

蕭尋微怔,笑道:“嗯,請姑娘一起處置吧,省得我煩心。”

“說話算數?”

“算數!”

歡顏便走到那男人身後,彎腰爲他把繩索解了,拍拍他的肩,說道:“帶聆花走,走得遠遠的,生一堆的孩子去吧!”

蕭尋張了張嘴沒說話。

那男人也張了張嘴沒說話。

聆花驚愕地看着她,正要說話時,夏輕凰斜次裡跑出來,將他們一推,說道:“太子放過你們了,還不快走呢?”

“噢……噢……”

那男人終於發出聲音來,卻跪下來,衝着蕭尋磕了三個響頭,拉着聆花便走。

蕭尋負手嘆道:“原來這世上真有婦人之仁這回事兒!這女人和女人,差別怎麼就這麼大?”

歡顏道:“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反悔吧?”

蕭尋笑道:“借我一個豹子膽,我也不敢反悔呀?就是不怕姑娘,也得怕姑娘的毒蠍子不是?”

歡顏便摘下腕間金釧、鬢間兩朵珠花並一根金釵,都遞在夏輕凰掌中,輕聲道:“輕凰姐姐,你去拿給他們吧!”

夏輕凰眸光閃動,深深地看她一眼,收了便追過去。

蕭尋道:“要不要索性好事做到底,爲他們買個幾十畝地安置後半輩子?”

歡顏聽他言語間有些不以爲然,遂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兩人一個武藝不錯,一個精於機變,兩手空空離開,缺衣少食的,逼不得已時或許又會想着害別人,害我們。可我瞧他們也不是沒心的人,如果能過得下去,大約也樂意安安穩穩找個誰都不認識他們的地方過下去吧?”“是嗎?”

“當然。”歡顏笑得眉眼彎彎,“難道你沒看到,他們其實對彼此是真心的,其實很想生個他們自己的孩子?”

蕭尋瞧着她,嘆了口氣,揉揉鼻子問自己的部屬:“你們看到了什麼?”

一羣人面面相覷。

然後小蟹上前答道:“回太子,我們看到……看到太子妃外出散步,被慶王餘孽挾持,失腳墜崖而亡!”

“嗯!”

蕭尋滿意點頭,“那麼……預備循禮厚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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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很多親想知言。莫急,明天開始是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這是一個很讓我心疼的男主,就像《倦尋芳》裡的蕭寶溶,《和月折梨花》裡的白衣。當然那兩篇比這篇文虐些,喜歡激烈情節的讀者可以去看看,鏈接在封面下方有。嗯,我的老讀者們當我沒說,新讀者們不妨去翻翻,都是全本,餃子的文雖然小衆了些,口碑還不錯的。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一)

更新時間:2012-7-21 0:49:31 本章字數:3260

錦王府,寶華樓。

珍珠簾被人撩動,珠粒彼此磕碰的聲音輕柔悅耳,想都想得出珠影交錯時,是怎樣的華美流麗,在溫溫潤潤間張揚着帝子皇孫的尊貴和不凡。

“王爺,蜀國派來的名醫,已經到了!”

淺杏輕輕地回稟,唯恐驚着了在窗櫺前沉思的許知言。

許知言扶着額,低低道:“蜀國?崍”

心裡又是鈍鈍的疼,悶悶的痛。

原來人的心疼久了,痛久了,也會漸漸麻木。已經不像最初那般被扯裂般痛得尖銳了。

她本來該在蜀國,安然地在那個貴公子的翼護下無風無雨、錦衣玉食地度過她的每一天樁。

縱然相思情切,也不至悽惶無依。

可如今,她孤零零一個,到底流落在天涯,還是海角?

往日相處種種,竟如華胥一夢。

那慕容雪牽着小世子走近,已在笑道:“這些年各處送來的名醫也不少,蜀國倒還是第一回,想來有幾分意思。淺杏,快去引來吧!”

許知言覺出有軟軟的小手搭到自己膝上,脣邊已泛過笑意,輕輕一攏,已將小世子許思顏抱在懷裡,柔聲問道:“思顏,剛跟母妃學什麼呢?”

小世子道:“母妃教我念三字經。”

“唸到哪裡了?”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三綱者……”

黑溜溜的眼睛轉動幾回,他轉頭看向慕容雪,“母妃,我忘了……”

“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

慕容雪提醒他,卻向許知言笑道,“本就試着教他幾句,兩天下來居然能記住好些了。咱這孩子必定和你一般的聰明。”

許知言道:“就是不知道長大了認不認得回家的路。”

慕容雪怔了怔,問道:“知言,你說什麼?”

許知言道:“沒什麼,我也只盼他伶俐些,長大了我們也可以少操些心。”

“會的。”

慕容雪嫣然地笑,坐到他旁邊,倚着他臂膀,去揉小世子漂亮的小臉蛋。

珍珠簾子再度被撩開,淺杏道:“王爺,王妃,蜀國派來的大夫到了。”

慕容雪擡頭,身體已微微地一僵。

許知言已覺出,側頭問:“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有些驚奇。居然是個女大夫呢!”

乍一看時,慕容雪以爲自己看到的是歡顏。可眼前之人顯然年紀不輕,歡顏再怎麼潦倒困苦,也不至於滄桑成這副模樣。

何況,她眉眼間的果決和爽利,也不是那個行事尚帶了幾分稚氣的歡顏所能比擬的。

“女大夫……”

許知言胸口卻又是一緊。

而那女大夫並不見禮,只將這一家三口掃了一眼,清朗地說道:“我姓葉,受人所託爲錦王爺治眼疾。請錦王伸出手來,讓我診脈。”

慕容雪忙抱開小世子,令侍女端了張小杌子在許知言榻前,將許知言的手扶到小枕上,讓葉瑤診治。

許知言心緒不寧,問道:“你受誰所託前來爲我治病?”

“王爺在蜀國認識的又有誰呢?”

“蕭尋?”

葉瑤沒有回答,診過他一隻手,又換了另一隻手來診,足足診了一刻鐘才站起身來,皺眉沉思不語。

許知言半日不見動靜,便道:“若是不成也不妨。回蜀後請代我問蕭尋好,謝他好意。”

葉瑤沉吟道:“比我預料得麻煩些,不過……”

慕容雪聽得她話裡有話,秀眉微微一挑,那廂淺杏已帶了屋內侍奉的人盡數退下。

慕容雪問道:“葉大夫有甚爲難之處儘管說,若能治好我夫婿雙目,便是把這半座錦王府送你都不妨。”

葉瑤緩緩道:“我不稀罕你們的錦王府。只是錦王這眼疾,似乎十天半個月的治不好。我閒散慣了,長住着未免無聊。聽說錦王府有座萬卷樓藏書極豐,若是容我進去住着,我便爲錦王醫治。”

許知言眉目不動,淡淡道:“若是如此,你請回吧!”

葉瑤自若一笑,轉身便往外走。

慕容雪皺眉,略一沉吟,便已喚道:“葉大夫請留步!”

葉瑤頓住,卻沒有轉過身來。

慕容雪微笑道:“萬卷樓封鎖已久,打掃是麻煩了些。請大夫在客房先休息一晚,明日我讓人把萬卷樓收拾出來再作計較。”

葉瑤這才轉頭,掃了許知言一眼,說道:“既然如此,我便等着王妃去收拾。另外,我事先言明,別的事我不管,但若由我來治,從此別人的醫藥都需斷了,只許用我一個人的;所有膳食菜單先拿給我看過才許去預備;點心和茶水用前也需讓我看過;另外,每天留一個時辰給我診治醫治,——就巳時吧,那時候我吃完早飯應該已經散步回來了!”

慕容雪益發謙恭,說道:“好。若是葉大夫能治王爺眼睛,自然事事聽葉大夫安排。我先叫人送葉大夫到客房休息吧!”

葉瑤這才滿意點頭。

慕容雪親自將她送到門外,令淺杏領她過去,目送她背景消失,這纔回了屋。

她走向許知言,柔聲道:“那萬卷樓已密密封鎖了四年,想來裡面的書都該生蠹蟲了。讓她進去住幾日吧,正好也讓那屋子透透氣。”

許知言側臉對着窗外,對着眼前迷迷濛濛卻永遠捉摸不住的光線,冷澀地一笑,慢慢道:“就讓那一切……都爛在那裡……死在那裡吧!”

聲音空空落落,彷彿被人掏空了般飄着。

慕容雪笑道:“這人脾氣是古怪了些。可如果沒有能耐,不敢在咱們錦王府這般傲氣吧?何況蕭尋看似輕浮孟浪,實則機警穩重。他素常極少與咱們來往,若非很有把握,大約不會突然送這麼個大夫來。”

許知言不說話。

慕容雪將小世子抱起,放在他膝上,微笑道:“你不想看一看,咱們這孩子長啥樣麼?”

她低頭哄着小世子,問道:“顏兒,你想不想父王看到你?”

小世子道:“想啊想啊!”

他笑嘻嘻地將柔嫩的小臉蹭在許知言的掌間。

那樣柔柔暖暖的觸覺……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二)

更新時間:2012-7-23 0:45:11 本章字數:5514

有錦王妃一力支持,葉瑤很快搬入了萬卷樓。

每日巳時,錦王妃必親身去請她爲錦王醫治診脈,有時還會將小世子帶在身邊,卻穿裹得很厚實。小傢伙覺得不舒服,便會一邊扯着外套,一邊咳嗽。

葉瑤對誰都很冷淡,獨對這小世子顯然很是喜愛,往往親親熱熱地抱在懷裡逗弄,然後留心查看他氣色,問道:“近日小世子生過病?”

慕容雪道:“可不是呢,着涼發燒了,然後時常咳嗽。也叫太醫開過好幾次方子,始終不大見效。好在並無大礙,平時留意保暖,咳得便好些。”

葉瑤道:“只着涼發燒麼?我怎麼覺得他該是嗆了水啊!崤”

慕容雪一愕,嘆道:“果然是神醫,神醫啊!我這小東西人小腳快,前兒奶媽丫頭們一個眼錯不見,便從那邊的橋欄杆邊滾到河裡去了!雖然很快抱上來,到底受了驚,捱了凍,自然也嗆了幾口水,雖餵了藥,第二日還是發起燒來,真真把人嚇壞了!”

淺杏跟在後面笑道:“那回最慘的還是王妃吧?染了風寒怕病氣過給小世子,只跟在後面慢吞吞散步,一看到小世子掉下去,不要命便跳下去救他,後來病得差點死去,這氣色至今沒恢復呢!”

慕容雪撫着小世子的臉龐,微笑道:“這孩子是咱們命根子,便是不要命了,也不能讓他出什麼差錯呀!鶓”

葉瑤便凝視着她,許久才道:“呆會我給錦王鍼灸之後,便爲小世子開個甜甜的食療方子,看我煎了喂他吃個三四天便好了;順便也替你診下脈吧!”

一時到了寶華樓,給許知言診脈、鍼灸、開藥,並無特異之處。只是所開藥方似乎並不齊全,每次把預備好的藥拿來給她過目時,她又回酌量取幾樣自己帶來的藥材放進去。

慕容雪暗暗喚了太醫趙十年看那藥渣時,居然有兩樣不認識的,認識的卻大致能確定,多是有價無市的珍奇藥物。即便是帝王之家,想在短時間內覓來這些藥也不容易,更別說是民間大夫了。

——也就是說,這位葉大夫應該早就在預備爲錦王治病的藥材了?

告訴許知言時,許知言並未說什麼,卻在慕容雪不在跟前時問道:“可方便請問葉大夫夫家姓氏?”

“夏。”

許知言正在鍼灸中,卻還是忍不住,身體猛地一顫,正在袖中把玩的什麼東西掉落地上。

葉瑤低頭看時,卻是一把甚是尋常的桃木梳子。

他彎腰去撿時,葉瑤斥道:“作死呢,正扎針!”

許知言也不爭辯,硬是蹲到地上,摸到了那把梳子,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

而銀針已歪,有幾處穴位開始沁出血珠來。

葉瑤連忙拔針,已忍不住怒道:“你要作死,也待我離開後再鬧,行不?我還想活着趕回去見我女兒呢!”

許知言心如刀割,卻也覺不出扎針處的疼痛,只顫聲問道:“她在蜀國?她還好嗎?”

“有蕭尋在,她自是很好。可惜你的眼睛始終是她的心事,她說若是治好了你的眼睛,從此就和你兩不相欠了!”

“兩不相欠?”許知言慘淡而笑,“夏夫人說笑了!她從未欠我,是我一直虧欠她。”

葉瑤怔了怔,說道:“是我女兒傻麼!她怨恨你,卻還記你的恩情,奔波四年爲你尋找治眼疾的法子;她不想見你,卻求了我來救你。”

許知言點頭道:“她怨恨我,不想見我……嗯,想來也是。她必定怨我恨我到極點了!不見我……也好。”

他的手指修長蒼白,顫抖着從他蒙着白翳的眼睛拂過,撐住了他突然間劇痛得像要迸裂的額頭。

久已習慣的痠痛再次涌上,洪水猛獸般無可抵擋。

可他的眼睫還是乾的,半點淚水也掉不下來。

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他放手讓她在狂風驟雨的暗夜裡哀告無門獨自遠去時,便已註定了她的怨恨吧?

一切咎由自取。

所有的報應他都得受着,挨着,忍着……他其實連流淚的資格也沒有。

葉瑤卻像頗是暢意,笑道:“王爺也不用難過,我那傻女兒也未必會怨恨太久。等她做了蕭尋的太子妃,再生個一兒半女,開心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再顧得上怨恨王爺?”

“蕭尋……的確很好。”不然,當年他也不會把她囑託給他,“不過,他目前有太子妃吧?”

“王爺,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賭什麼?”

“我賭目前這位太子妃,很快會出點什麼意外。”

“不賭。”

“不賭?”

葉瑤很驚訝。

“他會給歡顏幸福。歡顏……必定會一世歡顏!”

許知言笑了起來,卻咬緊着脣。

咬得如此用力,竟咬得破了。

一縷鮮血從脣邊掛下。

再沒有散着清淡藥香的少女走近,用他熟悉了十幾年的聲音,心疼地喚一聲知言,爲他輕輕拭去血漬。

他擡手,自己將血漬擦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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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子喝了兩天甜絲絲的羹湯後便止了咳,還愛上了那湯。

因是葉瑤親手煎了每日送來的,他看到葉瑤便會追着喊多少遍的“婆婆”,卻是和她要湯喝。葉瑤很是高興,轉頭又開了個幫助小孩兒家強健筋骨的方子來,同樣甜絲絲的,一早熬好了送給小世子喝,卻是連例行的散步都顧不得了。

慕容雪也請葉瑤診了脈,開了方子調理,氣色便似好了些,只是人還清瘦。

這次又請葉瑤爲她把脈,卻道:“請葉大夫再幫我細細診治診治,我是否……已註定再不能生育?”

葉瑤原先爲她診脈時便已察覺,知她被人斷送得十分徹底,嘆道:“不錯。不過王妃也不用太在意,小世子伶俐乖巧,這聰明勁兒,一個頂得上十個呢!”

慕容雪靜默許久,輕聲道:“葉大夫醫術極高,想必能斷得出,我到底是因爲小產身體受損引起的無法生育,還是因爲有人刻意爲之?”

葉瑤沉吟道:“倒不像有人刻意爲之……王妃體質不錯,但幼年或少年時腹部應該受過踢打或撞擊吧?”“幼時或少時?我雖跟着父親在軍營裡混過,但並不出去打仗的,自然不會有人傷我。只是我也愛舞刀弄棍飛馬馳騁的,的確曾有幾次被人誤傷或從馬上摔落……”

“這就對了。你的身體早已受損,雖勉強受孕,胎兒漸大後還是承受不住的。比如一隻布袋,本就有小縫隙,放一把米,可能還不致漏出去,但米越放越多,縫隙也便越撐越大,米也越會越漏越快,最後自然是整個布袋都毀了,——布袋壞了或者還能縫好,而人的器官不是布袋,壞了便只能是徹底壞了……”

慕容雪彷彿在呻吟,“徹底壞了……”

葉瑤嘆道:“真是慚愧,這個我沒法治。”

慕容雪臉色發白,卻輕輕地笑了笑,“這個答案……其實也不錯,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王妃……”

慕容雪卻已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出去,神情有些晦暗。

她幽幽地嘆道:“即便……即便是騙我,我也感謝……你肯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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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國太子妃聆花公主意外離世的訃聞很快傳來,蜀國遣使回稟,吳國遣使致悼,然後吳使返回,蜀國再遣使至。

一轉眼,竟是夏天將至。

許知言的眼睛始終沒有什麼起色;他如今也干預政事,又有慕容氏撐腰,皇弟們對他頗是忌憚。

如今八皇子豫王許知洛也漸漸長大,卻是除了許知言外最受寵的一個皇子,在章皇后的苦心教導下,也開始知道要防範他。故而聽說蜀國送了個大夫過來,錦王夫婦又對她另眼相看時,本來都有幾分擔憂,眼見得治了幾個月半點聲息俱無,便漸漸放下心來。

好在許知言夫婦對於治好眼疾早已不敢抱太大希望,也不着急催促,照舊讓葉瑤診脈開藥,照舊讓她住在萬卷樓,照舊讓她自由地在府內閒逛,沒事去逗弄漂亮可愛的小世子。

葉瑤好像也不着急,依然每日巳時去寶華樓爲許知言扎針,只是後來扎完針後會在許知言的眼睛裡滴入幾滴不知名的什麼藥水。

又或者,根本就是水。

許知言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原來乾澀的眼睛漸漸有點溼潤柔軟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那水泡得軟了。

這一日,又有一道將下未下的聖旨,卻是從至今仍在章皇后宮裡住着的八皇子許知洛那裡傳出。

這少年滿懷好意地過來探他的皇兄,滿懷好意地仔細看了他的眼睛,又滿懷好意地告訴他,蜀國國主遣使要求升吳國滕妾歡顏爲太子妃,景和帝同意並已令人擬旨。

“二皇兄,若你不願意,去求一求父皇,大約不難收回成命。”

許知言淡淡而笑,“歡顏是從我府裡出去的,若能成爲太子妃,愚兄與有榮焉,又怎會求父皇收回成命?”

“可是……聽說那個歡顏是二皇兄的心上人啊!說是陪嫁滕妾,可聽說當年她一出京城就逃了,最近才被蕭尋找到……她未必願意跟着蕭尋呢!”

“八弟越來越了得,近來連男女之事都能分析得透徹。瞧來我該稟明父皇,讓八弟早已出宮,分府另住預備着成親纔對。”

“二皇兄說笑了……其實小弟只是隨便說說。”

“八弟,愚兄也是隨便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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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送走許知洛,許知言默默地坐在桌邊,脊背挺得筆直,像在想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想。

寶珠忽驚叫道:“王爺!”

許知言驚醒,淡淡問道:“怎麼了?”

寶珠吃吃道:“王爺,你的手怎麼了?”

他不能看到,寶珠卻能看到,一滴滴殷紅的血珠正從他袖間滴落。

而素袖點點,亦是如硃砂梅般點點洇染開的血跡。

許知言這才感到掌間有熱流蜿蜒而下,卻覺不出疼痛來。

彷彿他整個人都已麻木,再也覺不出皮肉上的痛楚。

他伸出手掌,說道:“是不是髒了?去幫我清洗下。”

是那把梳子。

杏花怒展,白頭翁相向而視,歡情兩洽。

卻淋了他的血。

成排的梳齒扎傷手掌後流出的血。

寶珠接過,憂慮地看向他的手,輕聲道:“王爺,要不要先給你上藥止血,換件衣裳?不然呆會王妃看到,縱不會說什麼,想來心裡也不會痛快的。”

許知言扶着額,疲倦地點一點頭,由她打來水爲他清洗着,忽又問道:“在聚寶齋打的那套首飾,快好了吧?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三)

更新時間:2012-7-25 0:57:24 本章字數:6359

“還沒有。因我們送過去的明珠、翡翠、寶石等物都是極品,又說明是王妃所用,掌櫃也不敢大意,一色請的名匠製作,務要做到樣樣精美無缺,所以雖然日夜趕工,還是差着好幾件呢!”

“跟他們說,王妃生辰之前一定要交過來。還有,讓靳總管提早把將要請的賓客單子擬出來,人手什麼的提前調撥停當,那日必要熱熱鬧鬧的,讓她好生開懷一日。”

“是!”

一隻手敷着藥,另一隻手不覺地又去撫上那把梳子。

宛若有人隔着水流般含糊地低嘆:“我到底對不住她……幘”

如若有幸,願今生共白頭。

他願的那個女子,不是她。

爲了他的兒子不致重蹈他的覆轍,他到底對她做了這世間最惡毒最卑劣的事簾。

這樣的許知言,歡顏也該會覺得很陌生吧?

他忽然站起,輕聲道:“寶珠,扶我去萬卷樓。”

寶珠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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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卷樓鎖閉整整四年,連慕容雪都很陌生。

不過她大約對許知言在認識她之前的人生軌跡充滿好奇,因此近來得空常會去萬卷樓看看坐坐。

但許知言自己,始終都沒有踏足萬卷樓一步。

自從歡顏離開,萬卷樓便已是禁地。

他希望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封存在兩人相依相偎笑看未來的那一刻。

他不讓別人進去,自己也不進去。

或者說,不敢進去。

有一扇門,閉緊了,鎖死了,便開不得。

碰一碰,處處都是傷痕。

阿黃聽得人來,正興奮地在院內嗚嗚而叫。

這遺落的最後熱鬧也讓他心口疼得陣陣抽搐。

他推開門,低低道:“阿黃,是我來了,不是……不是歡顏。”

寶珠使個眼色,院中值守的護衛慌忙將阿黃放開。

自從被帶回錦王府,阿黃像丟了魂般,一改往常懶散的脾氣,不時滿府裡亂竄亂嗅,有幾次還跑到了府外。

有知道往事的下人悄悄議論,它應該是想去找它原來的主人。

它乖乖跟着許知言回來,該是以爲有許知言的地方,它家的歡顏早晚會出現。

可歡顏始終沒回來。

她是不要它了嗎?

它的胖腦袋始終想不明白她爲什麼丟開它。

爲了不讓它走丟,他們把它用鐵鏈鎖在了院裡,一到夜裡便牽回屋子裡呆着。

聽說,許知言在寶華樓隱隱聽到阿黃悲傷的叫聲,會整夜整夜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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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開的阿黃挪動着笨重的身軀,圍到許知言跟前搖了搖尾巴,再向他身後張望一眼,便跳出門檻,直直地站立着,向通往萬卷樓的大道凝望。

許知言問:“它哪去了?”

寶珠淚水都快掉下來,卻笑道:“大約給關得久了,正站在院門口發呆呢!”

許知言便轉過身,向阿黃道:“阿黃,別看了。歡顏不會回來了!”

聽到“歡顏”二字,阿黃仰了仰頭,如野狼長長地“嗚嗷”一聲,然後又是一聲。

許知言便道:“別喊了,她聽不到。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寶珠的淚水簌簌往下跌落,慌忙擡袖去擦時,許知言已邁步,快步奔向樓內。

迅捷得竟不像個失明的人。

“王爺,小心!”

寶珠慌忙追了上去。

葉瑤正在樓下看書,見許知言進來,皺眉打量他一眼,並沒有說話。

她雖強硬地住了進來,但臥具設在了樓下,雖時常上去看看女兒從小住的屋子,用過的傢什,看過的書,並未動過其間的陳設。

而許知言居然還記得四年前的陳設,也不要寶珠扶,提着袍裾走得飛快,很快一腳踢在了樓梯上,趔趄了下,卻又很快站起,飛奔上樓。

寶珠急急道:“王爺,小心腳下!”

他走路從不用手杖。尤其在萬卷樓裡,有哪些陳設,從哪裡到哪裡又有多少步,他早已算計得極準,從容而行的模樣可以讓人看不出是個失明者。

可他走得如此快……

她眼看他奔到二樓地面,依然按原來的速度和高度邁步,然後腳上力道不穩,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倒在木梯上!

什麼東西在碰撞間從他手中跌落。

寶珠驚慌地上前扶他,連聲問道:“王爺,王爺,你怎麼樣了?”

許知言跌於地上,卻用力推開她,一手撐着木梯,一手循着方纔跌落的聲音向下摸索,低聲道:“我的……我的……”

寶珠已一眼瞥到三四級樓梯下,那把桃木梳子正靜靜地躺着。

她忙道:“王爺別急,我去撿,我去撿……”

她踏下兩步,正要去撿時,旁邊伸出了一隻纖白的手,已將那梳子持在手中,左右打量。

寶珠擡眼,便已有些怯怯的,“葉大夫!”

這葉瑤和歡顏長得雖是相像,但個性剛硬要強,雖是美貌瘦削,卻自有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加上錦王夫婦禮遇,這府中上下,包括靳總管、寶珠在內,無不對她敬懼有加。寶珠見她把梳子拿在手中翻還覆去看,一時便不敢叫她送還。

許知言聽得是葉瑤走到跟前撿了東西去,也不敢失禮,強撐着站起身,摸着扶梯一階階走到她跟前,啞聲道:“夏夫人,尚祈將在下之物賜還!”

“就這梳子麼?一兩銀子可以買一打。”

葉瑤冷笑,忽將梳子持在兩手間,用力一掰……

“啪!”

很清脆的一聲,梳子已是兩截。

緊接着“嗒”“嗒”兩聲,卻是斷梳被擲於木梯上,彈了幾彈,跌作兩處。

寶珠驚叫。

許知言耳聽得不對,低低呻吟一聲,匆忙彎腰去摸時,只覺膝間發軟,竟是跪僕於樓梯上挨階摸索尋覓。

寶珠連跑帶爬將兩枚斷梳撿起,塞到他手上,戰兢兢地說道:“王爺,沒事的,可以……可以粘上。”

“粘不上了!”葉瑤清泠泠的聲音不急不緩地打斷她,“斷了的,再也粘不上;丟了的,再也找不回。”

許知言失力地坐於梯上,彷彿沒有聽到葉瑤的話,摸索着要將兩邊的斷裂處拼湊在一起。他的臉色雪白如紙,手指顫得快要握不住梳子。

木質的細微碰撞聲如暗夜裡誰哆嗦叩擊着的齒關。

葉瑤的聲音冷而沉,正如猛錘般一記記衝撞於心頭。

“如果你爲她好,便不該再留着她的梳子。一梳梳到底,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堂……這是她夫婿才留能着的東西。而她的夫婿不是你。錦王爺,等你雙目復明,她便不再欠你任何情。她對你……將只有怨,只有恨!”

只有怨,只有恨。

當那個小女孩從人羣中站出,說要治好他的眼睛時,當小小的他抱着小小的她,在桌面寫下他們兩人名字時,當她和他在這滿是書卷世外桃源般的萬卷樓相擁相偎遙望未來時……

他和她可曾想到,有一天,她會對他只有怨,只有恨?

恍惚又有人在爲他梳髮。

一下,又一下,極柔和。

那個明媚的少女在耳邊如此幸福地輕笑,“現在你看不見,我總幫你梳頭,回頭你能看到了,也得幫我多梳幾次才公平。”

他感覺着她的氣息,溫軟地答她:“我幫你梳到白髮齊眉,可好?”

那樣幸福的承諾。

如今想來,依然只有幸福。

滿滿的快要溢出來。

他終於笑了起來,丟落斷梳,將臉龐埋到了自己的雙掌間。

壓抑的哽咽間,只有他自己聽得清自己模糊而絕望的話語:“歡顏,我想幫你梳到白髮齊眉。我只想幫你一個人……梳到白髮齊眉……”

乾澀的眼睛裡終於涌出了淚,酸得發苦,卻溫暖而柔軟,那樣肆意地涌出,將原來的澀滯盡數衝出。

事隔四年,寶珠再度見到他如此失態,跪在地上驚慌地搖着他的肩,說道:“王爺,王爺,你別難過,真的……別難過……”

她勸他,自己卻也已忍不住,埋下頭也嗚咽起來。

葉瑤靜靜地看着他們,卻是一言不發。

掌間被溼潤侵滿,他朦朧間看到了自己蒼白髮抖的五指,忽然間僵住了。

他站起了身,掃過葉瑤,掃過寶珠,然後掃向四周。

寶珠茫然地站起身,擦過淚水,看向許知言,忽然間指着他的臉磕絆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王……王……王爺,你的眼……眼睛……”

白翳盡去,是一雙曜亮如星的絕美眼睛!

“歡……歡顏……”

他呼喚,卻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呼喚。

他只是順從自己的心,一邊呼喚着她的名字,一邊衝上了樓。

成排的書卷,疊得整整齊齊,泛着黃,散着香;一桌一椅,一案一幾,都該是原來的模樣。

他奔向了歡顏的小小臥房。

輕帷半掩,金鉤輕晃;

衾被疊得整整齊齊;

半開的妝匣隨時候着主人歸來,對着菱鏡簪上一朵珠花。

可它們的主人,冷落它們多久了?

他失魂落魄地奔回外間,對着空蕩蕩的屋子大口喘氣。

他看到了,他終於什麼都看到了。

紅泥小爐上架着茶壺,旁邊一溜排的茶葉和茶杯,等着主人烹出熱氣騰騰的香茶待客;

他自己和自己下的棋下了一半,正零落在棋盤上;

窗邊的軟榻上,也許還是那日她嬌慵地枕臥於他腿上時蓋着的那條繡毯;細細尋找,大約還殘留着她一兩根髮絲,大約散發着屬於她的馨香……

甚至,他耳邊已迴盪着他和她的海誓山盟……

他道:“我們會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生一對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

他道:“我們可以攜手吟遊天下,走遍大吳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好風光!”

她道“如果你雙眼失明,只要你喊一聲歡顏,我總會應你。”

她道:“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頭看一眼,我總會在你身畔。”

“歡顏!”

“歡顏!”

他高聲喚,沒有她應他。

他回頭看,沒有她在身畔。

那雙完美得令人驚心動魄的眼睛,恓惶如失羣小鹿般四處轉動着,尋找着。

他跌跌撞撞地奔到窗前,猛地推開窗。

陽光不烈,卻足以把刺激得他淚水直流。

可他卻不敢閉眼,努力向外貪婪地張望,看向每一個可能的人影,生怕錯過了他的歡顏。

門口只有一條孤伶伶的大黃狗。

它一動不動地向遠方凝望着,對着天邊的流雲散聚,山影飄緲。

“阿黃!歡顏!”

許知言高喚。

阿黃沒有看它,只在聽到“歡顏”二字時,忽然間人立而起,衝着西方淒厲高吼。

“嗚——嗷——”

“嗚——嗷——”

狗不會落淚。

如若有淚,當已如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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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餃子寫得有淚如傾~不過乃們的淚點好像和我不大一樣~~憂鬱地看着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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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君憔悴盡,百花時(一)

更新時間:2012-7-27 1:11:17 本章字數:4387

於蕭尋而言,解決了慶王,收拾完聆花,後面的日子便簡單了許多。

太子妃的確有了個像模像樣的葬禮。

畢竟有個吳國公主的頭銜,吳帝那都得去報喪的,不能太過寒磣。

府中忙亂時,蕭尋正很逍遙地陪歡顏祭拜她父親。

夏一恆深受國主信重,墳墓本就建得高大,再經精心修繕,更是高大巍峨,莊嚴肅穆。歡顏從未見過父親模樣,聽蕭尋敘着大將軍生平事蹟,遙想他尋妻兒十餘年沒有着落的苦楚,以及自己因一家失散所受的這麼些年波折,不免傷感落淚。蕭尋自是不會錯過討好佳人的機會,溫言軟語細細安慰,不在話下崴。

叫歡顏苦惱的是,她和母親將要搬入的將軍府修葺進度極慢。

每次蕭尋帶她繞過去檢查時,的確都有一羣人在那裡忙碌,只是各種意外層出不窮。

先是說地面的磚塊碎得太多,部分主屋需換了重鋪;再說哪根樑歪了,得卸下另找根替上;然後又說某根柱子被蟲蠹空了,估計別的柱子也有蠹蟲,好不過一齊更換了;這邊還沒定下要不要一齊更換,又有人說某處牆角鬆動了,歡顏跑去看時,何止牆角鬆動,整面牆都歪了,根本沒法住人…節…

可上幾次過來瞧時,似乎沒看到有哪面牆歪成這樣啊?難不成春日裡的和風細雨,也能把牆給吹歪了不成?

蕭尋斷言:“這府第太老了!當初安排給大將軍住時,便是個老宅子。如今又這麼多年不住人,自然各處朽得厲害。平時雖看不出,這一施工,問題就出來了!”

“是嗎?”

“當然啦,你沒聽過一句古語麼?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好吧,聽着的確有點兒道理。

只是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折騰,所耗的人力物力都可以蓋棟新府第了,那棟天天有人忙着修繕的將軍府還是滿院的雜草,根本沒法住人。

蕭尋怕她等得不耐煩,有空便帶她和小白猿到熱鬧地段四處逛着。

這些年蜀國物阜民豐,頗是富饒,城中商肆林立,繁華完全不輸於吳都。

這一人一猿對於綾羅綢緞、胭脂花粉完全不感興趣,小白猿對於任何水果都會流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樣,哪怕它的紅兜兜裡塞滿了食物,墜得立身時掛下腰來,快把雙腿間的不雅之物露出來,還是纏着歡顏給它買吃的。

而歡顏每次看到醫館便邁不開步。

前面藥鋪欣賞遍了,轉頭就到後堂去看那些大夫坐診。

大夫便是不識太子,卻也看得出眼前之人來頭不小,倒是不敢趕逐。偏生歡顏是個多事的,若見大夫斷脈用藥有什麼不妥之處,便會插口上去提醒,乃至爭執。

有那虛心有德的,覺出此女醫術極高,便會聽從她意見,開了方子還另請人奉上茶來,細細探討一番醫理;又有那心胸狹窄的,當場便會翻臉,或拂袖而去,或黑了臉責她丫頭片子會點皮毛還敢胡言亂語,喊了夥計要將她逐出去……

蕭尋不便爲這等事端出他太子的譜兒來,這日便和她一起被人灰頭土臉地趕出了醫館。

他嘆道:“小白狐,我現在真的奇怪了,你一個人在外面時,怎麼沒給這些人給生吃了?”

歡顏奇道:“我一個人時,都躲着人羣走,從來不敢管閒事,又怎會有人想着生吃我?”

蕭尋道:“那你這會兒怎麼又兇悍起來了?”

歡顏回眸,得意地看向他,“有你當朝太子在,他們敢生吃我?給你生吃了差不多,我又怕什麼?下回去醫館和人探討醫理,還得把你帶身邊纔好。”

堂堂一國太子淪落爲進醫館的保鏢,蕭尋無語凝噎。

歡顏便又爲將軍府的府第修繕發愁,“哎,什麼時候收拾好?我盼着母親回來時,我的醫館已經開好了……”

蕭尋靈機一動,指着剛趕逐他們出來的那家醫館道:“這裡地段比將軍府還要好,何必一定要在將軍府那裡開醫館?咱們直接把這家醫館買下來便成!”

歡顏歡喜,“有道理!不過我沒銀子!”

她上下打量蕭尋,“不如你幫我去買下吧!你不是欠我一條半命麼?就當那座醫館抵你半條命,如何?”

蕭尋皺眉。

“要不,抵一條命吧?”

蕭尋不答。

“一條半?不能再多了,你就欠我一條半命!”

蕭尋終於望天哀嘆:“原來我的命這麼不值錢,而且越來越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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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由太子府出面,再許以重利,自是沒有買不下來的醫館。

這回,整修得卻異常迅捷,——兩三日便收拾完了,據說是趕着黃道吉日開張。

開張之日,不僅太子捧場,連文武官員都多有過來致賀的,只爲大堂中懸着一塊九龍金字匾,竟然是當今蜀國國主蕭曠之御筆。

題着四個字:“風華醫女”。

而這醫館也便摒棄了尋常醫館“仁”“妙”“德”“回春”等字眼,直接命名爲風華醫館了。

於是歡顏很是歡喜,自此夜間在太子府住着,一早便來醫館坐診,從此忙亂得不亦樂乎,再也顧不得去看將軍府的修繕進度了。

此時太子妃“喪禮”完畢,吳國使臣也被送走,蕭尋便開始有了怨夫狀。

這日歡顏回來,正喝着廚房立刻奉上的鮮美羹湯,蕭尋臥在她身邊的軟榻上,開始喋喋不休。

“我沒太子妃了!”

“關我什麼事?”

“不是因爲因爲你回來,我的太子妃此刻該活得好好的!”

歡顏悻然,“她此刻還是活得好好的,你可以把她叫過來繼續做太子妃,想來她樂意得很。”

“既然已經當衆詔告她的死訊,忽然又弄她回來,人還當詐屍,以爲我太子府見鬼了呢!”

歡顏道:“那你要怎樣?”

“好說,賠我一個太子妃!”

“行,你府裡那些花紅柳綠鶯鶯燕燕,是我幫你挑一個,還是你自己挑一個?”

“那可不成。我以前是娶過媵妾的,若循古禮,我只能將那位媵妾升作太子妃,否則吳國皇帝不悅,一旦降罪下來,我們蜀國怎麼擔待得起?”歡顏冷笑,“你怕吳國降罪,還敢把吳國公主送給人糟蹋?”

蕭尋嘆道:“你忒不厚道,我怎能讓人家公主守活寡?何況這是成全人家的真心,你也樂意的,對不?”

歡顏喝湯喝得差點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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媵妾升作太子妃的事,蕭尋隨後並沒有再提及;太子府裡過來向歡顏示好的姬妾越來越少,歡顏也不在意。

但某一日,歡顏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不是向她示好的姬妾越來越少,而是太子府裡的姬妾越來越少了……

少到……一個太子妃的人選也挑不出來了!

若去問蕭尋,指不定又會給出什麼奇怪的答案來,她便找來主管。

“那些美人都哪去了?”

“回姑娘,嫁了!”

“啊,那什麼……她們不是太子的姬妾麼?”

“回姑娘,太子說了,都是姬,連妾都算不上,沒有名份,因此全都嫁出去。”

“可她們……大多是國主或太后所賜吧?”

“回姑娘,國主沒意見,太后沒意見,也就沒人有意見了……”

“都嫁誰了?”

“回姑娘,太子說了,要找好人家,不拘貧富;實在窮的,咱們多備些嫁妝就成。說是姑娘的話,有顆真心便成。”

“……”

歡顏好久才道:“我終於發現,我無意間說的話兒,也能爲我自己積德啊?好吧,太子總算也爲自己積了一回德。”

主管恭謹退去。

而歡顏便有點兒發愁。

原來那些鶯鶯燕燕,大約太久沒有更新換代,要麼太老,要麼不夠美,的確配不上蕭尋。

怪不得在吳國時就老說着,要把府裡的美人成打送給誰誰誰,原來是因爲嫌棄不肯要了……

她從此是不是該留心着,誰家有絕色女子的,儘快給他介紹兩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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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轉到阿尋這邊,又歡樂了。嗯,暫時歡樂。

爲君憔悴盡,百花時(二)

更新時間:2012-7-28 0:52:38 本章字數:3908

轉眼春去夏來,已是炎炎酷暑的天氣。

來往吳蜀兩地使節不少,多傳遞國家大事;若論葉瑤要傳點什麼信函或消息回來,原也方便。但向使節問起葉瑤,使節代傳葉瑤口訊,都只有一個字:“好!”

其他並無只言片句,更別提信函等物了。

吝嗇得讓歡顏對她這個母親十分無奈。

勉強鼓起勇氣,打聽錦王消息時,卻只聽說葉瑤隻身進了錦王府,眼疾治得怎樣一無所知崴。

其餘錦王怎樣贏得岳丈支持、和錦王妃聯手在朝堂大展拳腳的事倒是報來不少,再就是錦王和錦王妃怎生恩愛,小世子又是怎樣可愛。

據說前不久,小世子在橋上玩耍,不慎掉落河裡,乳孃侍女們都嚇壞了,本就着涼發燒的錦王妃正在旁邊看着,命也不要地自己跳下去救人。結果小世子得救了,錦王妃卻病得不輕,錦王衣不解帶,朝夕守護,每頓親爲嘗藥,當真呵護備至。

於是朝中更贊錦王夫妻鶼鰈情深,一個重情重義,一個舐犢情深…解…

歡顏聽了怔怔的,這日破天荒地沒去醫館,在鳳儀館睡了整整一天。

等蕭尋傍晚回來聽說,趕過去看她時,她卻已起了牀,若無其事地吃了晚飯,然後找來紅泥小茶爐,自己動手烹了一壺茶,給蕭尋倒了一盞,自己也捧了一盞慢慢喝着。

蕭尋喝着,味兒很熟悉。

正是四年多前她住在萬卷樓時時常烹的那個味兒。

想來,應該是許知言最愛喝的。

那樣香的熱茶,忽然間喝出了淚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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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重陽前夕,葉瑤終於來到蜀都。

在此前六七天,吳國那邊使節就傳回了確切消息。

錦王復明,衆大臣諸皇子紛紛道賀。

一向臥病的景和帝大悅,病情都似輕了許多,下旨重賞治病的女神醫,卻已找不到蹤跡;引薦她前來的蜀國使者這時才說,女神醫本是世外高人,受在錦王府長大的歡顏姑娘所託前來醫治二皇子,連所攜藥物都是歡顏姑娘踏遍千山萬水覓來……如今二皇子治癒,女神醫飄然遠去,並不願領受封賞。

女神醫當然沒遠去到別的地方,她得回來和女兒團聚。

本來預計初一初二就該到了,但歡顏直到初四晚上才盼到了葉瑤。

重病的葉瑤。

她竟是被人擡到了太子府。

歡顏見母親氣息微弱,趕着上前一把脈,已是臉色慘白。

伴隨她一起回來的官員非常惶恐,說道:“從吳國出來時還好好的,只是帶了很多藥出來,每天煎服兩劑。過了棲雲山就不好了,在船上一直昏昏沉沉的,只指點我們每日煎藥,很少說別的話。想派人改從陸路快馬回京報訊,她也不許……”

蕭尋忙令人小心將葉瑤送入鳳儀樓,暫且和歡顏一處住着,然後覷着歡顏臉色問:“伯母的病情……來勢很兇猛嗎?”

歡顏揉着眼睛,好久才啞着嗓子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以她的病情,她在四五年前就該病發了……”

蕭尋怔了怔。

而那邊居然傳來葉瑤虛弱地笑,“不愧是我女兒,真……聰明……”

歡顏走近她身邊,握緊她的手,淚水已經一滴滴滾落下來。

葉瑤極清瘦,面色脣色是令人驚心的浮白,只是那對漂亮的黑眸依然閃着堅定的光彩。

她緩緩道:“六年前,我本想着冒險回吳都再找一找你父親,找一找你。可這時,我發現我身體出現問題。譙明山那個山坳,我在十多年前便已發現,但因爲要找你們,從未想過去那裡定居。但我生病後,便只能過去了。那裡的氣候適合我調養身體,並且可以培植出壓制我病情所需要的幾樣珍貴藥材。”

她彎彎眼角,看來居然有幾分得意,“雖說我發現的很早,可這病在古書上記載,從來都是活不過一年的絕症,對不對?可我這些年愣是把病情壓了下去,你們都看不出,對不對?”

蕭尋臉色很不好看,勉強笑道:“對,伯母醫術比歡顏還要高明,既然能把病情壓制六年,必定能壓制更久。”

葉瑤搖頭道:“壓制得越兇,發作出來越狠,已經……沒有辦法了。”

蕭尋柔聲道:“伯母何必往壞裡想?歡顏醫術並非你所傳授,兩人所學並不一樣,既然同樣高明,伯母能壓制六年,歡顏必定也能想法拖個幾年,我再另尋名醫一起診治,哪有治不好的病?”

葉瑤笑道:“我要治好做什麼?治好了我就能見到一恆了麼?”

蕭尋眸光一縮,看向歡顏,一時不敢再接話。

歡顏眼中已蘊了滿眶熱淚,只是強忍着不肯滴落。

當日他們提到夏一恆早已死去,葉瑤雖然震驚,卻不見太多悲慼之色。他們也曾暗自猜疑,是不是等得久了,心倦了,情散了,終於連生死也看淡了。

原來竟是早就料到今日。

她執意逼着歡顏回蜀都來,原不過因爲夏一恆曾經生活在這裡,最終埋葬在這裡。

若是歡顏在吳都左耽擱右耽擱,便是再回蜀都,她的病也未必耗得起了。

她苦苦尋覓了近二十年,所求不過一家團圓。

而今,終於團圓。

哪怕生死相隔,哪怕異國他鄉。

有彼此的地方,就是家。

她淺淺笑着,慢慢從身邊摸出一枚明黃卷軸,交給蕭尋道:“只需這樁事了,我便再無牽掛了!”

蕭尋看那密封圖章,便知是吳國聖旨。

可葉瑤治好知言後,當日便離開吳都,並未聽說接過什麼聖旨啊?

葉瑤道:“吳國皇帝若能找到我,必會重賞於我。我早早離開,他無從報答,便只能感謝歡顏。這道旨意我託蜀國使者求的,並言明歡顏早已在蜀太子身邊,深受寵愛……前些日子國主要求將滕妾升作太子妃時,吳帝本來還有些猶豫,擬了旨卻遲遲未下,這回很快便頒了旨。此時……這道聖旨早已抄送各處,吳國朝野上下都該知道了吧?”

此處不是吳國,何況山水迢迢,自然無人知道聖旨內容。蕭尋大致已猜到內容,委實又喜又怕,見歡顏盯着,只能硬着頭皮拆開,慢慢打開卷軸。

跳過前面敘兩國數十年友好情誼的套話,兩人的目光都盯到後面的某行字上:“寧遠公主夭逝,特進其滕妾夏歡顏爲安平郡主,配於蜀太子蕭尋爲正妃,以示天朝恩典……”

然後,兩人對視。

歡顏動了動脣,還沒來得及說話,蕭尋已心虛道:“歡顏,真的不關我事……”

雪團託了碗藥過來,說道:“外面送過來的藥,說到了夏夫人規定的喝藥時間了!”

蕭尋忙親自過去把葉瑤扶坐起,爲她墊高棉枕,看歡顏已忍着氣怒端藥過來侍奉,又忙令人去取糖塊和水。

葉瑤說了幾句話,臉色比先前更糟,自己也知不妙,勉強把藥喝完了,也不要糖,只拿水漱了口,閉眼休息片刻,才略好些。

她又道:“是我的意思……錦王那孩子我細看了,人不壞,倒也沒有那起朝三暮四的貴家公子輕薄樣兒,對小世子也挺好的;他那王妃生不出娃兒來,更把小世子當親生的看。這一家人親親密密的,小世子更是一刻都離不開她母妃……鳳兒,那娃娃漸漸懂事了,如今只認錦王妃,認不得你的。”

歡顏白着臉不說話。

葉瑤嘆道:“其實你當初就應該很清楚的,那樣的人家,你把孩子送過去,基本就和你沒什麼關係了。橫豎你還年輕,若是願意,再生個十個八個都容易。至於錦王,你該丟開手了。他沒法娶你,再好也比不過蕭尋;何況他屢次爲人所害,身體也比一般人孱弱,未必是個有壽的……”

爲君憔悴盡,百花時(三)

更新時間:2012-7-30 1:03:36 本章字數:4004

歡顏終於忍不住,拖着哭腔打斷她道:“娘!”

葉瑤便不再和她說話,只向蕭尋道:“只怕我沒幾天時間了,我想活着看我女兒有個好歸宿。有這聖旨,靳太后那裡也不好阻攔了吧?”

她剛回蜀都,卻還不知靳太后近月來只顧痛惜小兒子的雙腿,暫時沒精力也沒膽量再來過問這個厲害孫子的終身大事了。

蕭尋見她問起,只得微笑道:“娘放心,阿尋不會讓你失望!”

葉瑤見他改了稱呼,大是寬慰,靠在枕上笑道:“鳳兒若有你照顧一生,我也便放心了。哎,一恆,顛沛流離這麼多年,我們終於快可以團聚了!你瞧,你瞧,鳳兒大了,鳳兒會和她的夫婿相依相守,鳳兒絕不會重蹈我們的覆轍……一恆,鳳兒會幸福……崴”

她的脣角綻開一絲甜蜜如少女般的微笑,聲音卻越來越低,神色也越來越恍惚,人已慢慢地歪倒過去。

歡顏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脈上,蒼白的臉龐不時滾落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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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瑤昏睡後,歡顏走出房,蕭尋便問她:“小白狐,如今這事,你說怎麼辦纔好?”

歡顏怨恚地瞪着他,“你說呢?不都是你惹出的事兒?”

蕭尋嘆道:“不小心贏得你娘歡心也是我的錯?”

歡顏氣噎,轉身就走。

她又不是傻子,蕭尋那叫不小心嗎?

從知曉葉瑤是她親孃的那一刻,他幾乎無時無刻不把葉瑤當神仙般供着捧着。

她只在外流落了三四年,偶爾遇到了蕭尋這個故人便倍覺溫暖;何況她母親心懸親人,孤孤單單走遍天涯,苦苦追逐着越來越緲茫的希望,那等煎熬之下,再怎樣堅強的外表下,都已該身心交瘁。突然認回的女兒爲人處世顯然還差那麼一截,看着伶俐,行事卻笨得很,相伴的蕭尋卻是如此多情癡情溫柔細緻,儼然以親人或情人自居,葉瑤怎會不滿意?

明明就是他刻意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蕭尋見她惱恨,忙追上去道:“要不,我把那聖旨悄悄藏起來,從此再也不提,行不行?”

歡顏不由地停下腳步,“這也行?”

蕭尋笑道:“有何不行?這聖旨本是使者代接的,未必會有人覈查此事;便是問起,也只說接過了,只是你母親重病,暫時未能冊妃,大約也糊弄得過去。”

歡顏聽着有理,轉頭一想,又鬱悶了,“我娘那裡怎麼糊弄?”

蕭尋道:“也不難辦吧?你只說你不樂意,你娘也不能拿你怎麼着吧?”

歡顏道:“纔怪。若我說我不樂意,我娘不是更不樂意?我不樂意頂多生幾天氣,我娘不樂意可就要命了!”

而且是真的要命……

蕭尋嘆道:“伯母病成這樣,性子又急,若是真的生起氣來,的確大大糟糕。要不,你就說你樂意吧?”

歡顏黑着臉,“我不樂意!”

“不樂意?”

“不樂意……也不想讓娘不樂意……”

歡顏蹙緊眉,忍不住淚水又往下掉。

好像她的不樂意和母親的不樂意比起來,太過軟弱無力。

蕭尋擡手拭她的淚,沉吟道:“不如……先哄着她吧!”

“哄……哄?”

“你本就是我的側室,下面升作我的正室,無非就差一步讓衆人認可的禮儀而已,並不複雜吧?”

“你是說……”

蕭尋攬住她的肩,輕笑道:“你做了這四年多的妾了,我可曾勉強過你怎樣?嗯,算來你還當了一回逃妾呢,換哪個厲害的夫家,找到後一頓亂棍打死,連孃家都沒處幫你喊冤的。”

歡顏道:“那你把我亂棍打死好了!”

這樣說着,話語間卻毫無怒意。

她又豈不知,如蕭尋這般多少年如一日傾心相待,這天底下未必尋得出第二個來。

蕭尋聽她話語鬆動,遂道:“要不,我就讓人去預備着,趕緊兒把這事辦了。伯母一開心,或者這病就能好起來了!”

歡顏低一低頭,半晌方道:“好。待這事過去,你再一紙休書把我休了吧!”

蕭尋愕然,“休你?”

“你是太子,自該找個家族有份量的女子爲妃,然後生一堆的皇嗣承繼你大蜀基業……我豈能拖累你?”

蕭尋的手遊移在她的脖頸間,好容易剋制住掐死她的衝動,咬牙切齒道:“小白狐,你考慮得真是深遠……嗯,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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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歡顏應了,葉瑤的病又等不得,自然得一切從快。

蕭曠、柳後親身到太子府瞧了一回,立刻頒下冊妃詔書,並傳令欽天監就近挑個好日子,禮部和太子府即刻準備婚禮事宜。

歡顏再次疑心這黃道吉日什麼的,是不是全都蕭尋說了算的,第二日過來回稟時,居然就在八天之後。

而且她開始疑心蕭尋是不是會變戲法。

葉瑤休息一晚,提出想去將軍府看看,蕭尋第二日便安排妥當。

歡顏還擔憂母親見了滿院滿屋的野草狐兔會不會倍感傷心,待到了將軍府,卻是目瞪口呆。

窗明几淨,庭院幽潔,陳設典雅,侍僕雖是寥寥,卻個個彬彬有禮,對葉瑤稱夫人,對歡顏稱大小姐,可謂進退有度,調教有方。

又引她們去大將軍生前住過的臥房、書房、習武場看時,無不收拾得齊齊整整。

連夏一恆生前用過的衣冠武器、日常用具都在原處,儼然如新。

書房裡掛了一幅武將的畫像,題的是《李將軍狩獵圖》,向來無人注意。但葉瑤過去只一注目,便向後喚道:“鳳兒,過來磕頭。”

歡顏應了,將那武將打量幾眼,也沒瞧出這李將軍和自己也什麼關係來,便過去抱了蒲團來,向上磕了個頭,正要起身時,葉瑤道:“再磕。”

歡顏怔了怔,葉瑤已道:“這是你父親的畫像。”

歡顏一呆,趕緊繼續磕頭。蕭尋也是意外,思忖片刻道:“是了,大將軍來到蜀國後,怕被人認出便毀了自己容貌;必是毀容前令人畫了這幅畫兒留念,怕人起疑便題作了古時的李將軍。這些年我到這間書房也不少次,還從沒留意過這幅畫像。”

歡顏行完禮,便睨向他,“你近日也來過吧?”

蕭尋道:“近日這裡修整,我自然來過。”

歡顏咬牙切齒,覷着葉瑤不注意,將蕭尋扯了出來,問他:“不是說這裡要換、那裡要整,一時半會兒沒法住人嗎?這是怎麼回事?”

蕭尋嘆道:“夏大神醫,你很久沒過來看了吧?你只顧忙你的醫館,這裡的活兒可一天都不停呢!到前日剛收拾完畢,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歡顏看看牆壁,的確新粉過,但再書房前的樹木山石,怎麼也看不出新挪移過的樣子來,怒道:“你真把我當傻子了?這裡和那裡,明明……明明是兩個地方!”

蕭尋再忍不住,捧着肚子笑起來,“還好,沒笨到家。我以爲你真會笨到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呢!”

歡顏更怒,伸手用力擰他的胳膊,惱恨道:“你耍我,你耍我……”

“好吧,好吧,我錯了,我錯了!”蕭尋連連求饒,卻又道,“小白狐,你別對我這麼好,我會過意不去的!捏的……真舒服,閒了幫我把腿腳也捏捏吧!”

歡顏自是不能讓他舒服下去,只得住了手不再擰他,瞪他道:“回頭我幫你用針扎幾下,更舒服!”

蕭尋笑而不語。

這時卻聽得書房內微有哽咽,忙攜了她再進去看時,卻是葉瑤扶着牆站在那畫像跟前,卻低低地說道:“一恆,知你等得辛苦,不過,還得再等些日子呢。知道麼?鳳兒快成親了!待她得了良人相伴一生,我也便可以放心去陪你了!”

爲君憔悴盡,百花時(四)

更新時間:2012-7-31 11:38:47 本章字數:4285

她伸手撫了撫那畫像的眉眼,脣角含笑卻已微微哽咽,“看你,當年便這麼醜了,再一毀容,也不知是什麼鬼樣兒!給我記住了,都成這樣兒了,更不許拈花惹草!鬼妻鬼.妾也不許!不然,別怪我休夫另嫁!”

蕭尋、歡顏聽的都是愕然。

歡顏悄問蕭尋:“是不是蜀國的風俗,女子可以休夫另嫁?”

蕭尋低聲道:“我還想問是不是你孃親家鄉有這個風俗哩!”

歡顏也便不去推究這“風俗”的來歷,沉吟道:“有這風俗也好。到時你不休我時,我便把你給休了!崴”

蕭尋氣鬱,見她走去安慰母親,纔敢用她聽不到的聲音低低道:“你也只敢欺負我吧?有本事你把這話說給許知言聽去!”

可他又何嘗不知,這小白狐着實死心眼,許知言是她手中寶,他蕭尋卻是她腳底草。

——還是送上去讓她踩的那種賤賤的草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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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忙着照顧母親,皇家禮儀又是繁瑣,禮服便做了好幾套,再加上四季衣裳、簪珥首飾、胭脂花粉等都需請她過目,歡顏便再也無法分身去醫館。好在蕭尋頗有預見,早已安排了兩名頗有能耐的大夫去坐館,她不在醫館照樣能井井有條地繼續開下去,免去了她的後顧之憂。

歡顏本以爲,滕升妃的儀式不過是走個過場,哄哄她母親而已,必定極其簡單;後來見了太子府和禮部預備的東西,便有些過意不去,只覺浪費得過頭了。

蕭尋欠她的一條半命,已經用醫館抵了;可眼見呈送到她跟前的各項物什,不知抵得上多少個醫館,卻讓她用什麼去償還?

問蕭尋時,蕭尋不以爲意,“不過是皇家的臉面,與你何干?你不會以爲都是給你的吧?你進了太子府,不是什麼都帶進來了?不信你看聆花的東西,她哪一樣帶走了?連吳國的陪嫁都成了咱們太子府的家當,是不是?”

說得歡顏訕訕的,便覺得是自己太多心了。

待到正日那天,太子府收拾得金碧輝煌,明光流彩,遍地的紅紗雙喜燈籠更在富貴華美中添了多少的喜慶韻致。當日蕭尋娶聆花那次,歡顏滿懷心事,雖未留意當時的環境,但想來也是相差無己的。

歡顏早已有滕妾名份,便不存在前往女家迎娶問題,卻也得身着太子妃服色,和蕭尋拜過天地,又拜蕭曠夫婦,葉瑤也勉力起身,換了一品誥命夫人的服色出來受禮。

據說第二日一早還得夫妻雙雙攜了聖旨去太廟祭告,大約還得忙碌幾天。

歡顏也不知滕升妃的冊封禮儀到底是怎樣的,怎會和尋常正式成親的禮儀一模一樣,但喜娘和禮儀官既然這樣說了,自然只能照做了。

此時內外廳堂都是歌樂人聲囂鬧,也不知來了多少人。

國主國後親自爲愛子主持婚禮,這朝堂內外有點臉面的官員,誰敢不捧場?

這般想來,休夫再嫁什麼的主意,恐怕行不通。她再怎麼不厚道,也不能這樣丟蕭尋的臉吧?

若論這天底下還有誰肯誠心待她,蕭尋排第二,只怕沒人敢排第一。

或許,許知言曾經是對她最好的。

可他應該在那個風雨之夜便已徹底放棄了她。

如今,她只是他的回憶,他的錦王妃則是他的現在。

慕容雪纔是他現在最愛惜也最倚重的妻子和聯盟者。

這般想着時,她心口便麻麻地疼。

幸好遇到蕭尋後,她終於又回到了正常的人羣中,接接連連許多事,每日家忙忙碌碌,夜裡夢到他的時候便少了。

也許,這樣的日子於她纔是最合適的。

當然,太子妃還是不能當的。

蕭尋近來連一個姬妾也沒有了,的確對她實心實意;可她既然沒打算爲他生兒育女,也不能誤他終身,待這事過後,還是勸他儘快另娶的好。

若有機會丟開太子妃的頭銜,一邊孝順着母親,一邊在蜀都行醫,也算是她期盼的自在生活了。

正胡思亂想時,蕭尋已經來到佈置成新房的鳳儀樓。

地下一羣喜娘和侍女請安見禮後,便是揭喜帕、喝合巹酒,卸去沉重的鳳冠和霞帔。

蕭尋應該喝了不少酒,一張俊臉泛着紅暈,黑眸竟比明珠還是明亮奪目幾分。

喜袍褪去,他坐在牀邊脫靴子。

歡顏忙推他,“喂,喂!”

蕭尋笑問:“怎麼了?”

歡顏道:“你不去別的房間睡麼?”

蕭尋道:“小白狐,你開玩笑呢!這裡前後左右都是咱們府裡的護衛,如果他們知道我冊妃之夜被趕出屋去,我明天還要不要見人了?”

“之前你和聆花成親之夜也沒留宿在那裡,不也沒事嗎?”

“笨蛋,我是等聆花睡着後出來的。何況我身邊的人都知道是我不想要聆花,又有誰會嘲笑我?若是你不要我,我可得被人嘲笑壞了!”

歡顏一想,也有道理。目光四處轉過,卻沒看到有軟榻,遂指着地上一排凳子道:“要麼,拼起來,我幫你鋪上被子先將就一晚……”

蕭尋吸氣,“小白狐,你太狠了吧?那麼窄的凳子,我睡一晚腰不得斷了!”

歡顏道:“不然睡桌上也行。”

桌上正燒着兒臂粗的大紅蠟燭,堆滿了紅棗桂圓花生之類果子,取其吉祥如意的意思。

蕭尋點頭,“再找一張來,拼起來估計就夠我睡了!”

可房中似乎只有一張……

見歡顏猶豫,蕭尋遂道:“其實睡一起也沒事吧?我們在山林裡那麼些日子,不都一起睡在地上了?我可曾拿你怎樣?”

“那時你受着傷……”歡顏說着,眼睛忽然亮了,“地上!”

“……”

雖然夏天地上並不涼,鋪着毯子的地面也不髒,但蕭尋在自己心目中的“新婚之夜”給趕在地上睡,還是抑鬱萬分。

不過反過來再想想,抱得着卻吃不上的滋味也繃得太難受,尤其他現在不但沒有受傷而且非常健康,尤其在禁慾太久之後……

所以,第二日,新房裡多了張涼榻。

嗯,每天對着美人夏日裡的勾人身影,涼涼的,有良好的降溫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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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歡顏設盡法子救治母親,但到六月初,葉瑤的生命還是走到了盡頭。

或許,從歡顏終身有托後,她便在靜候着這一天的降臨。是女兒的挽留和眼睛裡的孺慕,讓她多拖了一個月的命。

因女兒已嫁入太子府,她不想因自己便拆開這對“新婚”的小夫妻,直到死前的一天她纔要求搬到將軍府去住。

她住在了當年夏一恆住過的房間裡,睡在了夏一恆睡過的牀榻上。

她最後的模樣雖然削瘦之極,卻安謐甜蜜得宛如少女。

夏一恆的那張畫像被她捲起放在枕邊,不時讓歡顏打開,讓她看上一兩眼,似乎那樣,病痛和死亡的侵擾便可被驚退。

她甚至微笑着向歡顏道:“鳳兒,別忘了把這幅畫像給我陪葬。你爹爹變醜了,我怕對着他那醜樣日後會把他原來的模樣給忘了。誒,也不知道死後咱們的醫術還能不能用得上,不然可以拿他的臉試試刀子,看看能不能修復成原來的樣子。”

歡顏茫然道:“不知道呢,如果鬼魂也有脈息,或許可以一試。”

蕭尋悄悄在滴汗,決定從此後一定要小心珍重自己容貌,萬萬不能在死前毀容。

生前試藥,死後試刀,聽着忒慘了點……

葉瑤道:“還有一件事,是關於楚楠、楚瑜兄弟的。楚家於我有養育大恩,有些誤會,我一直想解釋清楚。可惜楚楠病逝後,夏家派去的人他們連門都不讓進。這次我去吳都,本想親身找楚瑜把有些事說清楚。誰知錦王不喜他,彷彿這些年一直和他作對,生生地把他從相位趕走了……雖未完全失勢,卻給外放到荊南當什麼觀察使去了,早已不在京中。若有機會見他,你幫我解釋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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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簾人悄悄,花影碎,月痕深(一)

更新時間:2012-8-2 0:44:16 本章字數:4066

這些日子歡顏朝夕侍病,葉瑤病入膏肓,時常和她講起年輕時的事,故而當年之事盡知,卻倍覺母親可憐。

其實葉瑤和夏一恆真正相處的時間,只有短暫的兩年。

葉瑤拖着大肚子回京後,便再也沒見過夫婿;而夏一恆甚至始終沒見過自己的親生女兒,連思憶都無從思憶。

兩年的相知和相守,二十餘年的分離和尋覓,最後得到的,只是一座冰冷的墓碑,一幅不會說話的畫像。

她還有小白猿相伴,還有蕭尋這樣的摯友相幫,並且知曉她心裡始終放不開的人,正在同一個天空下安然地生活着乎。

而葉瑤夫離女散,真的是在越來越深的絕望裡跋涉了整整二十年。

但這一刻,這個瀕臨死亡的女子居然笑得很是開懷。

歡顏覺得這世界虧欠她的太多,她卻覺得上天給予她的夠多冗。

她道:“人活一世,如果能轟轟烈烈地愛上一場,便不算白活!何況我終究找到了他,我終究有你送終,哈哈!”

歡顏想哭,又不敢,咬着脣道:“娘,我希望你長命百歲陪着我啊!”

葉瑤卻道:“那可不成。再老我都不敢照鏡子了,我怕你爹爹認不得我……”

她本是迴光返照,一氣說了這麼多話,聲音便又低了下去。

歡顏驚慌,忙拈了一片老參,正要送到她脣邊,葉瑤忽然坐起身來,似怨似喜地看着她身後,嗔怒道:“看什麼看?纔不過二十二年沒見,就認不出我了?你個混蛋,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解風情的,還不帶我走呢!”

歡顏、蕭尋都是一驚,忙回頭看時,身後哪有身影?

只有敞開的門扇被夜風吹得“吱呀”一響,關了下,又彈了開來。

而葉瑤已一晃身倒在牀上,眼底明亮的光采慢慢消逝,然後漸漸闔上。

她的脣邊,竟漾着罕見的溫柔笑意。

極幸福,極甜蜜。

就這樣,永遠地凝固於那張美麗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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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母女團聚,卻這麼快陰陽相隔,歡顏自是悲傷。好在此時她到底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甚至想覺得孤單都不容易。

葉瑤既是大將軍“易無歡”名媒正娶的夫人,便是蜀國的一品誥命夫人;何況如今又是當今太子妃的母親,更該厚葬。

此時國主蕭曠已向吳國奏明易無歡就是夏一恆,景和帝本就敬重夏一恆,當然不會追究,反下旨優加撫卹。蕭曠不但追封易無歡爲宜城侯,葉瑤爲宜城侯夫人,更親自前往將軍府祭祀,柳後更是牽着歡顏的手低低勸慰了好些話兒。

這對蜀國最尊貴的夫妻顯然不知道兒子兒媳至今有名無實,的確已將她當一家人看待。

尤其柳後,因葉瑤在她前來探病時屢次說起歡顏柔懦好欺,還真怕人欺負了她,每次到太子府時,必把幾個有品階的護衛和管事們喚過去疾顏厲色吩咐一番,警告他們不得因歡顏父母俱失、在朝中沒有根基便看輕她。

護衛和官事們嘴裡不說,心中卻各自腹誹。

誰敢看輕太子妃呢?連太子妃養的小猿猴都成了太子府最招惹不得的大爺了!

即便小白猿打碎了什麼古董玉器,都得默不作聲地小心翼翼收拾了去,唯恐聲音大了,惹了這小太歲不高興,又到太子妃那裡示委屈,只怕太子就得受委屈了!

蕭尋最近很是繁忙。

除了岳母大人的喪事,朝內外也有諸多事宜勞心。

內憂慶王雖已解除威脅,清理餘黨和籠絡人心也是必要的功課。

而內憂之後,終於又添了外患。

近來邊境不靖,閔西居峌王自刺殺蜀太子失敗,自己便懷了鬼胎,即便蕭曠遣使只指責左相金柬不忠不義,也不敢再和蜀國親近,一邊虛與委蛇,一邊卻已在和閔東狄王和解。

再則蜀國連着數任明君躬行儉約,輕徭薄賦,可謂國強民富,連邊境城鎮百姓都過得甚是豐裕,不免讓苦寒之地的狄人眼紅。

幾處部落見居峌王漸與蜀國不和,也便大了膽子領騎兵***擾劫掠蜀民,甚至與蜀國邊境駐軍起了衝突。

若閔西、閔東狄人正式結盟,吳國尚有對敵經驗的臨邛王慕容啓坐鎮邊關,而蜀國自易無歡逝後,年輕將領雖多,但似乎暫時還沒有哪個足以擔綱起主帥的重任。故而狄人很可能放棄攻吳,集中精力搶掠富饒的蜀國。

一旦戰端開啓,不論勝負,必定生民遭難,血流成河,甚至可能國力受創,委實不是蕭曠父子願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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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從宮中回來時已經很晚,他卻不肯回貓眼樓,依然到鳳儀樓來,悄悄喚人洗浴收拾了,躡着手腳走入房中,也不敢點燈,正要尋了自己臥榻躺下時,那廂歡顏已道:“阿尋,你回來了?”

蕭尋見她沒睡着,雖是奇怪,卻也歡喜,便掌了燈,走到她牀邊看向她道:“又在熬夜看書了?這會兒還沒睡着。”

歡顏睡意朦朧地說道:“沒有。只是總覺得心裡有什麼事似的,想睡卻睡不着。”

蕭尋撫一撫她的面龐,柔聲道:“又在想孃親了?”

歡顏自是也不敢讓母親知道他們有名無實,故而葉瑤在世時,蕭尋一直隨着歡顏喚孃親,這時說起孃親來,倒也極順口,歡顏也未覺出什麼不對,蹙眉沉吟片刻,終於想起來了。

“啊,對了,我傍晚時讓他們預備了酸梅湯,熬製時加了幾味藥材,更可除熱送涼、消食閤中。我喝着味道不錯,所以讓他們用冰鎮在那裡,等你回來喝呢,誰知你這時候纔回來!”

蕭尋聞言,忙過去找時,果然找到一盞酸梅湯。冰塊早就化了,但碗盞卻還沁涼的。他喝着時,入口果然有股藥味,好在被梅子的酸甜味蓋住,味道居然還不賴。

一盞下去,那股清甜的滋味彷彿沁在了心裡。他笑盈盈地走過去,將雙手支着竹簟,傾下身來問歡顏:“你一直睡不着,便是爲等我回來喝你的酸梅湯?”

歡顏呆了呆,“沒有吧,只是睡不着……”

這樣說着時,她後知生覺地發現有點不對。

蕭尋已經洗漱過,換了件極薄的短褂,露出堅硬的胳膊和結實的腿;她穿的絲質小衣雖把她裹得嚴實,到底是炎炎夏日,質料也很單薄。

近日大約吃得太好,她的身材豐滿了好些,此刻他和她靠得這樣近,胸.膛幾乎捱到了她的胸,腿.部和他相觸的地方,感覺得到他肌膚的炙.熱……

好像不大妙……

她剛想推開她時,蕭尋已是一笑,忽低了頭,親在她額上;未等她反應過來,脣已下移,非常準確地印在她的脣上。

兩人身子都是一顫,蕭尋再忍耐不住,伸手壓住她試圖過來推拒的雙手,用力地吮住她,肆意的品嚐着她脣齒間比酸梅湯還要清甜的滋味……

歡顏也慌亂了。

他的脣明明是沁涼的,帶着酸梅沁人心脾的清香,卻也莫名地讓她臉頰竄燒,甚至渾身都開始發燙……

她自小生得美麗,諸公子都愛圍着她打轉。十四歲似懂非懂的時候,只因許知言讚一聲許知瀾好,便糊里糊塗接受了他的表白,糊里糊塗被他抱過吻過,總算還記得許知言提醒過她女孩兒成親前得自重,相戀三年沒被他將身子佔了去;

她原以爲男女之間便是這樣的,男子索取,女子奉獻,卑微地讓男子從自己的身體上覓得快樂。

直到那一天,她還沒從自以爲是的失戀陰影裡走出來,她剛經歷了地獄般的囚禁,許知捷正在嫌棄她髒,連她自己都在恐懼着可能經歷過的事;她明明正在驚怕羞慚之中,卻因許知言的輕輕一吻,身子立刻軟了,天地卻立刻亮了,亮得滿眼都是那個溫雅潔淨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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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暫時是三天兩更,更兩天隔一天的樣子。橫豎我都是固定在凌晨更新的,大家白天忙完了過來瞅一眼,有新章就是更了,沒新章就是不更了。

(據說,月票咖啡神馬的,我不張口是木有人記得給我滴!這是真的嗎?)

二十四簾人悄悄,花影碎,月痕深(二)

更新時間:2012-8-3 1:01:01 本章字數:3121

原來親吻時女子也能有這恍若置身雲端的快樂,原來女子也能因這快樂激動得渾身顫抖發燙,迫不及待地渴望着和對方靠得更近。最終曾勸她自重的男子試圖打開她的身體時,她幾乎沒有猶豫地選擇了承順。

他都不自重了,她當然沒必要自重。她理所當然地追逐着他帶給她的一切愉悅,哪怕那愉悅最初只能在痛楚裡尋覓。

如今,那種渴望依稀又有點兒回來了。

和許知言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她的心裡驟然間痛得像被人抽了一鞭子,用力地掙扎起來,拿腳去踹他大膽擡到牀沿的小腿。

蕭尋很快鬆開了她,並站起身來乎。

歡顏又是委屈,又是羞愧,拿枕頭甩向他,哭叫道:“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見你!”

態度蠻激烈的,不過並沒有放毒蠍子咬他,——而蕭尋已確切知道,歡顏並沒養毒蠍子,但的確養了好些能把人折騰得半死不活的蠱蟲,卻比蠍子厲害多了。

不過,再不見他什麼的,這懲罰好像不比毒蠍子輕…冗…

他痛苦地嘆了口氣,“小白狐,你還怪我?你在酸梅湯裡放了什麼?”

歡顏不由止了哭叫,答道:“我沒放什麼,就幾味清涼解暑的藥。”

蕭尋道:“怎麼可能!我怎麼喝了後跟被下了媚藥一樣難受!你看我以往對你這般無禮過嗎?必然是你用錯藥了!”

“是……是嗎?”

他以前的確還算規矩。難道真是酸梅湯的問題?

歡顏擦擦眼淚,爬起身來去檢查盞中酸梅湯的餘瀝,又去察看傍晚用剩的藥材,再去翻古藉……

料得她一晚上都不會睡了。

而蕭尋也顧不得她,推開.房門出去,飛撲往樓下。

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冷水浴啊冷水浴!這欲.火焚身的天地啊,這慾壑難填的世界啊……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得了不.舉、早.泄之類的毛病,絕對是因爲這隻小白狐!

夏歡顏啊夏歡顏,真有鐵杵磨成針的那天,吃虧的還是你呀!

呵,你以爲你還逃得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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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蕭尋從竹榻上醒來時,正看到歡顏熬得通紅的眼。

猛地想起昨天的事,蕭尋心虛,急急披衣準備逃走時,歡顏說話了。

“下回這些湯點我還是不去亂改的好。”

蕭尋聽出點蹊蹺,側頭看她。

歡顏沮喪道:“怪不得你那樣,我也覺得有點不對。我加的那幾味藥雖沒問題,但酸梅湯中所放的桂花和其中一味合食,的確有強腎益氣的效用。雖無法和那次咱們所中的媚毒相比,可你年輕力壯,又許久……”

她漲紅了臉兒,到底不便再說下去。

他從初春起便和她日日相處,待升太子妃後更是寢於一室,當然知道他從不曾碰過女人;她也歷過男女之事,眼見得連許知言那樣冷淡自制的男子,在情到深處時都是那般難以自制,作爲女人堆里長大的蕭尋,稍給一刺激便剋制不住便是意料中事了。

並且,不知不覺間,她開始有些愧疚和感激。

她並不是傻子,當然明白他如此行止,只是爲了向她表明他對她的誠意。

他因她已付出得太多,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認爲他的心意只是他的事而置之不理。

她已佔了他太子妃的名份,這蜀都上下無人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她卻從未盡過妻子的義務,還給他吃壯陽的食物……

歡顏斟酌許久,道歉道:“對不起,阿尋。”

蕭尋大出意外,只差點沒把肚子笑破,面上卻誠懇地說道:“沒事,下回煮酸梅湯時別放那味藥就成!”

歡顏道:“好!”

蕭尋便拍拍她的肩,“快睡去,瞧瞧這眼睛跟兔子似的。”

不過看着居然有幾分俏皮。

料得歡顏愧意猶存,他湊上前,卻在她的面頰輕輕一吻。

歡顏愕然。

蕭尋已飛奔跑開,笑道:“不能怪我,是藥性未除,藥性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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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時候,閔西、閔東的狄人果然結盟,北疆雖未有大的戰事,但入七月後,幾乎每三四日便會有小股狄兵滋擾邊民的消息報來;問責居峌王時,居峌王則認爲是一些部落因爲氣候原因衣食無着,生計成了問題才做出這些極端舉動,請求蜀國賜些糧米布帛等物,讓這些部落衣食不愁了,自然不會到蜀境劫掠。

於是朝中對於是和是戰,頓時議論紛紛。

此時吳國對日漸強大的蜀國已經頗是忌憚,近月又遭受了數十年不遇的洪災,江左主要產糧地區倒有過半地域顆粒無收,未必有能力也未必願意再幫助蜀國抗禦狄軍。狄人也是應該想到這一點,纔敢下口咬蜀國這頭大肥羊吧?

蕭曠、蕭尋父子都是戰場裡拼殺過的,自然不願忍讓;但他們到底要不要在沒有吳國支持的狀態下打一場無把握的戰役?

這日蕭尋議事完畢又已很晚,回府卻意外看到他們的房中還亮着燈,不覺精神一振,便加快了腳步。

推開門,裡面一個十五六歲的絕美小姑娘迎過來,向盈盈一禮:“太子!”

蕭尋有些傻眼,以爲自己是不是疲累過度出現幻覺了,小心翼翼退出屋去,將上下左右一打量,確定自己沒有走錯屋子,才進去問道:“你是誰?怎會在這裡?”

小姑娘怯怯道:“奴婢叫阿紫,是太子妃讓奴婢過來侍奉太子……”

“她人呢?”

“晚飯後好像……往那邊去了!”

蕭尋舉目看時,正見到亮着燭光的貓眼樓,不覺氣往上涌,咳一聲便下樓去,徑奔貓眼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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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了侍者,知她果然在貓眼樓以往他住的房間。過去推門時,卻從裡面反閂着。

二十四簾人悄悄,花影碎,月痕深(三)

更新時間:2012-8-5 0:55:56 本章字數:4139

“也許每天對着你,看別的人都沒感覺了吧?”

這一點,歡顏表示同意。

“所以,以後咱們別老在一起吧,你或許就能留心到其他女孩子的好處了……”

蕭尋捏緊拳,“到了如今,你還是心心念念只想把我趕得遠遠的,塞到別的女人那裡去?我跟那姑娘睡一牀,你便那麼開心?”

歡顏一晚上都坐立不安,勉強躺在牀上更是翻來覆去,如今見他質問,更覺底氣不足,好久才道:“不知道……不過一直這樣……總是不好。母后前兒還在我跟前感慨,說沒孫子抱……何況你一向有姬妾服侍着,忽然那麼久沒人侍奉,只怕對身體也不好。犴”

叫一個比自己還年輕嬌美的女孩兒去服侍他,其實她也疙疙瘩瘩的,莫名其妙地堵得慌。彷彿是隻屬於她的一樣寶物,不得不拱手借給了他人,甚至可能再也要不回來的那種借……

可蕭尋從來不是她的寶物吧?

她不能因她的自私誤了他的生兒育女的大計,甚至損了他的身體…蟄…

她垂着頭,絞着襟袖,好容易說完,只覺屋子裡氣氛沉悶得可怕。

蕭尋也沒有說話,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

忽然間,她的下頷微疼,卻是被蕭尋拿手擡起,正對着他的面容。

他的眉眼罕見的冷漠,眸心幽黑,如一池強壓着驚濤駭浪的深深潭水。

她忽然間驚慌起來,“阿……阿尋……”

蕭尋這時卻放開她,向後退了一步,側了臉笑道:“既然你想我滾遠點,那麼,我便讓你趁心如意吧!我很快會出門,或者……一年半載的你都不會再見到我這眼中釘、肉中刺了!”

歡顏一怔,問道:“你要去哪裡?”

“三日後我要親自去一次吳國,一旦起了戰事,下面可能直接轉道北疆。你若不想見我,不妨在家多燒燒香,保佑我去了戰場便永遠回不來。”

他後面一句話自是負氣所說的玩笑話。歡顏從來只救性命,不奪性命,聆花那樣陷害她,她都能以怨報德,更別說他和她幾番生死與共了。

可歡顏卻似沒聽到沒聽到他後面的話,只是忽然眸中閃亮,“你……你要去吳國?吳都?”

蕭尋驀地看向她,“那又怎樣?”

歡顏道:“我也要去!”

蕭尋忽然之間便灰心之極。

她不問他爲什麼去吳都,不關心他會不會有危險,不介意他話語中是不是飽含憤鬱,只想着——她要去吳都!

他抿着脣角,問道:“你去做什麼?”

“我……我去……”

歡顏只覺腦中空茫一片。她剛纔脫口便說了那四個字,卻全然沒想過到底要去做什麼。

蕭尋已道:“是去看錦王夫婦怎樣夫妻恩愛,還是想告訴錦王你雖然當了我的太子妃,依然心心念念只有他?然後呢?便拋開這裡的一切,永永遠遠地跟在他的身邊,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小妾,甚至……連小妾的名份都沒有的侍姬?”

她早已不是普通侍女,而是繼寧遠公主後維繫吳蜀兩國的安平郡主,是兩國都認可的蜀太子妃。錦王給她名份,就可能破壞吳蜀兩國目前還算融洽的關係,甚至可能成爲千夫所指的罪人。

這道理,歡顏也懂的。

便是她不懂,葉瑤在去世之前母女相伴的日子裡,也曾明白地向她分析過,逼她不得不弄清楚其中的厲害關係。

也許她母親真的可以休夫另嫁,但牽扯到兩國關係,別說她休夫另嫁,就是蕭尋想休妻另娶都不容易。

——聆花是因身份被揭穿有假,許安仁明知己方弄錯不願追究,蕭曠也默許兒子胡鬧,才能遠遠離開這裡,換另一重身份重新生活。

而她的話,如果不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就是死了,只怕都得頂着蜀國太子妃的名份。

當然,如果她有勇氣拋開這裡的一切,跑到吳蜀兩國以外的地方四處流浪,大約還是可以的。

可父母的墳墓在這裡,她想要的可以讓她治病救人的醫館在這裡,她渴望的平靜生活在這裡,把她當女兒看待的蕭曠夫婦在這裡,還有,動不動就逗她生氣又哄她歡喜的蕭尋在這裡……

如今蕭尋卻用這樣怨恨的目光看着她,質問她。

她忍不住掉淚,答道:“沒有,我沒打算拋開這裡。我只是……回去看他一眼,看……我的孩子一眼。”

蕭尋胸口起伏,“看一眼,然後再告訴我你已離不開他們?我和你日日相對大半年,你都不曾好好看我一眼……卻要千里迢迢,去看他一眼……”

歡顏垂下頭,好一會兒才低低地爭辯道:“我……主要想看一眼我那個孩子……”

她難得這麼溫馴,卻讓蕭尋更覺刺心。

靜了片刻,他問道:“我知道你喜歡他,一直以來只喜歡他。只是這麼久過來,難道你就從不曾有一點點喜歡過我嗎?連那麼……一點點動心都沒有嗎?”

他的聲音有些啞,有些絕望。

歡顏只覺心口跳得厲害,也不敢擡眼看他,只覺他的容顏和記憶裡另一張絕美的容顏交織在一起,微笑的痛苦的憤怒的悲哀的……

各色神情的面孔如走馬燈般在跟前轉動,越轉越快,讓她模模糊糊的,想抓住什麼,又什麼也抓不住,終究木訥地答道:“我……我不知道啊……”

蕭尋恨不得一拳打在她的臉上。

他甚至真的伸出了手,卻是用力地捏緊她的肩,將她身體猛地一扯,卻是讓她重重地跌在了他的懷裡。

她的下頷撞在他的肩骨上,痠疼,疼得她快要落淚。

可下一刻,下頷被攥住,他的脣覆上了她的,迫她張開齒關,毫不留情的長驅直入,放肆縱橫。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本就痠疼着的下頷給捏得快要裂開。

她的淚水終於落下,嗚咽着在他懷裡掙扎。

她甚至心慌得開始害怕了。

從酸梅湯那次開始,蕭尋隔三岔五地找出點事端來佔佔她的小便宜,她給侵擾得越來越心慌意亂,終究不好真的趕他出去或放毒蟲咬他,才更着急地爲他尋個絕色美人來讓他放.縱放.縱,或許便恢復了原來的君子之風也說不定。

可真讓那個小美人住進他們的房間,這一晚上的,她心裡像紮了個什麼東西般極不自在。而蕭尋的表現更是異乎尋常。他脣齒間使的力量極重極兇猛,夾雜着一股隱忍不住的戾氣,彷彿她再逆他的意,他能狠狠地把她舌頭都咬下來。

他好像不會像以前一樣把她小小地逗弄一番,便輕輕將她放過。

她的身子顫抖,努力推拒着他的胸膛,可那力道很是微弱。

僅那樣微弱的推拒,似也讓蕭尋不滿。

他微微放開他的脣,側看着她雪白的面龐和淚水盈盈的眼睛,低沉道:“從了我,我帶你去吳國。”

歡顏一呆。

他在說什麼?

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無賴過,可從沒有這麼正經的無賴過。

聽着,像在做一筆交易。

很骯髒的交易。

蕭尋眼見懷裡的女子止了掙扎,美麗的眼睛含着淚只在他臉上轉動,倒像在確認他是否在撒謊一般,更覺又羞又氣,恨恨道:“爲他你便肯了嗎?若不順我的意,我還是不帶你去!”

這話聽着不像交易了,卻已無賴到極致。

歡顏又掙扎,卻覺腰間忽然一鬆,胸前有什麼滑落,還沒回過神來,人已被他輕輕帶起,只一擲,便落在了牀上。

他手中執着她的衣帶,她只穿了中衣,此時前襟散落,露出肩胸大片雪白肌.膚,貼身的褻衣裹着最.旖.旎的風光,堪堪便要綻出。

她慌忙去拉衣襟時,蕭尋已上前,輕輕握住她手腕,然後是另一隻。

她也只在這時才知道他的力道有多大,那麼輕的動作,卻讓她連半點掙扎的餘地都沒有,眼睜睜地看他熟練地把她雙手綁縛住,扣緊在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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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歡喜有人憂,還有人想把餃子砸死在街頭,餃子決定躲在家當蝸牛~~

二十四簾人悄悄,花影碎,月痕深(四)

更新時間:2012-8-6 1:06:56 本章字數:4773

“蕭……蕭尋……”

她好像也有些絕望,低低喚了聲他的名字,便閉上了眼睛。

有淚水沾溼了她長長的睫,像飛倦了的蝴蝶,被雨水打溼了翅膀,靜靜地棲在枝葉上,再不想掙扎了。

蕭尋俯身吻她的眼睛,吻得幾下,見她不肯睜開,便去親她的脣。

他也只穿了貼身的中衣,裸着的雙腿蹭在她的腿上,她微微地顫嶸。

他縱情地吻着,她帶着顫意承順。

由着他的氣息在她的脣齒間蔓延,由着他的熱烈把她的全身染燙。

胸前一涼,褻衣被輕輕揭開,寬大的手掌撫上。長年練劍形成的厚繭很粗糙,摩挲於最柔嫩的肌.膚之上,奇異的快意頃刻間傳遍全身銖。

他的脣遊移着一路往下,所觸之處,肌.膚都起了一層細細的粟粒,酥麻酥麻;當他含住那渾圓的頂端,另一隻手也驀地加力時,她的身體劇震,神思驟然飄忽,連齒關間都忍不住,逸出了一聲乳貓叫喚般細.弱的低吟。

她彷彿飄了起來,身子卻意外的空落,渴望着來自另一個人的愛.撫。

——如當年在密室中了媚毒,又如面對許知言時無可抵當的淪落。

許知言,知言,她的知言,他們之間曾傾盡生命去燃燒的愛戀……

她固守着他們的那份愛戀,哪怕已走到絕路,哪怕已無路可去,哪怕……已是他人妻妾。

她對得住許知言,對得住她自己,卻會對不住眼前這個被她逼到羞怒的男子。

本來,他纔是她的夫婿。

即便她不肯承認,先是滕妾,再是妻,兩次大禮,夫婿都是他。

終究要放下知言,背棄和知言的感情嗎?

心裡絞痛得厲害,偏偏肌.膚上被燎着火,快意一陣接着一陣,她已無力阻擋。

便如……她抗拒不住這男子日復一日的如海深情,連在四年的跋涉裡乾涸的心靈都似被浸潤得開始鮮活。

又是一陣強烈的愉悅直衝腦際,她抑制不住地仰一仰頭,又是一聲低吟。

這一次,蕭尋聽清了。

原來,並不是他的幻覺。

他湊在她的耳邊,低低道:“小白狐,不僅我需要女人,你也需要男人。”

歡顏驚惶地睜眼看他,他衝她地笑了笑,又去吻她,手指卻繼續在她腰下撫着,尋覓着方纔讓她低吟的部位,輕輕捻住,緩緩揉捏。

她果然又低低呻.吟,眼神卻越發絕望,淚水直直滾落下來。

他又低低地喚:“小白狐……”

歡顏沒應他,只認命地閉上眼。

他擡手解開捆縛她的衣帶,她便柔軟地垂下手,由他抱在懷裡,越來越深地探索着她的身體。

她的身子隨着他的揉弄陣陣顫悸,她的臉龐貼着他的胸膛卻一直是溼着,一行一行不斷滾下的,始終是熱淚。

她的身體極美,甚至比四年多年中了媚毒妖嬈躺於他身下時更加凹凸有致,高聳的雙乳不見了以往的青澀,堅.挺誘.人,潔白如玉的雙腿修長柔滑,被他強行擘開後一直在驚恐般顫抖,卻又因他的刻意挑.逗而不時緊繃。

他貪婪地流連在她每一寸的肌.膚,親吻着,撫摸着,一刻不捨得放開,卻越發無法剋制體力燃燒的欲.望。

她必須是他的,必須。

他把她放平,支起她一條腿,伏在她身上,低低道:“小白狐,我喜歡你,喜歡得發瘋。我要你!”

歡顏眼睫顫了顫,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只是身子抖得厲害。

他欺近她,深深楔入。

溫暖,溼潤,緊緻,並沒有排斥異性侵略的乾澀。

他舒適地嘆了口氣,纔看到歡顏已經睜開了眼。

她默默地看着他,眼底依然是淚光,幽黑的眸心有痛楚,有渴盼。

他看不清她在想什麼,但他感覺得出她的身子陣陣地收縮。

少年時便遍歷情事,他辨識得出這是某種邀約信號。

他忍不住笑得溫柔,吻着她道:“什麼都別想了,我帶你快樂……”

歡顏好像應了一聲,又好像沒有,藕白的雙臂伸出,絞緊了身下的被褥。

蕭尋察看着她的神態,緩緩動作,見她呼吸轉促,漸轉作縱肆馳騁。

歡顏雖歷過男女之事,可當年她和許知言到底都是初歷情事,剛從破.瓜痛楚中走出,才覺出些雲情雨意,便被迫生離,哪裡敵得過蕭尋這等情場老手,何況又養精蓄銳了這麼久,正如新發之硎……

開始尚勉強承應,後來越來越耐不得,卻是面頰赤紅,雙眼迷離,只在他身下婉轉嬌.吟,卻再也掙扎不起。

蕭尋見她眉目間的失落和絕望漸漸散去,悲喜盡由其操控,不覺精神一振。

至少這一刻,她的心裡是有他的吧?至少這一刻,她的身心是完全屬於他的吧?

他也不知是喜是悲,卻自放出百般手段來,看她在懷裡軟倒兩次,猶自將她抱住細細賞玩一番,待她恢復些精神,便又捧過她的腰來,將他的堅.硬再次挺入。

歡顏明知他許久沒碰過女人,即便軟得跟麪條一般,也由着他百般撥弄。可憐那嬌花嫩蕊的,許久不經人事,這夜卻被某人縱情抽插,肆意採擷,最終委實受不住了,終於低低哀求道:“阿……阿尋,住手……”

卻已折騰了半夜,嗓子乾澀無比,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這是她乖乖承順蕭尋後第一次說話。

蕭尋咬着她耳垂,低聲道:“可以,說你喜歡我。”

歡顏啞然。

蕭尋深諳此道,早已試出她最薄弱處所在位置,見她不答,只對着那處花心,重重輾壓過去。

歡顏渾身劇顫,卻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泣道:“阿尋……饒我……”

蕭尋嘆道:“說出那四個字就那麼難?何況到了如今,你還能說不喜歡我嗎?”

他咬着她胸前的高聳,身下又一記狠狠的推送。

她還能說不喜歡他嗎?

還能說嗎?

歡顏看着他恢復了幾分懶洋洋漫不經心模樣的面龐,身子隨着他的動作劇震,卻已感覺不出那動作帶來的快樂或痛苦。

她的脣顫了顫,終於低聲道:“我……我喜歡你……”蕭尋凝視着她,輕輕笑了笑,爲她換了一個舒適些的體位。

片刻後,歡顏再次軟倒。

所幸,蕭尋身體在一陣緊繃後,終於也放鬆下來。

他爲她清潔了身子,披上小衣,纔將她攏入懷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歡顏,我們終於……真的是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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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白天便已十分辛苦,這夜夫妻做得更是既耗體力,也耗心力,疲乏之中,睡得也便極沉。

朦朧間意識到自己正與誰同牀而寢,脣邊便不由地綻開笑意,側身去擁抱妻子,卻撲了個空。

他忙將手往四處一摸,確信牀上僅有他一人時,背脊立刻一層冷汗,慌忙睜眼看時,殘燭雖滅,已有了朦朧的天光自窗外透入。

不但牀上沒有歡顏,屋內也沒有歡顏。

他急忙披了衣,匆匆下樓問時,侍者因他們許久來第一次雙雙留宿這邊,怕有急事召喚,正在樓梯邊通宵值守着,見蕭尋下來問,卻也萬分詫異:“回太子,並未見太子妃下樓!要不要我們上去幫找找?”

蕭尋靜了靜,答道:“不用了!”

半夜三更,太子妃丟了,太子卻不知道,這個臉似乎丟得有點大。

匆忙又回房細看時,才覺歡顏外衣還搭在旁邊架子上,連繡鞋都在下方踏板上。

獨獨不見了歡顏人影……

“歡顏!歡顏!”

他連身喚着,把樓上其他房間一一打開查看時,卻杳然無蹤。

到東首琴室看了依舊無人,他正覺心慌時,聽到了小白猿應和般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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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說啥的都有,於是我想了想,還是說說我的解釋。

歡顏向來仰視知言,愛得甚是卑微。她認定知言另有所愛,她再不可能回到他身邊,心裡早已絕望,只是絕不了對知言和孩子的思念。她的原意是忍耐着一個人默默走下去,但狐媽和蕭尋聯手,已經把她逼到目前不上不下的位置。

在感情方面,她愧對蕭尋。因爲對從前那段感情的絕望,也因爲自覺辜負了蕭尋,她對於蕭尋的感情是比較柔軟的,甚至有些優柔寡斷,於是蕭尋逼近一步,她便退後一步;蕭尋手段強硬,她便潰不成軍。這種接受未必與愛有關,但肯定有感情的因素,並非純粹的“人情債肉償”,畢竟那麼些年蕭尋對他怎樣,她不是瞎子,不是木頭。難道真要她永遠沉浸在一段絕望的愛情裡守身如玉,連帶讓蕭尋也跟着守身如玉?這不科學……

如果你問我,歡顏是不是真的喜歡蕭尋,我可以回答,的確有點喜歡;這樣的優秀男子付你傾城之愛,換誰會毫不動心?

如果你問我,歡顏現在愛的是誰,我只能回答,知言。

內啥,最後再表白一句:其實我也愛知言!我也愛那樣溫潤隱忍的男子!星星眼~~

斷梗無憑,歲華搖落又驚心(一)

更新時間:2012-8-8 0:40:42 本章字數:4214

到東首琴室看了依舊無人,他正覺心慌時,聽到了小白猿應和般的叫聲。

它被關在外面,撓門無果後只得委委曲曲地睡在了外面吹冷風,但剛纔他只顧尋歡顏,好像也沒看到小白猿?

他衝了出去,沿着外面的走廊循聲過去尋找,終於彎向東面的迴廊裡看到了小白猿。

然後,看到了散發赤腳穿着小衣坐在地上的歡顏。

她面頰赤紅,正失神地向東方微微的晨熙凝望,根本沒注意到匆匆尋來的蕭尋崴。

蕭尋微慍,問道:“你一大早的跑這裡來做什麼?”

歡顏怔了怔,這才轉過眸子,低聲道:“沒什麼,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地上這麼冷!孤”

蕭尋上前拉她,觸手便覺不對。

她的手冷得像冰,而雙頰火赤,再去試她額頭,竟是滾燙。

蕭尋又驚又怒,一邊將她抱起往回走,一邊問道:“你到底在那裡坐多久了?你不要命了?”

莫非她根本就沒睡,待他睡着了便跑出來了?已入八月,白天還很和暖,但夜間已着實冷了。雲雨之後再這樣單薄地坐在地上一整晚,不生病纔怪。

他忽然頓了頓身,轉過頭又看了一眼太陽升起的地方。

東方,吳都,許知言。

他和她成了夫妻沒有用,他佔了她的身子沒有用,他帶給她成夜歡愉沒有用,他讓她說喜歡他同樣沒有用。

她的心裡還是沒有他,只有遠方那個優雅淡漠的絕世男子。

只有許知言。

他忽然間異常沮喪。

並且,異常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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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後,歡顏便被搬回了鳳儀樓。

蕭尋沒有給她傳大夫,只向她道:“三天後我會準時出發去吳國。如果你到時病沒好,就在這府裡呆着吧,哪裡也不許去!”

那位小美人阿紫即刻退送回去,讓賞些銀子,嫁娶由她父母自便。

又令人收拾他在鳳儀樓的常用之物,全搬回貓眼樓去,“太子妃要養病,不宜打擾,我住別處去吧!”

然後一連幾天,再也不曾踏足鳳儀樓一步。

夏輕凰看出其中不妥,過來看護歡顏,並令雪團、繡球先把歡顏東行需要預備的行李打點好。

歡顏在第二日晚上便退了燒,只是人還是沒什麼精神。

夏輕凰悄問道:“歡顏,你和太子怎麼了?”

歡顏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歡顏沮喪道,“明明是他欺負了我,爲什麼他好像是我欺負了他一樣?我都沒放毒蟲咬他呢……”

牀第間那些微妙的事兒自然沒法跟至今未成親的夏輕凰講,講了她也未必懂。

於是,夏輕凰再也問不出頭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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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歡顏準時上了出使吳國的馬車。

歡顏所乘的馬車是爲太子和太子妃預備的,外觀雖不是很挑眼,其間陳設卻豪華舒適。然而太子喜歡自在欣賞民情風景,便令夏輕凰在車內陪着太子妃,自己騎着馬走。

各處驛館住宿時,太子也令夏輕凰陪着太子妃,“太子妃正傷着風,別把病氣傳給我……”、

等到了吳蜀邊境,開始棄車登船時,蕭尋再用同樣的理由和夏輕凰說時,夏輕凰終於爆發。

“太子爺,太子妃是傷風,不是傷寒!即便是傷寒,這麼些天熬下來,不是死了,就是好了,沒那麼嚴重吧?真的處處嫌棄太子妃時,屬下給你找個麻袋來,趁着夜間無人注意,把她套上扔江裡淹死可好?到時就說太子妃自己熬不過病痛跳江了!”

蕭尋便不再言語,和歡顏上了同一條大船,住入同一個船艙。

蕭尋在船頭看了半天風景,又在前艙喝了半天茶,至夜間也只得回船艙去。

夏輕凰剛從她房間出來,見了他納悶道:“這丫頭居然暈船呢,吃了藥睡了一天,這會兒剛好些,估計一晚上不用睡了!”

蕭尋道:“那我還能睡麼?看她半夜吐我一身……”

夏輕凰道:“吐你一身總比吐我一身好。我還是到過去和那幾個侍女們擠幾晚吧!”

她揚長而去。

蕭尋更覺自己長一張給人欺負的臉,磨了磨牙,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船再大,艙再大,也沒法和府裡相比。

歡顏面裡臥在牀上,黑鴉鴉的發鋪了一枕,露出一點膩白的側臉和脖頸。

他心頭一蕩,頓有旖念散開,急忙斂了心神,四下打量時,別說軟榻,就連大點的椅子都沒有。牀側有個矮几,下面鋪着兩張茵席,可以仿古人跪坐飲茶;但要跪坐着睡一晚,估計他明天可以趴在地上不用起來了。

正想着要不要冒着被人嘲笑的風險也跑去和護衛們擠一晚時,那邊歡顏側着頭,好像嘀咕了一句什麼。

蕭尋不由地走上前,問道:“你說什麼?”

歡顏大半的臉龐藏在被子裡,又說了一遍:“我又沒放毒蟲子咬你……”

蕭尋忽然間便挪不開腳步,一晃身坐到了牀榻上。

從前歡顏不知說過多少次,若他進她的房間,她放毒蟲子咬他;若他欺負她,她放毒蟲子咬他……

但他重傷時,她仔仔細細地照顧他,給他明裡暗裡佔了多少便宜去;冊太子妃後,兩人一直共處一室,他更是找到機會便百般挑.逗;再到那一晚,她雖哭得那樣,十分不情願的樣子……可她的確沒放什麼毒蟲子咬人。

她的蠱蟲雖不致命,可也挺兇猛。當年成說等那樣的高手,不留神着了她的道兒,還不是當即便昏迷過去,六個時辰後才自行甦醒?

若她真的不樂意,弄點手段也讓他倒上三兩個時辰,包管是神不知鬼不覺,他也將有苦說不出……

於是……

他心中的怨恚之意不覺間消散無蹤,伸臂輕輕抱起她,攬到懷中。

歡顏默默依在他懷裡,眼角溼潤,眸光卻甚是寧靜,絲緞般的黑髮柔順地垂落,握於掌心時異常舒適。

“小白狐……”他無奈嘆息,“我又想欺負你了,你不樂意便放毒蟲子咬我。”他低頭親上她。

從額際,到鼻尖,到淡紅的脣。

齒關撬開,他綿綿地品嚐她的清甜。

她靜默地承受,眸光低垂,略顯蒼白的面容泛起微微的紅暈。

柔軟而乖巧,毫無放只毒蟲咬他的意思。

蕭尋揉着肩,低低笑道:“我是不是可以認爲……其實你還是有點喜歡我的?”

歡顏垂着頭,沒有說話。

蕭尋嘆道:“有點喜歡我,只是更喜歡許知言?跟我在一起了,覺得對不住許知言?”

歡顏終於說話了:“我沒有對不住他。”

蕭尋垂眸,仔細看着她的神情。

歡顏霎着眼睫,聲音有些空落:“能給的我都給了。哪怕是我的命,若他說一聲,也頃刻間可以拿去。可他沒要。那時,我想了好久,怎麼也想不通,他怎麼忍心把我和孩子一起捨棄……想得多了,我整晚睡不着,前面的路再也沒有勇氣走下去……我和我孃的體質差不多,去南疆的一路我都在出血,幾次差點小產,虧得沉修師父在旁救護。好容易熬到生他的時候,我差點死去,就什麼也不敢再去想,只想着還他一雙眼睛……”

蕭尋身軀僵硬,好久才低沉問道:“其實,你一直最計較的,不是四年分離,而是……他的捨棄?”

歡顏黯然地笑了笑,“孃親比我幸福。她知道父親心裡始終有她,所以安然地等了兩年,又滿懷希望地尋找了近二十年……可我呢?治好他的眼睛後,我用什麼信念去支撐那段只剩了我自己的感情?我原想着自己去給他治眼疾,然後看看他,看看他在有了自己的家室後,還保有多少對我的感情……也許孃親是對的。他在四年前便已決定捨棄我;他正幸福着。如果我治好了他的眼睛,他也許會留下我……可那不是原來的情了吧?”

夾雜了恩情的戀情,於他是彌補,是施捨,於她是索報,是乞討。

斷梗無憑,歲華搖落又驚心(二)

更新時間:2012-8-9 0:49:03 本章字數:3981

歡顏顫着脣,親了親蕭尋,低聲道:“我知道你對我更好。也許你也會爲了保全我把我交給別人保護,可至少,你絕不會在那樣的狀況下把我推開,由着我一個人流落天涯,是不是?”

蕭尋道:“是!”

歡顏吸吸鼻子,將臉龐靠在他的胸前,哽咽道:“阿尋,給我一點時間,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完全斷掉念想。我想,我真的是喜歡你的。那天我只是沒準備好,沒準備好從之前那個我和他的世界裡走出來。其實……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不肯去想,我只是在騙我自己。他便是偶爾會想我,也再不可能娶我。他……他早已捨棄了我!”

她在哭,淚水極燙。

蕭尋仿若不能呼吸崴。

他低了眸,凝視着他心愛的女子,腕間忽一用力,已將她放倒牀榻上,親去她的淚,親住他的脣,近乎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帶。

歡顏有些慌亂,但很快柔軟了身體,由着他的手掌滑入她衣衫內,肆意地遊走撫摩。

衝撞到她體內時,他的力量彷彿剋制不住般,大得出奇孤。

她承受不住地嗚咽,鼻尖滲着汗珠,卻依然如溫順的貓咪,由着主人翻滾撥弄,在自己愉悅的同時帶給她強烈的快意。

船外,萍花漸老,江楓漸紅,水流一聲接一聲地啪於船舷,已是淒涼秋景;而艙內,顛鳳倒凰,濃情蜜愛,女子婉轉嬌啼之際,已是鬟低釵落,瓊漿濡漓,正值春意無邊。

許久,歡顏被蕭尋放開,已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一闔眼便昏睡過去。

本就因暈船昏昏沉沉,再給這樣一番折騰,吃得消纔怪。

蕭尋有些懊惱,不該這般不知惜恤。

小白狐快意的同時,大約也會諸多不適。若非真心待他,只怕不會容得他這樣放肆吧?

將她擁在懷中許久,他才把他的小白狐放下,起身披了衣,躡了手腳走出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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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他已和小蟹出現在另一艘大船的船頭。

小蟹低聲稟道:“從開春以來,吳國皇帝就沒怎麼起過牀,大約時候不多了。但太子之位,始終未能確定。本來只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間相競。這些年來,雙方多少次互相攻訐,皇帝多費了多少心,到底怒了,偶爾說了一句,不如把帝位傳給老八,還要好些。而八皇子年紀漸長,的確比五皇子能幹,也未必比三皇子差,於是章皇后等開始轉而勸皇帝立八皇子。朝臣對此雖多有非議,但皇帝偏愛老八,的確動了這心思。誰知正要下旨的關頭,二皇子雙目復明,這事立刻押後了……”

蕭尋點頭道:“這事我聽說了。景和帝偏愛豫王,但好似更偏愛錦王,立刻想着要立錦王爲太子。”

小蟹道:“錦王今非昔比,錦王妃又是個厲害人物,加上慕容啓發現女婿復明後也開始聯絡朝中故交,要全力助他登上帝位。章皇后爲了親生兒子繼位,不惜把被貶的楚瑜又保回京師,楚瑜居中調和,竟讓原來相助三皇子、五皇子的人都改了口,大讚豫王年少睿智,聯合支持八皇子當太子……現在兩派鬥得很兇,景和帝的病情卻更重了,應該已經熬不了多久。”

“吳國那些和咱們有聯繫的大臣呢?”

“大多中立吧?暗中受了咱們蜀國好處的,大多是些持重老臣,目前形勢不明,自然和咱們一樣,先袖手旁觀着,明哲保身要緊。不論誰登基,咱們落不了太多好處,也不至於動搖根本,何況夾纏到那渾水裡?”

“暗中知會他們,就說蜀國支持八皇子登基,不日蜀太子會親去皇宮向皇帝問安,表明蜀國態度。”

小蟹不覺大驚,“太子說什麼?”

“我說讓他們設法干預立儲之事,務必……保八皇子繼位!”蕭尋淡淡道,“八皇子那邊的籌碼上,再加一個蜀國,夠不夠分量了?”

“可是……”

“蜀國不需要吳國有太聰明的君主,否則,蜀國只能繼續稱臣他國!”

小蟹一凜,立刻答道:“是!”

“別耽擱了,立刻派人從陸路連夜把我的令諭傳過去!”

小蟹欽佩地再看一眼蕭尋清冷的眼神,行了一禮,匆匆奔去安排。

蕭尋獨立於船頭,只覺冷風瑟瑟,越水而來,吹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數十年前,蜀國敗於吳國;數十年後,他不能再敗於吳主。

不論是國,還是她。

捨棄。

死心眼的小白狐終於接受他,喜歡他,由他“欺負”她,只因認定許知言已將她捨棄。

可他再明白不過,許知言其實和他一樣,或許曾爲她的未來而舍,卻從不曾棄。

歡顏從來不知道,許知言最初並不知她有孕在身,是慕容雪一劑湯藥,誤了他挽留她的時機……

歡顏更不知道,許知言見她失蹤,曾怎樣悲慘地在風雨裡對天疾呼,願以今生來世全部福祉,換他們母子平安……

而他更刻意隱瞞,絕口不提雙目失明的許知言爲她第一次出了京城,千里迢迢遠赴南疆,整夜整夜地徘徊在她住過的屋子,感覺她生活過的氣息……

連葉瑤都至死不肯告訴她,許知言爲保護他們那個孩子不至被過於強大的嫡母所害,不惜阻止了自己另一個孩子的出世,並毀了妻子當母親的權力……

這份感情,深刻而固執。

簡直可怕。

一旦他掌握了扭轉乾坤的力量,一旦他發現歡顏心裡還有着他,即便她已是蕭尋名媒正娶的妻子,他都將有能耐將她從他身邊帶走。

如今小白狐在他的視線以內,他可以讓她永遠不知道一些事;可如果許知言想辦法讓她知道某些事呢?

蕭尋忽然發現,他已再不可能做到原來的灑脫。

也許,關係到小白狐的事,他從沒灑脫過。

從前一次的負氣不理,到這一次的縱性而爲。

可他不得不爲。來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而復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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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在船艙裡休息了兩日,又服着藥,到第三天暈船症狀便消失得差不多,看蕭尋坐臥不離,每日陪着窩在艙內,心中不安,便和他走到甲板上看風景。

有侍女湊趣兒,卻拿了上好的茶和水過來,就在船頭拿個小茶爐烹起茶來。

蕭尋哀嘆道:“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喝到某人親手烹的茶啊!”

歡顏一笑,轉頭接過侍女的扇子,慢慢扇起了小爐子,卻果真爲他烹起茶來。

蕭尋忙走過去蹲她身後爲她揉肩捶背,大獻殷勤。歡顏回眸而笑,瑩亮亮的剪水雙瞳似乎將一路江水都映襯得溫柔起來。

蕭尋正覺樂趣無窮時,猛地脖頸上一沉,卻是小白猿跳到了他脖子上,半個身子爬在他腦袋上,學着他模樣給歡顏捶背。

“你……你個小混蛋,真敢爬我頭上來!”

蕭尋大叫着站起身,要把小白猿抓開。

小白猿晃着身子,緊緊揪着他後領不肯放鬆,圓眼珠骨碌碌轉着,倒似幾分委屈。

明明它纔是歡顏最疼愛的呀,爲啥歡顏近來不讓它進房睡了,反而和這傢伙睡一被窩了?

它只想好好跟這傢伙學學討好主人的活計嘛……

歡顏看蕭尋晃來晃去甩不開小白猿,拿扇子指着他,笑得跌坐船板上,半天爬不起來。

這幾日歡顏天天和他一處,牀第之間也是予取予求,十分溫順,卻未見她有幾分開懷笑意。如今難得見她歡喜大笑,蕭尋故意地抓了幾回沒抓着,逗得周圍侍衛都撐不住笑起來,才把小白猿丟了開去,順便塞了一把松子在它手中以作賠償,省得它再到歡顏那邊去裝無辜。

於是除了處置翻閱臨時一些緊急函件,兩人只在船頭喝茶賞景,或遠水生光,層山聳翠,或漁村向晚,炊煙四起,或紅塵紫陌,斜陽暮草,或煙柳畫橋,風簾翠幕……

斷梗無憑,歲華搖落又驚心(三)

更新時間:2012-8-11 0:46:56 本章字數:4324

若是有心,一路都是賞玩不盡的景緻。

有時高興起來,蕭尋拿了他的浮馨玉笛來,臨水而奏,卻是笛聲悠悠,水聲瀝瀝,天地俱澄澈。

歡顏聽得出神,眼眸裡便忍不住泛出些微心酸。當年她跟在許知言身後,也是博覽羣書,深精音律。但蕭尋找來把好琴讓她彈時,她卻連碰都沒去碰。

“忘了。四五年沒碰,快連宮商角徵羽都分不出了,怎麼彈呢!”

蕭尋一笑收起,也不強她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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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悠哉遊哉過了數日,到這天吃了晚飯,歡顏沉吟着,居然也會問起了吳朝立儲之事。

“阿尋,是不是說,錦王可能成爲被立爲太子?蟄”

蕭尋眉目一跳,“你聽誰說的呢?”

“輕凰姐姐說的。”

“大嘴巴……”

“嗯?”

“沒什麼……所謂天意高難問,誰是未來的太子,誰是明日的吳國皇帝,誰也說不準。”

“是啊,豫王也是從小得皇上歡心。聽說,當年章皇后便是因爲他才能晉封爲太子妃呢!”

蕭尋含笑望向她,“你該滿心盼着錦王能承繼大統吧?”

誰知歡顏很快答道:“不盼。”

蕭尋大出意料,“爲什麼?”

歡顏道:“我從小在他跟前長大,旁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屢次被人加害,本就體虛多病。如果能沉心靜氣,多加調養,少費心力,或可安度一生;若是當了皇帝,國事纏身不說,既要擔憂狄人或南疆不靖,又要擔憂有實權的叔伯兄弟們奪位,還得辨別應付下面不知是真是假抑或半真半假的奏聞……我擔心他活不長久。”

蕭尋看着一旁悠悠後退的江水,品茗不語。

歡顏想了片刻,卻又道:“不過也許他非得當皇帝不可。”

蕭尋沒追問,只默默看向她面龐。

她有些心神不寧,“我擔心他當不了皇帝,很快會給人害死。就像……當初被害瞎一般。”

蕭尋胸口跳得劇烈,忽然間也開始心慌意亂,忙笑道:“已經在船上悶了五六日,明天上岸去走走吧!”

“明天?”

“明天……就到吳國受災最重的滄浪城了。那裡本是出了名的魚米之鄉,人文薈萃之地。因暴雨和洪水決堤,聽說今年的糧食幾乎顆粒無收。如今已是災後一個多月了,我想過去看看那裡目前是怎樣的境況。”

“去查探民情?不對呀,這裡可不是蜀國……”

蕭尋淡淡一笑,“若是蜀國,這麼重的災情,我早就過去查看了。不過吳都的皇子們忙着內鬥都來不及,大約是顧不上受災老百姓的死活了!”

歡顏不覺微微難過。

她生長在吳國,卻在蜀國住了這許多日子,也已看得清楚,吳國雖地域廣闊,物產豐富,但論起政治清平,百姓安樂,的確遠不如蜀國。聆花雖然可惡,到底頂着吳國公主的身份,蕭尋敢那樣對待聆花,也足見得內心對吳國並沒有當年在吳都表現出來的那樣尊敬。

想想這幾十年來吳國不斷內訌彼此爭權奪利的情形,她長長嘆息。

錦王許知言,也得奔走向那一條道路嗎?

人生百年,不過南柯一夢。縱然富貴功名遂意,也難逃生死磨挫。

何如這般泛舟清波,意興悠悠,有一船明月相照,有一棹清風相和,勝過人間多少將相王侯!

其實,這也該是許知言當年的願望吧?

到如今,陪她踏遍吳蜀山水的,終不是他。

她黯然而笑,卻握住了蕭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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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兩人扮作普通商旅模樣,另帶了小蟹、大盧和夏輕凰隨同保護,徑自棄船上岸,早有馬匹預備好,鞍蹬俱全,牽過來讓他們騎乘。

歡顏許久不曾騎馬,卻有些不習慣了,說道:“這馬兒不如我的雪馬靈巧快捷。”

蕭尋噗笑道:“你多久沒去看你的雪馬了?”

“怎麼了?”

“肥得跟豬似的,還靈巧快捷?”

“不會吧……”

“原來天天跟着個連自己都喂不飽的主人,青草都啃不夠,還得辛苦受累,自然瘦巧。這一閒下來,咱府裡那馬料又盡着它吃,當然會胖上幾圈了!還有小白,你沒發現它胖成大肥猿,快要走不動了嗎?剛都懶得跟你出來了!”

“……”

“說來就你不爭氣,我也沒虧待你吧,瞧瞧,越吃越瘦,牛馬都不如啊!”

歡顏甩手一鞭子抽過去,蕭尋早已大笑着策馬奔得遠了。

夏輕凰笑盈盈地跟在歡顏身後,說道:“這樣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纔是小夫妻的樣兒呢!”

歡顏紅了臉,白她一眼不言語。

此時洪水早已退去,路上也已清理乾淨,只有路邊的野草下部兀自沾着未褪盡的泥巴,有氣無力的模樣。

再往前走,便見大片農田,全都補種了早麥,已長了一寸來高,鮮嫩的綠色看着青蔥可愛。

大盧道:“倒不要小瞧那個病歪歪的皇帝。聽說大洪災後常會有瘟疫跟隨,吳國必定處置相當及時,才能免遭瘟疫侵害,並這麼快安撫百姓重返家園。”

蕭尋皺了皺眉,點頭道:“嗯,也許,是好事吧?”

待到了城裡,便更能覺出洪災後的蕭條。店肆雖開着,但除了藥鋪,似乎沒幾家生意興隆的;街上來往的絕少商旅,乞丐卻不少。

蕭尋、歡顏等人的衣着雖是尋常,到底品貌不俗,一路頗是招人眼目。蕭尋覺不出路人也在看他,只覺人人都在看向歡顏,而歡顏也招搖,普普通通的一件黃衫子偏偏也能穿得這般婀娜多姿,真是個天生的狐狸精啊狐狸精!

瞧見前方有茶樓尚算整潔清寂,遂領衆人上去要了一壺茶,又道:“歡顏,我再去別處查看查看,你若累了時,便在這裡坐坐,我呆會便回來。”

這兩日歡顏倒是不暈船了,只是船上呆得久了,回到陸地後反而有些頭暈,遂道:“你去吧,我也懶得走了。”蕭尋點頭,又吩咐夏輕凰道:“這城裡龍蛇混雜,又有許多餓急了的災民,小心看護你妹妹,儘量別出去。”

夏輕凰微笑道:“放心。就是我的寶劍改行吃素,你家小白狐的毒蟲子也不吃素。”

蕭尋便看向歡顏,“是麼?”

歡顏喝着茶,笑盈盈道:“誰說的?我養的毒蟲子一向吃素,——素的毒藥!”

蕭尋便有些心驚膽戰,說道:“那你收藏得嚴實些,別半夜裡爬出來咬我……”

歡顏便推他,“你快去吧!這天色轉陰,怕是要下雨了,可別淋在路上回不來!”

“放心,我就是爬都會爬回你身邊!”

蕭尋一笑,帶了離去,猶不忘貧嘴滑舌一番。

歡顏微微地紅了臉,也不和他計較。

夏輕凰倒是微覺意外,低笑道:“咦,看來你欺負他的時候少了嘛!”

歡顏悻悻道:“他欺負我的時候卻多了!”

夏輕凰道:“沒事兒,得空兒我幫你欺負回來!”

歡顏便不說話,臉龐便更紅了。

夏輕凰不解。

而歡顏當然沒法開口告訴她,蕭尋最喜歡在牀上欺負她了……

二人等得無聊,隨意從窗口看樓下街道時,卻覺街上流浪乞丐雖多,但行人像已習爲以常;時有災民模樣的人經過,手上端一碗米粥,捏兩隻饅頭,也不見乞丐上前搶奪。

夏輕凰便道:“只怕官府正在賑災安撫,不然不可能這般平靜。”

有夥計過來給她們添茶點,聞言說道:“可不是呢,一直有京中的官兒在忙着。聽說最初派到災區的官員有幾個不盡心,被錦王爺連夜進宮參奏,當時就給撤職查辦了!還有咱這裡的知州、知府,因護堤不力,雖沒撤,但說是讓他們戴罪立功呢,誰還敢不盡心!”

錦王,許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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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不是不想去解釋,是無從解釋……原諒我當了蝸牛~~

PS:知言,下一節會出現了……

斷梗無憑,歲華搖落又驚心(四)

更新時間:2012-8-12 0:39:37 本章字數:5305

歡顏指尖不覺發顫,忙低了頭喝茶。

夏輕凰笑道:“這麼看來,錦王在這裡的名聲一定很好吧?”

夥計道:“錦王爺那人品,那還有得說?當今的嫡長子啊,何等尊貴!聽說從小失明,都不忘時刻虔敬禮佛,與人爲善,然後到今年四五月間,忽然就有佛陀託夢,說他原就是天上神仙轉世歷劫。如今災劫已滿,福報將至,下半世將貴不可言!夢醒來時,眼睛立時就恢復光明瞭,你們說,神奇不神奇?”

夏輕凰看向歡顏,“嗯,神奇,神奇。”

“聽說這錦王爺近來親身在幾處重災區巡視災後恢復情況呢,有見到的人說,長得也是神仙模樣啊!聽說皇上一直在猶豫立誰當太子呢,這下不用猶豫了吧?連佛陀都託夢說錦王爺貴不可言,貴不可言啊!你們想想,他本就是皇子,是王爺,再尊貴會是什麼呢?犴”

夥計神秘兮兮地待說不說,卻很篤定地指了指頭頂。

歡顏有氣無力地答道:“帽子?”

夥計忙把手擡得高些,重新向上指了指蟄。

“天花?”

“天花上面呢?”

“屋頂?”

“屋頂上面呢?”

“瓦片?”

夥計開始無語望天。

瓦片上面好像還有屋脊,屋脊上面還有白雲……

這麼美麗的女子,看着也是副聰明樣,怎麼就能呆成這樣?!

正嘆氣時,那邊有人叫了一句什麼。

夥計側頭問道:“什麼?”

那邊有人道:“錦王到那邊粥場了!王妃、小世子,全都來了!”

夥計大是激動,忙過去仔細打聽,再也顧不得理會眼前木頭一樣的呆美人了。

歡顏不僅臉上木然,連腦中一時也木了。

好久,她猛地握住夏輕凰的手,說道:“輕凰姐姐,我們去看看!”

夏輕凰沒有動,只默默地看向她,慢慢地問:“太子妃,你……確定?”

歡顏僵住,手指一根一根地鬆開,一點一點地冷下去。

她轉頭望向天空,淚珠忽然間一串一串地掉下來。

她哭得很絕望,臉色如天空般灰白灰白。

“我確定。”

最終,她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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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不僅是美男子,更是當朝最尊貴的皇子。

已有官兵在施粥場附近維持秩序,不讓太多人靠近,並勸導聞訊前來圍觀參拜的人羣離開。

歡顏並沒有打算靠近。

她走到街角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遠遠地望着那個被人衆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男子。

那個與她相依相扶了十餘年的男子,那個與她誓相白首的男子,那個約定了一起走遍萬水千山的男子。

他站的位置相對高些,便是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她都能清晰地看到他沉靜如水的笑意。

眉梢眼角,是歷盡災劫後不動聲色的沉凝。

他像是覺出什麼一般,一邊與人說話,一邊擡頭往這個方向掃過。

她看到了一雙完美之極的清亮眼眸,明如寶珠,靜若深潭,困惑般在她附近的人羣間逡巡。

她慌忙將自己的臉龐藏到楓葉間,但轉頭又自嘲而笑。

他曾說,他將在雙目復明後爲她學繪畫,描摹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愁;可他終究連她的模樣都沒看到過。

她便是此刻站到了他面前,只要她不開口,他都未必認得出她。

那雙眼眸果然又收了回去,安靜地投注在正向他回話的老農身上。

他的身畔,立着錦王妃慕容雪,卻比四年多年更加俊美端莊,懷抱小世子凝望夫婿時,更多了幾分屬於母親和妻子的溫婉嫺雅。

小世子,小世子……

歡顏忽然之間渾身顫抖,忍不住向前面走了兩步,仔細凝望着那個小男孩。

那男孩脖間掛着嵌珠鑲寶的一把金鎖,身着寶藍色的小小錦袍,愈發把那小小面龐襯得粉雕玉琢,精緻可愛。

他正玩着金鎖上垂着的小鈴鐺,聽着那丁鈴鈴、丁鈴鈴的響聲,小嘴巴便咧開,笑出一對酒窩,一時卻分不出像歡顏多些,還是像許知言多些。

忽而擡頭,烏溜溜的黑眼睛轉動着,不知怎麼就對上了歡顏的目光。

他再不玩鈴鐺了,小手不知不覺地垂了下來,怔怔地斂了笑容,迷惑地看向她的方向。

在看她嗎?抑或,只在看楓樹?

歡顏想對他笑笑,可不知怎地,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怎麼也忍不住,簌簌地直往下落,只得用帕子死死掩住脣,才能堵住快要溢出來的嗚咽。

夏輕凰跟在她身後,急急地扯她道:“太子妃,時候不早了,只怕太子已經在茶樓等我們了,咱們快回去吧!”

歡顏凝噎良久,才啞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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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遠處的許知言全身都僵住。

他倉皇地擡頭,按自己十餘年失明形成的習慣,努力地去傾聽,目光卻完全跟不上他的聽力,無能爲力地在包圍着他的人羣裡四處打量,卻不知該往哪裡尋覓。

是他聽錯了嗎?

真是他聽錯了嗎?

他爲什麼……在如此喧鬧如此嘈雜的聲音裡,忽然聽到了那個思念了多少年的聲音?

雖然,如此的微弱和遙遠……

這些年來,他有過無數次的幻覺,覺得歡顏回來了。

他只要喚一聲,她就會應他;他只要一伸手,她就會握住他。

他雖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她能在他耳邊低低笑語,她會在他懷中委屈哭泣……

剛剛曾忽然心悸,留意尋覓卻並無所得,讓他斷定他只是幻覺。

這麼多年來無數次幻覺中的一次而已。

他已習慣。

可剛那一聲凝在哽咽裡的“好”字,也是幻覺嗎?

眼前全都是人,遠處也全都是人,他分不出她會是其中的哪一個。

他們愛得那麼久,那麼深,可他……根本沒見過她!

身後的小世子忽然扯他的衣服,說道:“父王,父王!”

他回過神來,看向愛子,“怎麼了?”“那裡有個姑姑在看着你哭,看着我哭!”

“那裡?”

“那裡!”

小世子指向前方。

一角鵝黃的衣袂,如明豔而絕望的雲朵,翩然飄過紅楓,飄過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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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

他失聲驚呼,再也顧不得旁邊慕容雪失色的面容,推開圍住他的衆人飛奔過去。

“父王,父王等等我……”

小世子從母妃無力的手腕裡掙脫出來,甩着小短腿追他的父親。

前方之人紛紛讓路,詫異地望着這對父子,望着這對父子奔跑的方向。

什麼人都沒有。

只有紅楓點點,如血飄落。

楓下誰遺落的帕子,尚有淚痕斑斑。

擡指拈起,久違多少年的淡淡藥香撲鼻而至。

忽然間心痛如絞。

他扶楓而跪,明亮的眼睛裡,有淚光轉瞬涌起,串串滴落。

小世子終於甩着短腿氣喘籲地趕上了父親,不解地問:“父王,你爲什麼哭?”

“因爲父王又錯過了想尋找的人。”

“就那姑姑嗎?她是誰?”

“思顏,她是我們的親人。”

“爲什麼我們不認識她?”

“因爲那時,你沒有記憶,我沒有眼睛。”

要怎樣的情深緣淺,纔會這樣的相念不相見,相逢不相識……

天下雨了。

誰的淚水,落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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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啥,真心沒覺得歡顏哪裡極度腦殘,角色們怎麼就個個良心被狗吃了……真心希望讀者別如此不堪地罵他們,“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有自己的悲喜,有自己的權衡。歡顏怎會選擇接受蕭尋,我之前已經解釋過,不想再多說。換位思考下,如果你是歡顏,如果你像歡顏那樣苦行僧般流浪四年相救男友,換得男友另有所愛的消息,身邊還有個優秀男子步步緊逼,即使還在愛,你會不會考慮在心底掩埋前面一段感情?如果你像蕭尋那樣苦戀多年無果,會不會採取一些極端手段?須知他從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希望大家別在我文裡尋找以德報怨永遠願爲愛捨身爲愛等待不求索取不求回報聖母聖父光輝籠罩大地的男主或女主,真心找錯地方了。我的筆下,從沒有過一個完美無缺的男女主,所差別者,他們的缺點是不是剛好是你可以接受或容忍的範圍之內。白衣如此,小安如此,阿頊、阿望等更不用說,棲情寶墨晚晚的性格里更有諸多的自私和自以爲是……

我向來尊重讀者意見,但我也希望大家別因爲對某個角色的偏愛而把別的角色抨擊得一文不值。顏,言,尋,都是我所摯愛的,我很難接受他們被如此厲害地攻擊。抱歉~

PS:如果尊重我,請尊重我的版權。我以寫文爲生,且是個出了名的蝸牛寫手,並無其他收入。說白了,我是稿費養活的,是讀者養活的。不辭辛勞手打我文的童鞋,一邊說支持餃子一邊盜文的童鞋,如果你們真的愛我,請停止你們的行爲。寫手的寫作壽命本來就不長,你們在逼自己喜歡的寫手提早終結自己的寫作生涯。

廢話多了些,不過應該還是按3000字收費的。於是再加一句:謝謝長久以來不離不棄的讀者們,我像愛RMB一樣愛着你們……(衆一擁而上,直接把某銀拍死在地……)可真的感謝並感激你們XDDDDD

世事無情,天公有意,歲歲東風歲歲花(一)

更新時間:2012-8-13 14:38:42 本章字數:4504

夏輕凰拖了歡顏快要回到茶樓,已見蕭尋和小蟹等已經騎着馬迎面行來,後面跟着她們留在茶樓的兩匹座騎。

蕭尋臉色很不好,看歡顏過來,卻展顏笑道:“怎麼哭得跟花貓似的?你姐姐欺負你,不給你買果子吃?”

歡顏垂着眼睫不說話。

蕭尋俯身,捉了她輕輕一提,已把她攬到懷中,扶在馬鞍坐穩,柔聲道:“咱們回去了!”

夏輕凰忙騎了馬跟在後面,一行人撥轉馬頭,迅捷馳向城外崴。

細雨點點,打在乾澀的臉上,涼得歡顏打了個哆嗦。

她又想起當年離別時,許知言最後向她說的一句話。

“記得帶件蓑衣,學着避避風雨。節”

他其實也在擔憂她,擔憂她沒有他時,學不會照顧自己,躲不開風刀雨箭。

可真當風雨襲來時,她想避就避得了嗎?

歡顏低頭去揉眼睛時,眼前忽然一暗,卻是一件寬大的蓑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向擁住自己的蕭尋。

蕭尋微笑道:“看什麼?下雨了,自然得披上蓑衣。”

他笑意璀璨,眉目溫柔,衣衫飄在細雨間,已有微微的溼,卻恍如未覺。

許久,歡顏輕聲道:“你也披件蓑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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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船後,蕭尋令人打水來給歡顏洗了臉,換了衣裳,再也沒提過此事,好像根本不知道她曾悄悄去看過許知言一樣。

許知言出現得突然,但在滄浪城引起的轟動卻是必然的。

蕭尋等既去打探消息,不會沒聽說。

他當時往那個方向迎去,分明是料着了她們的去向。

或許,他早從夏輕凰那裡把她當時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可他終究一個字都沒和歡顏提過,照舊每天喝茶、吹笛、聊天、賞風景。

倒是歡顏自己心虛,隔了兩三日,便忍不住道:“那日我見到了錦王。”

蕭尋正擦着他的浮馨玉笛,聞言不過“噢”了一聲。

歡顏道:“我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看看小世子。”

蕭尋笑了笑,“聽說都挺好的?”

“嗯,挺好的。”

“那就行。”

“你……不怪我?”

“怪你做什麼?”

蕭尋丟開玉笛,將她攬在懷中,輕笑道:“你自己也說過,讓我給你一點時間斷去念想。”

“是……是啊,我只是……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

歡顏這樣答着,心裡卻空落落的。

念,或者想,真的能完全斷得了嗎?

那一大一小兩個人兒,一樣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睛,每每在她一閃神間便浮在腦海裡……

“還在想什麼呢?”

蕭尋看她又是神思恍惚,笑着上前抱住。

歡顏喃喃道:“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空。”

空得也說不上是疼,還是慌。

蕭尋笑道:“沒事,很快便不空了!”

他將歡顏只輕輕一推,便已推倒在牀榻上。

歡顏掙扎,叫道:“喂,喂,這是白天……”

蕭尋早已將她緊緊壓於身下,吃吃笑道:“白天不是更好?本就嫌船上黑燈瞎火的看不清……何況你不是嫌空麼……”

“不……不是這個空……”

哪裡空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刻身體裡已塞得滿滿的。

“阿尋……”

歡顏低低地嗚咽,卻又有種認命般的無奈。

她是蕭尋有點呆有點木的妻子,蕭尋卻是她最善解人意的夫婿;而許知言也有了他的慕容雪,她的孩子喊着慕容雪叫母親,他們纔是幸福的一家人,從此跟她毫無關聯……

便是想,也無從想起。

雖然蕭尋性情很好,沒事時由着她欺負,不還口不還手還會陪笑臉,可在某些方面,她無論是經驗和體力,根本無法和蕭尋相提並論。

比如,此刻……

一波接着一波的強烈快意,驚濤駭浪般陣陣襲捲。

腦中本來凌亂的思緒頓時酥麻散落,身體宛若被他送上了雲端。

她忍不住在失重的暈眩裡顫聲呻.吟。

蕭尋聽得她把持不住,託緊她細細的腰肢,越發地橫衝直撞,肆意妄爲,看她忍耐不住地失聲驚呼,嘴角笑意越發促狹。

歡顏大窘,用力去捏他的臂膀,喘着氣低聲道:“阿……阿尋,別這樣,外面有人呢,聽着……成什麼樣子?”

蕭尋聞言,懶懶地笑了笑,略停了動作,向外揚聲說道:“外面的人都走遠一點,我的太子妃害羞,不想讓你們聽到……”

外面果然傳來躡着手腳走開的聲音。

“……”

歡顏吐血,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這個不要臉的混帳男人。

更混帳的是,他的手段越發地刁鑽古怪,讓她想罵也罵不出,想打更是無力,只是隨着他的節奏浮浮沉沉,幾度給他逼到失控地叫出聲來……

蕭尋越發得意,眼看她已筋疲力竭,猶自沒有罷手的意思。

最後,歡顏忍不住哭叫道:“蕭尋,久戰不泄是一種病,要治!”

蕭尋愕然,小腹驀地收緊,用力地送到她的身體最深處,才顫動着慢慢伏在她身上。

他親着歡顏汗溼的額,哭笑不得地喚道:“小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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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矇矇亮便棄舟登岸,早有車馬預備好。

蕭尋再不去騎馬了,只在車中和歡顏廝纏說笑。歡顏都沒來得及留意當年自己是從何處進的山,何處出的山,便連棲雲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因路上行得快,居然趕在關城門前被禮部官員接進入城,依然住回當年的蕭府。

這些年一直留有下人打掃,雖不如四年多年鮮明華美,倒也還整潔清爽。

船上侷促,到底諸事不便,好容易住下來,立時有人預備下大桶熱水,歡顏車馬勞頓了一整日,忙痛痛快快洗浴一回,待被侍女領至臥房,早雙眼迷離,蜷在蕭尋懷裡沉沉睡去。

臥房雖陌生,但觸鼻依然是蕭尋熟悉的氣息,和蜀都並無二致,這晚居然睡得很是踏實。

因景和帝生病,蕭尋第二日將國書交禮部官員代呈,等候皇帝召見,然後便去拜訪往日在朝中的一些故交好友。

他怕歡顏在府內無聊,早已備下不少詩書佛經供她閱讀,又把預先令人尋出的好些珍奇藥材送過去讓她研究,辦完事回府也早,歡顏每日便也不寂寞。

偶爾走到當年喝過酒的那個湖邊小亭時,卻還是止不住地悵惘。

那年的春天,她離開了。

四年後的秋天,她回來了。

春與秋之間,多少的感情被歲月風乾,被時光輾磨,慢慢散作了齏粉,無聲無息自指間滑落。

一切,於她都已算是過去了吧?

當日聽說蕭尋要來吳都,她毫不猶豫地選擇要跟他前來;但真的來了,卻又迷惘,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回來。

她想看一眼有着明亮眼睛的許知言,看一眼已經會說會走會叫父王母妃的小世子;可滄浪城遠遠看那麼一眼,又覺不如不見的好。

小世子是她的親生骨肉,可今生都不太可能會叫她一聲孃親;他曾是她最親密的人,甚至……現在依然不動聲色地埋藏於心窩間最柔軟的角落,可她於他到底已是外人。

她會不知不覺間看向錦王府的方向,甚至敢確保自己再不會弄錯它所座落的方向,但她會很快轉過頭去,不想,不問,不看。

然後回臥室讀一會兒佛經,研究一會兒藥材,只等蕭尋回來,便安然地依到他的身畔,爲他泡一壺茶,聽他講些朝中或坊間的趣事。

吳國朝內朝外的大事瞞不過千里之外的蕭尋,同樣,蜀國發生的大事也瞞不過千里之外的諸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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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情,天公有意,歲歲東風歲歲花(二)

更新時間:2012-8-15 0:57:46 本章字數:4089

包括蕭尋擊垮叔父慶王,讓他永世翻不了身;包括太子妃很詭異地被劫匪“害死”;包括隨嫁的滕妾歡顏在失蹤四年後莫名地出現在蜀都,在兩國君主的默許下認祖歸宗,成爲新的太子妃;當然也包括此次隨了蕭尋一起回到吳都。

第一個衝着歡顏前來拜訪的,是五皇子英王許知捷。

蕭尋待客許久,聽他問起歡顏,才請歡顏出來相見。

歡顏想起他當年種種相護相救之情,又是傷感,又是親切。打量他模樣時,比四五年前已完全脫卻稚氣,連眉眼間的英氣也似磨挫了不少,頗有些意氣消沉的模樣。

他見歡顏容色未變,反比先前更多幾分超脫秀逸,風姿絕世,倒似頗爲欣慰,點頭道:“到底二哥眼光不錯,蕭兄果然待你好。如此……我也放心了!崴”

蕭尋遂備了筵席,留許知捷用了午膳,敘了好久的往事。

歡顏才知當年她被吳帝下令囚禁後,許知捷也曾暗中相助救治,更是感激,卻去將自己帶來的極品藥材送了兩樣給他。

問效用時,一味是止咳平喘的,一味是益精補腎的,且都不能單用舉。

許知捷很鄭重其事地收下來,蕭尋卻哭笑不得,暗自吩咐管事另行預備禮物讓英王帶回,卻多是些珍貴簪環首飾並一些蜀緞,寫上名貼,只說是蜀太子妃送給英王妃的。

待送走許知捷,蕭尋才告訴歡顏,英王妃霍安安忒是厲害,便是英王多與其他女子說幾句話,都會打翻了醋罐子在府裡鬧個底朝天。

英王從小也被嬌寵着的,自是不肯服輸,故意納了幾名姬妾,有時索性住於別院不肯回府。

幾回大鬧下來,霍安安聲名不好聽,許知捷也未必好到哪裡去。

那幾年許知言雙眼尚盲,太子儲位無非三皇子和五皇子兩人在爭奪。誰知許知言查出當年聯繫聆花換他眼藥、嫁禍歡顏之人,正和楚瑜相關,且和三皇子許知瀾有脫不開的關係。

許安仁早已料着必是哪個皇子暗動手腳,平生又最偏寵許知言,聽得許知言進言,便恨得切齒,礙着楚瑜勢力龐大,又無十足證據,一時不便拿他們怎樣,卻也對許知瀾頓生惡感。

後來許知言漸漸參予政事,更是設法分化楚瑜勢力,甚至將他趕到了京外任職。若不是許知捷那裡鬧了一堆笑話出來,許知言對付楚瑜之際,他早該趁機奪得儲君之位了。

歡顏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你是怕英王來這一次,又會給英王妃誤會?”

蕭尋笑道:“你們從前便認識,英王也的確是過來看望你的,我們防着些總沒錯兒。不爲英王着想,也該爲你的清譽着想,何必招英王妃不痛快,再惹出許多閒話來?”

歡顏點頭歎服,忍不住又問道:“錦王也是靠錦王妃孃家支持才得以立穩腳跟,那錦王妃又是出身將門……是不是也像英王妃一般管束自己夫婿?”

蕭尋便垂眸向她輕笑,“你擔心錦王?”

歡顏只覺他雖臉上含笑,眸心卻有種說不出的幽沉,低頭細一思量,才覺這話問蕭尋太不妥當,忙道:“我也只是隨口一問。他……既得皇上寵愛,如今又已雙目復明,想來不用我.操心。”

她說着,已轉頭走到窗邊喝茶,再不看蕭尋一眼,臉色卻已微微發白。

蕭尋走到她跟前,默然凝視着她,然後笑道:“本來就不用你操心。錦王妃才智謀略,勝英王妃十倍。以往錦王雙目失明,不是她鼎力支持,不是她代爲發號施令,他怎麼和楚瑜那些人鬥?再則,她若像英王妃那般兇悍無禮,又怎會贏得錦王歡心?需知他們夫妻恩愛,鶼鰈情深,是吳都城出了名的。旁的不說,當年你託付給錦王的孩子,如果錦王妃小心眼些,能認祖歸宗就不錯了,又怎會當作自己親骨肉般養着,還立爲世子?”

歡顏勉強笑道:“這麼說,我還該感激錦王妃了?”

蕭尋微笑道:“也不用感激吧?她始終沒有生育,只怕心裡也在感激你送了個孩子給她呢!若她有別的孩子,咱們把那孩子要回來帶蜀國養着也使得。”

歡顏不覺眼睛亮了,說道:“是啊,他們都還年輕呢,說不準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不然,我去和錦王說,讓他……讓他把孩子還我,只怕他還是肯的吧……”

即便許知言當年那樣狠心地捨棄她,她還是下意識地想起當年他待她的好。當年,他還說若是嫁她,會拿他自己當陪嫁呢?

這樣想着時,她的眸光又迅速黯淡下去,自嘲道:“我在做夢呢!”

蕭尋沒笑,卻問道:“假如他說願意把孩子還你,卻要你留在他身邊呢?”

歡顏一呆,好久才勉強笑道:“你胡說什麼呢,他早就不想留我了。如今他需要錦王妃這樣的賢內助幫忙,自然更不想見我。”

話未了,那廂忽有人急急過來稟道:“回太子,太子妃,吳國錦王求見!”

兩人都是一怔。

片刻,蕭尋笑道:“小白狐,看來他很想見你呢!聽聞他昨日才從災區巡視回來,不想這麼快便過來了!”

歡顏向外踏出一步,又退了回來,猶豫道:“阿尋,他未必是想見我的。只怕……只怕是找你有事吧?”

蕭尋卻已攜過她的手,說道:“他既是我故交,也是你舊主,算來都不是外人,一起去見吧!”

歡顏徬徨之際,蕭尋已拉着她走出門去。

歡顏趔趄了下,便跟在他身後,神色已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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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正被人引着往大廳走。

他不是第一次來蕭府,卻是第一次看到蕭府的情形。

他甚至曾在途中頓了頓身,擡頭看向另一側的某間磚房。

那是下人的茶房。

他記得清楚,那天,是他和歡顏相處的最後一夜。

可即便他已收到令她隨嫁蜀國的聖旨,即便她中劍倒地,即便他還是個瞎子,他依然認爲他們的未來還會很長,很長。長到他可以慢慢搬去所有擋在前面的阻礙,執緊彼此的手,看一輩子的雲聚雲散,花開花落。

誰料會是一夜之間的灰飛煙滅,萬事成空。

指間的溫度猶在,懷中的伊人已遠。

被他厲言呵斥,親手趕逐,一步步走到黑暗裡,走到風雨裡,用山石磨礪手足,用絕望堅韌心志,換來他眼前明亮世界,——看得到所有人,卻再看不到她。

他依然是多少年前習慣了的寬衣大袖,素青錦袍,但他不知道自己越來越接近這個天下的最頂端的同時,有沒有失掉原來讓她癡迷的某些氣質。

比如,他已四年多沒彈過琴,沒聽過杏花飄落的聲音,沒喝過一口紅泥小茶爐泡出的飄着梅香的清茶。

但他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也許已沒那麼重要。

他早已失去了她;她早已不再屬於他。

或許,她還在怨着他,恨着他。

她已付出夠多。

到如今尚不能被歲月沖淡的一切痛楚,都是他應得的。

再多的悲傷,他也得一個人揹負;再多的苦水,他也得一個人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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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忽然“吱”的一聲,卻是一頭小白猿凌空而降,猛地撲在許知言懷裡,幾乎把他撞得一個趔趄。

周圍之人大驚,有急急拔劍出鞘打算護衛的,也有跟許知言許多年的,盯着那頭白猿呆住了。

許知言抱住小白猿。

有着熟悉的觸覺,入手卻覺沉了許多。

他仔細地打量它,“是你嗎?小白?”

小白猿瞪着他大叫兩聲,卻像是在抗議了。

它還記得他,他居然不記得它了嗎?

它是如此盡忠職守不辭勞苦的小白……

許知言便輕輕地笑了笑,“小白,這些年辛苦你了!”

歡顏……自然更辛苦。

他至今都想不出那個只會在他跟前看書下棋摘花采藥的嬌俏少女,出了錦王府連路都不認識,該怎樣用她纖瘦的腳,一步一步地去丈量他們曾約定一起走遍的萬水千山。

世事無情,天公有意,歲歲東風歲歲花(三)

更新時間:2012-8-16 0:44:22 本章字數:4210

小白猿眨巴着眼睛看着這個和以前似乎有點不大一樣的二殿下,從小紅兜裡掏出一把雜色果子,放到許知言手裡。

許知言接過,微笑道:“謝謝。”

小白猿鬆了口氣。

果然是它的二殿下啊,還是這麼溫柔有禮貌,比蕭尋那膽大妄爲的臭小子好多了,居然敢天天晚上把它趕到別的房間睡覺……

許知言又問:“小白,你的主人呢崴?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看到小白猿了,歡顏也應該近在咫尺了吧?

那邊已傳來蕭尋爽朗的笑聲:“正想去拜會二哥,可巧二哥便過來了!蠱”

小白猿立刻從許知言身上跳下來,連縱帶跳奔了過去。

許知言舉目,便看到了那個英姿勃發眉眼含笑的俊朗男子大步向他走來。

縱然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樣,他都能一眼便認出他便是蕭尋,不羈談笑間亦能暗蘊機鋒的蕭尋。

小白猿明顯對他不感興趣,越過他奔向他身後的那女子。

那女子一身水碧色絲緞衣裙,湖藍色繡木芙蓉花錦緞鑲邊,嫋嫋走來時,像靜靜飄泊着的一片碧雲,又像緩緩潺湲着的一彎碧水。

她生得和葉瑤頗有幾分相似,肌膚瑩澈,眉目如畫,容色絕美,只是目光像有幾分倉皇,侷促般在他臉上掃了兩眼,便飛快收回目光,低頭看向奔到腳邊的小白猿,拍了拍它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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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已行至跟前。

許知言收回了目光,微微笑道:“蕭太子,久違了!”

即便稱呼從“公子”升格爲“太子”,他的話語裡依然是親和裡帶着疏離,並不因蕭尋喚了多少次的“二哥”便順水推舟地和他稱兄道弟。

“是啊,四年半了!聽聞二哥雙眼復明,小弟遙在蜀都,亦是歡喜不已。今日親見,果然風姿更勝往昔。”

蕭尋看向他的眼睛,卻也說得真誠。

他本生得極是俊美,獨雙目失明,缺少了一份神采。如今眼底陰翳盡去,一雙明眸如寶珠,如墨玉,說不出的華彩逼人。

那份風姿天然,雍容靜雅,高貴超脫得竟不似塵世之人。

蕭尋也算是少見的美男子,但與許知言相比,終是瀟灑有餘,秀逸不足。

許知言遜謝,然後看向那個垂頭撫摸小白猿的女子,輕笑而問:“歡顏?”

蕭尋返身過去,拍了拍歡顏的肩,說道:“歡顏,二哥喚你呢!”

他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

手掌寬大而溫暖,目光明亮而溫柔。

歡顏的緊張便不知不覺間散去不少,她凝神看蕭尋一眼,才轉頭看向許知言,側身行了一禮,說道:“二……二殿下好!”

許知言走近她,微笑道:“我很好。你……還好嗎?”

後半截嗓音莫名地沙啞了。

他凝視着她,清亮的眼眸裡滿滿是她的影子。

是一種單純的,怎麼也看不夠的貪婪。

十六年。

晚了整整十六年,他纔看到了她的模樣。

與美或醜無關,與老或少無關,這是他的歡顏。

她曾說,如果你雙眼失明,只要你喊一聲歡顏,我總會應你。

她曾說,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頭看一眼,我總會在你身畔。

可四年有餘,她從來只在他的夢裡應他;當他能看到了,他回頭看過無數次,都沒有她。

世界如此絢爛多彩,而他眼前只剩黑白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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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卻不敢跟他那雙眼睛對視。

彷彿他的眼睛裡有着刺目的陽光,看一眼,便會扎刺刺地疼,***辣地痛,引得眼底溫溫的液體不知不覺間便要往外鑽。

她趕忙又垂下頭,依緊在蕭尋身畔,輕聲道:“我……我也很好。阿尋……”

她不知道爲什麼會喚蕭尋,她好像只是下意識地往他身邊靠着,習慣性地去尋找能讓她堅強些的力量。

蕭尋也從未讓她失望,立刻攬緊她,向許知言笑道:“二哥,裡邊請!正好我有從蜀國帶來的高山雪芽,也嚐嚐咱們那裡的好茶吧!”

許知言垂眸,含笑道:“好。”

三人便行向廳中。

蕭尋挽着歡顏,低低在她耳邊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歡顏定定神,說道:“沒什麼,可能夜間沒睡好,沒精神。”

蕭尋噗地一笑,輕聲道:“那今晚不鬧你了,放你早些睡……”

再不料他什麼事都能往那上面想去,歡顏頓時紅了臉,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蕭尋道:“二哥在這裡呢,看給他笑話!”

歡顏一窒,更不敢看向許知言。

許知言卻在一旁清清淡淡地說道:“有什麼可笑話的?夫妻恩愛,原是再好不過的事。”

歡顏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握着蕭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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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與許知言說說笑笑進了廳,分賓主坐了,便有侍女送上精緻茶點,讓他們且說且聊。

從路途的勞頓,到一路的趣事,從蜀國慶王的謀逆,到吳國近月的天災,男人之間,自然有着聊不完的話題。

許知言不像蕭尋那般機警善談,但向來談吐得宜,應對之時別有一番清雅蘊藉,令人心折。

未回吳國時,歡顏心心念念想着回來,無非因爲他在這裡,小世子在這裡;可遠遠見到他和小世子時,她只剩了淚落如雨;如今對面而坐時,她則只覺的滿心的慌亂和緊張,手心一陣接一陣地冒着汗水。

許知言忽道:“這茶的確很香,若是歡顏泡來,應該更好。”

蕭尋微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歡顏,去給咱們烹壺茶可好?”

歡顏怔了怔,說道:“沒有茶爐。”

蕭尋便看向一旁侍女。

侍女忙道:“有,太子妃要用的話,我這就去取來。”

歡顏又道:“沒有隔年的雪水,最好是梅花上掃的。再不濟,取隔年的雨水也行。”蕭尋便苦笑了,“這可就難了,你明知我不太講究這個,別說這裡,連蜀都那邊的府裡都沒預備過。”

歡顏高興起來,也曾給他烹過茶,倒也沒提過這許多的要求。

或者,是許知言的口味一直如此挑剔?

便是不挑剔,給歡顏那等講究的泡茶方法養上十年,也會變得挑剔了……

蕭尋沉吟時,許知言已道:“你五年前埋在海棠樹下的幾甕好水應該還在。明日我叫人挖出來送還給你。”

歡顏道:“不……不用了。我現在也不……不太用那些泡茶了!”

許知言道:“那麼阿黃呢,要不要送過來?”

這回歡顏卻愕然了,“阿……阿黃?我把它留在南疆了呀!”

蕭尋眉目不動,握着茶盞的指尖卻是一緊。

許知言飛快掠過,輕笑道:“我怕你四處亂走,把自己走丟了,叫人去南疆找過你。結果去的人沒帶回你,把阿黃給帶回來了!”

歡顏終於擡起浸了霧氣般的一對黑眸,在他臉上轉來轉去,然後道:“好,好,我要。我要阿黃。”

她想了想,又道:“隔日我去接它過來。我還想……我還想……”

她遲疑了好久,到底說出口來:“我還想再去看一看我從前住過的屋子,不知……不知方不方便?”

許知言點頭,“方便。”

歡顏便轉向蕭尋,“你會陪我去吧?”

蕭尋溫柔一笑,“好。順便陪你看看小世子。”

歡顏再也忍耐不住,只覺淚水頃刻間滾落下來,慌忙掩了臉,站起身便逃入內室。

世事無情,天公有意,歲歲東風歲歲花(四)

更新時間:2012-8-18 0:25:34 本章字數:4232

蕭尋忙向侍女道:“瞧瞧輕凰跑哪去了,請她過去陪着太子妃吧!”

侍女應了,連忙走了出去。

而屋中氣氛一時便有些僵冷。

許久,蕭尋道:“方纔她還在跟我商議,可不可以和你把小世子要回來帶蜀國去呢。當年她把小世子交給你,原也是情非得已。你也知道,除了病人,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許知言的目光從歡顏離去的地方淡淡瞥過,緩緩道:“我明白。崴”

蕭尋嘆道:“若她堅持要帶走小世子,只怕你不是不願,而是不便吧?”

許知言目光幽暗,在蕭尋臉龐泠泠滑過,卻是答非所問:“恭喜你。我找不到的,你找到了;我做不到的,你做到了!”

他的聲音裡有一絲冰冷,一絲苦澀,一絲無奈孤。

蕭尋笑了笑,“我也覺得我運氣不錯,她要的我都給得起。如果能得到二哥祝福,相信歡顏會更開心。”

許知言沒有回答,只站起身淡淡笑道:“明日若有空,帶歡顏到錦王府一聚吧,我爲你們接風洗塵!”

蕭尋道:“好,我一定帶歡顏過去。”

許知言點頭,便起身告辭,蕭尋忙親身送出。

許知言的步履不緊不慢,只是走至原先歡顏迎他時遲疑站住的地方,不由地頓了頓身,轉頭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屋宇。

她已是這裡的女主人。

這是蕭尋給得起的,也是他給不起的。

蕭尋苦尋她四年,吳都又有頗多眼線,某些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必定對歡顏隱瞞了一些事;但他本沒有告訴她的義務。

易地而處,若非實在迫不得已,誰又甘心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子一手推到他人的懷抱裡?

如今,這便是最終的結果了嗎?

於她,也許,真的是最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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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返身回去找歡顏時,她正趴在牀上發呆。

他笑道:“小白狐,哭得好些了?”

歡顏道:“我沒哭,就是有些難過而已。”

蕭尋柔聲道:“難過什麼?他好端端的,你也好端端的,他有賢妻愛子,你也有我這個好夫婿相伴,未來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子女……有什麼好難過的?”

歡顏道:“不知道……可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不該來吳國。”

蕭尋意外,“爲什麼?”

“我在蜀國過我的日子,每天看書喝茶研習藥理,又安靜又自在,也省得來回奔波,豈不是好?”

“你不是說一定要過來看看錦王和小世子嗎?”

“看了……又怎樣?”

歡顏眼眶又在發熱,忽回身將蕭尋擁住,“現在我的夫婿是你,不是嗎?”

蕭尋親了親她,嘆道:“既如此,我叫人去和錦王說,明天不過去了。”

歡顏一怔,忙問:“去哪裡?”

蕭尋道:“錦王約我們明天去他府裡,說要爲我們接風洗塵。”

歡顏忙道:“我們去,去吧!我的確……的確想再去看一看我從前住過的地方。何況,阿黃也得接回來,對不?”

蕭尋凝視着她,半晌才低聲道:“好,我們去。我只盼你記得剛纔你說的那句話。”

“什麼話?”

“現在,你的夫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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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蕭尋如約帶歡顏出現在錦王府。

許知言是帶了阿黃出來迎接的。

大黃狗被許知言牽在手裡,正不耐煩地東張西望,忽看到歡顏,掙開繩索便“嗚呦”一聲,縱身撲了上去。

歡顏看着那肥狗正出神時,給它猛然一撲,站都站不住,一頭滾在地上,兀自抱住它哭笑着叫道:“阿黃!”

阿黃呼呼地喘着氣,大舌頭便往歡顏臉上舔。

許知言到底怎麼養的,這大公狗越養越肥不說,居然還越養越色了……

蕭尋慌忙去推開阿黃,要扶起歡顏時,阿黃卻是“色”心不死,一股兒蠻力上去,又要衝過去把她掀翻;這回許知言也已搶了上來,重撿起繩索,笑道:“阿黃,別鬧!”

阿黃還不肯甘休,呼哧哧地晃着尾巴要往歡顏身上縱躍。

這時,只聞“吱”的一聲猿鳴,正在縱躍的阿黃給一樣白乎乎的東西撲得摔下來,兩個一起滾在地上。

卻是小白猿,——同樣地給蕭尋蕭公子養得肥頭胖腦,蠻力不小。

它剛到錦王府,卻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正四處亂跑着仔細研究,爲什麼看着這麼像當年住的地方,可有的房屋樹木看着卻變化了好多呢?

它哪裡懂得,當日錦王大婚,錦王府總要重新收拾修葺一番;待慕容雪成了錦王府主人,卻不抵錦王雙目失明由着人安排了。

錦王府是原來景和帝住過的太子府,雖佔地不小,但景和帝當了四十一年太子,處處受人制肘,更不敢好好修繕府第,生恐落人話柄,因而此時大多屋宇都已頗是陳舊。

慕容雪嫁妝豐厚,皇帝賞賜又多,有的是銀子重新裝修,更不怕被人非議,遂和許知言商議着,卻把府中主要屋宇都重新翻修了一遍,一掃原來頹靡氣象。

——許知言萬事由她,只是吩咐萬卷樓內外一草一木都不要去動。

如今的錦王府,連歡顏看着都有幾分陌生,更別說小白猿了。

待小白猿確定了這就是它從前住過的地方,興奮地奔回歡顏身邊,卻又見到了分別三年的“同伴”阿黃,自是更興奮了,立時跟阿黃鬧作一團。

阿黃“嗚呦嗚呦”地亂叫着,和小白猿跳作一處,許知言再也拉不住,料得主人歸來,阿黃再不會往外跑,輕輕放了手,看阿黃和小白猿翻滾一陣,開始興奮地在四周飛奔,沒完沒了地轉了一圈又一圈,似在用它胖拙的身軀和還算迅捷的步伐努力地宣告着什麼……

蕭尋已扶起歡顏,給她拍着身上的灰塵,笑道:“還是畜生可愛,到老還跟孩子似的,倒比人過得還開心些。”

“是……是嗎?”歡顏轉頭看那對開心的活寶。

蕭尋已接着笑道:“當然沒我們開心。”

歡顏便是一笑。

許知言淡淡而笑,並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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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且看且行,很快已被請入前廳用茶。

過來服侍的,不僅有年輕美貌的侍女,更有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歡顏瞧見孕婦,已是驚喜,“寶珠!”

寶珠也是喜悅,急急過來牽住她的手,才覺了自己失禮,忙退了一步要行禮時,歡顏已拉住她道:“從小兒的姐妹,太客套了不覺得生分麼?”

寶珠也笑,忙引他們過去坐了,到底不敢坐下,只站着和歡顏說話。

蕭尋四下一打量,已問道:“二哥,王妃和小世子呢?”

許知言道:“一早入宮探望父皇,父皇精神好些,說讓思顏多陪他說會兒話,因此便留着了。呆會也該回來了吧?”

“思……思顏?”

歡顏心頭一震。那孩子叫思顏?

許知言啜着茶,晶亮的眸光在她瑩潔的面輕輕滑過,“思顏。抱來的時候也沒說叫什麼,我便隨口取了這麼個名字。”

隨口取的麼?

歡顏又開始手心冒汗,忍不住看向蕭尋。

蕭尋今日穿了一身墨青色金繡四爪蟒袍,尊貴裡透着股清峻,但眉目間依然蘊着素常的笑意,正和一旁侍茶的美姬調笑,彷彿根本沒聽到許知言的話。

寶珠也怕他們尷尬,忙道:“太子妃,小世子估計一時還不會回來,不如先去四處走走?這府裡新移了不少花木過來,我雖不懂,但聽說都是珍奇物種。”

歡顏道:“好。”

蕭尋一笑,牽了歡顏起身。

惟恨花前攜手處,往事成空(一)

更新時間:2012-8-19 0:56:11 本章字數:4139

於是一行人重新出了前廳,卻是許知言、寶珠等作陪,沿了前方拼石大道,徑走向後方院落。

先到的是一片杏林,正是許知言說過,他母妃小時候時常帶他過來看杏花的地方。

杏間的玉蕊亭重新刷過漆,繪過天花,看着倒比原來還要華美精緻幾分。

許知言道:“我沒能看到今年的杏花。這時候連杏子都沒了,並沒什麼好看的。”

歡顏聽着便覺心酸,擡眸看向他,輕聲道:“恩,以後,你每年都可以看這裡的杏花了!飠”

許知言微笑,目光掃過蕭尋。

他依然攜着歡顏的手,眉目散淡含笑,眸心卻已微冷。

不過想遂了歡顏願望,接回阿黃,讓她好好看一看小世子,誰要聽他們話裡話外敘起舊情嘛?

她已是他的太子妃,名副其實的太子妃。

許知言靜默片刻,說道:“我還有些瑣事,且先失陪片刻。寶珠,你好生招呼着!”

寶珠忙應了,看許知言離去,笑道:“今年這樹上結的杏子着實不少,如今雖是沒了,府裡卻制了好些蜜棧和杏仁,太子妃若是喜歡,呆會可以帶些回去。”

蕭尋微笑道:“好啊,那就麻煩寶珠妹妹了……”

於是繼續前行,卻把寶華樓、安華樓、絳雪軒以及蕭尋當年住過的鹹若館一一看過,才轉道過去,走向萬卷樓。

蕭尋目注歡顏,嘆道:“這便是你從前日思眠想的地方吧?”

歡顏想了想,說道:“現在我開始日思眠想我的鳳儀樓和我的風華醫館了!”

蕭尋點頭,“有進步!”

至少學會用腦子想一想再說話,知道哪些話可以哄他歡喜,不至於讓他摔在醋缸裡爬都爬不起來……

歡顏卻瞠目以對,“什麼意思?”

蕭尋道:“證明我這大半年養的不是一頭白眼狼啊!”

歡顏還他一記白眼,卻擡眼看着萬卷樓,悵然道:“我原以爲會在這裡度過一輩子呢!”

忽然間又酸了。

蕭尋氣鬱,覺得自己瞬間又被丟進了醋缸。

小白猿和大黃狗待見歡顏他們進客廳用茶,便已跑得不見蹤影。待他們進了院子,才見這對活寶正在院裡耍鬧。

這裡一花一木都沒變化,連它們以往住的小窩都還是原來的模樣。

在它們簡單的頭腦裡,這裡還是它們的家。

歡顏來到錦王府,它們分明認爲,它們這是回到家了。

甚至更可能認爲,從此之後,告別了分離,告別了跋涉,會永遠在這裡安定地住下去了……

見歡顏過來,大黃狗和小白猿也便不再打鬧,跑到她身邊上縱下跳。

有侍僕在稍遠處跟着,獨寶珠和他們親近,一直貼身跟隨。她已有五六個月身孕,走得甚是蹣跚,歡顏生恐她遭了池魚之殃,也給哪個小畜生示愛時撲倒,慌忙走得遠些,拍着它們腦袋道:“去去,一邊兒玩去,別太鬧了,不然給你們喂藥了……”

這下兩個活寶立時都蔫了,雖沒像以往那般驚恐飛逃而去,卻耷下尾巴走了開去,立時安分許多。

寶珠笑道:“比從前乖多了!”

歡顏道:“你都快有第二個孩子了,它們年紀也大了,自然懂事些。”

寶珠柔和地笑笑,一手摸了摸自己肚子,另一隻手卻不由地捶了捶腰。

歡顏知她走得太久,必是累了,忙扶住她道:“累壞了吧?你先休息着,我們自己進去看看便成。”

寶珠點頭笑道:“好。其實這府中也就這屋子裡沒動過,都和太子妃當年離開時差不多。”

她猶豫了下,又道:“鎖了整整四年,到夏夫人過來時,夏夫人說要進來住,這纔開了。”

歡顏不覺又向屋內看一眼,問道:“娘就住在這裡嗎?”

寶珠忙領她過去瞧,微笑道:“便是這裡,臥具都沒收呢!問過王爺,說不用收了,放着吧!”

歡顏上前,摸一摸那柔軟的衾被,想起母親的堅毅和嚴厲,以及那股子剛硬性氣後柔軟的心,不覺鼻子一酸。

她問道:“我孃親沒爲難你們吧?其實她人很好很好,只是偶爾脾氣有點壞。”

寶珠一怔,忙道:“的確很好,很好,王爺很敬重她,她對我們也好。嗯,對王妃和小世子也很好。”

歡顏嘆道:“如果她還活着,跟着我一起過來,那該多好!”

蕭尋心道,若是你母親還在世,允許你過來纔怪!

想想也只有他最無用,自己的愛妻,好端端藏在家裡纔是王道,千里迢迢帶她到昔日情人跟前,看着他們眉來眼去還不敢發作……

這樣想着,他萬分誠心地說道:“對,如果娘還在,咱們一家不知該多開心!”

歡顏見寶珠臉色不大好,越性坐下爲她診了一回脈,笑道:“好像是個男脈。小傢伙可能跟着孃親走累了,正鬧騰着呢!你先在這邊靜靜地臥一會兒,我們自己到樓上去看一眼便下來!”

寶珠也不敢逞強,也不敢去動當日葉瑤睡過的臥榻,只抱了一牀衾被,在一旁的木榻上躺了。

歡顏這才放心,轉頭看向周圍陳設。

蕭尋以往也來過萬卷樓,如今四下裡看着,說道:“好像的確沒什麼變化,只是架上的書更舊了些。”

歡顏便有些不屑,“你知道什麼呢,這裡好多都是孤本,成千上萬的銀子都沒地兒買的!”

她提起裙裾,拾步走上木梯,說道:“珍貴的大多在樓上,便是你在錦王府住過那麼些日子,也沒來過幾回吧?”

蕭尋忙緊隨在她身後,攜了她的手笑道:“誰說的?我早已見識了萬卷樓最珍貴的孤本。”

歡顏已快到二樓樓梯口,聞言不由頓住身,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哪一本?唐大師手抄的《大藏經》?還是靖元帝御批的《列傳》?”

蕭尋攬了她的腰,微笑道:“那些算什麼?真正孤本是這個!”

歡顏迷惑道:“哪裡?”

蕭尋看着她呆呆憨憨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這裡!”

他按住她後腦勺,微一加力,已按到自己跟前,親上她的脣。歡顏身體一震,含糊地說道:“喂……喂,有人呢……”

蕭尋悄聲道:“隔得遠,寶珠聽不到啦,別人沒跟進來。”

歡顏傻眼,卻本能地抗拒在這裡和蕭尋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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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卷樓,她和許知言兩個人的地方。

他把她抱在膝上,一筆一畫地教她寫他和她的名字;

他伴着她,她亦伴着她,一點點長大,直到她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撫着自己失明的雙眼,勸她跨出萬卷樓,接受健康皇子們的感情;

她被陷害,他相營救;

她受辱,他痛心;

她被當作殘花敗柳遺棄,他將她當作明珠般捧於掌心,告訴她,他深愛她……

而她真的又木又傻,直到那時候才被換起不知潛伏了多少年的愛意,歡喜而忐忑地讓他執住她的手……

他們在這裡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第一次歡好……

歡顏腦中亂成一團糨糊,心裡格外的慌亂和酸澀,連忙推搡蕭尋道:“別……別鬧了……”

蕭尋黑眸幽深,卻將她擁得更緊,吃吃笑着,一邊親着她,一邊已悄然將手伸向她胸前要害。

歡顏低吟一聲,身體已是酥軟,再也無力掙扎,只由着蕭尋將她擁緊,肆意親吻輕薄。

不自覺的輕喘間,上方忽有一兩聲壓抑般的咳嗽傳入兩人耳中。

歡顏大驚失色,不要命地猛推開蕭尋,快步奔上樓去。

樓上的窗扇關着,陳舊了的窗紗有些暗,透不進多少光線來。陳年書卷的氣息裡,彷彿還纏繞着當年的茶香和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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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恨花前攜手處,往事成空(二)

更新時間:2012-8-21 1:06:32 本章字數:4208

屋中一時看不清有沒有人,更看不清人在哪裡。

但歡顏幾乎毫不猶豫地奔向了某個角落。

某個昏暗無光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她那個雙目失明的二殿下,總是一身素衣寬袍,靜默地坐在那裡,孤獨地下着一個人的棋局。

那裡果然做着一個人,依然是清淡的素白色,質料式樣卻華美精緻,正適合他原本的身份崴。

他並未束冠,一枚極珍貴的羊脂玉簪綰着略嫌鬆挎的髮髻,下方大片黑髮靜靜垂落於素袍上。

他的眼睛蒙了布條,手中拈着棋子,眼前的棋盤上,是走得正混亂的一局棋。

“二……二……舉”

歡顏想如以往那般喚一聲二殿下,忽覺自己的嗓音憋得極緊,居然“二”了半天沒能喚出來。

“二哥!”

她的身後,蕭尋已跟了過來,若無其事地含笑喚他。

許知言摘下矇眼的布條,默然看着眼前的棋局,好一會兒才輕輕一笑,說道:“許久不曾一個人下棋,竟不會了!”

蕭尋笑道:“二哥不是說有事要忙?怎麼會在這裡?”

許知言道:“忙完了,經過這裡,忽然想再體會一下當年一個人下棋的感覺,所以進來坐坐。”

當年,他就是在這個角落裡靜靜地下着棋,側耳傾聽着來自她那裡的動靜。

或說話,或看書,或喝茶,或搗鼓藥材,偶爾還會出門走一走。

但她總會回來,爲他泡一盞茶,聽他彈一曲,看他下一會兒棋。

輕盈的腳步聲和衣裙悉索間,他目盲,卻心靜。

甚至有淡淡的愉悅。

今日她回來了。

也許,將是這輩子裡僅有的一天,一天裡僅有的一兩個時辰。

他想找回一點點……她在他身邊時他曾擁有的安然和愉悅。

假裝她只是出去採兩枝花,煎一帖藥,看一會兒風景,很快便會悉索着衣衫回到他身邊,清澈地笑着,爲他添一盞茶……

終究……

他將手中棋子擲在棋盤上,看着眼前紛紛亂局,站起身道:“你們繼續看吧,我下去看看阿雪和思顏回來沒有。”

他始終溫文沉靜,但從頭到尾,再沒有正視過他們一眼;快步走向樓梯時,居然自己踉蹌了下,差點絆倒。

歡顏看他一絆,只覺心都要從嗓子口跳出來,慌忙就想奔過去扶他。

蕭尋迅捷將手伸出,準確地拉住她手腕,笑道:“走,咱們到你以前住過的屋子裡看看!”

歡顏沒動,看許知言步履凌亂地飛奔下樓,慢慢轉過身,漆黑的眸子看向蕭尋,“你……你早知道他在樓上?”

蕭尋尷尬道:“小白狐,我這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嗎?又怎會知道二哥在這裡?”

他只是看到原先跟着錦王的侍從有兩名出現在樓下,剛進來他們上前見禮時,其中一位還擡頭向樓上看了一眼而已。

於他,判定某些事便已足夠。

當然,證明某些事也成必要。

他已擁有的,斷不可能拱手讓人。這一點,許知言和歡顏都必須明白。

可許知言生有一顆七巧玲瓏心,歡顏卻迷糊依舊。

她聽蕭尋喊過她無數遍的“小白狐”,卻從沒哪一次聽着有這樣難受,憤然指責道:“我哪裡像狐了?看來看去,明明只有你才狡猾得像狐狸!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蕭尋再猜不出一向遲鈍的歡顏是從哪裡看出他是故意的來。或者,再榆木腦袋的女人在某些時候直覺還是很靈敏的,並且只願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嘆道:“歡顏,你不能這樣冤枉你的夫婿吧?我怎會故意讓你尷尬?好吧,我錯了,不該不顧場合……”

他正要打疊精神想着怎麼讓歡顏息了怒再領會他的用心時,一向僻靜的樓下忽然一陣喧譁。

兩人都是一驚。

歡顏猜測是不是許知言出了什麼事,再也顧不得理會蕭尋,提了裙子急急奔了下去。

蕭尋眼底不覺黯然,卻喚道:“小白狐!”

已追着她急急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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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到樓下時,卻不見許知言,甚至連外面的侍從都不見了。

玩倦了的大黃狗和小白猿坐在臺階上東張西望,寶珠卻已起了身,正在門前走來走去,看着頗有幾分憂心。

歡顏忙過去問道:“出什麼事了?”

寶珠焦灼道:“好像聽說小世子出了點事。”

歡顏不覺大驚,問道:“小世子……小世子怎麼了?”

寶珠忙道:“好像也沒什麼大礙,只是吃錯了點東西……”

蕭尋已趕上來,拍拍她的肩,柔聲道:“沒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歡顏應了,一時再顧不得和他計較先前的事,由着他攜了手,徑向外奔去。

寶珠看歡顏神魂不定,只由蕭尋領着向前走,笑道:“太子妃從小在府裡住着,可瞧着反而是蕭太子更熟悉這邊的路呢!”

蕭尋嘆道:“太笨啊,天生的!所以我總擔心她找不着走回我身邊的路,只好天天守着她!”

歡顏道:“你愛守誰守誰去,誰讓你守我了?”

蕭尋點頭笑道:“我賤唄!”

歡顏也無心理會,只顧跟着他飛奔,待寶華樓在眼前,才覺自己遲鈍。

許知言成親後自然住在寶華樓。小世子年幼,當然和錦王夫婦一起住在那裡了。

也許,她也不是遲鈍,只是下意識地不願意多想。

她不願多想,曾經那樣美好的相知相守,真的已經被捏得粉碎,連半點幻影都不曾留下。

即便小世子,那個她十月懷胎生下,一點點哺育到會衝她手舞足蹈咿呀說笑的小世子,此刻也像和她沒有一點關係。

她站在門口,看着下人忙進忙出,慕容雪面容蒼白,像摟着自己性命一般緊緊抱着小世子坐在牀榻上,正和許知言說些什麼,美麗的面容因惱恨和心疼變得有些扭曲。

許知言捏着小世子的小手,傾聽着她的話,眉目冷凝。

最先發現歡顏站在門口的,居然是小世子。

他的小臉有些發黃,其他倒也看不出哪裡不妥此刻,那雙和嬰兒時候一模一樣的圓溜溜的黑眼睛轉來轉去,忽就轉到了歡顏身上,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便去扯他父親的衣裳,“父王,父王,那個姑姑……”

許知言這才注意到蕭尋等已經到了,向他們迎過去,神色卻已如常沉靜從容,“你們來了?”

歡顏默默看慕容雪腕間粉雕玉琢的小世子,一時沒有回答。

蕭尋卻已笑道:“聽說小世子這裡似乎出了點什麼事,我們不放心,趕着過來看看。”

慕容雪已經抱着小世子迎過來,勉強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剛我們在宮裡,宮女給他吃了點不乾淨的東西,不過太醫已看過,吐了一回,應該沒事了!”

她看向歡顏,說道:“要不,請歡顏姐姐幫再診治診治?那些太醫的本領,我着實有些信不過。”

歡顏也正忐忑,忙道:“好!”

遂隨了慕容雪坐到榻邊,爲小世子捲起袖子,露出藕節似的白胖小手腕,爲他搭脈診治。

觸到那暖暖嫩嫩的皮膚時,她的眼眶不由一熱,再沉不了心來診什麼脈。

這觸覺,多麼熟悉!

三年前,當她預備把十個月大的小傢伙託人送回吳都時,她呆呆傻傻地坐在牀邊,整夜地抱着他,一刻不捨得離手。

那個風雨之夜後,她的淚水總是特別多,一夜醒來,枕邊總是溼漉漉的。

而她抱着她即將分開的小傢伙時,更是淚水止都止不住。

小傢伙卻怎麼也不懂得孃親爲什麼會哭,甚至不懂得什麼是哭泣,什麼是悲傷。

他笑嘻嘻地揮舞着小爪子,抓摸着她嘲溼的面龐。

他完全不懂得,那可能是年輕母親還可以抱住他的最後一夜。

惟恨花前攜手處,往事成空(三)

更新時間:2012-8-22 1:00:14 本章字數:4465

沉修法師委實看不過去,曾勸她道:“若是捨不得,便自己養着吧!咱們南疆雖不如吳都王府富貴,也不會委屈着你們母子兩個,又何必自己往風雨裡鑽?”

歡顏搖頭,偏偏清晰地說道:“我想他過得比我好。”

這世間她確定能真心待這個稚弱嬌兒的,除了她自己,便唯餘了一個許知言。

縱然他不要她,當他的親骨肉送到他跟前,她不信他會無動於衷。

當她告別南疆師友,孤零零一個投身於悽風苦雨中,奔波於險山惡水間時,她的小傢伙必須在許知言溫暖的臂腕裡,享受親生父親無微不至的看顧和疼惜飠。

她哭着送他離去,是爲了他能笑着成長。

那時,她完全沒把握能不能治好許知言的眼睛,完全不知道她的苦楚會在什麼時候結束,卻盼着小傢伙能永遠幸福地歡笑下去。

如今,他果然在家人的護佑裡健康快活地長大了許多,只是看她的眼神已不復當年的熟悉和依戀嘛。

他好奇地凝望她片刻,然後告訴他的父親,“父王,姑姑又哭了呢!”

許知言的眸子不若尋常清亮,黯沉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歡顏慌忙擦了淚,凝神去診脈。

小世子見父王沒理他,又去扯慕容雪的袖子,“母妃,什麼是親人?”

慕容雪怔了怔,“就是很親近的人,一家人。”

小世子便道:“那天父王說,姑姑是我們的親人呢!”

慕容雪擡眼看一眼許知言,然後柔聲道:“嗯,姑姑在你很小的時候抱過你,說是你親人,也沒有錯。你以後要多和姑姑親近親近,長大了也要常去看望姑姑,纔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嗎?”

小世子便綻開笑容,答道:“知道了,母妃!”

他甚至伸出手來,去擦歡顏的淚水。

不再是小時候那般無意識地亂抓亂摸,真真切切地用他小小的手掌,笨拙地爲她擦着淚。

蕭尋抱着肩靠在牆邊,脣邊維持着一絲淡淡的笑意,卻沉默地沒有再說一句話。

許知言苦澀地笑了笑,輕聲道:“顏兒,姑姑在給你診脈呢,別亂動彈。”

小世子應一聲,果然收回了手,卻去揉自己的肚子,委屈道:“宮裡那姑姑給我的點心是好吃,可吃了肚子好疼。這會兒又疼了!”

許知言、慕容雪都是神色一緊。

慕容雪去爲他揉着,柔聲問道:“疼得厲害?”

許知言卻看向歡顏。

歡顏終於凝神診了脈,驚怒地擡起眼來,說道:“是毒?”

許知言問道:“是。要不要緊?”

歡顏道:“毒性挺烈,好在中毒很淺,治得也及時,的確沒有大礙。但如果調理不當,這兩日很可能會上吐下瀉,多少有些傷身體。”

慕容雪忙令把太醫開的藥方拿過來,“你瞧瞧這個怎樣?本已叫人抓藥去煎了,但歡顏姐姐開的方子,必然比這些人強上十倍。”

歡顏將那方子仔細看了一遍,取了筆墨來,果然改了幾樣;而用上的藥材裡藥量也有改動。

她道:“這兩樣太苦了,孩子太小,便是哄他吃了,只怕還會吐出來。我另外再開個藥浴的方子,待會兒讓人煎了來泡上一個時辰發汗,再睡上一晚,大約明天便沒事了。”

慕容雪笑道:“那再好不過了!如果顏兒病着,他不舒服,我也像在油鍋裡煎着般難受呢!不過這藥浴之類的,我並不懂得,丫頭們也粗手笨腳的,未必能安排妥貼。歡顏姐姐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話,能不能幫着看顧下顏兒?”

歡顏忙道:“好,把藥預備好,我來煎藥備水。”

她一邊開着藥,一邊已忍不住問向許知言,“知……錦王殿下,知不知道小世子怎麼中的毒?”

許知言目光投處屋外,輕嘆道:“大概……父皇疼愛他反而招禍了吧?只是在吉淑妃那裡喝了一口甜湯而已……”

“吉淑妃……”

歡顏思量着景和帝的妃嬪裡似乎沒姓吉的,難道是後來進宮的?

慕容雪已道:“吉淑妃怎麼可能害我們顏兒?必定是上面那位想一石二鳥,害了顏兒又嫁禍吉妃,多輕鬆的事兒!咱們只留意着不讓顏兒碰那位宮裡送來的東西,誰想到會買通吉妃的宮女下手呢?幸虧顏兒這兩日喊牙疼,我看着是甜食,喝了一口便不許他再吃,不然……”

歡顏聽得似懂非懂,轉頭看向蕭尋。

蕭尋卻像沒留意,側頭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麼。

許知言摸着小世子的腦袋,低聲道:“顏兒,記住了,除了母妃和乳孃,誰給你的食物你都只許收下,不許吃,知道麼?”

小世子委屈道:“父王從前跟我說過,我一直記着。剛母妃和我一起吃,所以我也就跟着吃了……”

慕容雪嘆道:“是一起吃的。獨顏兒最愛吃的兩樣甜食有毒。想想……真是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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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的接風宴極是豐盛,可給這麼一鬧,慕容雪和歡顏忙着給小世子喂藥洗浴,根本沒去吃東西;許知言另喚了前來造訪的幾名文官作陪,雖不至於冷清,可推杯過盞之際,連蕭尋都有些打不起精神了。

二人延宕至傍晚纔回。

歡顏坐於車中,一路之上只是出神,不是嘆息,便是微笑,只是笑着笑着又會哽咽着落下淚來。

這半日她和慕容雪一起照料着小世子,眼見從前懷中長不盈尺的嬌兒,如今已是伶俐可愛的幼童,自是欣慰無限;可這孩兒雖也和她親近,卻口口聲聲喚着她姑姑,喚着另一個女人母妃……

蕭尋明知此理,回到蕭府便道:“歡顏,呆會記得開貼藥吃了。”

歡顏愕然道:“你哪裡不舒服?要吃什麼藥?”

蕭尋道:“我讓你開貼寧神靜氣的藥自己吃了,免得晚上又哭又笑鬧得我睡不着。”

歡顏怔了怔。

蕭尋又道:“順便給我開一劑也成。我心裡不舒服,不知有沒有什麼方子可以治的?”

他摔門進去,歡顏暈頭轉向片刻,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蕭尋這是生氣了。蕭尋生氣的時候實在不多;以往即便生氣了,隔一會兒自己便會氣消了,再隔一會兒,便會反過來調笑着哄她。

上一回生氣,她纔算見識了他的氣性着實不小。只因認定她是爲了想跟他前來吳國才肯從他,將她結結實實地欺負完,還十天八天地不肯理她。

這回呢?

她沒做錯什麼吧?

反而是他,明知許知言在,明知她和許知言有着怎樣的過往,還故意和她親暱,令她尷尬的同時,更令許知言難堪難過……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爲什麼每次欺負了別人還敢生別人的氣?

她想了半天,自覺想明白了,找到坐於窗邊翻閱公函的蕭尋,拉了拉他袖子。

“如果你覺得我去見錦王和小世子丟了你的臉,你也可以去見你從前睡過的那些愛姬。只是你沒和她們生下小娃娃,沒有娃娃可見,便怨不得我了!”

蕭尋忍不住擲下公函,側頭盯她半天,說道:“你該吃藥了!”

轉頭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歡顏不勝抑鬱。

夏輕凰聽到些風聲,過來看望時,歡顏卻先問她小世子的事。

她將慕容雪說的話說了一遍,問道:“姐姐,你聽這話,到底誰在害小世子?他如今還小,沒擋着誰的路吧?”

夏輕凰明知她前來吳國前,問得許知言復明、小世子安好後,便極少理會吳都其他事宜,蕭尋有心病,自然也不肯多說,因此她對宮內外諸事都已十分隔膜,遂道:“你大約不知道,如今景和帝病重,脾氣愈發喜怒無常。他的兒孫衆多,但得寵的就錦王和豫王,如今最可能冊爲太子的,也就是他們兩個。”

“錦王吃虧在復明太晚,朝中根基不夠;豫王吃虧在年少,棄長立幼也會給人詬病。可重返京城的楚相他們已經和章皇后聯上了手,一起在保豫王。吳帝病得不輕,本想遂了楚相、章後他們心願,可錦王妃時常帶小世子入宮去走動,且和吉淑妃交往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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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贖良藥《仙家有女未長成》的鏈接在本書“作品簡介”最上方~~來吧,大家送送咖啡,多多地頂,多多地收藏,齊心協力撒灰填土啦!(對了,送花、鑽和筆的親,餃子很感謝!但以後能不能改送我小荷包?最小的湊湊熱鬧就行~~每次收到花、鑽和筆都感覺忒浪費,因爲不衝榜時我連塊花泥都分不到,內牛~)

惟恨花前攜手處,往事成空(四)

更新時間:2012-8-24 0:32:09 本章字數:4040

說到這裡,她忽笑道:“說起這吉妃,只怕你也是認識的。”

“我?不記得皇上有過姓吉的妃子。”歡顏說着,心頭一動,忽睜大眼睛看向夏輕凰,“莫非……是大夫人?”

當日她因大公子許知文之死被聆花陷害,被許知瀾背叛,但追究其源頭,不過是因爲大公子和她撞破了當時還是太子的吳帝許安仁和兒媳吉氏的好事而已。

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後來許安仁登基,許知言爲了讓歡顏光明正大地返回自己身邊相伴,安排了吉氏出家,解了公媳名分,也解了許安仁心結,不再追究歡顏歸來之事。

夏輕凰果然答道:“可不是她呢,當了不到一年的尼姑,就被錦王妃帶回京來,光明正大送入宮了!不久便美人、婉容、貴嬪一路往上爬,現在已是淑妃了!飫”

“她既無子女,孃家又無勢力,多得錦王府臂助,自然和錦王府走得極近。據說她生得很像錦王生母莊懿皇后,而小世子則像極了錦王小時候,吳帝病得迷糊,時常會把吉妃當作莊懿皇后,把小世子當作錦王,寵愛異常。如此一來,章皇后在後宮的地位都開始受到威脅,若有機會除了小世子,順帶搬了吉妃,當然不會錯過。”

歡顏便覺胸悶,“可惡啊,錦王幾乎一輩子都被卷在這些事裡,難道小世子也要給捲進去麼?”

夏輕凰嘆道:“想不給捲進去,也不難。除盡對手,獨得帝寵,如我們太子現在這般,誰也動搖不了他的位置時,又有誰敢起心害他?斑”

“可錦王又怎麼做得到!他的對手都好厲害,一直把他害得很慘……”

“所以,他現在應該也在努力,不想小世子重蹈他的覆轍吧?”

“我看得出,他過得……並不快活。”

歡顏不覺難受,趴在桌上靜默下來,眉間盡是愁鬱和擔憂。

夏輕凰忽然明白了,“啊,原來太子是吃醋了!”

歡顏擡起頭,“你說阿尋怎麼了?”

“吃醋了呀!”夏輕凰笑起來,“我就說他不會無故地惱怒,原來是你太缺心眼。你都是咱們大蜀的太子妃了,還那麼關心錦王做什麼?”

歡顏便問:“換了你嫁到吳國來,阿尋的死活你便不管了嗎?”

夏輕凰不覺躊躇,“也是哦……”

歡顏又道:“何況旁人不知,難道你不知道,那個小世子是我親生的嗎?”

她停了停,又道:“我當年丟開他,是爲了他不跟着我受苦;如今我安定下來,想將他要回來卻不容易了!”

夏輕凰忙道:“你快別動這念頭。你和許知言無名無份,既然把孩子交給了他,他那廂已經認祖歸宗了,便是尋常人家都不可能再還給你,何況這樣的皇家嫡孫?便是錦王給你哭兩聲哭軟了心腸,聽說那錦王妃是把小世子當親生骨肉養的,小世子漸漸懂了事,也只認錦王妃是親孃,又豈肯把孩子還你?再則,太子面上也難看。”

歡顏沮喪道:“我原也說過我不想當他的太子妃。他原可以找個清清白白的大家小姐爲妻,哪個不比我強?”

夏輕凰上下打量她道:“其實我也奇怪他爲什麼那麼迷你。你研究起醫藥來的模樣雖有幾分靈氣,但平時實在有點木,怎麼看怎麼呆頭呆腦的樣子……”

歡顏看她一眼,說道:“可能看姐姐這樣精明利落的人看多了,所以便只看我這樣的順眼了……”

“……”

夏輕凰給她堵得說不出話。

轉頭一想,歡顏有時說的話的確刻薄,可義母葉瑤說起她來,委實比利箭來毒上三分。

於是,她也便不覺得歡顏的話難聽了,只拍拍她肩道:“嗯,這麼說起來,你的確挺順眼的。”

順眼什麼的,的確是對比出來的……

她想了想,又問:“卻不知錦王妃看你順不順眼?”

歡顏眼睛亮了亮,說道:“自然順眼。錦王妃溫柔得很,對小世子也好,和我說了許多小世子的事情。——因爲聊得投緣,說這兩日會帶了小世子過來和我做伴。”

夏輕凰正喝着茶,差點沒嗆着,“你和她投緣?她搶了你心上人,搶了你兒子,你還說和她投緣?”

歡顏怔了怔,聲音終於弱了下去:“也……不算搶吧!我其實很謝她這麼些年來那樣細心地照顧知言和思顏……”

夏輕凰聽她不知不覺間改換的稱呼,心裡不由一沉,問道:“歡顏,你是不是還喜歡着錦王?”

歡顏抱着膝,臉龐不覺泛起紅暈,默默地垂着頭沒有回答。

夏輕凰又道:“如果錦王讓你回去,錦王妃又能容得下你,你會不會拋下太子,去和他們過日子,一起守着小世子長大?”

歡顏呆了呆,問道:“這樣也行嗎?”

更驚駭的是夏輕凰,連忙搖着她的肩道:“當然不行!你已是蜀國名媒正娶昭告天下的太子妃,事關兩國國體,便是你丟得起這個臉,太子和國主他們都丟不起這個臉!你不可以轉這個念頭,知道麼?”

歡顏給她晃得頭暈,鬱悶道:“我沒轉這個念頭,這不是你剛纔提議的嗎?”

夏輕凰真想咬下自己的舌頭來,一字字說道:“那麼我告訴你,你萬萬不能轉這個念頭!還有,你已是太子妃,是太子蕭尋的妻子,你不能喜歡再喜歡許知言了,知道嗎?”

歡顏苦惱道:“可我一直喜歡他,明知他已另娶,我已另嫁,我還是喜歡着他,該怎麼辦呢?”

夏輕凰呆住。

身後彷彿有點動靜。

她轉頭,便見蕭尋倚着門櫺抱肩站着,也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她真的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很用力地咬着,很想就此咬下來。

而蕭尋和她四目對視,已淡淡道:“輕凰,不早了,你回去吧!”

夏輕凰無力地看了眼歡顏,默默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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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走近,歡顏仍抱着膝坐在榻邊,不安地掃他一眼,用力地絞着自己袖子,許久才道:“阿尋,對不起。”蕭尋靜靜看着她,問道:“要多久?”

歡顏不解。

蕭尋道:“你曾讓我給你一點時間斷掉念想,我想知道,是多久。”

歡顏張了張嘴,沒能回答,黑而大的眼睛裡有薄薄的霧氣。

蕭尋點頭,“我明白了,我只是你被人捨棄之後的選擇,而且是你娘和我一起逼你做下的選擇,是不是?如果有機會,你早就回錦王府一家團聚了,是不是?”

這回歡顏答得很快:“不是!”

蕭尋便坐她身側,靜靜等她解釋。

歡顏只覺他眼神幽深,卻有一團火無聲灼出,逼得她身上直起汗意。

她終究擡起頭,抿緊脣道:“如果我橫了心找他們,早就一個人悄悄走了,又何必要跟你一起來?”

“因爲你不敢。”

“我……我怎會不敢?這四年多裡,我哪裡沒去過……”

“你怕他再趕你走,你怕受人冷眼,你怕兒子不認你,你怕……再受傷害!如果不是跟着我,你根本沒有勇氣再踏足這裡!”

蕭尋凝視着她,繼續道:“春天時,你想親自爲許知言治眼睛,也是想找到那樣一個機會,看明白他們的態度;如果不是你娘阻止,讓你在那時候便看到錦王的餘情未了,看到錦王妃的寬容大度,只怕……此刻你已心甘情願地成爲許知言的側妃了吧?我猜,你現在心裡是不是在怨着你娘,怨着我?”

“沒有……”

歡顏避開他的眼神,許久才道,“這世上就數你和孃親待我最好,我感激你們都來不及,又怎會恨你?”

感激……

“小白狐……”

蕭尋苦澀地笑。

歡顏忽然間更難受了。

她不安地站起身,走到窗邊默默看着外面的秋意蕭瑟,輕聲道:“阿尋,別叫我小白狐了。我從來不是山間的狐妖,從來不想魅惑誰,而且……我已不那麼年輕單純了。你看,顏兒都那麼大了……”

難堪瓊玉驚心骨,坐覺清寒幾倍添(一)

更新時間:2012-8-25 0:58:02 本章字數:3987

蕭尋沉默片刻,執着地走到她的身畔,從身後輕輕將她擁住,“可在我蕭尋心裡,你便是到了八十歲,還是那個總想欺負我、卻總是被人欺負得躲到我懷裡的小白狐。”

歡顏不知怎地便特別地想哭。

她甚至果然轉過身來,像給人欺負了一般,躲到了他的懷裡哭泣。

蕭尋很無辜,很無奈,卻嘆息一聲,用結實的臂膀將她緊緊擁住。

給窗外的風撲得有點兒冷的身子,便很快被他的胸懷包圍得溫暖起來餿。

她聽到他低低在耳邊道:“若你實在想要那個孩子,我便幫你奪回來,咱們帶蜀國去養大。”

歡顏想,他又在哄她歡喜了。

但總算還有人肯哄她郟。

她不必再像流浪的那四年,夜裡哭醒了時,只能抱着小白猿呆呆坐在寒風凜冽的山邊或荒野裡,流着淚默默等候天亮。

在她的夢想裡和她相依相隨的那個人,從前便寡言少語,罕有出語哄她歡喜的時候。

待她孤孤單單淪落天涯時,夢裡那少得可憐的歡聲笑語,總會在醒來的那刻化作萬箭穿心。

如今……他即便還願意說哄人歡喜的話,對象也不會是她了吧?

她的眼睛又有些潮溼,捏着蕭尋衣襟道:“阿尋,謝謝。”

不因爲他說要替她奪回孩子,只因爲在她孤單害怕的時候,總有他相伴左右,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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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二三日,景和帝許安仁終於傳旨接見蜀國太子妃夫婦。

他們久知許安仁病情不輕,待見到許安仁本人,還是吃了一驚。

不過四年多沒見,他竟像老了十歲一樣,花白頭髮,黑瘦面孔,連雙眼都有些渾濁。

他打量着歡顏,許久才道:“原來你纔是夏一恆的女兒。不能怪朕認不出啊,這模樣,也忒俊了些,不像他啊!”

如今歡顏不但是兩國認可的蜀太子妃,已是欽封的安平郡主,聞言便叩頭道:“回皇上,臣妾生得酷肖母親。”

許安仁點頭道:“上回蜀主密奏,也有提及。那些佞臣可惡啊,害你們一家三口天各一方二十年……總算如今沉冤得雪,你也有了好歸宿,朕對夏將軍也算是有個交待了!”

歡顏道:“皇恩浩蕩,臣妾誓不敢忘!”

許安仁說得幾句,便已咳了起來,一旁忙有人上前撫背順氣,又在問道:“皇上,要不要傳太醫?”

許安仁搖了搖手,轉頭問道:“記得你從小學醫,連知言的雙眼都是你想法子治癒的?”

歡顏道:“錦王才識出衆,卻半生坎坷。得以雙目復明,此乃老天垂憐,臣妾不敢居功!”

許安仁聽她談吐得宜,卻也高興,說道:“即便是天意,能從你那裡想出法子來,也算是難得了!來,也來給朕診一診脈,看朕這病怎樣。”

歡顏忙應道:“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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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忙有人扶過許安仁的手,墊於一小枕上;又有人搬來張小木杌,歡顏屈一膝上前坐了,細細診了一回,依然退開,跪稟道:“皇上長期操勞國事,以至憂慮傷脾,氣虛血滯,肝木忒旺,肺經太虛,如今當有倦怠無力、頭暈目眩、時時盜汗等症候。”

一旁隨侍的大太臨李隨已笑道:“果然是個名不虛傳的,這一樣一樣的,說得絲毫不差呢!”

許安仁便道:“那你瞧着,朕這病還治得治不得?”

歡顏道:“請皇上放寬心胸,按太醫所開藥方慢慢調養,以皇上綿厚福澤,必可逢凶化吉。”

許安仁笑道:“你倒是乖覺,無怪蕭太子這般愛寵!”

蕭尋笑道:“皇上天威,她才收斂些。素常在家,卻跟個猴兒似的,鬧騰得厲害呢!”

說得許安仁並李隨等人都笑起來。

再敘上片刻,蕭尋留下和許安仁單獨說話,歡顏卻被內侍引去拜見章皇后及貴、賢、淑、德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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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小在在太子府長大,原和諸后妃都見過面。

不過她的身份今非昔比,連章皇后都執了她的手慈和溫柔地說了許多的話兒,又賞了許多的東西。她彷彿根本不記得,就在五年前,她曾親口下令,要人把她一頓亂棍打死,丟出府去。

吉淑妃所住清寧殿最遠,年紀也最輕,歡顏最後纔去拜見的她。

原想她身份尷尬,也不便多留,過去行個禮便可告退了。誰知剛到清寧殿門前,便聽那邊有幼童奶聲奶聲地喚道:“姑姑!”

歡顏心裡一跳,轉頭看時,已是萬分驚喜。

那邊幾叢修竹邊,慕容雪攜着小世子正向她走來,另有一美人坐於竹邊小亭內,正含笑看着她。

到底骨肉連心,小世子那日和她相處半天,已然和她熟識,且親近異常,小短腿跑得飛快,丟開慕容雪便撲到她腿上。

歡顏又是歡喜,又是心酸,忙將他抱在懷裡,走到吉淑妃跟前才放下,向吉淑妃行禮。

吉淑妃忙挽起她道:“都是一家人,何必來這虛禮?我名義上雖比你們長了一輩,年紀也大不了多少。你們不見外的話,咱們便在這裡吃吃果子喝喝茶,說話也自在些,豈不是好?”

歡顏忙應了,那邊便有人在石凳上鋪了錦墊請她坐了,果然奉了新鮮的點心、果子和清茶上來。

小世子極討喜,在慕容雪身邊轉了片刻,見歡顏坐下,便又依偎到她身畔。

歡顏將他抱在腿上坐着,看他軟乎乎胖嘟嘟的漂亮面龐,和那雙比他父親還要美麗純淨的眼睛,只覺心都柔得快要化開一般。記得他喜愛吃甜食,牙卻不大好,便嚐了幾種麪點,挑了個微甜的藕糕遞給他。

小世子接了,待要咬時,又側過頭來看她母妃。

慕容雪笑道:“放心,你這姑姑嘗過的東西,吃了絕對不會肚子疼!”

小世子這才笑嘻嘻地咬了一口,又拿了一個送到歡顏脣邊,說道:“姑姑也吃。”歡顏開心之極,說道:“好,顏兒吃,姑姑也吃!”

便就着小世子手裡,將那個點心咬了,慢慢地咀嚼下去,卻覺這一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這一生也沒見過比她的思顏更可愛討喜的娃娃。

慕容雪卻在問吉淑妃道:“那日下毒的宮女,後來到底怎麼死的?”

“懸了樑。”

吉淑妃看了眼中宮方向,略略壓低了嗓音,“我便不信入了暴室,還能想死便死,想活便活。但如果有人鐵了心想要滅口,我們也攔不了!”

慕容雪愁道:“現在便已這樣,日後若是豫王登基,安有我們活路?”

吉淑妃卻笑了起來,“我這一生,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便是立刻死了,也不枉來這人世一趟,又有什麼好怕的?”

慕容雪道:“我們是沒關係,畢竟路是我們自己選的。不想被別人踩死弄瞎,便得把想踩我們的人踩倒在地。只可憐我們思顏,他纔多大?若是知言敗了,誰又能護得住他?”

吉淑妃拈一粒松子仁在手中,輕輕送到口中,淡淡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真有那一天,也只能怨他命不好……要麼當太子,要麼死,他從成爲錦王世子的那天起,便逃不了這個命!”

歡顏手腕一顫,差點連小世子都抱不穩。

小世子正就在她手間喝着茶,她一晃間,頓時有茶水潑到了衣襟上。

歡顏一驚,忙丟開茶盞給他擦拭時,慕容雪已趕過來幫着收拾,笑道:“顏兒,你是不是又在姑姑懷裡亂動了?都說你文靜呢,我怎麼就覺得你跟猴兒似的淘氣?”

小世子委屈道:“我沒亂動,是姑姑亂動啦!是姑姑跟猴兒似的淘氣啦!”

歡顏忙不迭地點頭道:“嗯,是我……是我不小心晃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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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堪瓊玉驚心骨,坐覺清寒幾倍添(二)

更新時間:2012-8-27 1:16:32 本章字數:4194

蕭尋瞧了他一眼,“或許吧!”

歡顏道:“那你何不想法幫他一把?他繼位總比那個乳臭未乾的豫王繼位好吧?”

“這是他們吳國的事,只怕咱們插不上手。”

“你又哄我呢!你和楚瑜那些吳國大臣交往不少吧?何況你是蜀國太子,未來的國主,誰不知你說的話等於蜀國的態度。若是蜀國支持錦王,錦王的勝算立刻會大很多吧?”

“可萬一錦王失敗呢?吳蜀交惡,更可能坐視蜀國被狄人侵襲。我們還是靜觀其變的好。崢”

“可你方纔不是說,若繼位皇帝受了咱們大恩,應該會一力相助?若你袖手旁觀,蜀國被狄人襲擊時,吳國一樣會袖手旁觀吧?”

蕭尋目不轉睛地盯着歡顏,忽問道:“歡顏,你以前不是從不理會這些事的嗎?怎麼到宮裡轉悠一圈,滿心裡打算起這些事來?”

歡顏依然玩着她的衣帶,垂頭道:“我親近的人都卷在這裡面,我想置身事外,只怕不容易吧?客”

“你親近的人?”

“你,還有小世子。”

她忽然擡眸,向他粲然一笑,“我的夫婿是未來的蜀國國主,我的兒子是未來的吳國皇帝,我想想便覺得開心。”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也是世俗之人,並不真的是山林裡的小狐妖,當然盼我親近的人一個比一個尊貴,一個比一個過得好。”

她的眸子晶亮,笑盈盈地凝視着他。

蕭尋忽然間有些不敢正眼看她,只是張臂,將她緊緊擁到懷裡。

歡顏聽到他的心跳,激烈而有力,卻很不均勻。

她環抱住他,輕聲道:“阿尋,我其實最盼你們一個一個都平安無恙。”

蕭尋許久才道:“我知道……”

馬車緩緩停下,外面小蟹在稟道:“太子,太子妃,到了!”

歡顏便含笑一推蕭尋,“到家了!”

蕭尋微笑道:“咱們自個兒的家在蜀都呢!”

歡顏已下了車,說道:“對哦,可我怎麼會覺得這裡也是家呢?”

她不自覺地往某個方向眺望着,說道:“這時候,我那鳳儀樓前面的薔薇花大約都謝了吧?”

“不過秋菊和木芙蓉一定已經開了!”

蕭尋這樣說着,忽然間又鬱悶了。

他問:“歡顏,你記得蜀國在哪邊嗎?”

歡顏指向她正眺望的方向,說道:“不是那邊嗎?”

蕭尋呻吟一聲,拉了她就往府裡走,一路嘆道:“我盼着從此後你不要再離開我一步。我真怕……我真怕你走得遠了,再也找不到走回我身邊的路。”

歡顏也很鬱悶,說道:“真不能怪我,今天陰天,沒太陽,更分不出東西南北了!下回我出門把羅盤帶上吧!”

蕭尋道:“在羅盤上標記好我在的位置,找起來就方便了!”

“羅盤有這麼神奇的功能?”

“我希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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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便下起了雨,且連着幾天都是陰雨綿綿。

歡顏照常在府裡看看醫書佛經,研究研究蕭尋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藥材。

她並不全信慕容雪的話。

她某些方面雖然遲鈍了些,可並不是白癡。

若是將心比心,換作她處在慕容雪的位置,絕不可能這麼豁達地向情敵示好。

何況慕容雪沒有生育,未來的富貴尊榮都縈繫於小世子身上,若真讓小世子和歡顏太過親近,縱然歡顏無法將他帶走,對於她在小世子心目中的地位也將大有影響。她不可能真的對歡顏推心置腹,多半別有所圖。

歡顏不想被人利用,但自此便格外地留意蕭尋行蹤。

但老天爺着實很公平。

它給了歡顏在醫術和琴棋書畫等方面非凡的天賦,也給了她美麗的容顏,卻也毫不客氣地剝奪了她其他方面的能耐。

比如她學不來女紅;比如她總是渾渾沌沌辨不清東南西北;比如她煮的食物能讓人避退三舍,連蕭尋都敬而遠之;再比如她怎麼也弄不清權術鬥爭裡的真真假假,或者亦真亦假。

蕭尋幾乎每日都有應酬。

東家王侯、西家將相,他有的是好人緣,——至少是面子上的好人緣。

他所接觸的大臣,歡顏全然看不出固定在哪個派系,更看不出他有和錦王作對的意思。

但他每次回來時,都像很疲憊,特別翻閱蜀國密報過來的北疆軍情時,眉頭許久都緊鎖着。

歡顏明知蜀邊不靖,也便不敢再拿瑣事擾他,只旁敲側擊地向夏輕凰、小蟹等人探問朝中的動靜。可瞧來瞧去,並看不出景和帝有立豫王的意思,也看不出錦王得到景和帝命不長久的消息後有什麼動作。

歡顏思念小世子,但她明知蕭尋很不樂意她去錦王府,也便心虛得並不敢去。

因爲她的確還在思念着另一個人,已經沒有勇氣去面對的另一個人……

又隔了數日,她將新近練制的度厄闢毒丹、養魂歸元丹各取了十粒,用玉瓶裝了,令人送給錦王妃,“就說是我按古方調配煉製而成,雖不是什麼靈丹妙藥,也算是很難得的了,可以備着以防一時之需。”

慕容雪很快回了謝禮,卻是兩盤糕點並一幅字。

那幅字用上好的宣紙寫着,字體端端正正,卻很是稚拙,必是出自小世子之手。他雖幼小,顯然承繼了父親的穎慧,加上教養得宜,這幅字居然也像模像樣。

卻是抄的一首詩經《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爲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躬,胡爲乎泥中!”

天黑了,天黑了,你怎麼還不回家?

不是因爲君王的原因,你怎會勞苦奔波在風露泥淖之中?

歡顏手一顫,宣紙滑落在桌上。

旁邊一隻手伸出,將那紙拈過。

歡顏擡眸,便覺笑容都擠不出來了,“阿尋,你回來了?”

蕭尋掃了一眼,卻笑道:“字寫得不錯,看來比你聰明呢!”

他彷彿沒發現那詩的言外之意,只提起食盒,拈了塊點心嚐了,笑道:“點心味道也不錯。錦王府送來的?”

歡顏道:“我想着上回思顏中毒的事,有些不放心,近日便制了兩樣藥丸子送過去,錦王妃便回了禮過來。”

蕭尋嘆道:“我吃醋了!”

歡顏莫名地心慌起來,急急收着小世子的那幅字,說道:“我不過是給思顏一點子東西罷了!”

蕭尋從後擁着她,笑道:“我便是吃思顏的醋!你只怕他給人下毒,怎麼不怕我給人下毒?”

歡顏道:“我天天就在你跟前,自然不怕你給人下毒。”

“假如有一天,你不在我跟前呢?”

“除非你自己走得遠了!”歡顏轉身,擡頭看向蕭尋,黑眸亮閃閃的,“你不會走遠吧?”

蕭尋看着她瑩潔如玉的面龐,忽而輕笑,說道:“只怕想走遠的是你吧?”

歡顏道:“你盼着我走遠,我便走遠了!”

蕭尋笑道:“我不盼你走遠,我盼你一直在我身邊,有好東西都先給我,再給別人。”

歡顏便去一邊找了找,用帕子託了兩粒藥丸給他,說道:“來,先吃兩粒!回頭我再配個百來丸,天天讓你當糖吃,怎樣?”

蕭尋正要去接時,那廂侍女道:“太子,吃不得!昨天配好藥,太子妃拿了一粒嚐了嚐味道,便放在桌上,結果小白偷吃了,已經拉了一天一夜的肚子了……”

蕭尋駭笑,“小白狐,你這是拿我試藥呢?

歡顏道:“這藥本就是重傷或重病體虛之人才能服用。我因爲預備給小孩會服用,裡面摻了糖漿,只用舌尖嚐了嚐味道來着,誰知小白主動給我試藥……若你不介意,也可服用兩丸,讓我看看健康人吃這藥後具體有哪些負面作用。”

難堪瓊玉驚心骨,坐覺清寒幾倍添(三)

更新時間:2012-8-28 1:13:25 本章字數:3827

吉淑妃微笑道:“也沒什麼大不了。近來天氣轉涼,我剛給小世子預備了兩套衣裳,正想呆會讓你帶回去呢,現在先讓他換上一套,也很方便。”

慕容雪應了,便讓奶孃攜了小世子,跟着吉淑妃入殿去換衣裳。

而亭中便只剩了歡顏和慕容雪二人。

慕容雪輕笑道:“思顏和他父親一般的性情溫和,雖是極小,但已經挺懂事了,跟個貼心小棉襖似的,着實招人喜愛。”

歡顏想,她該說點什麼來,感謝她和錦王的辛苦養育教導吧餿?

但她嘴動了動,又懶懶地不想說了,只低頭喝茶不語。

若是早知她只尋覓三年便找到了醫治許知言眼疾的法子,她該狠下心腸,讓孩子跟在她身邊受幾年苦,日後加倍待他好補償他,也比如今喚着別人母妃,卻喊着她姑姑強。

——可當時,她又怎知道,她會不會窮盡一生也找不出治他眼疾的法子呢燮?

她可以忍飢挨餓,風餐露宿,受盡辛苦,難不成讓她小小的孩子跟着她這樣流浪勞碌一輩子?

慕容雪嘆道:“你也放心,他雖不是我親生,但我早把他看待得比我自己性命還重要。便是幫着知言在這朝堂內外努力周.旋打拼,爲的也是這孩子。我希望他尊貴健康地長大,不會像他父親那樣受人暗算陷害,時常面臨不測之險。”

歡顏道:“我也盼他過得好。爭不爭那什麼位子的,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讓他開開心心長大成人。”

慕容雪苦笑道:“歡顏姐姐,你以爲是知言願意去搏去爭去鬥嗎?你也看到了,他處處容讓,與人無爭,對手有沒有放過他!我們這小世子也一樣,要麼一世尊榮,萬民景仰,要麼……被人謀害,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

歡顏不覺變色。

她許久才道:“我只懂醫術,不懂權術。可否請教王妃,如今,錦王的贏面有多大?”

慕容雪沉吟道:“原來大約有五成吧?父皇屬意錦王,我父親自然也全力維護咱們。可如今,恐怕不成了……”

她看向武英殿的方向,無奈地抿了抿脣,嘆道:“今日之後,能有兩三成勝算,就不錯了!”

歡顏一驚,忙問道:“爲什麼?”

但慕容雪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悵然道:“我們倒也罷了,只是稚子何辜啊!近來我都睡不安穩,每每夜間驚醒,摸到顏兒還在身邊,才覺好受些。也不知這樣一家和樂的日子還有多少天……”

歡顏深知慕容雪所言不虛。

她早已見識過許知言那些對手的厲害。如今許知言已明着參與奪位,且已在朝中建立威望,一旦落敗,繼位者絕對不會放過他和小世子……

她已覺出慕容雪分明想告訴她什麼,卻又待說不說,遂單刀直入問道:“歡顏愚鈍,請王妃明示,爲何過了今日,錦王只剩了兩三成勝算?”

慕容雪輕笑道:“歡顏姐姐,這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我本來預備常帶了知顏去蕭府看望你,畢竟……你也不可能時常到吳都來,能讓你們多些相處的機會,總是好的。可知言不許我去。”

歡顏呆住,“爲……爲什麼?”

“他怕我把你捲進來。他說你現在很好,他希望你一直這樣好好地過下去,鑽研你喜歡的醫術,而不是你厭惡的權術。”

慕容雪已站起身來,看向換了新衣跟着吉淑妃奔跑過來的小世子,脣邊已有微笑,卻微帶淒涼。

歡顏追問道:“你來看我,不是隻想讓我和小世子多些相處的時候嗎?與權術又有什麼相干?”

慕容雪回眸看她,眼底便有了不加掩飾的失落和悲哀。

她道:“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可知言知道我憂心,只怕我言語不慎多說了什麼,會連累你們失和,便不許我過去了。便是今日,我也只說入宮探望吉淑妃,絲毫未提會等在這裡見你的事。”

歡顏背脊生涼,漸漸連手足都似涼了。

慕容雪雖不肯明說,其實已經暗示得七七八八。除非她真長一副榆木腦袋,纔會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慕容雪已過去牽了小世子,笑道:“時候也不早了,知言大約也在等我用府用膳。歡顏姐姐,我先失陪了!”

她又向吉淑妃道了擾,正要離去時,歡顏忽然過去,拉住她臂膀。

慕容雪怔了怔,輕聲道:“歡顏姐姐,該說的我都說了。若說更多,只怕知言該怨恨我了!他對你……着實比對任何人都好。”

歡顏無暇猜測她在怎樣的心境下說出這樣的話兒,只附到她耳邊低聲道:“今日我爲皇上診過脈,太醫只圖邀功,一味用大補之藥,雖得保得皇上一時無恙甚至好轉,卻可能引發其他暗疾。”

慕容雪驀地轉身,“你的意思是……”

歡顏極輕地說道:“若無意外,暗疾應該會於半個月後發作,至晚不超過二十天。一旦發作,無藥可醫,生死只在頃刻之間。”

慕容雪眸光閃動,同樣輕而清晰地回答:“謝了!”

她也不要侍女乳孃幫忙,親手抱起小世子,匆匆踏向殿外。

歡顏目送她離去,轉頭看向武英殿的方向。

那裡,蕭尋依然在和景和帝密談。

天真的好像冷起來了。

秋日的風捲起落葉,蕭蕭瑟瑟地在地上翻滾。

歡顏忍不住抱了抱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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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賜宴,禮部及幾位朝中大員奉陪,卻耽誤到傍晚纔出宮。

路上,蕭尋問道:“歡顏,這皇帝的病是不是沒救了?”

歡顏心不在焉地玩着衣帶,瞥他一眼道:“你爲什麼這樣猜?”

蕭尋微笑道:“所謂醫者父母心,如果你覺得有救,至少會開個方子留下來,或求閱太醫所開方子做些調整。這樣連一點診療方法都沒有建議,你必是認定無藥可救了!”

歡顏道:“太醫一直開着上好的藥爲他調養,一時倒還不妨事。但我看那脈象的確險,大約熬不到過年了。左右是熬不過去的,若我開了方子,便是多熬個十天半個月,也未必有人說我一句好;若給有心人趁機作起文章,反說是服了我的藥不見效,害了皇上,豈不糟糕?我還想多活幾年,我也不想把你都給連累了,只能不開藥了!”

蕭尋看她半天,嘆道:“說你笨吧,有時候你又夠機靈;說你聰明吧,有時候你笨得可以氣死人!”歡顏道:“吃一塹,長一智。太子府裡看了那麼多年勾心鬥角,自己也給害了那麼幾回,我便是再笨,也該學得聰明些了吧?”

蕭尋笑道:“就是在我跟前時常裝傻充愣沒心眼。”

歡顏道:“你滿身都是心眼,我有沒有心眼就無關係啦!”

蕭尋便托腮苦思:“喂,小白狐,你這是讚我呢,還是罵我呢?”

歡顏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理他。

蕭尋正思量着今天又是哪裡惹她不痛快時,歡顏忽轉頭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回蜀國?”

蕭尋怔了怔,說道:“這可未定呢!蜀國北疆不安,近來陸陸續續已經打了幾次不大不小的仗,看來早晚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我本藉着過來問安之際,親來探探吳國動靜,看能不能約同他們一起北擊狄人。可北狄目前避開了吳國的臨邛王慕容啓,目標只對着咱們蜀國;吳國君臣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金鑾殿下那把龍椅,大約還在盼着借狄人的力量折一折咱們大蜀的銳氣。如今雖不便明着拒絕蜀國求援,多半也會找機會拖宕下去。”

他沉思片刻,皺眉嘆道:“若是繼位皇帝曾受咱們蜀國大恩,大約也會一力相助。不過這樣算是,可能是明年春天的事了,邊境那邊恐怕等不得……”

歡顏笑道:“若是錦王繼位,以他的才識遠見,必定肯幫我們。”

難堪瓊玉驚心骨,坐覺清寒幾倍添(四)

更新時間:2012-8-30 0:43:09 本章字數:4720

蕭尋說道:“算了,既然是給小娃娃吃的,我就不吃了……不過我也愛吃甜的……”

他悄然縮回去取藥的手指,笑嘻嘻地觸向她的脣。

侍女知趣,忙悄悄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歡顏慌忙閃避着,嘀咕道:“大白天的,鬧什麼呢……”

蕭尋吃吃笑道:“你不知道我就喜歡大白天的鬧麼?餿”

大白天的,他不僅能將她的容貌身姿看得更清晰,還能把她眼底的喜怒悲歡看得更明白。

他其實很想將她看得更深。

他無法形容自己在得到她後那愈發深重的恐懼,時刻擔憂着失去她的恐懼圪。

原來,失去,遠比得不到可怕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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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蕭尋每日若無其事地陪着歡顏說笑逗樂,歡顏平時並覺不出異樣,但在某些時刻,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出他壓抑着的情緒。

他如此深而重地輾壓着她,兇悍得她止不住地痛楚呻吟。

她的指甲在他堅硬結實的臂膀上掐着一道道紅痕,額際鼻尖,盡是細密的汗珠。

她低低地求他,“阿尋,阿尋,別這樣……”

蕭尋略略放開她,垂眸看她。

他的黑眸不若素日清亮如明珠,深邃如暗夜裡的井,***迷亂裡有說不出的沉鬱。

歡顏努力地分辨着,還沒來得及辨出他眼底到底是惱恨還是擔憂時,蕭尋已璀璨一笑,柔聲道:“怎麼了?這便受不住了?”

歡顏眨着黑眼睛,好久才道:“蕭尋,你是不是變了?”

蕭尋問:“我哪裡變了?”

歡顏茫然道:“不知道。”

蕭尋將頭埋入她膩雪融脂的頸窩間,輕輕地啄吻着,低低道:“或許,是你後悔跟我了?”

“沒有……”

歡顏答得很快。

她想了想,又道:“阿尋,你別多心好嗎?我不會對不住你。我等着……等着你處置好這邊的事,便跟你回蜀國去。我還想看看我樓前的芙蓉花開得怎麼樣呢!”

蕭尋粗重炙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耳邊,聲音如此地模糊着:“你不是喜歡錦王麼?”

歡顏嗓間異常地乾涸。

她望着帳頂的承塵上精繡的纏枝百合花卉,低低道:“錦王……他們一家三口好端端的,我沒想過摻和進去。”

只說沒想摻和,卻絲毫沒有否認蕭尋的話。

小白狐喜歡錦王。

哪怕已經嫁給他,哪怕已經是他的人,她依然只喜歡錦王……

連甜言蜜語哄哄他也不肯嗎?

他忽然在她肩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歡顏還沒來得及驚叫,身上猛地一重,小腹間如被錘子般兇狠捶過。

“阿尋……”

她痛呼,待要掙扎時,嬌小的身軀已被牢牢鉗於身下,再也動彈不得,只能由着他在自己身上馳騁,一下接着一下快速而有力地重重撞上,毫不容情地狠狠蹂躪。

他像一路攻城掠地勢如破竹的將士,面對着自己始終攻不下來的最後一道城門,終於失去了所有的耐性。不甘功敗垂成的怒火焚盡理智。

於是,一切亂了章法,只憑着本能用最後蠻力奮勇衝擊……

她的哀求,她的哭泣,她的呻吟,他都似已聽不到……

蕭尋喘着氣終於撤開身時,纔看到她身下在流血,不由地打了個寒戰,神智才慢慢清醒過來。

歡顏靜靜臥在牀上,光潔美麗的身軀由着他搓圓捏扁,肆意擺佈,肩頸胸腹間有了青紫的瘀痕,脣色臉色卻都是煞白,玉簪寶釵都已鬆散掉落,汗溼的黑髮凌亂鋪在枕上,連氣息都微弱了。

他在做什麼?!

這是他一向寵着縱着立誓要一生相守相護的夏歡顏!

“歡……歡顏!”

他忽然間慌亂起來,張臂將她擁到懷裡,小心地撫着她肌膚幾處青紫,親着她的面龐,低低道:“對……對不起。我一時興起,用力大了……”

歡顏伏在他胸前,冰冷的手足好久才緩過來,卻已哭出了聲,“蕭尋,我討厭你……”

蕭尋道:“嗯,我錯了!待會你打我……不,你用針扎我,我給你試藥,試針,好不好?”

“不好……我想回蜀國去了……”

歡顏嗚咽,聲音裡帶了幾分絕望,“我根本便不該來……我什麼都做不了,你卻瘋了!”

“對不起……”

蕭尋牽過衾被,蓋在她身上,將她抱得緊緊的,感覺着她柔軟貼着自己的玲瓏身軀,沉默許久才道,“我想我的小白狐能陪我一輩子。可我知道我的小白狐並沒有這麼想。我只是……你被許知言拒絕後,不得已的退而求其次。如果有一天,許知言有那個能耐護你愛你了,只怕他招一招手,你便會毫不猶豫地棄我而去吧?”

“沒有……”

歡顏淚水汪汪,凝噎着回答,“我沒有忘記我已是你妻子。我不會離開你,更不會丟你的臉。”

蕭尋垂眸看她,眸光卻是無力。

他設盡機心,愛戀多少年,束縛她的,依然只是他們的夫妻名分,他的臉面。

他最想要的感情的迴應呢?

她從沒主動說過喜歡他,從沒主動擁抱過他,從沒主動親過他……

他並不敢貪婪。

如果沒有敵手,他應該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她向他開啓心門的那一天。

可她卻不只一次地承認或默認,她喜歡着另一個男子,哪怕她已是他的妻子……

甚至,此刻,她依然哽咽着在說道:“我已經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我只盼着他好端端的,小世子好端端的,你……你也別使絆子害他,好嗎?他們都好端端的,我才能安心……”

蕭尋捏起拳,胳膊上的肌肉因用力而堅硬如鐵。

他道:“歡顏,他們吳國內務,我從來都沒插手,又怎會去害他?我只想着可不可以和他商議商議,把你那孩子要過來,免得你總是牽腸掛肚……”

“真的吧?”

“真的。”

那麼,應該便是真的吧?

畢竟,說蕭尋暗中相助八皇子的,只是慕容雪,而不是許知言。

那個能輔助許知言走到今日這樣權位的女子,絕對不會是個簡單人物。她沒必要去信任一個外人,而不信任相知相識這麼多年的蕭尋。

她在這方面並不精明,不可能幫到許知言或蕭尋,但至少要做到不給人利用,免得不小心成了對付誰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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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便是九月九,重陽節了。

今年的中秋節,他們是在前往吳國的船上度過,自然一切從簡,重陽節便不肯草草了事了。

主管令人把各處打掃收拾了,掛了各色花燈,擺了各類菊花,買了大螃蟹,又預備了許多茱萸,令侍女們四處插上。廚房裡的蒸屜上早預備了各式各樣的重陽糕,又有人先端了兩盤來讓歡顏品嚐。

歡顏嘗着香甜,轉頭想着,這些中秋、重陽之類的佳節,人人歡喜,家家團圓,想必許知言一家三口也該和和樂樂吧?可惜她親生的骨肉,再沒機會和她團團圓圓過個節氣了。

這樣想着,她立時垂頭喪氣,帶着因拉了兩天肚子同樣垂頭喪氣的小白猿鑽回屋裡研究她的藥材去了。

巳正,錦王妃遣人送來幾樣花色糕點並兩壇菊花酒,又傳了話來,說王妃正帶着小世子在一家新開的茶樓喝茶,預備待會兒就近吃了飯,去給小世子挑幾樣配飾明日入宮佩戴,問蜀太子妃要不要過去敘敘話。

歡顏因看出蕭尋討厭她和錦王有所接觸,雖是思念小世子,錦王妃不過來探她,她也不便前去錦王府看望。此刻問清來人只有錦王妃和小世子二人,連忙應了下來,令人前去備車。

夏輕凰正在府中,忙道:“若你要去時,需我陪着才妥當。”

歡顏明知蕭尋必定吩咐過,絕對不放心她單獨外出,只得笑道:“自然要姐姐陪着。不然不小心迷了路,也許連回來的路都找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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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巳正,上午10點。

順便提下古代膳食時間,我手邊查到的資料是清代皇帝進膳時間。清帝分早晚兩頓正餐,早餐卯正一刻,即上午六點一刻;也可能推遲到辰正,即上午八點。晚餐爲午正一刻,即中午十二點一刻,也可能推遲到未正,即下午兩點。晚上六點左右進夜點心,已經不算是正餐,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晚餐吃得少對身體有益的緣故。其他時候茶點小吃隨意,無固定時間。

嗯,這是個小知識點。不過咱們如果說中午十二點吃晚餐的話,未必太過彆扭,因此我的小說裡依然把中午那餐寫作午飯了。

PS:因爲推薦的原因,明天不更新,週六週日都會更新。

PPS:童鞋們,手邊的月票都丟出來吧,隔天就過期作廢啦!嗯,餃子不是好人,可以丟給別的喜歡的作者~^^~

雲聚散,月虧盈,海枯石爛古今情(一)

更新時間:2012-9-1 9:56:00 本章字數:4105

其他人見太子妃去逛街,自家的車馬過去,又有夏輕凰陪伴,再不會有人阻攔。

有慕容雪派的人引路,很快到了一處茶樓,果然雅靜清爽,慕容雪帶了小世子正在後面的包間裡坐着,見她進來,急忙起身相迎。

小世子似比先前又長得高了些,見到歡顏也極開心,一對黑眼睛笑得跟月牙兒似的晶亮,連聲喚着“姑姑”,一蹦一跳地牽她的手坐到桌邊。

歡顏看他眉眼,越長越和許知言相似。只是她從小在許知言跟前長大,卻極少見到許知言有這樣明亮清澈的笑容。

她這般想着時,心裡已是一酸憮。

再看桌邊時,卻有蘸茶水寫的字。

小世子笑道:“我等得無聊,孃親便讓我練字來着。姑姑,你知道麼?茶水也能當墨汁用呢!”

他說着,用他胖乎乎的小手在茶水裡蘸了蘸,很快寫了“知言”二字,擡頭向歡顏問道:“姑姑,我寫的字漂亮麼?瑜”

歡顏忙道:“漂亮,漂亮!”

只是,子不言父諱。

小世子從會說話起便有飽學之士教導,父母又都出身不凡,家教極好,怎麼沒人教導他,應該避諱着,不能隨意寫或說父親名字呢?

可小世子蘸着茶水,又寫了兩個字:“歡顏”。

正在知言下面。

歡顏腦中忽然轟地一聲,胸癔間頃刻像被什麼東西充滿了,連氣都透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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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前,那個十歲的小小少年,抱着六歲的小小女孩,蘸着茶水在桌上寫字。

知言,歡顏……

他在他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黑暗世界裡恬淡地笑,溫柔地告訴她:“看,這是我們的名字。知言,歡顏。”

她的心口突突亂跳,急問道:“顏兒,這字……誰教你寫的?”

小世子道:“是父王啊!父王從前看不見時,就抱我在膝上教我寫字了。”

他緊接着又寫下“思顏”二字,笑道:“這是我的名字。”

慕容雪微笑道:“記得這名字什麼意思嗎?”

小世子道:“自然記得。思,思念;歡,歡顏……咦,和歡顏姑姑的名字一樣耶!不過父親和我說,我日後如果有出息了,就可以建起廣廈千萬間,庇佑天下寒士俱歡顏。我名字裡的歡顏,是這個意思。”

他寫下一個“雪”字,笑道:“還是母妃的名字好,單單就一個字。顏字的筆畫好多,我小時候好久都沒學會呢!”

慕容雪抱他到膝上,親了親他面頰,笑道:“現在纔多大一點,就在說小時候了,也不怕人笑話呢!”

小世子便不依,摟着慕容雪脖頸在她懷裡亂蹭着撒嬌。

而歡顏幾乎已聽不清後面的話,只覺眼前一熱,便有淚水涌了出來。

她忙走到窗邊,只作被風沙迷了眼,拿帕子揉着眼睛。

夏輕凰連忙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歡顏,如果呆着不舒服,我們還是回去吧!”

歡顏道:“回去做什麼?我還要喝這裡的好茶呢!”

她說着,果然坐了下來,便有慕容雪的侍女出去端了茶和茶盞來,也不許夥計進來,自己動手爲歡顏酙茶,又爲小世子換了茶。

慕容雪又哄小世子去歡顏身邊陪着。小世子並不懂得爲什麼母妃要他和歡顏親近,但到底骨肉連心,下意識便覺歡顏格外親切,也便爬到歡顏膝上坐着。

歡顏緊緊摟着他,卻似摟着失而復得的珍寶般,再也不肯放開。

夏輕凰心心念念,只想着一句老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若有女人肯這樣大方地代夫婿向舊情人示愛,還有把好容易養熟的養子交還的跡象,簡直可以在額頭上打上兩個字:聖人!

想來歡顏未必猜不出慕容雪別有用心。只是她與兒子分開已久,早已思念若渴,且這次若分離,再不知哪日纔有機會再見,當然萬分不捨,無論如何也不肯錯過和他相處的機會了。

夏輕凰明知此理,也不好相攔,只得站在身後侍奉,卻已手按劍柄,暗中提高警惕,唯恐變生不測。

但慕容雪和歡顏對坐着,一邊喝茶,一邊只聊着小世子種種趣事,從第一次寫字到最後一次尿牀,從拿顏料把書房塗得花花綠綠,到一個人爬樹上掏鳥窩,卻把小世子說得臊了,跳下來跑到慕容雪身上扭股兒糖似的撒嬌鬧騰,頓時少了幾分刻意教導出的斯文有禮,多了幾分四歲小男孩應有的天真淘氣。

歡顏見他鬧得歡騰,也便笑得開顏,只是不時別過臉去,悄悄地拭一拭淚珠。

小世子偶爾瞥見,便問道:“姑姑,你爲什麼哭啊?”

歡顏道:“姑姑沒哭,風沙吹到了眼睛裡,有點兒難受。”

小世子四周張望了下,想不通這好端端的屋子裡怎麼老有風沙吹到姑姑眼睛裡。

慕容雪品着茶,微笑道:“顏兒,你幫姑姑吹一吹眼睛,姑姑便好了!”

小世子聞言,果然跪在歡顏腿上,捧住她面龐,對着她的眼睛吹了兩吹,問道:“姑姑,好點兒沒?”

歡顏道:“好了,果然好了!”

可淚水卻似更忍不住了,直要往外涌,只得佯笑道:“屋子裡好像悶了點,我到窗邊走一走。”

遂放下懷中的小世子,走到窗前,將絲帕掩住眼睛,拭盡淚水,又深吸兩口氣,才覺好些。

低頭看時,小世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仰着小腦袋望向她,問道:“姑姑,真的不難受了嗎?”

歡顏道:“沒有,姑姑一點也不難受,姑姑開心得很!”

若你肯叫一聲孃親,姑姑會更開心……

這時,只聞慕容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去用吃點東西,呆會再去看看有沒有顏兒合適的佩飾吧!”

若論錦王府這樣的門第,上至皇帝后妃,下至各路親友,並那些素常交往的大臣,賜的賞的送的幼兒佩飾不知有多少,只怕開個佩飾鋪子都夠了,哪裡用得着去買?歡顏料着她必是找機會讓她和小世子相處而已,心中已是暗暗感激,且不去思考她到底是什麼用心,先自連聲應了。

慕容雪遂站起身來,笑道:“這家茶樓和隔壁那間酒樓是一個老闆開的,咱圖個方便,就走過去在那裡吃吧,也省得再乘車轎費心。”歡顏答應了,正要牽着世子一起過去時,慕容雪已“咦”了一聲,說道:“剛在哪裡玩了?瞧瞧衣襬上這灰!”

她轉頭喚奶孃,“快抱小世子去車上換件衣裳,呆會直接領我們訂的那個包間去吧!”

奶孃忙應了,抱起小世子便走。

歡顏看着小世子被抱走,消失在拐角間,已悵然若失。

慕容雪攜了她手向前走着,笑道:“沒事,待會兒就會過來找我們了!”

歡顏點頭,遂繞到茶樓內院向前走,果然有通到隔壁酒樓的迴廊。

夏輕凰留意周圍時,只兩三個粗使婆子走動着,都是老瘦孱弱之人,絕不可能構成威脅;而慕容雪身邊也只有一個叫淺杏的侍女,看着也不會武功;慕容雪出身將門,應該會些拳腳,可向來養尊處優,就是會武功也該有限。真要動起手來時,即便慕容雪埋伏了什麼高手,以她們相處的距離,不論是歡顏用毒,還是她夏輕凰用劍,想放倒這兩位真是輕而易舉。

她一時也猜不透慕容雪葫蘆裡賣什麼藥,只得先跟在後面且行且看。

彎彎曲曲行了好長一段纔到一個並不引人注目的包間,桌上卻已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餚饌十分精緻。

慕容雪攜歡顏坐了,又向夏輕凰、淺杏道:“這裡沒有外人,也便一起吃了吧!”

二人忙謝了,遂在下首坐了,跟着她們一起動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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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已預備好連載完後找輛板車,把文後的板磚都拉回來砌圍牆來着……木想到妹紙們板磚照拍,月票照給……餃子感謝大家的包容哈!

PS:新開的《仙家有女》是唯一男主,估計再不會爲男主爭嫋!不知道日後會不會評論區冷冷清清?抑或,換個掐點繼續爭?默默托腮……

雲聚散,月虧盈,海枯石爛古今情(二)

更新時間:2012-9-2 0:43:17 本章字數:3987

有歡顏這樣的妙手神醫在,夏輕凰並不擔心慕容雪會下毒,吃得倒也放心,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歡顏有些食不下咽,問道:“思顏呢?要不要等他過來?”

慕容雪道:“車子可能停得遠了些,他走得又慢。我們先吃吧,他小人兒家的,讓長輩等他豈不折福?”

歡顏聽得有理,只得先吃着,卻不時向外張望一眼。

這時,夏輕凰終於發現哪裡異常了怫。

這個包間的門所對的方向,是內院,而不是外院!

與門相對的另一側牆壁前放着一個屏風,屏風後隱約能看到放了張竹榻,大約是供客人休息的;竹榻上方掛着一幅山水畫。其他兩面牆壁則空空如也,更沒有門。

夏輕凰忍不住問道:“錦王妃,這裡也是酒樓待客的包間嗎?笆”

慕容雪笑道:“當然是,專門接待我們這樣不宜在外拋頭露面的客人。若是在外面包間,時不時有人走動,未免太鬧了,惹出事來也不好。”

如錦王妃、蜀國太子妃這樣的朝廷命婦,的確不宜在尋常酒樓露面。她說得有道理,夏輕凰也便無話可說。

隔了許久,小世子依然沒見影蹤。

歡顏焦急,但看慕容雪容色坦然,隱隱料得她另有打算,只能耐下性子,先草草吃完了飯菜,接過淺杏奉上的茶漱了口。

慕容雪並不掩飾她的別有用心,待歡顏疑惑地看向她時,便走過去牽了她的手,說道:“歡顏姐姐,我帶你看些好玩的事。”

歡顏奇道:“有什麼好玩的事?大約思顏更感興趣吧?”

慕容雪微笑道:“思顏小呢,只怕還看不出其中趣味來!”

夏輕凰不安,笑道:“不是說陪小世子買佩飾嗎?還是儘早去買了的好。回頭耽擱得晚了,只怕我們太子會懸心。”

歡顏道:“他知道有你陪着,還有什麼好懸心的?難不成怕錦王妃吃了我?”

夏輕凰苦笑道:“太子妃說笑了!都知道是錦王妃約出來的,錦王妃想吃,也不會這時候吃你吧?”

慕容雪瞥過她,眉眼間依然淺淺的笑意,“夏姑娘這話可算是說對了!若歡顏姐姐此時有什麼閃失,別說蕭太子和我們王爺,就是思顏長大了,我也沒法跟他交待呀!”

她說得坦白,夏輕凰便再無法擠兌這位極尊貴的錦王妃,眼睜睜看着她喚淺杏過去搭手把靠牆的竹榻挪開了些,然後親自動手,將屏風後那軸山水畫取下,向歡顏招了招手。

山水畫後的牆壁上,嵌了兩塊半寸見方的透明琉璃,旁邊則各有兩個小圓孔。

歡顏坐到竹榻前,對着其中一塊琉璃張望時,淺杏已取過兩個喇叭狀的瓷具來,將細頭塞入小孔中,另一頭便恰好在歡顏的耳邊。

而慕容雪已接過另一個瓷具,也***小孔中,從另一塊琉璃往裡探看,然後笑道:“他大約來了好一會兒了!”

歡顏只一看清那個玉清色的人影,手指已禁不住絞緊了袖子,側着耳朵靜靜傾聽那廂的動靜。

這酒樓顯然不是普通酒樓了;而這包間哪是爲了不讓客人拋頭露面?根本就是爲偷看竊聽另一個包間動靜預備的。

歡顏也不知這其間機關有怎樣的奧妙,但她的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包間裡的人,甚至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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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安然坐在桌前,靜靜地喝着茶。成說等隨從侍於身後。

他似已等了許久,微微蹙了眉側頭問道:“王妃和小世子還沒有過來?”

成說向外看了看,說道:“應該快了吧?這約的時辰也差不多了!”

許知言點頭。

這時,門外隨侍奔入,卻已微顯異樣。他稟道:“王爺,蜀國蕭太子到,說是應王爺之約而來!”

“我?”

許知言訝異。

他輕磕下茶盞,站起身將四面細細打量,卻顯然沒能發現破綻,本就蹙着的眉便鎖得更緊,低了頭只是沉吟。

成說疑惑道:“王爺,莫非是王妃約的?可王妃人呢?”

許知言沉默片刻,低聲道:“請他進來吧!”

隨侍應諾而去。

片刻後,蕭尋人尚未至,便聽得他笑語先至:“二哥,別來無恙?”

許知言略向前行了一步,便算是迎過,話語亦是淡淡的:“你來了?”

蕭尋一身三色金如意雲紋明藍箭袖,束着寬寬的同色腰帶,掛着九龍羊脂玉佩,墜了煙黃色花樣穗子,隨着他的行動悠悠而動,更顯得英姿玉立,倜儻不凡。

而許知言卻是寬袍緩帶,極素淡的玉青色。他本就生得極美,如今雙目復明,更覺風姿絕佳,世所罕有。默然撫着茶盞時,他的手指亦是潔白修長,隱透玉一般的柔潤光澤。

有夥計要上前來斟茶,被隨侍低聲喝退,只接過茶壺奉上,而且和成說等侍從一起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蕭尋也不介意,自行接過茶壺,爲自己的茶盞倒上,又爲許知言添了,含笑問道:“二哥,有事?”

許知言輕輕一笑,說道:“本來預備明日宮宴後和你說的,既然今日見了,便這時候先說明,也是一樣。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蕭尋黑眸閃動,笑道:“二哥請吩咐,小弟一定遵從!”

許知言慢慢道:“近日我會把許思顏送到你府上。愛其母必會全其子,留在你那邊我會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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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側耳聞目睹的歡顏卻已手一抖,幾乎握不住耳邊用以竊聽的瓷具。

她着實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看錯了。

夏輕凰卻完全不知歡顏面對的是怎樣的情形,只見歡顏臉色驀地變了,忙上前低問道:“歡顏,哪裡……哪裡不對了?你可得小心,別中了別人的圈套。”

歡顏向她招手道:“你過來看。”夏輕凰本就好奇疑惑之極,見她呼喚,連忙湊過去時,歡顏已握住她的手。

自從歡顏被蕭曠認定是真正的夏一恆之女,又悄然放了聆花和她情人安然離去,兩人關係立時和緩,攜手談心的時候並不少,故而她雖吃過歡顏的虧,卻再也沒有防備過歡顏。

此刻歡顏握住她手時,她忽覺手上微微一麻,連忙低頭看時,卻連半個手臂都已麻了,並且飛快傳向她整個身子。

她無力地倒在榻邊,意識尚未完全散去時,捕捉到的最後一幕景象,是歡顏看都不看她一眼,全神貫注地繼續看向琉璃內的景象。

她的臉色已經蒼白,趴在牆壁上的手在發顫。

甚至,她整個人都在發顫。

她像一枚被冷風吹得貼在牆壁上垂死的蝴蝶,瑟瑟而無力地哆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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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脣邊仍有笑意,眸光卻已幽沉。

他道:“二哥,好端端的,怎會說這話兒?”

許知言輕笑道:“蕭尋,明人不做暗事,裝瘋賣傻不是你的風格。”

蕭尋啜茶微笑,“倒不是有意裝瘋賣傻,是有些事的確沒得到確切消息。——聽說二哥二嫂帶着小世子一早就被皇上傳召了?”

許知言淡淡道:“有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並不重要,一切都該在太子意料之中吧?皇上只是告訴我,明天重陽,宮中宴會羣臣,將由章皇后和八弟主持。到時李公公將會當衆宣讀聖旨,冊八弟豫王爲太子。”

蕭尋靜默,然後慢慢道:“的確是個壞消息。不過這幾年二哥蓄精養銳,暗中扶植的勢力不小;何況臨邛王慕容啓依然手掌兵權,即便豫王立了太子,二哥一樣有機會。”

許知言便笑出了聲,清亮奪目的眼眸裡褪去一貫的恬淡,有微微的嘲諷。

雲聚散,月虧盈,海枯石爛古今情(三)

更新時間:2012-9-4 0:59:29 本章字數:4436

他道:“你的意思,讓我利用岳父軍中勢力強行奪權?豫王背後勢力同樣不弱,何況領旨後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我若和他火拼,勝負且不提,首先便將大半個蜀國捲入戰火。你認爲,我瘋了?”

蕭尋眸光收縮,勉強笑道:“要麼死,要麼瘋。若是二者擇其一,瘋一回又何妨?”

許知言笑道:“北面有狄王虎視眈眈,南面有南疆諸部落不甘蟄服,西面更有你蕭家父子野心勃勃!我輸了固然成爲龍椅下的一副白骨,我贏了同樣是在爲他人作嫁衣,並且得拖上無數吳國生民陪葬……你說,我敢瘋嗎?換了你,你又敢瘋嗎?”

蕭尋嘆道:“的確,若換了我,寧可死,也不敢瘋!”

許知言眸光凝在他臉上,“這應該便是你聯手章皇后、楚瑜他們,一心對付我所要謀求的結果吧?崢”

蕭尋避過他的目光,皺了皺眉,低聲道:“二哥,對不起。於公於私,我都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於公,我或八弟繼位,對蜀國有區別嗎?”

“當然有。豫王年少浮淺,未經憂患,不會踏實做事;他又是幾方勢力共同扶攜上去,待他繼位後,必有親疏之別,諸派鬥法之際……”蕭尋看向窗外天空,輕輕一笑,“吳國絕對不會比現在更強大。客”

“吳國太強大,蜀國便沒有進軍中原一統天下的機會……”

許知言點頭,“有才識,得民心,最大的扶助者又來自軍中,我果然有取死之道!”

“二哥也不必太過憂心。天大地大,便是未來的皇帝容不下你,也不至便無路可去。二哥若跟我去蜀國,我也可以擔保二哥平安無恙,一世衣食無憂。”

許知言聞言,卻笑了起來,“蕭尋,你不肯向我屈膝,唯恐我搶回歡顏,卻指望我向你屈膝嗎?若我是這樣的人,又豈配成爲你的對手?讓你如此未雨綢繆,想在我未成氣候前先置我於死地!”

蕭尋不語。

許知言又道:“又或者,歡顏纔是你心頭最大的結?她素來不問外事,若有人刻意隱瞞,她絕對不會知曉,當年我由着她懷着我的孩子在風雨裡哭泣着離去,只是因爲阿雪對我下了藥;她也絕對不會知曉,四年多來,我也像你尋找她那般苦苦尋着她,親自跑去南疆試圖找出一點線索……”

蕭尋冷笑着打斷他,“可你還是娶了別的女子爲妻!爲了不讓你們的孩子重蹈你的覆轍,爲了讓他順利成爲尊貴的世子,你不惜把自己另一個孩子扼殺於孃胎中,並奪去自己結髮妻子做母親的權力!你本就已對不起她,難道還打算……”

“噹啷……”

許知言手中茶盞忽然傾倒。

他臉色雪白,右手按緊胸口,看着茶盞在桌前滾動,摔落,咬緊了淡色的脣。

淋漓的茶水慢慢汪開,淺淺的褐色在他的袖子上洇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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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素雅清淡的顏色,也不復原來的潔淨。

他闔上眼,捏緊前襟,默默忍耐着胸口的絞痛。

蕭尋再也說不下去,靜靜地看他片刻,走上前重拿了一個茶盞,倒了熱茶放到許知言跟前。

許知言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低聲道:“謝謝!”

蕭尋依然站到他對面,沉默片刻,說道:“二哥,我敬重你,但有些抉擇,我們不得不做。我不想你被你的對手逼上絕路,但我更不能被別人逼上絕路。我不可能等你強大到可以奪走我的太子妃的時候,再去設法應對。”

許知言點頭,“是,你沒有做錯。若我處在你的位置,我可能同樣會選擇先下手爲強。”

蕭尋猶豫片刻,又道:“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你始終沒放棄過歡顏,對不對?你本是如此高潔的一個人,硬生生把自己捲到這樣污濁的皇位爭奪戰中,爲的……就是有一天足夠的力量把天下踩在腳底,重新搶回歡顏吧?”

許知言擡眸看他,苦笑道:“蕭尋,你若是爲了這樣的擔憂而置我於死地,我不知道,你是信不過自己,還是信不過歡顏。”

蕭尋不確定地看着他。

但許知言終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扶着額,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聲道:“歡顏和知顏,便拜託給你了!我知道你會照顧好他們。不過……該裝瘋賣傻的時候,還是瘋些傻些好。別告訴她你曾捲入過這些事。若我出事,也別和她提及。”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應,他轉動目光,恰對着歡顏和慕容雪所在的位置。

她們看得到他眸心的蒼涼和絕望。

可他竟笑起來。

那樣蒼白的面龐,笑容卻如此地美好,如此地動人心魄。

他輕輕道:“她的醫術誠然天下無雙,可她有時候實在很笨,很好哄。你便哄着她……一輩子那樣簡單快樂地活着吧!”

蕭尋沉默地看着他,臉色漸漸已開始發白。

他忽然轉身,用力拉開門,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跑了出去。

要有怎樣的深情,纔會願意這樣去守護另一個人的幸福?

讓他最摯愛的那個女子,在他漸漸腐朽的白骨上旋踵飛舞,在間接置他於死地的仇人懷裡明媚歡笑,對所有的傷害和痛苦一無所知……

蕭尋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但他確實知道,許知言願意這樣做……

蕭尋從沒有爲自己的狠毒後悔過。

如他這樣的人,甚至如許知言這樣的人,一出世便面臨着弱肉強食。

想好好地活下來,便註定了會滿手的鮮血,甚至不免沾上無辜者的鮮血。

但這一刻,他真的已經不知道,他到底做得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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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說等見蕭尋倉皇離去,少有的倉惶不安,急忙趕入屋內,正見許知言蒼白着臉神思恍惚般坐在桌前,忙上前道:“王爺,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這便趕回府中去傳太醫?”

許知言搖了搖頭,只低沉地問:“王妃呢?還是沒消息?”

成說道:“沒見過來。”

許知言皺眉,“搜索內外院落,她……必定就在附近!”

他未及返回京城,便已聽說另一股暗伏的勢力開始參與儲位爭奪。待發現是蕭尋暗中動作,他心知此事無法善了,孤身造訪蕭府一次,約歡顏最後回了一次錦王府,便再不與歡顏相見。

明知慕容雪心中不甘,他也不得不再三約束慕容雪,不許她和歡顏見面,以免說點什麼不該說的話,讓歡顏煩惱爲難。

這是他和蕭尋之間的戰爭,他從不想歡顏捲進來。

她不是慕容雪。

一個天生不屬於這些爭鬥的女子,冒冒失失撞進來,頭破血流還是小事,更可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收場。

蕭尋密見景和帝,態度少有的強硬,擺明了因私怨與許知言不睦,表示若是許知言繼位,未來吳蜀兩國關係堪虞。

他雖有求於吳國,但既已和章皇后一系結盟,章皇后等自然早已允諾他,一旦豫王得立,立時全力助他對付北狄。即便景和帝一時未死,以他重病之身,若是新冊太子和重臣一致主戰,慮及國內外的局勢,想必也無法反對。

正像如今,幾方勢力一起聯合起來逼迫他時,面對吳國可能面臨內外交困的危機,他不得不考慮放下想立許知言爲太子的念頭,按原計劃立八皇子許知洛爲太子。

他在病榻上向許知言嘆道:“言兒,這是命。你復明得太晚,朕病得太重。這大局……父皇不能不多想想。父皇承繼了這大吳江山,不能開疆拓土,至少也不能讓它崩壞於朕之手,你說呢?”

許知言沉默,然後叩首而退。

他知道再難挽回,很快告訴了在清寧殿等候的慕容雪。

慕容雪摟緊小世子,好久才恨恨道:“我不甘心!”

她帶了小世子含憤出宮,卻只說外面隨意走走,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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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有讀者問到了,於是解釋下:

關於實體書的簡介和腰封。實體書的出版方責編不幸是忠實的知言粉。她改了我的簡介,並自行寫了腰封,完全無視了可憐的蕭尋童鞋。但不論最終歡顏和誰在一起,此文都算得是雙男主,知言蕭尋,排名不分前後……

關於出版時間。出版方速度很給力,噹噹、卓越、淘寶等動作也快,都已經開始預售紙書,估計最晚九月中旬可以全國上市。定價偏高,有意購買的妹紙們可以考慮網購,比實體店便宜很多。(買的妹紙們記得好評哦,親!)

關於網絡更新。按約定是出版三個月後放結局,但這本的確是我前期太懶了,寫得慢了,沒人盯的話我會悄無聲息地就這樣更完。不出意外的話,十月上旬或中旬網上完結。

鞠躬謝過大家對我一路行來的不離不棄!有你們,纔有寂月皎皎!

雲聚散,月虧盈,海枯石爛古今情(四)

更新時間:2012-9-5 1:12:46 本章字數:3313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成王敗寇本是意料中事。

尤其在蕭尋與他爲敵後,他早已和她提過下面可能的退路。

小世子可交還歡顏。

蕭尋因歡顏而選擇幫助八皇子,也會因歡顏選擇善待歡顏的孩子。

慕容雪可回孃家暫避,只要小世子不在她身畔,以臨邛王的兵權和在軍中的威望,豫王繼位,暫時應該不敢輕易動他們怫。

安置妥妻兒,剩下他一人,不過一身一命而已。

從小到大,他早已習慣了孤獨和悲慘,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

當許知言發現應該在外閒逛的慕容雪約他一起過去吃飯,來的卻是蕭尋時,他立時猜到是慕容雪約來的奧。

他不是很明白她的用意。

讓他指斥蕭尋心機深沉,翻臉無情?或者抱一線希望敘敘舊情祈求他改變心意?

但他從不認爲蕭尋喚了這麼多年的二哥,就真的把他當作了兄弟。

也許目盲的人,心地反比一般人清明。

他看得出蕭尋對歡顏的真心實意,也看得出蕭尋某些時候的惺惺相惜,卻更能看出,他們之所以一直是朋友,只是因爲他們一直沒有成爲敵人的理由。

提前見面也好,正好把小世子的事交待清楚。

他不是輸不起的人。

他已盡力,願賭服輸。

但這樣的關頭,把蕭尋引來的慕容雪,沒理由不在附近。

很快,出去尋找的隨從匆匆過來稟道:“王爺,看到淺杏了!”

許知言眸光一閃,“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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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後院着急的淺杏看到許知言過去,忙道:“王爺,王妃在這裡!”

她推開那個不起眼的包間,才怯怯道:“這邊酒樓和茶樓,是咱們家老王爺暗中派人建的。”

屋內寂靜如死。

滿桌的飯菜,不過略動了幾筷,顯然吃的人食慾不佳。

許知言繞過屏風,先看到倒在地上的夏輕凰,然後便瞥到那兩個面無人色坐在軟榻上的女子。

慕容雪,和……歡顏!

他走上前,往那琉璃片裡掃一眼,不禁又是驚怒,又是憂急。

“阿……阿雪!”

看見慕容雪眼底的淚水,他連半句責怨也說不出。

她從來是再聰明不過的人。

當年她的落胎,以及落胎引起的不育,她未必沒有疑心過。

但他說什麼,她便信什麼,再不肯去多想一分。

到後來,小世子一點點長大,與慕容雪已如親生母子無異,這事便成了兩人忌諱般,彼此再不肯提起。

蕭尋當然只是憑推測指責許知言,但許知言沒有反駁,並且那般失態無疑默認了此事。

慕容雪還想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真的一切都是意外,卻已做不到。

聽他喚一聲名字,她的淚水已落下來。

許知言擡袖,爲她輕輕拭淚。

她略略側了臉避過,輕聲道:“我沒事。你吃過飯沒有?我叫人給你預備新鮮飯菜?”

許知言搖頭,“不用了,回府吧!”

他轉身凝視歡顏,微笑道:“你剛纔……是不是聽到了很多的話?其實都是我和蕭尋他們之間的事,和你關係不大。”

歡顏本來只是木然地坐着,腦中像被抽空了般什麼都沒想,又像有很多畫面閃電般飛快在跟前劃過。

或是蕭尋,或是許知言,悲歡喜怒愛恨情仇嗔種種情形晃得她頭暈目眩。

看到許知言的淺淺笑容,她彷彿靜了靜,然後啞聲說道:“聽到了,沒聽懂。二殿下,我一直很笨,是不是?”

許知言道:“偶爾笨些,沒什麼不好。你只需記着,蕭尋並沒有做錯什麼。易地而處,我同樣會這般待他。”

他轉頭吩咐道:“來人,送蜀太子妃回府!”

隨侍正要領命時,那邊忽然傳來兩道女聲。

歡顏道:“我不回去!”

慕容雪則道:“別放她回去!”

歡顏手足冰冷,下意識地伸手一抓,已抓住許知言衣襟。

許知言垂眸,輕輕握了她的手。

是記憶裡從小便熟識的溫暖和溫柔,歡顏莫名地便安心了些,轉頭看向慕容雪。

慕容雪卻不看她,只直直的望向許知言,說道:“我要把她帶回去!她也看到了,因爲她,她的夫婿做了什麼好事!我慕容雪從小隻學過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沒學過忍氣吞聲,還把愛子託付給自己的仇人!”

許知言皺眉,“阿雪!”

慕容雪道:“你別妄想把我和顏兒送走!無論是生是死,我不會離開你一步!至於害我們的人,我不好過,我也不會讓他們好過!便是鬥不贏他們,我也要把他們的心給剜了!”

她咬牙切齒地說着,淚水卻已簌簌地滾落下來。

許知言再擡袖爲她拭時,她便沒有躲閃,脣角顫一顫,忽伸手摟住他脖頸,將臉龐埋到他肩窩上,嗚嗚地放聲大哭。

許知言鬆開歡顏,靜靜將她攬住。

他其實也很笨,這樣的時候,居然也沒有出言安慰一句半句,只是那樣緊緊擁住她,默默傾聽她的哭泣。

而慕容雪彷彿也只需要他這樣安靜的支持,片刻之後,聲音便漸漸低了下來。

因屋內有女眷,成說等都退在屋外候命,只淺杏在內服侍,此時忙要了熱水,擰了溼手巾送給慕容雪。

許知言接過,輕輕敷在她的眼睛上,淡淡笑道:“小心哭腫了眼睛,明日跟桃子似的,去宮中赴宴,人只當錦王沒當成太子,錦王妃氣哭了呢!”

慕容雪接過手巾拭着,猶自嗚咽道:“你……你怎麼還笑得出來?許知言,我……好生恨你!”

“恨吧!”

許知言悠悠嘆息,一手攬住她的肩,一手又牽起歡顏,走向屋外。

歡顏看着他們的一言一行,整個人彷彿已經失魂落魄,渾渾噩噩地跟着他們向前走。

走到門檻時,腳下一絆,差點摔倒。

許知言忙將她扶住,低聲道:“歡顏,小心些!”

歡顏擡頭,便看到他水晶般的眸子。

如此的清亮,讓她有幾分陌生;而眉宇間的沉靜和關切,卻是一如當年。

一如當年……可他的溫柔,已經不是僅對着她一個人。

他已不是她的,正如她也已不是他的。

她忽然間便想奮力地甩開他的手逃開。

她甚至真的甩了。

但他手中加了一點兒力,將她的手握得略緊些。

她擡頭看了一眼他那如白玉琢就般的絕美面龐,頓時失了力。

再垂頭看向地面時,便有一滴兩滴的水珠滴落。

她明天大約不用赴什麼重陽宮宴吧?

他沒有爲她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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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許知言、慕容雪同乘一輛馬車來到錦王府,看着一半陌生、一半親切的樓宇臺閣,歡顏有些恍惚。

那邊已有小孩兒高聲喚道:“父皇,母妃……”

卻是小世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到王府中,大約剛吃完飯出來散步,此時見到父母回來,立刻掙開乳孃的手奔過來。

臨到他們跟前,卻一撲撲到了歡顏身上,歡喜道:“姑姑,歡顏姑姑,你今天也住我們家嗎?”

歡顏蹲身抱住他,不能回答。

許知言道:“她過來陪你玩一會兒,未必有時間住着。”

慕容雪卻道:“既然來了,住幾日又何妨!”

她側頭吩咐道:“快去把萬卷樓上的兩間臥房收拾下,預備蜀國太子妃暫住!”

那邊立時有人應了,飛奔去準備。

許知言皺了皺眉。

歡顏定了定神,嚮慕容雪欠身道:“如此,便打擾王妃幾日了!”

慕容雪大喜,忽握了歡顏的手道:“若你肯幫忙,知言未必會輸!便是輸了,蕭尋也未必能贏!”

當時攜手高樓,依舊樓前水流(一)

更新時間:2012-9-7 0:43:45 本章字數:3213

歡顏道:“用我來逼蕭尋改變立場嗎?就是他肯,明日便會宣佈立太子之事,一切……來不及了!”

慕容雪堅定道:“便是有一分機會,我也不會放棄!”

歡顏怔了怔,轉頭看向許知言。

許知言正看着她們苦笑,然後眸光轉到小世子身上,頓時柔和下來。

小世子不知從哪裡採來兩朵木槿花,送給慕容雪一朵,又送給歡顏一朵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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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許知言又被單獨宣入宮中,小世子則被帶去跟先生學功課,慕容雪便陪着歡顏在書房外等候小世子。

慕容雪跟歡顏講着爲小世子每日安排的學習內容時,歡顏真心地說道:“王妃,這孩子跟着你,絕對比跟着我有出息。若我把他帶在身邊……若我當年把他帶在身邊,他此刻必定不認識幾個字,卻能認出一堆的藥材,日後可以當個好郎中。勢”

慕容雪道:“你可真能想呢!思顏的天分不比他父親差,若是好好教導,絕對是王侯將相之材,甚至……”

她看向皇宮方向,略有些失神,“你也聽到了,我已不可能有別的孩子,所有的希望只能寄託在他的身上。我希望他走得更高,更遠,比他父親更有出息!我絕不要他半路夭折!敢擋他路的,我會全數替他搬開!搬不開的,我會要他們的命!”

歡顏看着眼前這個比她還小兩歲的女子,好一會兒才道:“你比我厲害。也許錦王只有你這樣的人幫着,纔可能鬥得過那些總想害他的人。”

慕容雪道:“論治國安民,論謀略才識,他絕不在蕭尋之下!他吃虧在從小失明,性情淡漠,處事卻太過優柔寡斷,應該痛下殺手時總是猶豫不決,也不想想別人揮刀暗算他的時候,有沒有過片刻的遲疑!”

這時有人過來稟道:“王妃,蕭府派了車馬過來,說是接他們的太子妃回府。”

歡顏一怔,慕容雪已道:“告訴他們,太子妃想在我們錦王府多住幾日,暫時不回去了!”

侍從應諾而去。

慕容雪轉頭向歡顏道:“恐怕這兩日要委屈你先呆在錦王府了!呆會我會寫封信函給蕭尋,告訴他,如果錦王遇害,他的太子妃會跟着玉石俱焚。你怕不怕?”

歡顏靜默片刻,答道:“你可以再加一句,即便他將我救出,若錦王因我遇害,我不會獨活。”

慕容雪眼底微一迷惘,忽大笑道:“你果然……還是一心在知言身上。你放心,若是如此,我也會讓你趁心如意!”

歡顏愕然,忙道:“王妃,你……你別誤會。我已是蕭尋的妻子,我……不可能對不起他。”

慕容雪道:“那你對得起王爺待你的心意嗎?你對得起你們相處多少年的情誼嗎?你對得起當年萬卷樓裡海誓山盟的誓言嗎?”

歡顏心裡一陣抽痛,卻又似見到蕭尋用力地擁着她,那樣不安地向她說,歡顏,我怕你找不着回我身邊的路……

忽然間淚水又要滾落,她忙強自忍住,努力將思維轉向別處。

她依然對朝中混亂的局勢看不明白,但她對另一些事,卻能看得格外清晰。

她道:“王妃,蕭尋未必肯因爲我留在錦王府就改變主意;便是他想改變主意,這其中會牽涉到很多利害關係,很多事並不是想辦就能辦到的,更別說在很短的時間內再去影響皇上的決定了!”

慕容雪道:“可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只要他不堅持,我再和吉淑妃商議商議,看有沒有機會勸皇上暫時別宣佈冊豫王爲太子。”

歡顏道:“想不讓皇上宣佈冊立太子,這事不難。”

慕容雪頓時眸光燦亮,“你有好主意?”

“王妃可知道,皇上這麼多皇子,爲什麼獨獨對錦王另眼相看,處處維護?”

“知言是皇上嫡長子,從小失去母親,又在他跟前被人害得失明,皇上自然會多幾分憐愛。”

“何止如此!皇上雖有後妃無數,可他心心念念最記掛的,還是莊懿皇后!”

慕容雪沉吟道:“這個我也聽說過。吉淑妃之所以特別受寵,便是因爲長得和莊懿皇后相像的緣故。知言吃虧也就吃虧在這裡,如果莊懿皇后在世,以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誰又能動搖得了知言的地位?”

她說到這裡,便又是憤恨,“這太子之位本就是知言的,偏生那些人狼子野心,爲了搶奪不屬於他們的東西,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他!我絕不容他們再害到他!便是真的鬥不過了,我也要把他們拉過來給我們陪葬!什麼大局,什麼大義,與我何干?知言顧忌,我不會顧忌!我不在乎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歡顏看她眸光凌厲,神色決絕,一時不敢問她,在知曉許知言曾害了她的骨肉,並害她終身不育後,爲何還肯這樣維護他。

也許,前因後果已經沒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在歡顏離去的這四年半里,只有她和許知言患難相依,風雨同舟。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許已經超過了歡顏和許知言那麼多年的平淡相守。

她沉吟片刻,說道:“皇上應該更不願意錦王被人謀害。因爲莊懿皇后就是被人陷害,最後爲了保護皇上和錦王而死。”

慕容雪一呆,“當年莊懿皇后不是病逝的嗎?”

“是自盡的……聽聞皇上每每病重譫語,常喚莊懿皇后閨名,這應該是皇上心頭扎得最深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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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懿皇后李弄晴的死因,本是皇家秘事,連當年太子府的老人,知情的都沒有幾個。

就是許知言自己,當時已有記憶,目睹母親死狀,也只隱約知曉母親是因避諱某些傷及父親和他的流言而自盡。如今隔了這麼多年,深知內情的,大約只有許安仁自己了。

可歡顏曾被囚於大理寺內,偏偏還和當年陷害李弄晴的惠妃侍女囚於一室,偏偏還有一手好醫術,硬是以鍼灸之術令瘋了的侍女暫時清醒,一五一十地問明過其中細節。歡顏將這些細節一一和慕容雪說起時,慕容雪雖是嗟嘆不已,卻是眸光閃動。

待她說完,慕容雪道:“你的意思,勸知言用這些往事去打動皇上,從而令他改變主意?”

“錦王未必肯依,皇上若是決心已下,也未必會因錦王的話改變主意。但如果當年屈死的莊懿皇后因愛子再次身陷險境而亡魂不安,在夢中向皇上哭訴責問,皇上本就對她滿懷思念愧疚之情,還捨得違逆她的心意嗎?”

“當然不捨得。皇上一向心狠……但我這麼多年看下來,他是真的疼惜知言,想來對莊懿皇后的感情更深。”

慕容雪沉思,“只是託夢這個主意雖好,卻難以操作。找人假扮莊懿皇后倒是不難,可皇上並非時時昏譫;真到神智不清口作譫語時,可能連周圍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叫人假扮了也無用。”

歡顏道:“有一種致人迷.幻的藥物,只要呼吸半個時辰,便可令人全身無力,神智半醒不醒,此時喊起他來,說什麼做什麼宛如夢中,但因爲確實發生過,醒來又會覺得格外真切。我也是近來翻閱醫書看到了記載,說是有人誤中這迷.藥後,把真實的情形當作做夢……因此忽然想到可以借懿皇后託夢……”

“這迷.藥你現在有嗎?”

慕容雪已迫不及待地打斷了話頭。

她的眸光煜煜,有種面對獵物時的興奮和嗜血,讓歡顏也跟着莫名地興奮,卻又一陣陣地緊張。

她答道:“沒有。但如果材料集齊,我可以在一個時辰內配製出來!”

“立刻給我開材料,我現在就要那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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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有個筆誤。小世子喊知言父王,而不是父皇。謝謝大家提醒。

大理寺囚室那個瘋婦的伏筆,終於用上了。是不是太久遠了?

當時攜手高樓,依舊樓前水流(二)

更新時間:2012-9-8 0:43:27 本章字數:3489

“好!”

歡顏看着眼前這個瞬間鬥志昂揚眸光如刀的女子,忽然便有些明白一向面冷心慈的許知言爲何狠得下心,不但打落她的胎兒,還要阻止她生育出親生子女。

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把小世子視作眼中釘時,十個小世子都不夠她算計。

這一天,蕭尋沒有再派人過來尋找。

計算時辰,第一次前來尋找,應該是在錦王府的人把昏迷的夏輕凰送過去後。蕭尋明知不對,派人過來接歡顏,不過是藉機查探她是不是被帶入了錦王府慳。

確定歡顏行蹤後,他必會先將夏輕凰救醒,問明狀況再做打算。

此刻,夏輕凰應該已經醒了吧?

入夜時,歡顏趴在窗口默默向外凝望室。

天邊弦月如鉤,星子散散落落,如滾了一天的碎鑽。

她難得有和小世子相處的時間,本該很開心;但她把迷香配製好,看着慕容雪匆匆離去,連伴着小世子時都心神不寧。

她想不出蕭尋現在在做什麼,正如想不出許知言現在在做什麼。

那麼久不見,她和許知言現在所處的世界隔膜得已經很遠;但她沒想過,在她步入蕭尋的世界這麼長時間後,她和蕭尋之間一樣會有遠隔天涯的感覺。

他果然對她很好,很好,真心誠意地要把她的孩子帶回她的身邊。

許知言希望他愛其母而全其子,是因爲他已做很徹底:除其父而奪其子。

她該感謝他如斯深情嗎?

小世子正在練字。

寫了兩筆,便跑過來看她,看上片刻,便拽住她的腰帶,踮着腳遞上一塊巾帕。

“姑姑,別哭了!”

歡顏忙接過帕子,擦拭着眼睛強笑道:“我……我沒哭啊!”

小世子道:“可我們府裡沒有風沙啊!很少有風沙會跑我眼睛裡來。”

歡顏便抱他在膝上,親親他的面頰,柔聲道:“姑姑真沒哭。姑姑看着思顏在身邊,不知多開心呢!”

小世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又道:“姑姑是不是想家了?其實呆我們家也很好啊!嫌這個房子舊,我讓父王給你蓋間新的,比寶華樓還要大,那麼大的……”

他用小胖手在空中很誇張地畫了個大圈,眼睛笑得晶亮可愛。

歡顏搖頭道:“我不稀罕大房子。”

她指了指自己從前住過的小隔間,說道:“我只要那麼點大的地方,然後帶着你住着,天天說說笑,看看書,下下棋,彈彈琴……便很開心。”

小世子道:“我可以陪姑姑說笑看書。我也有一點點會下棋,不過沒學過琴呢!”

歡顏道:“你小呢,大約再大些便會延請師傅過來教你彈琴了。你父王彈琴可好聽了,連樹上的鳥兒聽了都捨不得飛走!”

小世子茫然道:“是嗎?可我怎麼從沒聽父王彈過琴呢?”

歡顏怔了怔,走到琴案邊,取下琴套,便見瓊響好端端躺在那裡,輕輕撥絃時,聲音滯澀不順,早不復原來的清澈空靈。

她不覺鬆開小世子的手,到琴案下找當年存留着清理用具和護弦膏,小心地拂拭琴絃,嘆道:“他常說,琴爲書室中雅樂,不可一日不對清音,又怎會不彈琴呢?何況古琴通靈,久而不彈都會失去原來的靈性,怎樣的稀世寶琴都會成爲一截枯木。瓊響居然變作這副模樣,真真是暴殄天物呢……”

屋內忽然格外地寂靜。

她擡頭時,正逢小世子站起身來,喜孜孜地叫道:“父王!”

許知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上了樓,正凝望着她獨自理弦的模樣,眸中晶瑩,辨不出悲喜。

他的身後跟着錦王妃慕容雪,見小世子過去,便拉住他道:“父王奔忙了一日,正累呢,不許鬧他。”

小世子道:“我不鬧父王。不過歡顏姑姑說,父王彈琴很好聽,我想聽父王彈琴呢!”

許知言已經走到琴邊坐了,指尖在琴絃撫過,然後輕輕一劃,側耳靜聽絃音,然後嘆道:“果然……已是一截枯木。”

他和歡顏近在咫尺,歡顏便又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清香,繚亂了許久的心緒莫名便沉靜下來,側頭看向他道:“也未必是枯木,只是太久沒人理它,一時睡着了。”

“是嗎?不知還能不能喚醒……”

許知言說着,已經伸出手來,細細理弦。

慕容雪道:“知言,你和歡顏許久未見,今晚便陪着她好好敘敘吧,我先帶顏兒回寶華樓。”

許知言頭都沒擡,專心理着弦,淡淡道:“你先去吧!”

慕容雪便彎一彎脣,低頭哄着小世子道:“顏兒,我們先走,那邊預備了你愛吃的糕點……”

小世子卻想着聽琴,老大不願意,嘟着嘴半天才跟她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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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零零落落,許久才漸成曲調。

許知言嘆道:“太久沒彈琴,手都生了!”

歡顏問:“爲什麼不彈琴呢?”

許知言道:“事兒太多,便懶得彈了!”

歡顏便不說話,纖白的手指在漸漸恢復靈性的絲絃間拂過。

許知言看着她的手,默然片刻,問道:“你多久沒彈琴了?”

歡顏怔了怔,“我也手生了麼?其實也沒多久……”

“沒多久……是多久?”

“沒多久是……比你久一點。”

她側過了臉,晶瑩的面龐如杏花極盛時的白,彷彿帶着一種將要沒落的悲傷。

不可一日不對清音的是他,而不是她。

她苦心孤詣地也學成一手好琴藝,只因爲他琴技卓絕,她深精音律,才能更懂他的琴,更懂他。

她最後一次彈琴,是在此處兩情歡洽時的雙人合奏。

那時,她滿眼嬌春,與他相偎相依,翩然如馭風九霄,恍如天外仙侶,月下行吟。

可終究,她是紅塵中人,他亦俗務纏身,不得清靜,更不得自在。

許知言輕輕嘆道:“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忘了怎麼彈琴。”

歡顏道:“我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忘了你是怎麼教我彈琴的。”

“忘了嗎?”“忘了……”

“還記得曲調嗎?”

“那時,我比思顏大不了多少……不記得了!”

許知言從她身後攬過,如小時候那般,輕輕捉住她的手,慢慢劃過琴絃。

曲調如流水般靜靜流淌而出。

喑啞已久的絲絃忽然間活了過來,伴着小小的少年和更小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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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的手指嫩嫩的,有些抖。

小小少年不急不緩地握住,恰到好處的力道,正把那嫩嫩的指尖穩住,緩緩撫向琴絃。

他溫溫柔柔地問道:“先學哪一支呢?”

小女孩看着少年秀美的面龐,帶着幾分怯意,卻黑眸晶亮,“二公子教什麼,歡顏就學什麼!”

“那就先教你一支《如夢令》吧!”

“《如夢令》……”

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四五歲時就認識很多的字,就會背一堆的詩。

她對這三個字的含義似懂非懂,卻想着,如夢麼,大約就是她這時候的感覺。

這如玉清潤的尊貴少年,把她當作珍寶般抱於懷間,可不像在做夢?

還是一個如此美好的夢,讓她一生一世,都不想醒來。

她聽到少年在耳邊,用那樣好聽的聲音輕輕吟唱:

“不是瀟湘煙雨,

不是洞庭煙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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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調漸漸流暢,思緒漸漸柔軟。

分明又是當年天氣。

日暖風高,鶯啼宛轉。

綠楊飛絮好風光,海棠春睡裹紅妝。

歡顏忽然間剋制不住,淚水一串串地滾落面頰,打在琴身上,一滴滴化開,照出她悲傷的臉,和燭光裡另一張絕望的面龐。

她的脖頸間也有一滴滴地溫熱滴落,在她肌膚上慢慢化開,漸涼。

那個曾經的小小少年,如當年那般在她耳邊輕輕吟唱:

“不是瀟湘煙雨,

不是洞庭煙樹。

醉倒古乾坤,

人在孤篷來處。

休去,休去,

見說桃源無路……”

當時攜手高樓,依舊樓前水流(三)【第二更】

更新時間:2012-9-8 12:10:05 本章字數:3312

春情散,海棠成風,紅杏積冢。

年年歲歲的花開花落雲散雲聚,抵不過朝朝暮暮襲來的風風雨雨。

如今的秋意瑟瑟,是這樣涼得沁骨。

萬卷樓外,小竹林邊,有人羅袖臨風,默立枯葉間,看霜月侵檐,聽翠筠敲竹。

從零落不成調,到漸合音拍,到雙人同奏的含情脈脈,到千迴百轉後的餘韻嫋嫋,再到此刻只餘了風聲蕭蕭…慳…

纖瘦的身影無力地靠在了一株竹幹上,隨着竹乾的搖晃而巍巍地顫動。

她抱緊肩,默默凝視着萬卷樓。

良久,良久,窗口的燈火一跳,無聲地熄滅收。

那飄着陳年書香的屋宇,便如此安謐地沉入黑夜裡。褪去華美漆繪的廊檐在薄薄的月色裡溫柔明潔,如她夫婿那令她永遠無法抵擋的淺淺笑意。

她慢慢地柔軟了身體,倚着竹子坐倒在地,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

“知……知言……”

她絞緊自己的袖子,掩住脣,努力不讓自己喚出聲來。

那是她的夫婿,只許和她白頭偕老的夫婿!

可她不得不爲這場沒有把握的仗,先將他拱手送到別的女子懷抱。

甚至,是可能永遠奪去她寵愛的那個女子的懷抱。

四年前的春天,她在錦雲宮見到他時,她就打定了主意,絕不想再錯過他,絕不想再像當年那樣和他擦肩而過。

不錯,是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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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還是在軍營裡跌打摸爬慣了的淘氣包,從來不肯安分。

十二歲那年隨父回京,她扮作男裝,一樣喜歡騎着高頭大馬四處亂竄。

她雖愛胡鬧,但並不是霍安安那樣不知輕重的人,因此父親慕容啓也不十分約束,若她要出門,不過派兩個隨從跟着,由她城內城外自在行動。

在近郊的山間看到樵夫撿來的小虎是意外,一時興起把小虎帶走打算養大是意外,被母虎追擊更是意外……當然給追得抱住頭滾落山去更是意外。

更倒黴的是,母虎顯然比她的隨侍更加行動迅捷,竟在隨侍之前找到了她。

她從沒給一隻老虎追得這樣狼狽,看到前面有人,不管不顧便衝了上去,卻已嚇得連求救二字都呼喊不出。

總算她的運氣還沒壞得那麼徹底。

如果前面的人是尋常百姓,或者不會武藝的普通路人,眼看一頭吊睛白額大蟲咆哮着奔過來,早就推開她逃之夭夭了。

可那些人一看有大蟲奔來,第一反應就是喊:“保護公子!”

她撲向那頂軟轎時,連轎伕都已擋到了軟轎跟前,那些帶着刀劍的隨從更是趕上前去截住了老虎。

她跌在轎中那人身上,便覺自己被人扶住,有少年用很好聽的聲音在問:“出什麼事了?”

轎伕匆匆瞥過她一眼,卻是個沒見識的,說道:“有個小男孩被頭大蟲追趕下山,逃過來了。公子放心,大蟲被攔住了,過不來!”

那少年不知怎的,居然也沒看出她是個女孩兒,竟把她當作八.九歲的男童般抱在膝上,低低道:“別怕,別怕,呆會趕走大蟲送你回家。”

女孩身形原就比男孩子嬌小許多,她被他輕輕一抱便抱在了懷裡,便覺羞窘,待要掙扎時,腰部不知什麼時候被撞傷了,此時驚魂稍定,稍稍一動,便已摸住傷處疼得直髮抖。

少年感覺出她的動作,順了她的手撫到她的腰間,柔聲問:“這裡疼?”

她含糊地“唔”了一聲,那少年便將她抱得緊些,潔白的手掌壓住傷處,輕輕替她揉摸腰間的骨骼。

他的手很溫暖,按壓時也頗有技巧,她的疼痛立時好像緩解了不少,卻聞得他身上隱隱傳來的淡淡清香,陌生卻好聞,和他指掌間的溫暖觸覺匯作一處,她忽然間便覺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萌動,就像迫不及待想鑽出泥土沐浴陽光的草木。

悄悄擡眼時,她看到了他接近完美的面龐。

之所以稱不上完美,而是接近完美,完全是因爲他的那雙眼睛,讓她覺得哪裡不對。

後來,有人撩起簾子,向他稟報大蟲已除時,她看到他的眼睛保持着原來的模樣,連眨都沒眨一下,才意識到他應該是個瞎子。

侍衛沒轎伕那麼笨,看到她凌亂的發和姣好的面龐,立時認出她是個女孩。但兩名侍衛相視一眼,猶豫着並沒有說。

畢竟,那少年已經十七八歲,出身尊貴,一時衝動對送上門來的小女孩動動手腳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她那年十二歲,向來在軍營間廝混。

那些軍中漢子平時看不到女人,熬得難受,葷段子便從不離嘴。她未必能聽懂多少,但對男女之事卻比尋常閨閣小姐早慧得多。

她曉得這樣不妥,她也已經恢復一點力氣,完全可以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但不知怎的,她偎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清淡好聞的氣息,偷偷地看着那漂亮得不像來自塵世的面龐,軟綿綿的不想動彈。

後果就是,她的隨從驚慌失措地奔過來,發現倒地死去的大蟲,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看到自家十來歲的小姐正被一個年輕公子抱在懷裡肆意輕薄,立刻揮刀砍了過來……

她連滾帶爬幾乎跌出轎來阻止時,那少年終於聽清她的聲音,愕然道:“是個小女孩?在下得罪了……”

她的隨侍見她阻攔,那少年又是個盲者,這才住了手,猶自罵罵咧咧。

少年的隨從都有怒色,獨那少年默然片刻,低聲道:“走吧,別惹事……”

待他走遠了,她纔想起連那少年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趕緊說了那少年是她救命恩人,讓從人追過去詢問時,卻垂頭喪氣回來,說對方不肯說。

從人是軍營裡養出的直性子,連悄悄跟過去看看是哪家公子都不懂得,等她教了再趕過去時,早已沒了那公子的蹤影。

她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這個盲眼的公子,也沒有見過生得比他更好看的公子。

她甚至疑心,她遇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九重天上的仙人在紅塵歷劫,被她幸運地撞到了……

直到四年後錦雲宮再見,她在杏花叢裡看着那張臉,一直疑心着她是不是在做夢。

當她從樹上摔下,撲動他身上,再次聞到那清淡的氣息時,她有種酣醉的錯覺。

總算,這一次,她沒有錯過他,她清楚地知道了他是誰,她也清楚地知道她自己要的是什麼。

哪怕第三次見面,她眼前的男子滿心只有其他女子,並且氣息奄奄,重病垂危……

可命運既然把他送回到她的跟前,她若不去把握,她就不是慕容雪!

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沒有要不到的;她想做的,沒有做不到的!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可此刻,看着樓上熄滅的燭火,想着她最心愛的男子在那樣決絕地傷害她後,依然這樣毫不猶豫地選擇與昔日情人重圓舊夢,顛鳳倒鸞……

她剋制不住地失聲痛哭。

一見鍾情,二見傾心,三見誤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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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忽然伸出一隻修長的手,用袖子輕輕拂拭她面龐上的淚水。

她驀地頓住。

擡眼看時,許知言正蹲於她跟前,沉靜地看着她,柔聲問:“一個人跑在這裡做什麼?天冷,小心凍着!”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撲到他懷中嗚咽大哭。

許知言抱住她,由着她依在自己肩上痛哭,許久,才擡頭看向剛爬到萬卷樓檐邊的半圓冷月。

“她已睡下了。我希望今晚她能睡得安然,你也能睡得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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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攜手高樓,依舊樓前水流(四)

更新時間:2012-9-10 0:56:58 本章字數:3282

第二日,重陽宮宴如期舉行。

景和帝雖病着不能參與,但這日宮宴的確熱鬧非常。

據說菜式極豐富,京中五品以上的大臣俱品服大妝入宮領宴,尤其章皇后、豫王更是嶄新衣飾,喜溢眉梢。

此時重臣早從各自渠道基本將內幕打聽明白,連前日下午皇帝召見錦王的緣由都已問明大概。

據說許安仁到底偏疼這個二皇子,雖然無法冊封他爲太子,還是打算多多地賞他金銀田地,將他分封到東海邊偏僻卻富饒的地方去悻。

可遠的不說,只說前朝高祖時候,高祖那等偏愛戚妃和少子,一旦廢立不成,生前費再大心思,死後依然無法保全那對母子。惠帝得立,太后立即誅殺少子,將其母剁去手腳,薰聾毒啞並挖去眼睛,扔於廁中,由其煎熬着慢慢死去……

錦王有才有德,軍中有勢力支持,民間也很有聲望,豫王繼位後肯放他安穩度日纔怪。

故而這日宮宴,錦王許知言那桌,竟是最冷清的疤。

除了一些親信大臣勉強擠出笑臉過來敬一兩次酒,連慕容家的故交此時都遠離了他。

便是心裡還向着他,此刻當着未來的太后和皇帝,再去刻意和他親近,豈不是送上門去刺他們的眼?除非是傻子,纔會願意在這時候挺身而出,成爲第一批被人手起刀落砍下腦袋的馬前卒……

但許知言卻很平靜,在內殿和朝廷命婦們坐在一起的慕容雪也很平靜,神色如常和人敬酒應酬,並不介意旁人的畏怯或冷漠,也不介意某些勢利小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惡表情。

但期待中的聖旨始終沒有來。

章皇后開始還穩得住,後來便令人到武英殿催促。等那邊回報過來,卻和豫王等人都變了臉色。

昨日便寫好的聖旨,章皇后親眼看着許安仁蓋上玉璽封存好交給李隨的聖旨,在宮宴前夕被許安仁追了回去,親手丟在火爐裡燒了!

而她確知昨晚錦王夫婦很安靜。他們一個在許安仁跟前聽了半天以大局爲重的訓導,另一個不放心,在清寧宮吃着茶點等候,待錦王回去時也便一起回宮,直到午時入宮赴宴,再也沒有出府半步。

那麼,到底是什麼讓許安仁臨時改變了主意?

宮宴完畢,預期中的聖旨不曾到來,赴宴羣臣的臉色又有了些許變化。

至少,臨走時皮笑肉不笑地向許知言打招呼的又多了。

倒是向來和他走得近的那部分人不必做得那麼顯眼,彼此相視一眼,便已各自欣慰。

蕭尋是貴賓,自然也被邀入宮赴宴,卻沒和許知言坐於一桌。

出宮之時,他行至許知言身側,忽道:“錦王殿下,有一句話麻煩你帶給歡顏。”

許知言看向他,“什麼話?”

蕭尋道:“麻煩你問問她,是不是又迷路了!”

他臉色冷誚,說過這一句,便轉身快步走開,再不看許知言一眼。

記憶中他總是掛着笑的,即便中了劇毒眼看着快死了,還能笑着自嘲一兩句;記憶中他總是喚他二哥,即便背地裡早已準備取他性命,即便開誠佈公說明彼此的敵意,他依然會喚一聲“二哥”。

但這一刻,他終於失態,連二哥也喚不出了。

許知言瞧着他英挺而冷峻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

身後,三皇子許知瀾走近,問道:“二哥,歡顏還好吧?”

許知言答道:“還好。”

許知瀾道:“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二哥還是別把她扯進來的好。”

“哦?”

“從小兒的感情,誰都不願意她出事。”

“暫留錦王府幾日,便會累她出事?”

“二哥認爲呢?”

“二哥認爲,只要她在吳都,就註定會捲入是非。不論是蕭府,還是你襄王府,或英王府,都未必比我錦王府安全!”

許知言答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從容,看着淡然無害。

可他淺笑着將眸光不緊不慢地從許知瀾面龐轉過時,許知瀾卻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一絲懼意油然而生。

這幾年許知言變化頗大,兄弟間背後議論時,都歸結於他那個年紀輕輕卻背景深厚極有手腕的王妃。但這一刻,許知瀾忽然覺得,許知言本身也是極可怕的。

只要他願意,這個看似沉靜文弱與世無爭的男子,隨時能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劍,倚天橫立,氣吞山河。

他怔忡之時,許知言卻已走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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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宮中陸續有消息傳來,果然是許安仁下令毀的聖旨。

許安仁本就病得厲害,夜間睡得不好。誰知這晚更糟糕,他居然夢到了莊懿皇后。

沒有人知道夢境裡的莊懿皇后到底跟他說了什麼,侍寢的吉淑妃一早看到皇帝赤着腳追出門,差點沒嚇死。

好容易和心腹內侍們一起把他扶抱進來,那皇帝居然跟個孩子似的趴在牀上失聲大哭,指着門外催隨侍快去請莊懿皇后回來。

如果這時候章皇后得到消息,進來勸導兩句或許還可能挽回局面,可她正忙着安排筵席,教導年少的兒子接到冊封聖旨後應持的態度,聽聞皇帝在宮裡發瘋,還在暗自慶幸,幸虧前一日便預備好了聖旨,不然真的神智不清了,臨時請旨又不容易了。

許安仁的確已經有些瘋了。

他掙扎多少年,好容易爬到現在這個位置,還心心念念牽掛着年紀輕輕便因自己被人逼死的李弄晴,又爲不能立許知言爲太子而耿耿於懷,早就存了心病。

誰知昨夜他又夢到李弄晴對他哭訴,敘起當年被人迫.害至死的前後因由,卻是歷歷在目,宛如昨日,可見怨念之深。又說她記掛他們父子始終不肯投胎轉世,說章皇后等早已預備等他龍馭賓天后立刻除掉她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求他無論如何收回成命,不然她在九泉之下苦苦捱了十七年,依然落個亡魂不安,不如就此別去,生死不復相見……

聽着這些話,許安仁想不瘋都難。等許安仁哭鬧完了,恢復點力氣,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先把立太子之事延後。——能不能立錦王可以回頭再說,反正暫時絕不能立豫王令莊懿皇后不快。

於是,冊豫王爲太子之事就此作罷。

下午任憑章皇后怎麼委屈哭鬧,許安仁只是不理。逼得急了,便令人請她出去,橫豎是再不肯頒那冊太子的詔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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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鬧得翻天覆地,萬卷樓卻一如既往的清寂。

歡顏魂不守舍地趴在窗櫺上,看着乳孃帶着小世子在樓下玩耍。

從前這樓下也熱鬧,大黃狗和小白猿在一起,很少有安分的時候。可這會兒它們都在蕭府。

她不在時,它們該想她了吧?

身後,有人輕聲問道:“歡顏,想什麼呢?”

歡顏一驚,忙回過頭來,說道:“二殿下,沒……沒想什麼。只想着小白這些年從沒離開我,我這許久沒回去,只怕會記掛着我了!”

許知言看着窗外如畫秋光,說道:“許久嗎?也才一天一夜而已!”

歡顏怔了怔,“哦……爲什麼我感覺過了好久呢?對了,二殿下,宮中怎樣了?”

“虧得你出了那主意,暫時還不妨。未來麼……”許知言皺了皺眉,忽展顏向她一笑,轉開了話頭,“便是分別得久了,也不用跟我這樣生分。依然和從前那般,喚我知言便行。”

歡顏垂頭,捏着自己的手指道:“生分嗎?我從小到大,都喚着你二公子,二殿下,並沒有覺得生分。”

許知言輕笑,“不和我生分便好。我一直怕我們再沒有機會見面;又怕見了面,你會恨我恨得咬牙切齒,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歡顏忙道:“怎麼會呢?我一向知道,這世上就數你對我最好了……”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嗯,還有乳孃,阿尋……對我都好。”

許知言苦笑,“哦,阿尋……”

喚着他二殿下,卻喚另一個男子阿尋……

當時攜手高樓,依舊樓前水流(五)

更新時間:2012-9-11 2:55:35 本章字數:3161

歡顏見他神色略帶悽楚,慌忙道:“那個,我知道他對你不厚道,不過他對我的確很好……”

“否則,你也不會成爲他的太子妃,是不是?”

歡顏心慌,忐忑地擡眼覷他,卻又看不出他有任何嘲笑或不悅的神情。他的眼神清澈,溫柔含笑,讓她莫名地便靜下心來。

她輕輕道:“我討厭他和那些人一起害你。”

許知言嘆道:“處於他的立場,他並沒有做錯。崢”

歡顏道:“處於我的立場,他在傷害我至親的人。”

“至親的人……”

許知言重複着,默然地看着她,忽張臂,將她擁到懷裡客。

歡顏又想落淚。

就像昨夜,他們花了好久時間,才找回了最初雙人合奏的感覺。

然後,她就這樣沒用地一直掉着淚,依在她熟悉的懷抱裡哭泣好久,最後被他輕輕扶起,送到牀榻上安睡。

他如此自然地做着那一切,好像她還是小時候那個半懂不懂之際,一心依賴信任他的小小女孩。

好像已經忘了,他們之間,曾有過那樣激越到生死相依的另一種感情。

如飛過急瀑,奔過激流,行過深澗,最後那樣平靜地泊於一池清澈見底的湖水之中。

還回得去嗎?還回得去嗎?

許知言揪痛地看着這個差不多在自己懷裡長大的女子,慢慢低下頭去,親向她的脣。

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秀逸面龐,歡顏忽然間慌亂。

她避開他的脣,趔趄地退了兩步,腰部抵到身後的桌子,才穩下了身。

她蒼白着臉,對着那雙靜靜凝視她的眼睛,好久才道:“二殿下,我已經……是蕭尋的妻子。”

許知言眸心一暗,然後輕輕笑了,“蕭尋要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什麼話?”

“他問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耳邊忽然便傳來蕭尋幾次有意無意說過的話。

他那樣半真半假地說:“我擔心有一天,你找不到回我身邊的路。”

想到他跟許知言說這句話的神情,她忽然間惶恐起來,甚至心頭似乎有堅冰被破開般的裂痛。

她失魂落魄地道:“我……我迷路了嗎?”

許知言靜靜地看着她,低聲道:“我不知道你是迷了路,還是不願意回去。不論是哪個原因都不要緊,你只需記住,這裡有扇門永遠敞開着,絕不會……再不小心把你關在門外。”

他轉身,青衣素影,慢慢走下了木梯。

歡顏更加失魂落魄。

她迷惘地看向窗外,試圖找到另一個瀟灑不羈的身影。

蕭尋……現在在哪裡?又在做什麼?

她不但不認識回蕭府的路,甚至……連蕭府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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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一日,歡顏說要去見楚瑜時,許知言很是驚訝。

他對於歡顏和楚瑜的恩怨再清楚不過。那次被劫囚禁,於她只怕是終身無法消磨的惡夢。

歡顏道:“是母親的遺願,想和他把之前的一些誤會解釋清楚。橫豎今日無事,我便去一次吧!”

許知言黑眸深邃,在她臉上一轉,“你來吳都好些日子了吧?怎麼一直都沒去見他?”

歡顏道:“一時忘了,今天忽然想起來。”

許知言便笑了笑,“目前朝中形勢複雜,那些知道我們從前淵源的,打聽到你住在了錦王府,無不認爲是我把你哄回來預備怎樣。這楚瑜和我仇怨結得也不輕,若是這時候過去,只怕誤會還沒解釋清楚,又添出點什麼誤會來!不如等一等,待眼前的事塵埃落定了,再來好好安排這事吧!”

歡顏道:“我如今也不是個平民丫頭,由得他想打就打,想殺就殺。這樣公然過去,他還敢公然拿我怎樣嗎?”

許知言微笑道:“我都公然把蜀國太子妃留在錦王府了,又有什麼他們不敢做的?呆會我要入宮探望父皇,阿雪可能也要出門,你便留在府裡陪思顏吧,別讓他亂跑。”

歡顏只得應了。

轉頭一想,豫王還沒給冊太子呢,就是冊了,皇帝還沒死呢,現在錦王府依然是煊赫王族,就是錦王、錦王妃不在,哪裡少了奶媽侍女照應了?

不過是找個藉口拖住她,不讓她去見楚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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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許知言離開,歡顏便去尋慕容雪。

慕容雪屏去下人,聽她說畢,沉吟道:“這時候去見楚瑜,的確有些不妥。既然知言說了,便等些日子看看苗頭吧!”

歡顏問:“目前朝中局勢怎樣?”

慕容雪道:“皇上暫時應該不會再下旨冊豫王爲太子了。不過局勢對知言還是非常不利,皇上現在滿心想立知言爲太子,都不敢輕易下詔。”

歡顏道:“如果我能勸楚瑜放棄幫助章皇后和豫王呢?”

慕容雪搖頭道:“怎麼可能!他和咱們錦王府的樑子結得深了!他明知知言繼位,絕不可能有他的好果子吃,除了幫豫王,他還有別的選擇?”

歡顏沉吟道:“那麼,如果他肯改變立場,錦王有沒有可能和他化敵爲友呢?”

慕容雪的眼睛立刻亮了。

又是那種遇到獵物後,勢在必得的煜煜生輝的眼神。

她道:“那當然。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如果他肯在這樣的要緊時候相助,錦王和我也絕對樂意化干戈爲玉帛,並保他下半生富貴尊榮,比如今只高不低!”

她看向歡顏,“你覺得,他有可能改變主意嗎?”

歡顏搖頭道:“我不知道。我見到的楚瑜,和我娘記憶裡的那個楚瑜,已經不太像一個人。其實我很怕他。我本來想着,等以後臨要回蜀國時再讓蕭尋陪我去見他一面,便是他還想害我,我都回蜀國了,又怕他做甚?”

“現在呢?爲了知言,你打算這便去見他?”

“早晚也會見一面的。細想想,他哪裡就能吃了我了?不如現在過去相機行事,若是勸不了就算了,若是勸得了,說不準還能幫上點忙。”

慕容雪點頭道:“正是這話。再則,你就是勸不了他,至少可以勸得了另一個人。”

“誰?”

“蜀太子蕭尋。”

“……”

慕容雪彷彿沒有看到歡顏變了臉色,微笑着說道:“聽聞你在這裡兩日,他那廂便魂不守舍了兩日。若你真拿出手段來,哄一鬨,逼一逼,他倒是很可能改變立場,至少也不會再與我們王爺爲難。”

若不是歡顏還有這些可資利用之處,她又怎會不惜將自己的夫婿拱手送上,以圖進一步籠絡她相助錦王?

歡顏看他一眼,卻抿脣道:“我從小學醫,也學琴棋書畫,從沒學過怎麼哄人或逼人。”

慕容雪道:“你不哄別人,會被別人哄;你不逼別人,會被別人逼。若是蕭尋再不改變主意,一旦豫王繼位,錦王遇害之時,思顏也將難逃劫數。”

她轉頭看向歡顏,說道:“歡顏姐姐,我是怎樣的人,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得出來。你是知言心尖上的人,何況又是思顏生母,我願意你留在府裡,和我一起陪伴知言,看護思顏長大。”

“可如果知言奪位失敗,你也別指望我會把思顏還給你帶去蜀國。知言欠我一個孩子,思顏便是他賠給我的,生或死都得在我身邊,我不會讓知言把他送走!當日他在酒樓裡說什麼把我送還孃家,把思顏送還給你,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不同意。在我看來,我們就是一家人,生便一起生,死也得一起死!”

歡顏看着眼前這個美貌如花的女子,背上已沁出一層汗水。

重簾靜,層樓迥,惆悵落花風不定(一)

更新時間:2012-9-13 0:34:38 本章字數:3081

慕容雪見歡顏怔怔看她,猜她必給驚着了,立時握住她的手,溫和笑道:“我可糊塗了,這會子說這些不吉利的做什麼?其實我們做父母的,哪有不盼孩子好的?如今這樣拿自己身家性命放上去賭着,固然是想着爲自己搏條路,又何嘗不是爲了孩子的將來?顏兒既是世子,又是獨子,一旦知言繼位,他立刻就是明正言順的太子,將來承繼這大吳的天下,萬民敬伏,青史留名,何等榮光……”

這樣的深秋裡,歡顏背上的汗水卻已越出越多。

哄一鬨,逼一逼……

慕容雪這是在言傳身教嗎?

她忽然間不知道許知言娶了這樣一位王妃,許思顏有了這樣了位母妃,到底是幸運多些,還是不幸多些悻。

當然,肯定比遇上她夏歡顏要強上十倍,百倍……

許知言已經離府,這錦王府自然錦王妃說了算。

很快,一輛華美鸞車將歡顏送到楚瑜府第,一行竟跟着十餘名高手隨同保護跋。

遞上名帖後,歡顏很快被引了進去,隨從亦被招呼進去休息。

她原猜着楚瑜爲相十餘年,府中必然奢華;但入府後,才覺這府第雖然不小,卻完全稱不上豪華。屋宇大多青磚碧瓦,式樣簡潔樸素,並非京城的風格。

而屋宇之間大片園圃,並沒什麼珍奇花木,但以歡顏的眼光來看,這園圃可比尋常官宦人家的園圃精彩多了:因爲種的都是金銀花、茉莉、辛夷、枸杞等可以入藥的花木。

引路的小廝將她帶到前方月洞門前便退下,一個容貌秀媚、眉眼涼薄的女子上前接她。

歡顏一眼認出她便是當年被楚瑜囚禁時看守過她的石櫻,忙笑道:“石姐姐!”

石櫻早知她如今身份尊貴,見她還認得自己,且如從前那般稱呼,也不覺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數年不見,太子妃愈發傾國傾城,可喜可賀!”

歡顏笑道:“姐姐也比從前更添風采!”

石櫻一笑,遂領她前去書房,卻提醒她道:“我不知道太子妃爲何而來,不過今年我們相爺病了一場,脾氣變得有點兒怪異,太子妃最好言行謹慎些。”

歡顏應了,又道:“這裡的房屋格局看着有些奇怪,別處竟沒見過。”

石櫻道:“聽說是按上庸城楚家的老宅子模樣設計的。咱們相爺向來念舊,不然也不會那麼多年還爲兄長的死耿耿於懷。”

說話間已將她引入一間屋子,卻是個茶室。楚瑜正跪坐於一張長案前,拿新泡的茶燙着兩隻茶盞。歡顏進來,他淡淡瞥過一眼,也不相迎,只懶懶道:“你來了!”

歡顏道:“楚相知道我要來?”

楚瑜道:“我聽說她沒死,就想着她應該會找我說點什麼……誰知最後還是不曾見到,她竟真的死了……”

他的眉目之間,便有止不住的悽傷和悵恨。

大約這些年跟許知言鬥法,也給折騰得厲害,不過四年多沒見,他已不復原來的風姿颯爽,兩鬢斑斑,眼角有明顯的皺紋,連背脊都似微微地弓了。

歡顏將隨身帶來的幾包藥提到案上,說道:“孃親說你從小就有喘證心痛的毛病,難以根治,只怕年歲越大,發作得越厲害,直到臨死前都很掛心,開了好幾副方子,說是這些年留意着配伍出來的,應該有用。這幾帖藥是我昨日配的,可以用於尋常時調理身體。”

楚瑜正準備倒茶,聞言便將茶壺重重擱下,冷笑道:“我和許知言鬥了這麼久,患有喘證之事,瞞得過別人,大約瞞不過他吧?如今聽說我和你母親有些恩仇親故,又打算編些瞎話來勸我放棄豫王幫他的忙吧?可見許知言也是病急亂投醫了,這樣的昏招也能出!我如果被你這麼個丫頭片子哄住,纔是天下第一號的大笑話!”

歡顏不答,從懷中取出一疊紙來打開,卻是一張張的藥方。

所不同者,這藥方不僅開了藥,還詳細寫了用於某病某症侯,若出現某症狀應該添何藥,減何藥……列得十分詳細。

歡顏推到他跟前,說道:“治這個不是我的專長,這是母親開的方子。”

楚瑜只掃一眼,便冷笑道:“這根本不是葉瑤的字跡!”

歡顏不覺狼狽,說道:“這是我昨天憑着記憶寫下來的。母親親筆的也有。她比我還懶,有的是十多年前就寫好了的,還有好些塗改痕跡,只怕一般大夫辨識不出。那些方子,還有幾味需要用到的難覓藥材,都是母親交待過留給你的,我也一併帶吳國來了。可楚相想必也知道我近日沒回蕭府,行李都在那邊,因此沒能帶府上來。”

楚瑜哼了一聲,說道:“你便慢慢編吧!我瞧你還能編出什麼來!若是把我那兄長編活過來,我立時給她供個往生牌位,天天給她磕頭上香!”

歡顏道:“若你能讓我之前那位哥哥還是姐姐活過來,我爲你立個長生牌位,天天給你磕頭上香怎樣?”

楚瑜怔了怔,“你哪有什麼哥哥姐姐?她和夏一恆就生了你這麼個朝三暮四不貞不潔的小賤.人吧?”

歡顏也不理他語中嘲罵,低頭取下腰間一隻荷包,將它打開時,裡面便又有一個小小香袋,原來應該是鮮明的翠綠色,此時卻已陳舊成青灰色了。但香袋上用金線繡了個小小的“葉”字,卻還能看得清楚。

楚瑜看到那香袋,臉色卻已變了。

歡顏將那香袋遞過去,說道:“虧得這個是我隨身帶的,不知能不能證明我沒有編謊騙你?”

楚瑜冷笑道:“就憑她留着我當年送她的香袋嗎?”

歡顏愕然,“你送她的嗎?我不知道。我以爲母親只是隨手拿來裝給你的信箋呢!”

“信箋……”

楚瑜一失神,立刻抓過香袋,迅捷打開。

裡面只少少地裝了點兒香料,果然有折成梅花形狀的信箋。

他的眼睛便亮了亮,嘀咕道:“難得她還記得怎麼折……”

小心拆開那信箋時,他的手居然在哆嗦。歡顏並不知道那信箋裡寫的什麼,但多少也猜到了些,說道:“當日並不是我娘有意失約,害楠叔含恨而死。她一心想過去救人,可她當時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楠叔屢屢糾纏,她既愧疚,又愁悶,一直胎象不穩。那日聽說楠叔病危,她大驚大急,匆忙預備藥物時跌倒在地,當即便暈了過去……她雖隨身備了許多藥,可惜昏迷之際根本無法自救,所以父親立刻帶她回城求醫,總算保下了性命,我那個不知是哥哥還是姐姐的,卻沒有了。”

“等她稍好些,強撐着回到別院再去尋你們時,楠叔已經過世,被你送往上庸了……結果又大病了一場,連楚家老夫人逝世的事父親都沒敢讓她知道。父親派人到上庸致悼,被人帶東西丟了出去。等你回了京,娘身體好些也去找過你兩次,想把這事解釋清楚,據說你不肯相見,直接讓人把她轟走了……娘還沒什麼,父親卻氣得不得了,奉旨去北疆時,就直接把娘帶去了。娘懷着我再返吳都時,因覺察朝中有人想對父親不利,在別院隱居的時候多,再沒去找過你。她說你那時剛剛嶄露頭角,若和夏家有了牽連,可能會連累你的前程。”

“春天時母親有到吳都來給錦王治眼疾,但那時你卻不在京中。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很想和你解開心結,不料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也是鬱鬱不樂,臨死前還在念叨……”

葉瑤的信箋並不長,寥寥數行。

歡顏想着母親比自己還要懶上幾分,也不知她到底有沒有把自己說的這些講清楚。但楚瑜居然把信箋翻來覆去看了許久,還像沒有看完。

歡顏便有些尷尬了,說道:“我娘懶得很,除了藥方,大約捨不得多寫字。”

楚瑜道:“她一向懶。我本以爲,她會懶得連丈夫都懶得換。”

歡顏愕然不知所以。

重簾靜,層樓迥,惆悵落花風不定(二)

更新時間:2012-9-14 1:13:22 本章字數:3274

楚瑜終於像是看完了,卻默然地坐着,神色更是灰頹,摩挲着那個香袋,定定地出着神,許久才喃喃道:“她竟死了,真的死了……她竟真的找了夏一恆二十年,然後死了……可她這樣的人,又懶又兇,不是該禍害一千年的嗎?怎麼會死了……”

歡顏道:“若是你當年把我害死,她便是沒病死,大約也給你氣死了!”

楚瑜哼了一聲,說道:“害死你又怎樣?大禍害生出的小禍害,早死早超生!”

歡顏道:“如今大禍害死了,超生了,楚相很開心?”

“開……開心……悻”

楚瑜這樣說着,卻實在看不出開心的樣子。

嗯,他此刻的模樣,很像心都被人撕開了,不知算不算開心的一種。

歡顏看不懂他,她只記得葉瑤提起他來時,神情總是愉快而悠然的叭。

葉瑤說這個位極人臣的楚相小時候是她和楚楠的跟班,走到哪裡都有他的小小身影。

後來大了,懂事些了,忽然間就斯文起來,而且不肯在家學醫,搬到書塾裡攻讀。偶爾回家來,他還是和她很親近,只是沒開口便會先臉紅,害羞般笑出一對小酒窩……

可眼前這個男子,老謀深算,手段圓滑,行事狠辣……

吳國朝堂多少次風雲變幻,他從政那許多年都能屹立不倒,到現在都不得不讓諸皇子看他臉色行事,絕對不是偶然。

歡顏正是想着母親說的那個時常害羞地紅着臉的少年,纔有勇氣跑來試圖挽回點什麼;但真正面對他時,她發現試圖說動這樣的男子幫她做點什麼,實在是有點蠢。

她正遲疑時,楚瑜忽道:“你母親讓我做的事,我做不到。”

歡顏怔了怔,問道:“我娘讓你做什麼了?”

楚瑜眯一眯眼,眸子裡有細碎而燦亮的光色閃過,“她說,想吃一碗當年那種味道的榆錢粥。咱們家大院裡有兩株老榆樹,春天時會結很多的榆錢。葉瑤愛吃榆錢粥,常常趁着大人沒起牀,一大早便去喊我過去,她爬到樹上摘榆錢,我在下面提着籃子撿,最後讓大哥親自下廚煮粥……大哥廚藝很好,葉瑤每次都吃得很歡,我卻嘗着很一般。我討厭榆錢的味道,每次吃得都很痛苦……”

每次都吃得很痛苦,依然時常跟在葉瑤後面撿榆錢嗎?

歡顏很不解。

但蕭尋能把她煮的粥眉都不皺喝下去,楚瑜喝點榆錢粥也便算不得什麼了。

心裡給銀針扎過般疼了一下,她忙問:“爲什麼沒有那粥了?老榆樹砍了嗎?”

楚瑜搖頭,“老榆樹還在,人都不在了……誰去採榆錢?誰去煮榆錢?我一個人採,一個人煮,一個人吃嗎?還會是……那味道嗎?”

他的嗓子忽然啞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這個討厭的該死的葉瑤哦,那樣自私地一走了之,再怎樣歷盡災劫走遍天涯,都沒想過要回上庸城去看一眼嗎?

至少老榆樹還在。

不知道老榆樹還記不記得,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少年癡癡地看着在碧綠的樹叢間採榆錢的紅衣少女,眸兒晶亮,臉兒通紅……

不知道老榆樹還記不記得,少女從樹上摔落,他驚慌失措地去接,兩人滾作一處,另一個少年奔過來,同樣驚慌失措地去扶……

不知道老榆樹還記不記得,那年,那月,那時候,遺失了少年和少女多少單純的笑容和清亮的笑聲……

楚瑜捏着那香袋,忽恨恨道:“便是還能做出那味道的榆錢粥,我也不會給她喝。連死都死得那麼遠,憑什麼再和我要故鄉的榆錢粥!”

歡顏便道:“你不給她吃也沒關係,明年春天我讓人到上庸楚家大院採些榆錢快馬送回蜀國,找最好的廚子煮好送我娘墳前供奉便是。楚相只需和老家僕人說一聲,到時別阻着咱們進去便成。”

楚瑜看着她,覺得眼前這女子比她母親還要沒心沒肺。

他不認爲她這時候來找他,會一無所求。

但有所求而來,還能這樣不解風情,連放低身段勸慰幾句,順路認個親戚都不會,也是件罕事。

他問:“夏歡顏,錦王那個小世子,是你生的?”

歡顏眸光一黯,說道:“是,可能還會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和孃親一樣,體質不大好,懷那孩子時便多災多難,未必還能再有孩子了……”

楚瑜道:“那不是挺好?如果許知言能繼位,他也就一步登天了!”

歡顏總算還沒笨到家,聞言便道:“這孩子的命運如今完全和錦王聯結作一處,進一步天堂,退一步地獄。我娘也極疼這個孩子,如果楚相肯幫忙,想來我娘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萬分!”

楚瑜冷笑道:“可我憑什麼要幫你呢?縱然你娘不是刻意害死我大哥,到底也是她辜負了大哥,才害大哥英年早逝!我和她沒什麼舊情可敘吧?”

歡顏鬱悶,“真要拿這個怪孃親,可謂合理不合情了!”

“什麼叫合理不合情?”

“請問楚相,你喜歡誰,不喜歡誰,自己控制得了嗎?我娘心不由主喜歡父親,給上門一逼便乖乖嫁給他,的確不妥;可楚相喜歡上自己未來的嫂子便妥當嗎?你到底是在爲楠叔鬱鬱而終記恨她呢,還是在爲娘離開楠叔卻沒選擇你記恨她?”

楚瑜不覺白了臉,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給我滾!”

歡顏嘆道:“我胡說了嗎?可爲什麼我娘跟我說,是她辜負了你們兄弟兩個,而不說辜負了楠表哥?”

楚瑜發白的臉色立時又漲紅了,眼神也變得極是怪異,“她……她……原來她早就……早就知道……”

歡顏給他罵逐,又見他失魂落魄的,自覺站不住腳,正要邁步離去時,卻見楚瑜紅漲了的臉忽又白了下去。

這次白又和原來的白不一樣,蒼白裡蒙着層青灰。

而他一手按緊胸口,人已弓下身去。

那廂石櫻一直緊張地看着他,見狀已驚叫着奔過來:“相爺!”

歡顏連忙撲過去把脈時,石櫻道:“不用診脈了,相爺喘證發作,你快扶他臥下,我……我去喊大夫!”歡顏卻道:“別喊了,你扶住他就行。”

石櫻一怔,見歡顏飛快從頭上拔出一根銀簪,從中倒出許多金針銀針來,才暗罵自己這是急糊塗了。

論起大夫,吳都城內有幾個大夫能比治好錦王眼疾的大夫更優秀?

果然,數針下去,楚瑜已喘過氣來,臉上浮着的那層青灰慢慢褪了下去。

歡顏從桌上的那疊方子裡抽出一張來,向石櫻道:“按着這上面的方子叫人去抓藥,每天一劑,三日後再換那邊平時調理的方子。”

石櫻忙應了,卻落淚道:“最好能去了病根纔好。”

歡顏嘆道:“若他遠離朝堂紛爭,不再勞心勞力,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心住着,從此詩書爲伴,琴棋娛情,再以這方子調理一年半載,去了病根也不是不可能。”

楚瑜雖虛弱,此時已能說話,卻冷笑道:“你這是盼着我辭官退隱,再不能和你那錦王爲敵吧?”

歡顏聞言,收了銀針道:“你若這樣想,也由得你。最好找個和我同樣醫術的大夫隨身跟着,不然再犯幾次病,該可以去天上爲先皇效忠了!”

她收拾東西轉身便走,心下卻也沮喪。

她到底是個無用之人,終究幫不上許知言的忙。

正要踏出門檻時,楚瑜又叫住了她。

“夏歡顏!”

歡顏轉身看他。

楚瑜憤憤地看着她,卻道:“如果你幫我做一件事,我雖未必能幫錦王繼位,卻可以保證暫時不與他爲敵。”

歡顏不覺眼睛一亮,再顧不得負氣,忙道:“只要你當口不與錦王爲敵,錦王也必銘記於心,將來必定也不會再與你爲敵。不知楚相有什麼吩咐我去做的,我當盡力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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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區對本文的情節和人物設置意見很多哈!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會努力在下一篇有所改進~~

重簾靜,層樓迥,惆悵落花風不定(三)

更新時間:2012-9-16 0:52:40 本章字數:3484

她想着楚瑜所提條件必然苛刻,說這話時心中委實忐忑。

誰知楚瑜竟指着那疊歡顏帶來的方子道:“如果你把葉瑤親筆寫的方子交給我,我便不再與錦王爲敵,並儘量保你的孩子富貴無雙!”

小世子的未來目前完全繫於許知言一身,保小世子富貴無雙,和保許知言有何差別?

何況他這要求,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歡顏大喜,隨即便有些躊躇,“娘那方子本就是給你的,要拿來原是方便。不過那方子都是在蕭府我的行李中呢!慍”

“那你便回蕭府吧!”

楚瑜看着她,黑鬱的眼睛裡漸漸透出了原來的精明和冷靜。

“你要記住,蕭尋的態度至關重要。如果你不能勸說他改變主意,即便皇帝下旨立錦王爲太子,錦王也將前程堪虞!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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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踏出了楚府。

她出來的腳步彷彿比進來時更要沉重幾分。

馬車早在門外套好,一衆隨侍已預先出府,在外靜默守候。

歡顏魂不守舍,正要走過去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喚。

“歡顏!”

歡顏心口一窒,急回頭看時,卻見蕭尋單人單騎,正在另一側向她凝望。

他罕見地着了一身黑袍,衣緣袖口綴着金絲雲紋的刺繡鑲邊。揹着陽光坐於馬上時,他看着像一座靜靜矗立的雕像,卻散着柔和的淺金光澤。金絲刺繡在墨黑的布料裡一點兩點地閃爍着,卻又像暴雨剛過的夜幕,執着地想燦亮起來的一顆兩顆星子。

迎着日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覺得出他眼眸裡的冀望和傷心。

她不覺走過去,站到馬鞍前向他凝望。

他便垂下眼眸,向她笑了笑,“恐怕我的話,某些人沒有幫我帶到。我想親自過來問一問你,你是不是迷路了?”

歡顏問:“我迷路了,又怎麼辦?”

蕭尋柔聲道:“如果你迷路了,我帶你回家。”

歡顏頓了頓,轉身走向錦王府的車轎。

蕭尋整個地僵住。

他彷彿透不過氣來,卻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勒轉馬頭便要離去。

這時,他聽到歡顏在和馬車邊的錦王府侍衛說話。

“回去告訴錦王妃,幸不辱命!”

“是!”

“再告訴錦王,我……回去了……”

“這……歡顏姑娘回哪裡去?”

“回家。”

歡顏說着,回身走向蕭尋。

蕭尋狂喜,驅馬如旋風捲至,屈身一撈,已將她騰空拎起。

歡顏驚叫時,身體已落於馬鞍之上,正在蕭尋身後。

蕭尋未待她坐穩,已一鞭甩在馬臀。

馬兒驚嘶一聲,箭一般向前竄出。

歡顏驚嚇得抱住他大叫:“你瘋了!”

蕭尋答道:“我怕你後悔!”

歡顏心尖一顫,不由地將他的腰摟緊。

他極健壯,腰間的肌肉在疾馳裡更覺結實有力。

可靠着他後背時,她聽到了他極不規則的心跳。

回到蕭府後,對於她去後種種,蕭尋隻字未問,卻將她抱在懷裡,擁住好久,好久……

彷彿怕一鬆手,她又會從眼前消失,從此如斷了線的風箏般杳無蹤跡。

歡顏看着眼前的陳設,明明回吳都沒多久,搬進來住更沒幾天,可看着竟是如此親切。

回到自小生活着的萬卷樓,她也覺得親切。

但那種親切裡總夾雜着太多的傷感和無奈,往日的歡笑總會在不經意間飄到耳邊,讓她一陣陣地心酸。

而此時的親切,是如此地安謐平和,倍感妥貼。

是因爲眼前這個男子麼?

他將她擁得極緊,闔着眼眸,濃黑的睫垂下,和往日的英秀不羈相比,彷彿多了一絲難言的脆弱。

他的確瞞着她做了一些事;可正如許知言所說的,站在他的立場上,也許他並沒有做錯。

他只是希望他的國更強大,他的家更穩固。

歡顏心底像被春風吹過的湖,軟軟的,柔柔的,一陣陣地盪漾着。

她踮起腳,在他的眼睫上親了一親。

蕭尋驀地睜開眼睛,漆黑如墨玉的眼眸凝於她的面龐。

歡顏的臉便紅了,卻大着膽子,又在他脣上輕輕一碰。

蕭尋淺淺地笑了笑,眼眸卻越發地黑,而且深,漩渦似的要將她吸進去。

但那種情緒,卻不僅僅是因爲愛戀或癡迷。

歡顏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他眼底滿是不甘的痛恨和受傷。

可下一刻,她被熱烈地親住。

他幾乎是兇暴地迴應着她的示愛,相識近五年來破天荒頭一遭的主動示愛。

“阿……阿尋……”

她低柔的呼喚聲很快被他吮去。

衣帶扯開,羅裙褪去,指掌間的大力讓她吸了口涼氣,卻很快柔軟了身軀,配合地承順他的愛.撫。

寶篆香銷,枕屏搖動。她由着他輕籠慢挨,將他完全沒入她的身體,戰.慄地低低吟哦。

他漸漸縱情,只在她身體內往深裡更深裡縱.橫肆.虐;她婉轉應和,轉眼鬢鬆釵落,烏髮鋪枕,雪胸汗溼,青蔥十指時而絞緊衾褥,時而握他腰背。

她和他比總是太過孱弱,每每承受不住,委屈得淚落漣漣;但此刻卻齧齒隱忍,只由着他狠命將她摧.殘。

她的黑眼睛霧濛濛的,痛楚卻包容,柔和地凝視着她放縱任性的夫婿。

蕭尋喘着氣,低聲在她耳邊道:“歡顏,舒服麼?”

歡顏遲疑了下,輕輕地點頭。

他一向可以帶給她強烈的愉悅;但他力氣似乎太大了些,愉悅過頭的鈍痛其實比尋常的疼痛更讓她禁受不住。

不過,她不在的這兩三天,他一定也不好受吧?就當是補償他罷……

她閉上眼,已預備好承受他更深重的衝擊。

這時,小腹驟然鈍痛收縮。

她失聲痛呼時,他已鉗緊她,額上滾熱的汗珠一滴接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脖頸,亦是低吟出聲。

他痙.攣着,苦楚地呼喚道:“歡顏,歡顏,我……好恨你!”

歡顏還在愉悅和疼痛裡煎熬,腦中轟轟地響着,卻已空白一片。

無力地跌回衾被中時,她才恍惚覺得蕭尋好像在說恨她。她不聲不響離開他,又在昔日戀人那邊住了兩日,何況還有個親骨肉在那邊,怎麼看着都是一家團圓的模樣,難怪他恨她。

恨她,卻更愛她,所以纔有這樣的大喜大悲,纔有這樣無法控制的***,不是嗎?

她疲倦地偎在他胸前,默想了片刻,低低道:“阿尋,我只是出去住了兩日,並沒有對不起你。”

“嗯。”

蕭尋應了一聲,垂眸看着潔白的面龐。

無論何時,都這般縈霜凝雪般瑩透美麗着,無力低垂的眼睫像輕輕合起的蝶翼,巍巍地顫動着,撩人心魄。

他抗拒不了,萬卷樓裡那位終於能看到心上人模樣的男子,只怕更加抗拒不了。

歡顏有些緊張,抱着蕭尋的手在他胸膛上不安地屈起,伸直,屈起,伸直。

好一會兒,她才繼續道:“我盼着你好,也盼着錦王安然無恙,更盼着思顏一世無憂。”

她的眼睫忽然間又溼了,便將頭往他懷間埋得更深些,依舊闔着眼,繼續道:“阿尋,別去和知言作對,好不好?便是他得登大寶,以他的性情,絕不會因爲我或最近發生的事與你爲難。他會是個寬仁賢明的君主。”

蕭尋捧着她的面龐,低沉問道:“你相信他?”

歡顏睜開眼,眸光在他臉上一轉,點頭道:“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蕭尋道:“嗯,都信。只是相對而言,他比我更可信,是吧?”

歡顏茫然道:“是嗎?”

蕭尋便無語,低低嘆息着將她擁緊。

歡顏臥了片刻,悄悄瞥向蕭尋,見他也似倦極,闔了眼睡得正香,輕輕挪開他擁着自己的手臂,披衣起牀,躡了手腳走到自己的隨身箱籠前,打開其中一隻箱子翻找着。

她的半邊身體都快探到了箱子裡,自是看不到蕭尋已經睜開了眼,將手枕到腦後,默默注視着她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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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簾靜,層樓迥,惆悵落花風不定(四)

更新時間:2012-9-17 0:39:20 本章字數:3890

歡顏很快找到了那疊用絲帕包着的方子,仔細地一一看了,才重又疊起,走到書桌邊取了一個空白的信函裝好封了,寫上字,又找出幾包藥,同樣標好藥名,才推門走了出去。

片刻後,便隱隱聽到窗外她和夏輕凰的交談聲。

“……一定幫我親手交到楚相手裡……”

夏輕凰微有遲疑,“太子知道嗎?”

歡顏道:“這是我娘遺言要留給楚相的東西,難道也要告訴了他,才讓我拿去給楚相嗎?慍”

夏輕凰沉吟道:“好,我這便親自走一趟。不過你最好還是和太子說一聲,他……這兩日很傷心。”

歡顏怔了怔,說道:“我知道。”

夏輕凰正要去時,歡顏又叫住她囊。

“我下午拜訪楚相時,不慎腕上的白玉釧落在他那裡了,記得幫我和他要回來!”

夏輕凰應了,一徑遠去。

屋內,蕭尋慢慢拉過被子,矇住自己的臉。

從來不把這些金玉之物看在眼裡的小白狐,如果不慎遺失了什麼白玉釧,會記得落在了哪裡,還記得讓人特特索回嗎?

分明是故意留下,用以驗證送的人到底有沒有把東西交到楚瑜手裡……

什麼時候起,她也會動起這些心眼呢?

正覺有些心灰意懶之際,身上被子一動,卻是被子被從頭部拉開,蓋到了脖子以下。

見蕭尋睜着眼,歡顏道:“你怎麼睡呢,看把臉都給蒙上了,跟個孩子似的。”

蕭尋心裡不覺舒坦了些,微笑道:“誰跟孩子似的呢?說你自己吧?睡都不肯睡安穩,跑來跑去做什麼呢?”

歡顏看了看外面天色,說道:“還沒吃晚飯呢,這便睡了?那夜裡怎麼辦?何況我有東西答應給楚相的,也得趁早給他。”

蕭尋道:“你便是爲了拿那東西才肯跟我回來的嗎?”

歡顏怔了怔,“你說什麼?”

蕭尋忙笑道:“沒什麼,太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這幾日你不在,我吃都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他說畢,甚至很誇張地做了個十分憂傷的表情,重重地嘆了口氣。

歡顏一笑,便扯他手臂,“那快起來吃飯,我也餓死了……”

她說着,已經禁不住去揉了揉肚子。

話說,某些雙人運動雖然是男子出力,但似乎女子更容易被折騰得體力透支。

連蕭尋都聽到她的肚子在咕嚕嚕地叫,便覺好氣又好笑,“噗”地笑出聲來。

而滿心滿懷的猜忌和不安似乎也在這笑聲裡煙消雲散。

似乎而已……

歡顏等去用飯時,被冷落的小白猿大黃狗終於有機會奔上前,鞍前馬後地大獻殷勤。

侍女道:“太子妃,你不知道,這兩日你不在,小白和阿黃跟丟了魂似的,不好好吃飯。”

歡顏聞言,拍拍那兩隻畜生的頭,轉頭吩咐道:“呆會拿大雞腿來給阿黃吃;上回小白愛吃的那種榛子,再去找找還有沒有,拿給它吃。”

侍女應聲去了。

一時吃完了,夏輕凰卻也回來了。

她看着滿桌狼藉,驚歎道:“太子妃,你不知道,這兩日你不在,太子給丟了魂似的,也不好好吃飯。”

歡顏看看蕭尋面前堆着的一疊飯碗,嘆道:“你看他不丟魂時吃那麼多!頂我四五個了吧?好生浪費,而且容易長膘。不如一直丟了魂的好。”

蕭尋吃得再多,也給鬱得快要消化不良了,“咦,我這是混得連狗都不如了麼?”

夏輕凰道:“只怕儉省不了。他每天都喝很多酒,酒可比飯菜貴多了!”

歡顏斜了他一眼,“下回他再要喝時,喊小白過去往酒罈裡撒泡尿,讓他喝兩口反胃了,自然不會喝了!”

“好主意!”

夏輕凰看一眼蕭尋那副受氣小媳婦敢怒不敢言的模樣,笑了幾聲,才從袖中將白玉釧遞過。

“看看是不是這個。”

歡顏接過,隨手套到腕上,問道:“楚相有沒有說什麼?”

夏輕凰搖頭,“我親手交給他的,不過楚相喝得醉醺醺唱着歌兒,雖是收了,也不知會不會一轉頭就給丟了!這釧兒還是他身邊的侍女幫我找出來的。”

“不會的,他不會丟的。”歡顏說着,卻也驚訝,“他在喝酒唱歌?”

夏輕凰道:“可不是呢!他身邊只怕沒人敢在他的酒裡放什麼貓尿猿尿……唱的歌也怪,盪漾盪漾的,難不成他老大不小的,還春心蕩漾不成?”

歡顏一呆,“不會吧?”

“那是受什麼刺激了?你白天過去和他說什麼了?”

“也就……敘了敘他和我孃親當年的舊事。”

蕭尋道:“什麼舊事?當日你整天和你娘伴着,也不理我;現在和人去敘舊,同樣不樂意理我,是不是呢?”

歡顏忙道:“也沒什麼可以說的。他也就講了小時候摘榆錢的事兒。”

榆錢……

歡顏頓了頓,眸光已是悵惘,“我知道他唱的是什麼了。”

“是什麼?”

“一枝詠榆錢的小曲兒,我聽我娘唱過。”她悠悠地唱道,“盪漾,誰傍?輕於蝶翅,小於錢樣。拋家離井若爲憐?悽然,江東落絮天……”

也許,從當年少年撿起第一枚飄落的榆錢時,便已註定了後來的悲劇。

他只聽到了那紅衣少女銀鈴般悅耳的清脆笑聲,卻沒想到,他所期待的愛情,便如這榆錢般,拋開故枝,無根無絆,被命運之手推着,在不經意間盪漾隨風而去……

回臥房的路上,歡顏聽到那邊角門口傳來隱隱的慘叫,一聲接着一聲。

她納悶道:“又怎麼了?有人犯錯了?”

蕭尋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什麼,一個奸細,我不想留着。”

歡顏不覺打了個寒噤,“杖殺?”

十七歲那年冬天,她險險便成了杖下游魂,至今想來心有餘悸,便對這種刑罰深惡痛絕。

蕭尋看着溫和,可向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一旦激怒他,便是親叔父一樣可以痛下殺手。若論府中下人,真有太過分的,被他責罰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卻還從未聽說過一怒杖殺誰的。

歡顏不禁問道:“什麼奸細?北狄的?”蕭尋似笑非笑看着她,宮燈搖曳下的黑眸極亮,亮得彷彿倒映了太多的外物,反而讓人完全看不清他的喜怒哀樂。

他道:“錦王府的。”

歡顏心裡一抽,吃吃道:“爲……爲什麼?錦王府……你一定要和他們作對麼?”

蕭尋道:“放心,我並沒有和錦王作對。我只是遂了錦王妃的心願而已。”

歡顏瞪着他,“那人是錦王妃派來的,和錦王無關?”

蕭尋輕笑,“正好相反。他是錦王的人,和錦王妃無關。只是錦王妃大約不想你在錦王府呆着了,今天下午令他輾轉向我傳出了你會前往楚王府的消息,卻故意用很蹩腳的方式傳話,刻意暴露他的身份。我接回了你,承了錦王妃的情,便不得不還她一個情,替她將此人除了,免得她日夜發愁,只擔心錦王從他那裡不斷打聽你的訊息,又動什麼心思,轉什麼念頭,害她寢不安枕。”

歡顏臉色發白,點頭道:“果然一個個都是七竅玲瓏心,必定活得長長久久,富貴一生。該死的不過是些沒心眼的倒黴蛋,註定了成爲你們各逞心機時的犧牲品、墊腳石。比如當年的我,再比如現在的這個人。杖殺,都不過你們上下嘴皮一碰間的事;多少人命在你們談笑間灰飛煙滅,只爲讓人見識你們有好威風而已!果然好威風!”

她說着,寒着臉徑自奔向臥房,再不看蕭尋一眼。

蕭尋原想借這事探探歡顏對許知言和慕容雪的態度,誰知她並沒有像意料之中那般過來曲意奉承,更沒爲那人求饒,不覺躊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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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可以說是我寫作至今最困惑的一本,我到現在沒明白它爲什麼會走向兩個極端。尋粉大體很平靜,冒頭也只一冒而已;而部分言粉的激烈讓我詫異。評區的負面評論,包括在新浪微博的私信、評論、Q上的私聊、羣聊,我都看過了,有的看進去了,有的看着莫名其妙,從各種細節指責歡顏,指責蕭尋,甚至指責我這個作者商業化,設置各種不合理。

特地去問了幾個沒有追過文直接看書的實體讀者,結果反響還不錯,一般愛知言多於愛蕭尋,認爲文風頗有變化,情節設置合理,女主呆萌裡有點小聰明,頗是討喜。想下來也許是因爲實體讀者沒有經歷過漫長的追文,對知言的感情沒那麼深吧?

再看評區,面對許多的指責還是深感無力。商業化什麼的,哪個寫手不是凡夫俗子,不需要穿衣吃飯?誰能完全脫得了商業化?我用不用心什麼的,我在長評《一支筆的神奇》的三樓已經用很多筆墨回覆過,不再贅言。我知道有些言粉很受傷,對此我甚感抱歉,但也希望大家能就文討論,別扯什麼商業化套路了,真的完全商業化套路化我應該服從多數人的意見,讓女主迴歸青梅竹馬的知言,豈不皆大歡喜?也別扯我純良不純良了。。我兒子都挺大了,還純良纔怪。。也別扯什麼傷仲永了,從06年秋天寫長篇至今,在寫手裡算只老鳥了,就此別過都算得是寫手生涯的壽終正寢。。這麼多年都夠生出一堆小仲永了。。唉,也是我沒用,寫個小言被扯上這些,居然會覺得很受傷,真是越老越玻璃心。。。

不過請大家相信,我還在努力突破,努力去寫不同類型的文,努力塑造不同性格的人物,努力讓大家在或笑或悲中覺出些微感動。。也期待大家繼續支持。餃子鞠躬謝過!

千古是非成敗,一枕煙霞溪野(一)

更新時間:2012-9-19 0:57:34 本章字數:3225

夏輕凰急推他道:“好容易哄回來,你還不容讓些,真想把她往錦王身邊趕啊?她和錦王十幾年的感情,若你逼急了,還想留得住她?”

蕭尋驀地轉頭,眸光比此刻的夜幕還在幽沉幾分。

“你也認爲,在夏歡顏的心裡,我永遠比不了許知言?即便我待她再好,即便我已是她的夫婿?”

夏輕凰一呆。

歡顏趴在牀上,只覺腦殼一陣一陣地疼慍。

她近來情緒大起大落,方纔又給蕭尋刻意氣了一回,身體有些不適,便更懶得動彈。

蕭尋已跟進來,靜默片刻,到底依上去,柔聲道:“我已經把那人放了。”

歡顏道:“你放不放那是你的事。你們都是些厲害人物,我還想活得長久些,再不敢管你們的事。撓”

蕭尋道:“真不管嗎?許知言的事也再不管嗎?”

歡顏霍地轉向身,向他叫道:“你不能也別管嗎?”

蕭尋問道:“我怎樣算別管?由着吳國局勢愛怎麼發展便怎麼發展,等不可收拾時讓我們大蜀處處被動?”

歡顏道:“真有那麼嚴重嗎?”

“你說呢?”

“我不懂什麼家國大事,我只懂得,如果知言繼位,可能會是吳國曆代君王裡最賢明的一個,他不會對蜀國或對你怎樣!”

“知言……你懂許知言……”

蕭尋笑得苦澀,“你以爲,許知言當了皇帝,他的事和國家大事有什麼分別嗎?當了皇帝,可以做到一些原來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可更多的事還是做不了!否則,許知言復明後的太子之路,怎會走得這麼艱難!與國相關,再無私情,私意,私事!”

歡顏轉頭看向他,“再無私情,私意,私事……也就是說,便是我請求你別去和錦王作對,你從來只是敷衍我,從來沒有當真過?”

蕭尋不覺一怔,許久才道:“錦王妃真的只是怕你在那裡威脅到她的地位,才設法通知我把你接回來嗎?”

歡顏不解,“什麼?”

蕭尋神色卻更加冷鬱,卻淡淡道:“沒什麼。”

他起身叫人進來侍奉歡顏洗浴安睡,自己卻走到一邊,默默倒酒來喝。

歡顏到底不敢真的叫小白猿過來在他酒罈裡撒泡尿。她見他連喝了幾壺,心灰意懶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待要起身去攔,卻又覺得他生氣得莫名,也便不理他了。

但細細想來,目前許知言地位不穩,是福是禍全不可料,錦王妃就是對她不滿,也不會挑在這時候爭風吃醋。

於是……

她心裡驀然一抽。

錦王妃說,若她真拿出手段來,哄一鬨,逼一逼,蕭尋很可能改變立場,至少不與錦王爲難;

楚瑜也說,蕭尋的態度至關重要,他不肯改變主意,即便皇帝下旨立錦王爲太子,錦王也將前程堪虞……

連他們都能看出蕭尋的重要性,並看出她對蕭尋有一定影響力,蕭尋心思如斯玲瓏,又怎會看不出?

蕭尋爲她肯隨他回來而開心,可隨即便疑心她是爲了許知言的前程纔回來,爲的是說服他扶立錦王!

可他難道看不出,她真是自願回來的嗎?

她主動親他,主動擁抱他,甚至容忍着他凌虐般的歡愛,還不夠嗎?

歡顏這樣想着,便也心灰意懶起來,憑着蕭尋喝多少的酒,也不想去理會了。

她卻不知,蕭尋從來便清楚她沒那麼喜歡自己,——便是有些動心,至少那份喜歡,絕對比不上她對許知言的那種真摯和深切。他極其聰明,不僅猜到了錦王妃要她回來的用意,更猜測她之所以對自己百般依順,只是因爲迫不及待地想取悅於他,勸他改變主意……

歡好之後,她果然開始勸他別和錦王爲敵……

想不猜忌,又怎能不猜忌?

她已是他的妻子,卻在昔日情人那裡住了兩夜。

她說他們是清白的,可他只見到雙目復明的許知言風姿絕世,更勝往昔十倍。

連當日失明的許知言她都抵擋不住,並無任何名份便輕易交付了自己的清白,何況如今這樣容色無雙的錦王……

蕭尋已經醺然。

他不記得自己已經喝了多少酒;從那日夏輕凰醒來,說出她是自願隨錦王夫婦離去,他便搬了好幾壇酒在自己房裡,只恨無法醉死在酒中,把時間停留在往昔攜手同遊的好時光。

曾在許知言身邊千伶百俐的小白狐,自被他逼迫相從後,笑容少了,話也少了。即便只是朋友時,她都不會捨得他喝成這樣;而此時,她明知他傷心,居然視若無睹,安然地睡去……

因爲他說了,不會讓私情私意影響大局,她寒心了,連哄都不想哄他了嗎?

他忽然間憤怒起來,將酒盅狠狠砸碎在地。

此時歡顏已睡,侍女並不在屋內侍奉,但留心着蕭尋未睡,且又飲酒,遂在門外候命,聞聲已是一驚,問道:“太子,需要奴婢進去收拾嗎?”

蕭尋道:“滾!”

侍女頓時不作聲了。

歡顏驚醒,惱怒地瞪他一眼,側轉身面裡而臥,竟又睡去了。

蕭尋大怒,奔去將她含憤拖過,卻呈餓虎撲狼之勢壓了過去,徑自扯她衣裙。

歡顏睡得昏沉,正覺氣虛力促,驚叫一聲,慌忙要逃開這醉鬼魔掌,給拉得離了原位的身子匆忙往外掙出。不防蕭尋醉後手滑,恰將她鬆了開來,她掙脫的力道大了,立時重心不穩,額頭狠狠地撞在堅硬的檀木牀欄上,好生疼痛。

這時,蕭尋重又伸手過來,將她大力一拉。她頭暈眼花地跌回去,不由哭叫道:“蕭尋你欺負我!我放毒蟲子咬你……”

蕭尋冷笑道:“你敢!”

歡顏傍晚剛給他折騰一場,如今見他這醉意醺醺勢在必得的模樣便覺害怕,雖不至於真的放毒蟲咬他,卻也伸出手來,用尖尖的指甲很不客氣地在他那張俊美不凡的面龐上狠狠撓了兩下。

兩道血痕登時浮現,火辣辣地疼。

蕭尋更怒,抽出衣帶便將她的雙手緊緊捆了,卻也不管她願意不願意,藉着酒性只顧在他癡戀着的那副身體上撒氣。

侍女在門外聽得太子、太子妃吵鬧一陣,便只聽到歡顏一個人在哭叫,漸轉作一聲接一聲夾着泣音的慘叫,隨即慘叫聲像給什麼堵住了,只剩了含糊不清的低低啜泣,卻比方纔的慘叫更覺苦楚難耐……她從兒侍奉蕭尋,也深知他少年時荒唐慣了的,論起對付女人的手段,可謂千奇百怪,層出不窮。這般兇狠地對待太子妃,雖過分了些,但料得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待屋中一切平靜,再無聲息,便自顧回房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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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整個蕭府無人不知道太子、太子妃夜間打架,並且太子妃吃了大虧。

凌晨蕭尋酒意漸去,張臂擁向身畔愛侶,只覺觸手處盡是滾燙的光.裸肌膚,頓時把殘餘的酒意也嚇得乾乾淨淨。忙起身看時,才見歡顏赤着身子被他捆了大半夜,早已燒得渾身赤燙,氣息微弱。

慌忙將她解開,奔出去叫人喊大夫時,天都亮了。

人人看到了他臉上的指甲撓痕,還沒來得及同情,便發現了歡顏慘狀。

她額上青腫一片,破皮處滲出淡色的液體,平素瑩潔如玉的臉龐因高燒而通紅,脣邊卻毫無血色。

比額際的傷更加赤.裸.裸地宣示蕭尋暴力的,是她雙腕的青紫。

勒得那樣緊,血行不暢那樣久,連手背都腫得老高。

夏輕凰過來只瞧了一眼,便氣得叫道:“你這是不想要她了,千方百計想趕她走嗎?”

蕭尋默不作聲。

喝醉的男人不是人,妒火中燒的男人更不是人……

大夫給歡顏診治,果然說是外感內滯,病情不輕,竟算是個小傷寒,恐怕得慢慢調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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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是非成敗,一枕煙霞溪野(二)

更新時間:2012-9-20 0:48:20 本章字數:3352

歡顏服了藥,至下午纔好些,見蕭尋小心翼翼在旁陪不是,別過臉再不願理他。夏輕凰在旁守着,卻也對他黑着臉,更讓蕭尋倍覺無趣,訕訕地走去廚房,親自看着預備了幾樣她愛吃的飲食送過來,歡顏一口也沒吃,盡數傾在地上。

夏輕凰只得趕他走,“你還是離她遠些,省得她對着你越看越生氣,這病就更難好了!”

蕭尋鬱悶,又想喝酒,卻怎麼也不敢喝了。

天知地知,他明知她肯跟他回來是別有用心,他明知她喜歡着別人,併爲着別人的前途才和他虛與委蛇,他還是剋制着不肯挑明,妄想有一天她能幡然醒悟,她只是他的小白狐,不可以再心心念念只記掛着別的男子……

他一向能忍愀。

從小到大,多少人笑他輕薄浮誇,難成大事,他都能一笑置之,靜靜地等候時機,用敵人的屍體和對手的臣服來證明自己的才幹。

原以爲即便喝點酒,他一樣能把這事忍下來。

可他顯然高估了自己嵴。

或許,對於他實在是太難了。

他連她身邊有個公猿都覺得不自在,何況是那個她不要命也要癡愛着的男子……

他站在牀榻邊看着毫無生氣的小白狐,咬牙道:“夏歡顏,要不,我成全你,把你送回錦王府,如何?”

歡顏抿着脣沒說話,一旁的夏輕凰卻咆哮了。

只一個字。

“滾!”

其實蕭尋剛說完就後悔了。

於是,他立刻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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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有人前來探望,卻是寶珠。

夏輕凰聽得通傳,明知她是錦王府的人,但見歡顏一整天沒怎麼說話,只怕她憋着病更重,便告訴了歡顏。歡顏眸光亮了亮,果然說道:“快請她進來。”

一邊已坐起身來,報了幾個藥名,令人儘快抓了藥來,便在這屋裡煎薰着。

夏輕凰納悶,“這是做什麼?”

歡顏道:“她懷着身孕,可別過了病氣去。”

夏輕凰便道:“你的醫術原就比那些大夫高明,不如順便再爲自己開個方子,只怕恢復得還快些。”

歡顏便別過頭去,說道:“這裡有人正盼着我快死呢,不如趁了他的心意。”

夏輕凰笑道:“這是什麼話兒?以前義母也說了,牀頭打架牀尾和,有什麼了不得的?何況又是喝醉了,你沒瞧見他現在灰溜溜的後悔樣兒?”

歡顏嘆道:“他有什麼好後悔的?我才後悔,實在不該……”

她沒說下去,眼眶裡已盈着淚珠。

屋裡彷彿暗了一下。

兩人擡頭時,卻是蕭尋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門口。

他的臉色發白,冷冷地凝望着歡顏,漆黑的眼眸裡有着被人刺了一刀般的驚恨和痛楚。

夏輕凰愕然喚道:“太子!”

蕭尋終於移開目光,輕輕地笑了笑,“沒什麼,我把寶珠給你領來了!”

他向身後道:“寶珠姑娘,請吧!”

而他自己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他被歡顏冷落,分明在找盡機會彌補,纔會親身過去接寶珠過來,再不料剛到門口,便聽得歡顏那樣認真地說她後悔。

後悔和他在一起?後悔嫁了他?還是後悔不該給逼一逼便從了他?

他是傷了她,可她懂不懂得,她傷他得更重?

或許,她永遠不會懂。

她從不喜歡他;所以他喜歡她從來只是他一個人的事,與她無干。

歡顏很鬱悶。

她後悔不該來吳國,不該摻和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權位之爭裡,白白受這些委屈,還得受蕭尋的氣,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臭臉色。

寶珠眼見方纔還和她玩笑的蜀國太子一轉頭便冷臉離去,很是不解;可轉頭看到歡顏的模樣,便已失聲喚道:“歡顏!”

待喚出口來,才覺自己失禮,正要斂袖上前見禮時,歡顏已道:“寶珠,這裡沒外人,不用多禮。”

寶珠便上前來,端詳着歡顏,詫異道:“怎麼會弄成這樣?那蕭公子看着性情好得很,對你更好,可是……”

歡顏道:“並沒有什麼。我孃親說了,夫妻麼,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散得快。沒見他也給我撓成那樣了?一整天在我跟前陪不是呢!”

寶珠將她額上手上的傷看了又看,確定她的確並無大礙,嘆道:“你沒事就好,王爺可擔心壞了!”

歡顏一失神,“誰這麼大嘴巴,又告訴他做什麼?”

寶珠道:“哪用誰去告訴?昨晚從宮中回來,見王妃放你去了楚相府,便很不高興,後來聽說你直接回了這裡,便一直留心着這裡動靜了。上午聽得回報這邊出了事,急得責怪王妃,結果吵了起來……”

蕭尋一早請大夫抓藥,府中動靜不小,便是派的眼線被逐走,也不難了解到出了什麼事。

可是不是以訛傳訛把她的事說得太嚴重了?許知言的性情,再怎麼生氣,頂多拂袖而去,閉門不出,想和誰吵起來還真不容易。

歡顏只覺屋子裡的藥味把她薰得氣都透不過來,忙向寶珠道:“那你快回去告訴錦王,我只是和蕭尋慪氣,其實根本沒什麼,讓他別擔心。還有,我是自己回來的……”

她將四周一打量,目光便柔和許多,輕聲道:“你告訴他,我只是想念我的夫婿,所以回家了,和錦王妃無關,千萬別和錦王妃爲我爭執了!”

夏輕凰便不由自主地往屋外探了探頭。

可惜這回蕭尋沒在屋外聽着;而歡顏憋了一肚子的氣,這麼好聽的話斷斷不肯當面說給蕭尋聽。

寶珠點頭道:“他總不放心,所以叫我親自過來瞧瞧。我自然也不敢添他憂心,回去一定告訴你好端端的,讓他先去把錦王妃找回來要緊。”

歡顏一怔,“錦王妃……去哪裡了?”

寶珠猶豫了下,擡頭見夏輕凰也好奇地看着她,苦笑道:“應該也沒去哪裡吧?成親那麼多年,王爺從沒跟她說過半句重話,大約一時受不了,帶了小世子回孃家去了……”

“孃家?北……北疆那邊?”“不是,王妃家老王爺雖駐守北疆,但京中也置有房產。只是老王妃嫌一個人住着偌大的府第太寂寞,年前搬到北郊什麼地方和慕容家的子侄們住在一處了。聽說王妃的車轎也是一路向北的,應該便是去北郊找老王妃去了!”

歡顏略安心些,卻急道:“那也得勸錦王快把王妃接回來啊!這兩天錦王萬萬不能少了她的臂助!”

寶珠納悶道:“爲什麼?其實咱們王爺性情也太好了些,偶爾發作一兩次立威,也沒什麼不好的。”

歡顏靜默片刻,低聲道:“如果我當日診脈沒有失誤的話,只怕一兩日間,宮內……就該變天了!”

別說寶珠,連夏輕凰的臉色都變了。

夏輕凰道:“重陽宮宴後,這吳國皇帝雖說病得昏沉,時作譫語,但似乎還不到那份上。”

歡顏道:“但我計算着,以他的病情,再給立太子的事一刺激,三四日內便可能誘發暗疾。——便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暗疾?我……怎麼沒聽說過?”

“可能太醫沒能診斷出來,或診斷出來,怕惹禍上身不敢提及;而我只告訴了錦王妃一個人。”

寶珠站起身道:“那我們王爺……知道嗎?”

歡顏搖頭,“我不知道錦王妃有沒有說。但這關頭錦王和王妃反目,很糟糕。我擔心錦王更加孤掌難鳴……”

連歡顏都能看出不對的,寶珠這些年跟在許知言身後,看了那許多朝堂變故,自是更能看出不對。她靜了片刻,說道:“太子妃,我得先回去了!”

歡顏忙叫人好生送她出去,又叮囑道:“記得千萬別讓我這裡的事讓王爺憂心,趕緊讓他接王妃回來幫忙要緊!”

寶珠應了,也顧不得自己拖着大肚子,向外走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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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發現多了些月票,忍不住回頭翻翻到底寫啥了,讓妹紙們主動給我月票了……

好吧,最近快在爭議中養成受虐體質了~~望天~~

千古是非成敗,一枕煙霞溪野(三)

更新時間:2012-9-22 0:54:58 本章字數:3339

夏輕凰目送她離去,便看向歡顏,“那皇帝有暗疾的事,太子知道嗎?”

歡顏道:“我沒告訴他。我和別的太醫一樣,只說皇帝可能拖不到年底。”

“爲什麼?”

“因爲我不想他去害錦王。”

“可是歡顏,你是太子的妻子,不是錦王的妻子!愀”

“於是,我便該看着知言被阿尋害死嗎?”

“只要參與這場搏奕,錦王是成是敗,都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錦王前方困厄重重,可蜀國和太子前方何嘗不是荊棘滿地!若是太子判斷失誤,吳國和太子一樣可能萬劫不復!你怎能只想着錦王,不想着太子?”

歡顏咬着脣,忽輕輕笑道:“姐姐,我沒有隻想着錦王。若有一日阿尋萬劫不復,我陪着他!嶝”

夏輕凰瞪她一眼,轉頭便走了出去。

她和寶珠都很忠誠。

寶珠急着回去告訴錦王,夏輕凰同樣急着去告訴蕭尋。

想來蕭尋聽說後,又得生一場悶氣。

天知道這一兩日還會發生什麼事,她不能這麼病着……

歡顏扶着自己的額,勉強起了身,爲自己開藥。

至夜間發了汗,歡顏強撐着喝了點清粥,便覺稍好了些。

原想着蕭尋被她氣了又氣,再知曉故意瞞他吳帝暗疾之事,只怕更加惱怒,說不準這便和皇后豫王他們商議對策去了,她便又有些懊惱。

也許該將夏輕凰支開時再和寶珠說話纔對。——可夏輕凰明知寶珠是許知言的人,又怎會給她們機會單獨相處?

但蕭尋居然沒有出門,入夜便回了臥房,靜靜地在燈下看着一疊蜀國送來的密函。

他在處理公務時,也少有安穩時候,尤其在歡顏跟前做事時,常常翹着大長腿邊說笑逗樂邊覽閱批覆。漫不經心的模樣每每讓歡顏疑心,他到底有沒有認真閱讀那些函件。

好在旁人看不到他們太子憊怠懶散的模樣,他處置公務似乎也沒見出什麼差錯,更見鬼的是蜀國上下對他好像還越來越敬服……

但這晚蕭尋格外的安靜。

他對着一封新送來的密函足足盯了半天,臉色冷凝得如同結了一層冰。

歡顏猜着必定發生了什麼事,但心裡始終有氣,再不想理他。

許久,蕭尋熄燈臥上牀來,輾轉片刻,便張臂將她擁到懷裡。

他的臂膀一如既往地堅實有力,但透過衣物慢慢熨上來的體溫卻說不出地涼。

歡顏疑心是不是她自己在發燒,身子熱了,纔會有這樣的錯覺。

她掙了掙,沒能掙開,便將頭愈發地埋到裡側枕內,不去理他。

蕭尋卻將她抱得愈緊,暖暖的呼吸撲在她的頸間。

許久,他低低道:“歡顏,對不起。”

歡顏沒說話。

蕭尋嘆道:“要不,你把我捆上,在我身上扎個百來針泄恨?只是扎完了,記得把我鬆開。我怕你縛住了我,自己卻跑遠了。歡顏,如果你不認得回我身邊的路,能不能給我機會,讓我隨時能找回你,把你帶回我身邊?”

歡顏怔了怔。

他只是想留住她。是她,讓他不放心,不安心,不定心。

她悶悶地道:“阿尋,我沒想過離開你。”

蕭尋道:“嗯,你沒想過離開,只是情不自禁地便走遠了……”

情不自禁嗎?

歡顏便忍不住想,當日她選擇跟許知言回去時,真是情不自禁嗎?

明明……明明是因爲他蕭尋表裡不一,一邊和許知言稱兄道弟,一邊把他和小世子往絕路上逼好不好?

他該明白,她和許知言十餘年的感情,便是不能在一起,也不可能坐視他被人所害;而小世子更是和她骨肉連心……

她怒他氣他,一時不想見他,和情不自禁有一文錢關係嗎?

正想轉過頭解釋時,她的後背忽然有溼熱泛開。

她忽然間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臉龐正靠在她的後背,可她不敢相信他會落淚。

一天到晚嘻皮笑臉,沒心沒肺,卻每每在她最傷心最無助的時刻,和小白猿一樣不離不棄地守護她,照顧她,逗她歡喜,哄她開心……

給敵人追得狼狽萬分,幾次死去活來,他還是那樣漫不經心地笑顏以對。

她從沒想過這樣的一個男子會哭。

好像還是……她把他弄哭了?

明明是他欺負她,欺騙她,爲什麼他會委屈得像個孩子似的哭?

她不由地轉過身,伸手去摸他的臉;蕭尋卻按住她的手,怎麼也不容她過來。

黑暗裡,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在許久後聽到他沙啞的笑聲:“夏歡顏,其實我很羨慕許知言。在危難的時候,他有最愛的女子相依相守;而我沒有。”

歡顏很冤枉,“你給人追得像條落水狗時,我沒有丟開你!”

“是嗎?那我問你,假如我們兩個一起被人追殺,你會救哪個?”

“當然救他。”

“你……真的太誠實了!”

“你會武功,他不會。”

“……”

“我救他,然後你保護我們離開。”

“……”

蕭尋不落淚了。

他想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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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是非成敗,一枕煙霞溪野。

睜眼便見心上人依然酣睡懷中,便覺春光正好,春意嫵媚。

蕭尋摸了摸歡顏額頭,還是有些燙,知道她一時好不了;再看額上的包小了些,手上的紅腫也退下去些,腕間的青紫卻愈發地清晰,襯在潔白如玉的肌膚上,着實有些觸目驚心。

想着自己酒後失德,蕭尋懊惱,一時也捨不得起牀,默默將她擁住,緊緊貼在自己胸前,小心的撫着她的傷處。

小白狐,你可知道,有個蕭尋的笨蛋,已經愛慘了你……

門口有人輕而促地敲門。

蕭尋皺眉。

吳國朝堂風雲莫測,蜀國同樣步步危機。敢這麼早擾人清夢,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他小心將歡顏放下,起身將門開了一道縫。

侍從低聲稟道:“楚相來了。他要見太子和太子妃。”

蕭尋一怔,不由轉頭看向牀頭。

水碧色的絲帷拂動間,歡顏已探出頭向外張望。烏鴉鴉的發水瀑般披散掛下,襯着一張白淨淨的臉。近來她愈發清瘦,眼見得小臉兒只剩巴掌大了,一雙黑黢黢的眼睛倒還大而清澈。

她問:“楚相要見我?”

蕭尋很想搖頭,但歡顏已經扶着頭,披衣坐起。

楚瑜向來和蕭尋私交不錯;兩天以前,歡顏則是他眼中釘,肉中刺,拔之而後快的。便是暫時無可奈何,也沒有主動求見的道理。

而她前日不惜搬出母親和他的舊情,只爲求他保住一個人。

許知言。

他該知道,她對朝中怎樣的風雲變幻都不感興趣,她只關心許知言是否安然無恙。

莫非許知言出什麼事了?

她再顧不得自己尚在病中,飛快穿好衣衫,隨手綰了發,說道:“阿尋,我們快去吧!”

蕭尋已披了衣,看着她緊張的神情,默默帶她一起走向書房。

快到書房時,蕭尋道:“歡顏,吳帝身患暗疾之事,我並未對任何人提及,也和夏輕凰說過,讓她別在外面提起。”

“哦!”

“近日,我也沒再和豫王一系的人有過接觸。”

他是在表明這些日子沒再和豫王一系聯手算計過許知言嗎?

也就是說,蕭尋認爲豫王等人在暗算許知言,怕歡顏把這筆帳算到他頭上,所以急急地事先聲明?

“哦!”

歡顏心不在焉地應着,已一頭衝入書房。

而蕭尋卻在外深吸了口氣,才慢慢踏了進去,卻覺得繚亂的心緒完全沒有平定下來的跡象。

關心則亂。

他能料到的越多,思緒便越加蕪雜,對未來甚至眼前將要發生的一切便全無把握。

歡顏已在追問道:“楚相,是不是宮中出什麼事了?”

千古是非成敗,一枕煙霞溪野(四)

更新時間:2012-9-23 1:02:30 本章字數:3204

楚瑜穿着極普通的素藍衣衫,看着不過是個風流名士的模樣,顯然也是簡裝而行,不欲惹人眼目。他和蕭尋來往甚密,幾乎無人不知,本不需要顧慮這麼多。

他瞥過沉吟着走進房中的蕭尋,說道:“皇上已在昨夜駕崩。”

雖是意料中事,蕭尋、歡顏也不由地心裡一緊。

歡顏脫口問道:“有遺旨嗎?”

楚瑜搖頭道:“有沒有遺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宮內瞞得密不透風。我在宮裡不可謂沒人,且豫王等人行事並不刻意瞞我。可我也是到天亮後才根據一些蛛絲馬跡判斷出來。憔”

蕭尋眸光閃動,“密不發喪?能瞞得過吉淑妃、李隨那些皇上心腹?”

楚瑜冷笑道:“若是皇帝寢宮內外盡數被章皇后的人掌握,知道得越多的人,只怕死得越快!便是有些人留着有用,此時也不會放他們自由。”

自古以來,皇權交替更迭,人命都與螻蟻無異。往日人人稱羨的權勢地位,轉眼會成爲懸在自己脖頸的鋼刀倆。

歡顏只覺自己上下齒關都在打着哆嗦,好容易才能問道:“他們……想做什麼?”

楚瑜看向門外,輕聲道:“我出門時聽到宮裡已經傳出旨意,宣錦王許知言入宮。”

“皇上已經駕崩,怎麼又傳旨了?”

歡顏脫口問出,然後猛地悟了過來,臉已刷地白了。

楚瑜緩緩道:“他們抓到了最好的機會。錦王妃一向是錦王最好的聯盟者,但她昨日離城,至今未歸;太醫們始終認爲皇帝還可以拖一陣子,錦王不會猜到皇帝駕崩,便不會疑心,必會領旨而去。一旦宮內變生不測,錦王一系羣龍無首,根本無法跨越那道紅牆相援!”

歡顏退後兩步,漆黑的眸子在楚瑜和蕭尋身上轉動,已是掩飾不住的驚恐。

楚瑜便柔和了聲線,說道:“你既然開口求我,我也不會完全置之不理。可目前情形你也看到了,不論是我,或者蕭尋,都已無能爲力。唯一慶幸的事,小世子被錦王妃帶走了,暫時應該平安無恙。你既牽掛他,回頭我和蕭尋一起出面,設法把那孩子要過來給你帶回蜀國去,既能爲錦王留下一線血脈,也能時常帶他去拜祭你娘,豈不兩全其美?”

歡顏扶着牆,幾乎站立不住,只冷笑道:“這算是兩全其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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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道:“歡顏,你不懂。人生在世,無非弱肉強食,你死我活,意氣用事最不可取。審時度勢,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和自己想保全的人就夠了。知其不可爲而爲之的,算得什麼英雄豪傑?都是些自尋死路的蠢才,死了也只是活該!”

他轉頭看向蕭尋,“這道理,蕭太子該從小便懂得的,得空兒也得教教太子妃纔是。”

蕭尋勉強笑道:“嗯,我會教她……只要她肯聽!”

楚瑜便道:“我也不方便久呆,這便告辭了!你且勸勸她,順路好好籌劃籌劃,你下一步棋怎麼走纔好。”

蕭尋道:“楚相放心!”

楚瑜一點頭,臨走出去前,又忍不住看了眼歡顏,悄聲道:“等豫王繼位,你只管趕回北疆處置糧倉被襲之事,吳國這邊我會勸新帝出兵相援。可千萬記住,把她看緊些,萬萬不能在這關頭給你惹禍。唉,果然是母女,都是一條筋的!”

蕭尋彎了彎脣角,將他送出書房,自有小蟹等在外候着,將他護送出府。

回身再看歡顏時,她正失魂落魄地站着,整個人像被冰雪裹住了般,瑟瑟地顫抖。

蕭尋走近,一摸她額上,不知什麼時候又已燒得燙手,忙柔聲道:“歡顏,先回房休息休息,等你喝了藥,身體好轉些再作計較,可好?”

歡顏彷彿點頭,又彷彿沒有,人卻已奔了出去,直奔向臥房。

雖是踉踉蹌蹌,甚至摔倒了兩次,卻又飛快爬起,只顧向前衝去。

“歡顏!”

蕭尋急忙趕過去,歡顏已一頭鑽入房中,卻在她的藥材之中不斷翻找着什麼。

蕭尋忙道:“你要尋什麼?我來幫你找,你先回牀上去臥着吧!”

歡顏便轉過頭,握住他手道:“阿尋!”

蕭尋道:“我在。你要什麼?”

歡顏道:“你能不能派人通知錦王,阻止他入宮?”

蕭尋看了看天色,說道:“恐怕來不及了!”

歡顏道:“若不試試,怎知道來不及?”

蕭尋便道:“好。”

他果然出去,招手喚來小蟹,吩咐一兩句,便見小蟹疑惑地看他一眼,卻很快點頭應了,飛奔了出去。

蕭尋便回屋道:“已經叫人去通知了!”

歡顏問:“是叫他去通知錦王,還是叫他在外面轉上兩圈,把我瞞哄過了再說?”

蕭尋不覺一窒,默默轉頭看向她,卻猜不出她這會兒病得迷糊,怎麼說話偏又這等精明。

歡顏哆嗦着脣,卻笑道:“你答應得太快,小蟹也答應得太快了。你和楚相這樣的英雄豪傑,原不可能做這些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蠢事。謝謝你還肯裝裝樣子還哄我這個蠢人!”

蕭尋不敢看她那雙因高燒和痛苦糾結而灼亮得怕人的眼睛,闔了眼嘆道:“歡顏,對不起!”

歡顏執住他的手,渴求地看着他,“阿尋,我知道你帶來的高手不少,暗中伏在蜀國的高手也不少,若你一聲令下,這股力量絕對不可小覷!你幫我召集人馬,一起去救錦王,好不好?”

蕭尋靜默,然後輕聲道:“歡顏,蜀國目前也有大麻煩,不適合干預吳國皇位之爭。”

歡顏道:“我求你,我求你,你還是不肯嗎?”

蕭尋扶她的肩,柔聲道:“你病得不輕,還是先回牀休息要緊。”

歡顏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用力一甩,已甩開他的手,含淚道:“我知道你爲難。那麼,我也不求你了,我自己去找他!”

她甩手要走,蕭尋忙抓過她的手,緊緊拉住,說道:“歡顏,別這樣!事態未必有那樣糟。即便錦王妃不曾提及,錦王昨天也該知曉皇上有暗疾之事了。說不準,他今日入宮時已經有所準備呢?錦王妃更是精於謀算,若你在半個月前就和她說過這話,也可能做過一些安排。歡顏,聽我一句勸,我們靜觀其變,好不好?”

歡顏道:“因爲我,錦王妃已經負氣離京,便是有所預備,人都不在,又怎麼付諸行動?你要我在這裡等着……安心地等着報來他的死訊嗎?——他正在步向險境,他即將陷入圈套,他很快慘死在別人的刀下,你要我……靜觀其變?”“可是,歡顏,這樣的時刻,你應該和誰共患難?”

“這不一樣。阿尋,現在可能有難的是他!”

“可如果你去了,有難的就是我,以及……我身後的蜀國。”

“我只以服侍過他的故人身份過去,不行嗎?”

“嗯……”

蕭尋氣極反笑,“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隻記得你過去是他的故人,不記得你現在是什麼身份?那你可曾想過,在錦王的對手眼裡,你現在到底是他的侍婢,還是我的夫人?”

歡顏一愕,然後眸光很快地寂靜下來,“那麼……你給我一紙休書吧!我做什麼便再與你無干。”

蕭尋捏緊她的手,恨不得將她的手腕捏斷。

他恨恨道:“你再說一遍!”

對着他那雙忽然間寒意四射的眼睛,歡顏到底氣怯,怎麼也沒勇氣再說一遍,只哆嗦着脣道:“我的命是他救的,我的才學是他教的,我差不多算是他帶大的……沒有許知言,就沒有我。我不會看着他死,我怎麼也不可能看着他死!”

蕭尋臉色亦已蒼白,也不答她的話,只是盯着她,緊緊握住她的左手,再不肯鬆開。

歡顏眸中有淚,愈來愈厲害的高燒讓她的雙頰由蒼白轉作不正常的赤紅。她定定地看着蕭尋,忽然將右手覆在蕭尋抓住他的手背上。

手背驀地一麻。

蕭尋急忙縮手時,只見一隻蜜蜂大小的蟲子正被歡顏拂回袖中。

那酥麻,立刻如雪崩般瘋狂襲來。

人間世,只嬋娟一劍,磨盡英雄(一)

更新時間:2012-9-25 1:09:46 本章字數:3268

他努力運起內功抵擋,卻只能用沒被咬的另一隻手指了指她,嘶啞地喚道:“歡顏……”

幾年來,歡顏一直說拿毒蟲子咬他,但前後咬了不少人,始終沒咬過他。

即便,他有時的確欺負她,並且欺負得很厲害。

終究……她爲她的許知言毒倒了他。

歡顏打着寒顫,看他跌倒在自己跟前,看他掙扎着欲要站起,卻再站不起身,也再喊不出她的名字…憔…

“對不起……”

她跪在地上向他俯下身,親着他的眉眼,親着他的薄脣,嗚咽道:“如果我能活下來,我一定回來找你;如果我死了,我下輩子也會過來找你,報你這世的情。阿尋,我發誓,我不會再迷路。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有淚水滴在蕭尋臉上煉。

而她已經站起,再不看他一眼,飛快地奔出門去。

淺黃的裙裾和烏黑的長髮在門口一晃而過,便只餘了大團明亮的陽光,刺刺地紮上他的眼。

“歡顏,歡顏……”

他已叫不出聲音,喉間發出壓抑不住的微微哽咽。

往日意氣風發浪蕩不羈的一雙黑眸,涌上大片霧氣,很快凝成水珠,滑落於地。

淚珠在地上碎了,那形狀,像誰被生生搗碎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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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很快牽出蕭尋素常騎的駿馬,飛身騎乘而上,徑自奔往府外。

蕭尋曾有過密令,不可以讓太子妃單獨外出。但她到底是太子妃,強要出門時,誰又敢真的攔她?

夏輕凰倒是敢攔,可她也莫名其妙,只當又給蕭尋欺負了,眼見歡顏一臉病容,想將她哄下馬來時,歡顏毫不猶豫下了手。

於是,夏輕凰第三次被歡顏毒倒在地……

衆人忙着救護夏輕凰,又有人想起蕭尋,再趕去查看時,自然更要忙作一團,便再也顧不得歡顏了。

她雖時常分不清東南西北,但皇宮還是認識的,居然很快找到宮門。

宮衛自然不容她進去。她橫了心,只喝道:“我是錦王的侍女寶珠,錦王妃令我入宮,送一重要物事給吉淑妃!耽誤了錦王妃和淑妃娘娘的大事,你們擔當得起嗎?”

誰不知錦王妃和吉淑妃都是如今炙手可熱的人物?

何況她雖黑髮披散,形容憔悴,但衣飾華美,所乘馬匹神駿,連鞍轡都鑲金帶玉的,看着也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可她既無入宮信物,又無淑妃娘娘手諭,今日宮內外氣氛正詭異的時刻,誰又敢放她進去?

禁衛首領也是有見識的,喊人過來附耳吩咐幾句,便有禁衛領命奔進宮去,大約派人前往後宮詢問去了。

歡顏焦躁,又道:“若不信時,可以去問錦王爺,他目下正在宮內吧?”

那首領也不敢得罪她,只道:“姑娘請稍等!”

片刻後即有人匆匆趕來,竟是錦王府的侍衛成說,一見到她卻失聲叫道:“太子……”

歡顏慌忙打斷他,問道:“錦王何在?”

成說定定神,把後面的稱呼吞了下去,向宮衛笑道:“的確是我們府裡的,只怕錦王妃有急信送過來了!”

宮衛便一笑讓開,由着成說將她領進去。

歡顏見成說尚能在宮門附近自由行走,並安排她入宮,心裡便安妥些,看着左右無人,上前急問道:“成說,錦王呢?”

成說道:“皇上傳召,已經進宮了呀!”

歡顏低聲道:“皇上已經駕崩,是陷阱!”

成說大驚,忙道:“我帶你去見王爺,也許還來得及!”

過了箭亭,歡顏把馬兒交給小內侍牽走,跟着成說向前奔走,腿腳間卻軟得跟飄着似的,一路都浮軟如棉,只靠着一股意志力強撐着勉力向前行走,卻覺眼前黑一陣白一陣,只知追着成說奔跑,冷不防腳下一絆,整個人已撲下臺階,重重摔倒在地。

成說本是武夫,何況歡顏如今身份尊貴,再不敢久視。便是發覺歡顏神情不對,只猜着是不是因爲一路疾奔,又擔憂錦王的緣故,再沒想到歡顏竟然病得不輕。

此時見歡顏摔倒,成說連忙返身去扶時,才覺歡顏渾身赤.燙,呼吸炙.熱,分明正在高.燒之中。她扶着成說的手,猶自勉強站起,說道:“我沒事,快,快去告訴知言……”

待要向前邁步,腿腳已虛軟得怎麼也邁不向前,身子一晃又要栽倒。

成說瞧得冷汗涔涔,遂道:“太子妃,得罪!”

他一側身將歡顏負在背上,背了她健步如飛往前奔去。

歡顏眼前忽明忽暗,心頭卻還清楚,只催促道:“成大哥,快一點,再快一點……”

成說連聲應着,又側頭勸道:“歡顏姑娘,你也不用太着急,我們王爺可能也發現有些不對了,並沒有立刻去皇上寢宮,而是去了錦雲宮。”

“錦雲宮……”歡顏依稀記得這個名字,“是……哪位太妃所居?”

成說道:“是霍太妃所居。英王妃的姑姑,不過一向也和咱們府裡的王妃處得不錯。聽聞霍太妃前兒也病了,王爺今天入宮時,內侍也沒有說皇上有什麼急事,便先拐過去探望霍太妃了!”

章皇后等雖急於把許知言引入宮中,卻也怕表示得太急躁會引許知言疑心;而太妃是長輩,先去探太妃病也無可厚非。

歡顏承認這方面她的確遲鈍。

她猜不出許知言突然轉道錦雲宮,到底是有心避開襲擊,還是無心躲過災劫。

但這是不是表明,許知言暫時還算安全?

往日那一身素衣溫柔含笑的男子,至少在這時候,還沒有被人斬作兩截,鮮血淋漓被人踩在腳底。

她安慰了些。

這時,她的身子忽然一輕,已被一個柔軟的懷抱擁住。清淡而熟悉的氣息靜靜籠住她,忽然間迫出她的淚來。

她沒有擡頭看,便嗚咽着捉住那人前襟道:“知言小心,是陷阱,是陷阱……”

成說已經在後稟道:“歡顏姑娘拖着一身病闖入宮來要見王爺,說……皇上已經駕崩許知言擁住歡顏的臂膀明顯一顫,緩緩道:“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有絲愴然,但很快平靜。

許安仁素來寡情,霸佔長媳,除掉長子,連半滴淚都沒掉過;但他對許知言向來疼愛,連皇位都想着留給他,對許知言而言,無論如何都算得是個好父親了。

可這樣的時刻,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傷心。

將歡顏扶抱到旁邊的軟榻上,許知言站起身,向外朗聲說道:“宮中有奸佞囚禁聖上,意圖弒君奪位,並假傳聖旨,謀害本王,請諸位和我一起前往武英殿救駕!”

門外立時有人應諾,急急奔了出去。

歡顏從荷包中摸出一粒固本提神的藥來先吃了,勉強撐起身四處看時,眼前屋宇闊大暢朗,陳設沉凝古雅,應該就是錦雲宮了;可本該在錦雲宮裡的霍太妃不知哪裡去了,眼前只有許知言並他的幾名親衛。

她有些疑心許知言是不是急迷糊了,啞聲道:“知言,皇上已經駕崩,你去武英殿做什麼?他們想害你,你……趕快逃走要緊。”

許知言垂眸看她,問道:“逃哪裡去?”

歡顏語塞。

章皇后等人既然佈下天羅地網,必定會想到斷他後路;別說宮內,就是宮外,想必都已設下埋伏,等着將他碎屍萬段,化爲新皇腳下的沃土。

他根本退無可退。

歡顏全身一陣陣地發冷,聲音有些尖厲:“那麼,就讓他們害你嗎?讓他們害你嗎?”

許知言不覺目光轉柔,牽了她的手道:“談不上誰害誰。成王敗寇,是我早已註定的宿命,我逃不開,也沒想再逃。倒是你,好端端摻進來做什麼?”

歡顏紅着眼睛看向他,“有人要害你。”

許知言嘆道:“你命也不要跑過來,就是爲了告訴我,有人要害我?可你想過沒有,你過來,旁人就會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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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世,只嬋娟一劍,磨盡英雄(二)

更新時間:2012-9-26 0:56:43 本章字數:3106

歡顏道:“可如果我不過來,從此便別想睡一個安穩覺了!我自私得很,不想受那樣的苦。”

許知言眸光晶瑩,默然看着她,忽向她輕輕一笑,“那麼,就和我一起賭一賭吧!”

“賭……什麼?”

許知言擡臂,有力地指向窗外的浩緲天空,“用我們的命,賭這大吳的八千里河山!”

幾乎同時,外面驀地傳來尖銳哨聲,一枚焰火沖天而起憔。

彷彿應和着這枚焰火的哨聲,別處也很快傳來哨聲。

一聲,又是一聲……

有遠有近,並沒有在一處煉。

分明是某種行動訊號。

歡顏急忙奔到窗口看時,正見一枚枚碧綠的焰火直衝青天,如白日裡誰持倚天長劍,當空劃出青碧利芒。

歡顏不知是驚是喜,結結巴巴道:“知言,你……你也早有準備?”

許知言淡淡道:“我不想成爲龍椅下的枯骨,更不想思顏陪我殉葬,只能背水一戰,看看能不能把別人踩在腳底了!”

歡顏打了個寒噤,失神地說道:“註定了……這樣你死我活嗎?”

許知言道:“歡顏,你說錯了。註定了我們死,或我們活。”

或揹負罵名而死,遺臭萬年;或彪炳史冊而活,天下俯伏。

片刻後,皇宮內外,已是四處烽煙席捲,喊殺震天。

許知言緊緊拉着歡顏,在親衛的護持下剛剛離開錦雲宮,便有火箭將錦雲宮的窗紗射穿,點燃,讓那座安靜了幾十年的宮殿頃刻陷入火海。

歡顏依然在高燒中,可許知言沒法把她丟在任何地方靜臥養病。

四處是宮女太監的驚叫和哭喊,往日嬌生慣養的妃嬪娘娘們驚慌失措地往偏僻處躲藏,生怕不小心捲入這場分不出是非的奪位之戰,莫名其妙成爲刀下亡魂,連冤屈都沒地方哭訴。

整座皇宮,千餘房屋,再無一處可以稱得上安全的避身之所。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把歡顏帶在身側。

哪怕這樣的生死大戰,拖着個女人在身邊,怎麼看怎麼尷尬。

好在歡顏一向露面少,此時病得披頭散髮,半死不活,額上還青腫一片,把一向的絕美風姿磨得七七八八,倒也絕少有人能認得出她是蜀國太子捧在掌心裡的心愛太子妃,不然便更加怪異了。

歡顏病得難受,卻緊跟許知言身畔,咬着牙不肯呻吟出聲,唯恐分散他的心神。

她對爭權奪勢是外行,對打仗更是外行;記憶之中,許知言高蹈恬淡,超脫曠達,詩書爲伴,琴棋爲友,又何嘗學過這些?

可他毫不猶豫地在衆人圍拱下奔向武英殿方向,不時發號施令,並不見絲毫慌亂。談吐間多少處刀光劍影,多少人血肉橫飛,他依然指揮若定,淡淡瞥過前方和腳下的屍體和鮮血時,不改素常的沉靜從容。

他不會武功,且是第一次親自帶人奔走在這樣的血雨腥風中,尚能這般雍容優雅,仿若胸有成竹,自然令部屬信心大增,

章皇后早有準備,此時前方擁過來的敵人越來越多,而奔過來幫助許知言向前打去的從人也越來越多,卻打扮各異。

有的是宮中禁衛,有的是太監裝束,甚至有喬作宮女的年輕男子,身手俱是不弱,再不知許知言在什麼時候埋伏下的這些奇兵。

而他們,就在這支不倫不類的奇兵保護下,竟也衝到了武英殿內。

許知言沒有中伏。

章皇后等設下的伏兵早由暗算改爲明鬥,大多衝出去和許知言的人馬近身相搏。待他們進了武英殿,只見到了僵臥於牀的許安仁,早已沒了氣息,卻連一個守護的太監宮女也沒有。

武英殿原是皇帝召心腹大臣們商議政務之所,而景和帝登基後不時臥病,嫌來回走着不便,越性搬在此處住着。武英殿前方有寬闊月臺,殿下有雙層漢白玉石基座,並環以欄杆,建築遠比別處堅固。此時部屬見殿內無人,便將許知言護送進去休息,只在門外守衛搏殺,並傳遞內外消息。

許知言一時顧不得其他,先去看他父親。

想來景和帝的心腹之人早被章皇后暗中囚禁或殺害,且章皇后只顧設局引許知言入彀,竟連丈夫的屍體都沒顧得上更衣入殮。此時人跑光了,更是隻剩了這個往日的天下至尊直挺挺臥在牀上,一雙眼睛還半睜着,渾濁眼球無神地瞪着屋頂,眼角卻是溼溼的,再猜不出臨死前在想着什麼。

許知言黯然,伸手上前合起他雙眼,低低道:“帝王之家,最不值錢的就是人世親情。”

這般說着,睫間卻已掉落淚珠,他急忙擦了,拿白緞將許安仁的屍體覆了。

歡顏的嗓子已經灼燒得沙啞,卻道:“是麼?我怎麼覺得,憑它什麼時候,人世親情都是千金不換的?”

許知言凝視着她,好一會兒才道:“或許,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段他覺得千金不換的情意。”

這時候,他忽然想,父親會在想母親嗎?

把天下握於手中又如何?生前死後,再無那個可以給予他溫暖的雙手與他相握。那等鋪天蓋地的孤寂和寥落,可曾讓他後悔過?

他轉頭看向依在他身畔哆嗦的病弱女子,扶她到軟榻上坐了,柔聲問:“還撐得住嗎?咱們先休息一會兒。”

歡顏羸弱得眼睛都慪下去了,卻搖頭道:“我不妨事,你……你快去看看外面情形怎樣了。”

許知言點頭,卻在她跟前坐了,讓她靠在自己胸前歇着,卻轉頭吩咐道:“分出人手,儘快找到李隨。皇后還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不會殺他,應該也來不及把他轉移到別處去,多半還在這附近宮裡,仔細找找!”

“是!”

“叫人傳出話去,皇上因不肯立豫王爲太子,已被皇后投毒害死。”

“是!”

歡顏好容易能坐下,便再也支持不住。她伏在他的懷間,越覺身子越來越軟,眼皮越來越重,神智也越發模糊,兀自說道:“皇帝脣色青白,臉孔發灰,並無中毒徵兆,當是暴病而亡,而非中毒而死。”

許知言哭笑不得,柔聲道:“歡顏,你知道你會怎麼死嗎?”歡顏道:“被人砍死。就在待會兒……”

許知言道:“我怎麼覺得你這樣的人,絕不會給人砍死,只會笨死?”

歡顏彷彿彎了彎脣角,眼睛卻已闔起,竟自昏睡過去。

許知言明知她驚嚇疲累之極,已經燒得愈發厲害,此時卻再無法爲她延醫煎藥,只得吩咐從人在殿中尋覓,總算找到些清水,遂拿了巾帕浸溼了,拂開她額前亂髮,爲她敷那滾燙的額。

大約額際傷處還在疼痛,觸碰到時她輕輕地顫了下。

許知言皺眉,然後握起她的手腕仔細查看。

這樣明顯的長久捆縛傷痕,還有突如其來的病,絕不可能像寶珠報來的那樣輕描淡寫,只是夫妻間偶爾的小吵小鬧。

難道他竟如此地識人不明,最後連蕭尋也看走眼了?

他默默將她抱緊,皺起了眉。

蕭尋必是不許她過來的,可她到底這樣一意孤行地衝了過來,和他同生共死。

於她,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門外喧鬧更盛,有人在外高喊道:“王爺小心!”

數支羽箭穿透窗紗襲入,從許知言身畔飛過;成說急急從門口趕來相護時,只聞“砰”地一聲,殿門已被踹開,竟是敵人連着砍倒門口數名侍衛,衝了進來;後面錦王部屬發現不對,拼死過來相護,卻在殿內和人打作一團。

成說擋在許知言跟前,急急道:“王爺,他們宮外的援兵到了!”

許知言眸光一暗,問道:“我們還能拖多久?”

成說爲難地動了動脣,還沒來得及說話,便有人持刀奔襲而來,慌忙上前攔住,鬥作一處。

人間世,只嬋娟一劍,磨盡英雄(三)

更新時間:2012-9-28 1:06:25 本章字數:3189

又有親衛急急趕過來,向許知言道:“王爺,我等殺開一條血路,先護送你離開這裡!”

許知言看向昏睡的歡顏。

親衛急道:“這姑娘先放下吧,帶着她……我們斷斷走不了!”

許知言道:“那便不走吧!”

親衛呆住悛。

許知言卻不似玩笑,淡然地看着越迫越近的搏殺,輕輕把擋住歡顏面龐的黑髮撫到後背。

這般曖.昧難言的溫存舉止,他在血肉橫飛中做來,就像世家公子攜美人漫步花前、談笑月下那般自然,如此地優雅從容,自有一種常人難以企及的風.流蘊藉。

又有人逼到近前,森然刀光照亮了他的面頰,侍從慌忙阻止,而他只是將歡顏攬得更緊些,往日清明如寶珠的雙眸,此時沉鬱卻冷靜,再無絲毫懼意笮。

有親衛中劍,一溜血珠飛出,濺在他的袍子上,慢慢洇開,如一朵朵的硃砂梅。

他輕輕一抖,玉青披風已斜斜飄落,正覆在歡顏身上。

再有血珠落下,便飄在了披風之上,再也不會弄污歡顏的衣衫或長髮。

又有刀劍襲來。

身邊的親衛拼死救護,幾乎是在用自己的身體作盾牌,冀望能保他無恙。

生死一線間。

他無法斷定他們還能支撐多久,他只願他尚有呼吸的最後一刻,還能保住懷中女子的安寧。

擋在前方的親衛終於倒下,無力地最後看他一眼。

敵人閃着寒意的劍鋒飛快刺來,許知言平靜地看着那刺目的寒光,將歡顏向旁側挪了一挪,讓出心臟的位置,以免刺殺他時,誤傷了她。

本就是押上身家性命的一場賭搏,他願賭服輸。

唯一可憐的,是他懷裡這個無辜的女子。

她本該安然無恙地在另一個男子懷抱裡過她一世尊榮無憂的生活。

這年輕盛放的生命,他便是傾盡所有,終究無法呵護周全,不得不由着她凋謝於他的懷中?

他看着襲到自己胸前的劍尖,悵然嘆息。

“王爺!”

那廂來不及相援的部屬們在驚叫……

劍尖堪堪刺到他衣襟,驀地一道流光竄過,如青瑩瑩的閃電,毒蛇般飛快扎入殺他的那人後背!

地上的親衛一息尚存,用盡最後力氣將那人狠狠一拉,拉得他仰面撲倒在地,再不能傷着許知言。而那人猶自翻着眼睛,去尋那個飛來一劍讓他功敗垂成的高手。

他看到了一個冷若冰霜凝立於門前的年輕男子。

許知言也看到了,微微地詫異。

來者竟是蕭尋!

他脫手飛出長劍,恰在千鈞一髮時救下了許知言,卻再未像從前那般笑嘻嘻上前喚聲“二哥”。哪怕背後剛剛捅過許知言刀子,他的微笑和呼喚依舊可以坦然自若。

沒有長久的敵人,也沒有長久的朋友,所有的行止,都不過是權衡之後的該做或不該做。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活得更長久。

許知言理解,所以即便被蕭尋計算,即便已公然對立,他依然保持着他的欣賞。

但近日蕭尋好像越來越不能維持他原來的風度了,哪怕是流於表面的風度。

他沒有微笑,甚至沒有上前招呼,整個人像用冰塊雕琢而成,那樣冷森森地站着,看向許知言懷裡的歡顏。

許知言淡淡地笑了笑,低頭晃動懷中的女子,柔聲道:“歡顏,歡顏,蕭尋來了!”

歡顏早已燒得迷糊,聞言微不可聞地呢喃道:“阿尋……”

雙臂已伸出,環住許知言脖頸。

許知言微微皺眉,擡眼看向蕭尋。

蕭尋頃刻間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定定站着,手指動了動,竟沒再邁開一步。

身後,有宮衛襲上,狠狠一刀砍向他。

“太子小心!”

大盧正在一旁搏鬥,見蕭尋愣愣的,慌忙衝上前,將他狠狠一推,雖稍稍避開了正面刀鋒,卻還是被劈中,衣衫立時破開一條大口子,鮮血涔涔而下。

大盧、小蟹等都是大驚,慌忙奔過去護住,連聲喚道:“太子小心!大敵當前,太子請珍重!”

這日,歡顏忽然不管不顧地衝出府去,人人意外;隨即發現歡顏不僅毒倒了夏輕凰,還毒倒了蕭尋,頓時人人驚惶了。

好在蕭尋內力深厚,雖不能動彈,並未失去神智。他素來在歡顏身上用心,雖不懂醫術或蠱術,對於歡顏帶來吳國的瓶瓶罐罐大致知道些用途,遂以目示意從人找來幾樣可能裝着解藥的瓶子,也不管會不會引發其他不適,先各取一粒來吃了,居然真給他解了毒,漸漸能活動手腳。

他能轉動舌頭時,第一句話便道:“立刻召集人手,準備入宮救人!”

他可以無視許知言的死活,卻不能無視歡顏的死活。

千軍萬馬刀光劍影中,歡顏拖着病體,便是會用點毒,許知言自顧不暇之際,她又怎麼保得住自己小命?

而他冒然改變主意,得罪了已經建立的同盟,也未必見得能討好被他算計的錦王,最終的結果必然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

這樣的舉止,要多愚蠢有多愚蠢。

可他無法考慮太多,他無法想象他安然坐於屋中時,她正被人砍殺着死去。

歡顏沒辦法看許知言死,他也沒辦法看歡顏死。

他清楚自己日後一定會後悔;但若歡顏死去,若歡顏死去……

他慌亂地根本不敢去想象,只是頃刻間下定決心,一定要救她,救她,救她……

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

他來得很及時,但他寧願自己來得不是那麼及時,便不會這樣毫不猶豫地一劍飛出救人。

環着許知言脖頸的雪白胳膊刺着他的心,那張在廝殺裡安謐沉睡的面龐刺着他的眼,而腕間的兩圈青紫,那樣分明地昭示了他的殘暴無情,她的背棄有理。

他的眼圈紅了。

背後的劇痛,到底抵不過另一種心如刀割。

他到底一敗塗地,他到底失去了她。

也許,他從未真正得到過她。

看着大盧和小蟹在自己跟前晃動的驚急面龐,他驀地轉身,奪過身畔敵人的寶劍,狠狠劈向對手。

瞬間身首異處,屍體向前奔出兩步才砰然倒下,一腔子的殷殷熱血噴射而出,染紅了大殿的包金九龍門檻……再揮劍,震驚於同伴的慘死尚未回過神來的又一禁衛幾乎被砍作兩截……

他看都不看那些屍體一眼,一身血淋淋地揮劍奔出了武英殿,凜冽的殺機和霸氣讓他像來自十八層地獄的奪命修羅……

成說已回到許知言身邊護衛,眼看着蕭尋奔出殿去,駭然道:“這人瘋了!”

許知言沉吟着問:“他什麼時候來的?”

成說道:“應該剛剛衝進來。這時候宮內外都亂着,大約也分不清誰是誰的人。但他往日和豫王走得很近,他們那邊認識他的人應該不會攔,來得算是快的了!”

“帶的人多嗎?”

“估計也才百來人,身手雖不錯,可豫王那邊已調進大批御林軍入宮,人數委實太多……”成說猶豫片刻,低聲道,“目前皇宮內外,可能已都在豫王掌控之中,便是蕭太子幫咱們,只怕也頂不了多久……他怎會突然改變主意?雖對咱們大有好處,可也許只是……”

也許只是白白當了異國皇位之爭裡的犧牲品。

以他的才識和心機,居然也能做出這樣愚蠢的事來,着實讓人目瞪口呆。

有蕭尋的人衝到殿前相護,總算保得殿內一時無恙。幾名親衛再次關了殿門,努力將試圖攻入的敵人盡數斬於門檻之外。

成說挑開窗紗觀察着殿外形勢,神色越來越焦急。

他道:“外面……真的頂不住了!”

這時,忽聽得“轟”地一聲巨響,頓時把人震得耳中嗡嗡作響,連整座殿宇都似在基石在顫抖起來。

人間世,只嬋娟一劍,磨盡英雄(四)

更新時間:2012-9-29 0:53:09 本章字數:3212

成說驚訝時,許知言眸中忽然大放異彩,終於將歡顏放到榻上臥了,將涼溼的巾帕覆在她額上,又爲她蓋了自己的披風,才急急站起身說道:“成說,守着她!”

成說愕然道:“王爺,你去哪裡?”

許知言沒說話,快步走到門口,用力拉開殿門。

大片陽光撲到他身上,將他那玉青色的衣袍撒了一層淺淺的金光。

他的衣角有血跡,他的腳下踩着大片血泊,但他沉着地負手而立,看着依然有一種纖塵不染的超脫氣度悛。

而他凝視遠方時,好看的脣角已漫開一絲淺淡微笑,清亮眼眸頓如珠輝明漾,光彩奪目之中,無聲地閃爍着刀鋒般的凌厲,讓他愈發雍容貴氣,令人不敢逼視。

那些爲殺他而來的禁衛們見他出現,卻是又驚又喜,待要衝上前去時,已聞得外面殺聲振天,竟如雷鳴般滾滾而來。

蕭尋立於丹墀之上,砍走逼近自己的對手,順着許知言的目光眺望過去,心頭頓時一跳,冷熱交錯煎熬般的情緒瞬間紛呈笱。

前方白石鋪就的大道上,金戈鐵馬伴着滾滾煙塵,一支勁旅彷彿自天而降,挾着翻江倒海之勢洶涌奔來。

高高舉起的紫青帥旗,用金線繡着“慕容”二字!

竟是慕容氏兵馬!

本該駐守在北疆的慕容氏兵馬,天外來客般降臨於皇宮之中,且是由臨邛王慕容啓親自率領!

原來他到底料錯了。

許知言的確沒有把握贏,但錦王府從一開始便註定了不會輸!

章皇后和豫王聯合重臣控制京畿,在皇宮內外的搏弈中佔着絕對優勢,但京中實力再強,也萬萬無法和手握重兵的慕容氏相提並論。

可慕容啓鎮守北疆,沒有聖旨根本不能擅自領兵回京,否則便是天下側目的謀逆大罪。

景和帝臥病卻還沒到病危的地步,在章皇后等看來,慕容啓便是在軍中享有再高的威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擅自調兵。

一旦除掉許知言,京中帝位確立,慕容啓便是再怎麼不服,也將師出無名,絕不可能打到京城來爲女兒女婿報仇雪恨。

故而,章皇后和豫王等,包括蕭尋在內,雖權衡過慕容啓在朝中的影響力,卻從未將他遠在邊疆的兵力計算在內。

但他偏偏冒着身敗名裂被天下人唾棄的危險,帶着重兵秘密趕回了京城!

這必然是慕容雪在得知景和帝命不久遠、許知言又因蕭尋的摻和而勝率極低後說動父親孤注一擲的豪賭!

這場搏弈,不僅許知言押上了身家性命,慕容家同樣也傾其所有。

賭景和帝會在發現慕容啓用兵之前死去,賭許知言可以登上皇位,將慕容家擅自調兵的滔天大罪輕輕揭過。

蕭尋本就有些疑心,慕容雪既然早就知道皇帝命在旦夕,怎會在這關頭爭風吃醋,甚至大吵一架離京而去?

原來她根本就是藉此機會帶小世子出京,外人看着夫妻離心,有機可乘,可她只是在逃過京中衆人眼目後,跑去和父親會合,只等京中有消息傳出,立刻調動兵馬攻入京城!

許知言尚在京中,吸引了衆多對手的目光,當然萬分危險。隨着慕容雪的離去,他更加孤掌難鳴,連原來的支持者都開始疏遠他,看着無疑是砧上魚肉,任人宰割。

若不是蕭尋趕來爲他贏得一點時間,他也的確已經橫死於動.亂之中。

但即便他死了,慕容啓父女不想被繼任的皇帝問罪,手中兵馬便成了弦上之箭,不得不發。

只要除掉豫王、英王等皇子,掌控了京中大局,即便身爲皇帝嫡長子的許知言遇害,還有小世子在。

保四歲的嫡長孫許思顏繼位,縱然有人非議,倒算不得十分出格。

許知言手無縛雞之力,但面對着即將到來的失敗或死亡時,居然那般安詳,大約也是因爲料定小世子可以安然無恙吧?

何況他最愛的女子不顧一切地奔到他跟前,願和他同生共死……

蕭尋忽然紅了眼圈。

背部的傷口被秋風吹着,正撕裂般疼痛。

而更痛的,是心口。

彷彿有什麼龜裂開來,如被一塊被擊得粉碎的堅冰,那樣地冰冷和刺痛着。

慕容啓的兵馬已經吼叫着像潮水衝入宮來,部分奔向武英殿保護許知言,部分直衝後宮,當是衝着藏於中宮指揮行動的章皇后和豫王等人而去。

景和帝的心腹大太監終於被人找出,一邊整着衣冠一邊奔出,向許知言行了禮,然後揚着公鴨嗓子尖厲地叫道:“皇上遺旨,詔錦王繼位爲帝,臨邛王輔政!!”

許知言掃過階下混亂狀況,說道:“今日之叛亂,首謀者誅,脅從者概不追究!”

旁邊便有隨侍高聲叫喊道:“新帝有旨,今日之叛亂,首謀者誅,脅從者概不追究!”

稍遠處有人應聲將話語遠遠傳出:“新帝有旨,首謀者誅,脅從者概不追究首謀者誅……”

“新帝有旨,首謀者誅,脅從者概不追究首謀者誅……”

武英殿前的廝殺聲漸漸零落。

跪地稱臣者有之,束手就擒者有之,茫然被殺者有之,落荒而逃者有之……

所能確定者,豫王一系已不成氣候,慕容氏將士看着即將成爲天下至尊的自家姑爺,興奮地齊聲高吼:

“錦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翻雲覆雨,只在頃刻間。

一線九重天,一線黃泉路。

試問如今之大吳,乃誰家之天下!

蕭尋望天而笑,已是不勝淒涼。

願賭服輸。

他同樣願賭服輸。

可這一仗,他輸得太慘!

曾經的幸福,曾經的快樂,曾經的生死相守,原來只是上天一場無情的戲弄!

在那個榆木腦袋的小白狐心裡,她從來不是他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太子妃。

他堅持欺騙自己,以爲他曾得到過,她曾愛過,至少有那麼一點點動心過……

結果竟是如此的殘忍。

她成了他一生裡最大的笑話!

“走吧!”他低低向身畔聚焦過來的部屬說道。

小蟹、大盧等相視一眼,再不敢上前相勸,默默跟了他走下丹墀,走向宮外。

許知言皺眉,舉足待要上前相留,又止了腳步。

他看向武英殿內那靜靜臥着的女子,眸光已是柔和。

她是在他跟前不知不覺長大、不知不覺相愛的歡顏。

她是他的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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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在兩日後纔有些退燒,神智漸漸清明過來。

身邊卻是寶珠和兔兔在服侍,都是當年錦王府的舊識。

她倒還記得自己爲何而來,略一清醒便問道:“這是哪裡?錦王呢?他要不要緊?”

寶珠笑道:“姑娘,以後可不能稱錦王了!得改口稱皇上啦!”

歡顏茫然道:“皇上?”

兔兔在旁笑得露出她那對極富特色的門牙,說道:“可不是,昨兒便已登基了,受着衆人朝拜,可威風了!”

歡顏只覺頭疼,喃喃道:“那天我怕得要死,總以爲活不了……竟然打贏了嗎?”

寶珠道:“可不是呢,都說險之又險。皇上給困在了武英殿,眼看着就被奸人害了,總算老王爺趕到了,及時救了皇上,李公公又當衆宣佈大行皇帝遺詔,要立錦王爲帝。那麼多的將士護着,把整座皇宮圍得水泄不通,誰敢說半個不字?”

“老王爺?”

“臨邛王啊,就是咱錦王妃家的老王爺。”

寶珠想了想,便似有些尷尬,小聲道:“現在該稱娘娘了罷?這兩日正忙登基的事,再就是大行皇帝的葬儀也馬虎不得,所以詔書還沒下。聽說早就讓禮部擬旨去了,要冊王妃爲皇后。”

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一)

更新時間:2012-10-1 0:52:44 本章字數:3245

“錦王妃已成爲皇后……也很好啊!”

歡顏擁着衾被靠牀坐着,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很有幾分欣慰,“錦王妃厲害得很,可以好好輔助知言……嗯,輔助皇上治理國家。”

“還有件好事呢!聽說冊封皇后之後,很快也會下詔,立小世子爲太子。”她放低了聲音,悄悄笑道,“留給王妃養着未必不是好事,不然哪有那麼容易立爲太子?雖然你們母子分開了一段時間,但如今不是又能天天見面了?這兩日娘娘天天還帶着小世子過來看望你呢!”

歡顏心裡一暖,微笑道:“顏兒每天都來嗎?不過我這病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你懷着身孕,顏兒又小,都不大適合呆在我身邊。”

“知道。太醫有爲我開藥,讓我吃着預防些呢!小世子來的時間短,娘娘也不讓他太靠近,應該不妨事。愜”

歡顏點頭,沉吟道:“我好似也見到皇上來了……”

寶珠笑道:“第一日宮裡亂成一團,我們也沒過來,可不是皇上守着你呢!這兩日事兒極多,他好像到現在都沒能睡下過,卻還記掛着你,一天幾次問太醫你的情況,累極了便在這邊桌上打個盹兒……皇上也罷,錦王也罷,當年的二公子也罷,他對姑娘的心可從來沒變過呢!”

歡顏卻似有些心不在焉,忽問道:“蕭尋呢?蕭尋沒過來看我?蹤”

寶珠怔了怔,說道:“他是異國皇子,原來又和豫王他們走得近,如今正忙亂着,可能一時沒空過來看姑娘吧!”

“沒空?”

歡顏鬱悶了。

再忙有許知言這裡的事忙嗎?

到底是沒空過來看她,還是不想來看她?

又或者,給她毒了一遭生氣了?

其實也只是讓他一兩個時辰動彈不了而已,不至於真的生氣吧?

她思量又思量,撐着坐起身來,說道:“我要回去了!”

寶珠一驚,問道:“回哪裡去?”

歡顏道:“我便得回家了。蕭尋大約也在等着我。”

她臨走時說過,如果她能活下來,一定回去找他;她還發過誓,一定不會再迷路……

既然許知言沒事了,她還是趕快回去好。他心眼實在小得很,未必會因爲她毒他而生氣,但必然會爲她留在許知言身邊生氣……

寶珠似沒想過她會回去,訥訥道:“要回去啊……這個還是問過皇上纔好。”

“他不會攔我吧?”

歡顏已披衣站起,腦袋卻暈眩着陣陣鑽疼,差點又摔回牀上。

肩上忽然一緊,已被人小心扶住。

她定定神,便看到許知言微微而笑的面龐。

他彷彿又清減了些,但精神尚好,扶了她坐回牀上,柔聲道:“也不瞧瞧病成什麼樣子,這蓬頭垢面的,又準備去哪裡?”

歡顏抓了抓自己的臉,便覺出自己病了幾日,果然瘦了許多,連頭髮也乾澀澀的,想來模樣也極憔悴。蕭尋未必敢嫌她醜,但這般灰頭土臉的,他背地裡一定笑話。

寶珠在旁道:“皇上,歡顏姑娘說要回蕭府呢!”

許知言打量着她,拍拍她腦袋道:“病成這樣,你還經得起折騰?等稍好些再回去吧!”

歡顏搖頭道:“我答應過他,會盡快回去。”

許知言便道:“既如此,你先給自己開貼藥,待服藥後精神好些,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再則,你也得稍稍洗漱梳妝預備下吧?”

歡顏聽得有理,要開方子時,卻是許知言走到書桌前,聽她報着藥名,親自提筆一一寫了,交給侍女去備藥,然後便倚在一邊軟榻上,歪了身子看歡顏梳洗收拾。

寶珠道:“皇上,要不,蓋上條薄衾睡一會兒?”

許知言淡淡笑道:“我不困。”

說話間,慕容雪攜了小世子款款而來,見歡顏精神好些,也是歡喜,上前噓寒問暖。聽得她要回蕭府,忙又命人去備轎。

小世子看到歡顏便雙目晶亮,奔過去親近時,歡顏忙道:“顏兒乖,姑姑病着呢,別過了病氣去!”

慕容雪柔聲笑道:“這孩子倒是貼心。顏兒,先別鬧你姑姑,待她好些再說罷!”

小世子聞言,果然不鬧歡顏了,跑到許知言的榻上亂蹭,喚道:“父王,父王,我要聽父王彈琴……”

慕容雪笑道:“這幾日就你最閒,也不瞧瞧父皇累成什麼樣了……對了,說了幾遍了,從此改口叫父皇,別叫父王了,知道嗎?”

小世子應道:“知道。乳孃說,還得改口喚母妃爲母后。”

慕容雪嫣然而笑,看向那對父子時目光愈發柔軟。

歡顏默然瞧着,卻覺一陣心酸,忽然間便覺得,還是儘快回蕭尋身邊好。

許知言是她最親近的人,可如今是別人的夫婿;小世子是她的親骨肉,可如今卻喚別人爲母親。

哦,從此得稱小太子了吧?若他喊她爲母親,以正宮皇后家的權位,別說當不了太子,就是小命兒未必保得住。

才敘了片刻話,那邊便不時有人過來,要麼找許知言,要麼找慕容雪。

慕容雪便看向許知言,“知言,只怕這兩日得辛苦些了!”

許知言點頭,向歡顏道:“呆會吃了藥,如果好些了,就讓他們送你出宮;如果還是不舒服,不妨多住一兩日。”

歡顏應了,心裡卻想着蕭尋當日說的話,急又扯了他衣襟問道:“喂,皇……皇上,之前阿尋有對你不利過,你……你不會和他爲難吧?”

許知言聽得她的稱呼,微一失神,卻很快道:“不會。便是看你面上,我也不想和他結下仇怨。何況我也盼着兩國和睦,天下太平。”

歡顏不覺微笑,“我便知你不會計較。阿尋樣樣都好,就是有時太多心。”

許知言笑着拍拍她的肩,這才起身離去。

而慕容雪攜了小太子,和他一起步出,一路說說笑笑,眉眼間盡是爲人妻母的嫵媚和幸福。

許知言走得稍快,小太子牽着母親的手,小短腿向前邁得飛快,用另一隻手捏住父親的衣袖。

許知言垂眸看他一眼,眉眼立時溫煦,伸臂牽住他的小手,卻是和慕容雪一左一右,放緩腳步攜了他向前慢慢走着。歡顏由着兔兔爲她梳髮,怔怔地看着他們的身影。

一家三口如珠似玉神仙般的人品,看着無比和諧,如一幅渾然天成的圖畫。

她被排除在他們的世界之外,想要靠近時,卻彷彿被一堵無形的牆壁阻住,無論如何找不回原來血融於水般的感覺。

不過,和幾天前的提心吊膽比,這並不重要吧?

他們終於都好端端地活了下來,未來應該會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尊貴,都要幸福,她便不該再奢望別的了吧?

她失去了很多,但終究完成了自小的心願,治好了許知言的眼睛。

如今,她更是有了蕭尋相伴。

嗯,她還是做蕭尋沒心沒肝的小白狐吧!

回蜀國做她的太子妃,開她的醫館,研究她的醫理,閒得慌了拿什麼毒藥毒針嚇嚇蕭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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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很快回到了蕭府。

她所乘的車轎寬敞舒適,鋪着柔軟的墊褥,可以讓她臥着休息,一路走得也平穩,可她下轎時還是腿腳發軟,陣陣地暈眩。

即便她自己開的藥方,也不是太上老君的靈丹妙藥,病成這樣,哪是說好便能好的?

許知言不放心,安排兔兔陪同着,由成說等幾個親衛護送她回來,見她虛弱,早有人趕着上前扶持。

歡顏道:“沒事,都到家了。雖浮軟了些,臥牀休息兩日便好了!”

兔兔笑道:“不錯,咱們從小兒的姐妹裡,便數你運氣最好,又得到皇上寵愛,又得到蕭太子歡心,無論在宮裡,還是在這府裡,都有最好的大夫和醫藥調理,一定好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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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快樂!長假快樂!!

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二)

更新時間:2012-10-2 1:03:08 本章字數:3128

成說在旁笑道:“還需什麼好大夫?咱們歡顏姑娘的醫術,這天底下又有幾個人比得上?”

歡顏到底遲鈍,竟未察覺他們對自己的稱呼,都已由“太子妃”改回了“姑娘”,只是納悶地看着緊閉的大門,問道:“蕭尋今天出門了嗎?怎麼看着門口這樣冷清?”

成說道:“且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話間,那邊又擡來一頂青布小轎,卻也是從宮中擡出來的,可以讓歡顏坐進去,直接擡到二門去。

歡顏正虛乏,忙坐了進去,心下已是感念許知言想得周到愜。

不論日後怎樣的天各一方,怎樣的海角天涯,總有那麼個人,如親人般在遠方遙遙守望,願意在你摔倒的時候伸出手來拉你一把,在你疲倦的時候借上肩膀讓你依靠……於她真是件開懷的事。

更開懷的是,她很快可以見到蕭尋那小子了。

雖然瘦得厲害,不如以往美貌,但額上的大包總算消失了,腕間的青紫也淡了許多,蕭尋瞧見她,想必會高興得很…邁…

這樣想着時,小轎已到了二門,不過頓了頓,並沒有停下來,繼續把她送往內院。

只聞成說低聲和人道:“既然沒有女眷,我等就跟進去吧!”

於是便由着轎伕將她一徑送到臥房前,便聽得她的大黃狗很盡職地在狂吠着。

歡顏忙喚了一聲,大黃狗立刻止了叫,發出親密而歡喜的嗚嗚聲。

而小白猿更是蹦到了小轎裡,晃着尾巴在她身上亂蹭,一臉的奴才樣。

歡顏高興,扶着轎門自己走出去,向周圍一打量,便覺有些異樣。

往日臥房前人來人往,即便她不在,也有幾個人在灑掃烹茶之類。

可今日……

秋風瑟瑟,檻菊蕭疏,紅葉在衰草清冷搖曳……

並且迎上來的居然只有一個白髮飄飄的老蒼頭。

歡顏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兒,忙推門走入臥房看時,自己當作寶貝的一堆藥材卻還好端端放着。

她忙問道:“咦,太子呢?”

老蒼頭答道“回太子妃,蜀國傳來緊急軍報,國主催促,太子提前回去了!和新帝請罪的表章剛剛已經遞上去了,這頭白猿……是太子留給太子妃的。太子說……如今錦王登基,他也就放心了,歡顏姑娘也請自便吧!”

歡顏姑娘……

這樣陌生而遙遠的稱呼,會出自蕭尋之口嗎?

歡顏腦中忽然間像被抽空了,連整個人都忽然間空空落落起來。

蕭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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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她,沒帶她,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打?

大黃狗和小白猿也似感覺到氣氛不對,惶惶地在她腳邊轉着圈。

她定定地站着,只覺那冷風夾着落葉,兜頭撲向她,讓她一陣陣地哆嗦。

她茫然地看向成說等人,“這是……怎麼回事?”

成說忙道:“這個……我們也不知道呀!”

老蒼頭道:“太子妃,太子留了封信給你,彷彿就放在那邊桌上。”

他向臥房內一指,到底身份低微,終不敢進去細看。

歡顏腳下似乎飄浮着,卻走得格外地快,匆忙衝了進去,果然發現了一份密封了的信函。

函封上的字龍飛鳳舞,瀟灑不羈,一看就是蕭尋親筆。

卻只有五個字:夏歡顏親啓。

歡顏手指顫抖,好容易才撕開,差點把裡面的信箋也撕壞了。

忙小心打開,只看見當頭二字,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再也立不住,信箋飄落,人已栽倒下來。

兔兔驚叫着忙上前攙扶,到底是個女子,一時哪裡扶得起來?

成說本在門外立着,見狀慌忙奔過去,將歡顏扶起看時,卻已暈了過去。

他忙將她抱回軟轎中,令兔兔看顧着趕快送回宮裡傳太醫調理,自己回身去撿那蕭尋留下的信函,早已看到上面寥寥數行字跡,頓時汗流浹背,忙折起塞回信封中,小心收入懷中,這才奔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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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書人蕭尋,聘定夏氏閨名歡顏者爲妻。豈期過門之後,夏氏不守婦道,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故立此休書休之。此後各自婚嫁,永無爭執。恐後無憑,自願立此文約爲照。立約人:蕭尋。景和五年九月十四。”

歡顏醒過來,抱着衾被差點沒又哭暈過去。

她嗚咽道:“那日我入宮前,曾開玩笑讓他給我一紙休書,不管闖出什麼禍來便再與你無干。他居然當了真!他居然真的休了我!”

以往她不願嫁他,思量着日後可以休夫另嫁,沒料到她還沒休夫,他竟休妻了……

休夫有沒有人認可她不知道,但休妻書一出,卻是鐵板釘釘的解除了夫妻關係。

從此他另娶,她另嫁,成爲各不相干的路人……

許知言看着眼前的休書,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難免頭疼。

他從未懷疑過她對他的感情,但他在她的生活中缺席了四年半。

在她認定他捨棄她後,又經歷了各自的婚嫁。

他甚至一再注意到了她看向蕭尋的目光裡,那種獨特而璀璨的神采。

他還能帶着她回到最初嗎?

如從小到大的十二年,彼此相依相對,過着他們平淡卻純淨快樂的日子……

至少,在兩人相處的小小世界裡,努力維繫住最初的簡單和寧靜。

他沉吟道:“歡顏,你先別想太多,把身子養好要緊。蕭尋那裡,我會設法聯繫他,問明白他到底怎麼想,看看有沒有挽回餘地。”

歡顏怒道:“爲什麼我要去求他?他污賴我,還要我去挽回?我再也不想見到他!”

許知言問:“他污賴你什麼了?”

歡顏道:“說我多有過失……我原來不就這樣嗎?娶我時怎不說我多有過失?還說我……說我不守婦道!”

她不守婦道,不守婦道……

她原來死心塌地只准備守着一個人,再沒想過別嫁他人,難道不是他千方百計給她按上了太子妃的頭銜?難道不是他連逼帶誘強.佔了她的身子?

給他哄得快要死心塌地了,他說她不守婦道……歡顏忽然抓過眼前的所有能抓到的東西,狠狠擲到地上。

藥碗、茶壺、托盤的紛紛碎裂聲中,歡顏哭叫道:“蕭尋你這混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再看到你我把你毒成啞巴,毒成瞎子……”

衆侍女躲閃驚叫,然後面面相覷。

許知言撫着額默默看她,然後側頭吩咐:“多拿些東西來,讓她砸!”

讓她砸,至少不至於把不痛快堆在心裡,憋出病來。

等她砸累了睡覺,便不會想得太多了。

可即便許知言得空便去安撫開釋,慕容雪也時常帶小太子過去探望,歡顏的病情還是急轉直下。

本不過是小傷寒,吃個三四天藥發散發散便好了,卻給一而再的變故生生地釀作了大病。雖有名醫良藥,無奈心病難醫,足足捱到了十月底才慢慢康復。

她素來習醫成癡,其餘萬事散淡。但經此一病,醫書也不看了,醫理也不研究了,每日臥牀發呆的時候居多,只有小太子過去探她時,才肯露出一絲笑意。

許知言見狀,遂命乳孃每日帶小太子過去請安。歡顏或陪小太子散步,或教小太子彈琴寫字,不再一個人悶着不說話了,精神終於開始好轉。

此時景和帝已葬入固陵,許知言登基,改年號爲嘉文。

他行事尚稱仁德,並未對豫王一系斬草除根,只將三皇子許知瀾、八皇子許知洛等削去王爵,遠遠貶嫡了事;章皇后在他登基一個月才尊爲敬安太后,從此居樂壽堂吃齋唸佛,不得予聞朝政大事。

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三)

更新時間:2012-10-4 1:14:13 本章字數:3109

因霍太妃一直暗助許知言,且五皇子許知捷舊年與許知言感情甚好,總算得以保全王爵。他自娶了霍安安,一身豪氣被消磨得七七八八,遂每日深居簡出,不肯再惹新帝不快。霍安安見他安分,再無拈花惹草之事,倒也歡喜,夫妻反比從前和睦安樂許多。

當日若非歡顏及時奔告景和帝駕崩的消息,許知言不敢輕舉妄動,或許便不得不奉詔前往武英殿,陷入章皇后的圈套。後來聞知是楚瑜暗通的消息,要發落豫王一系的大臣時,便略過了楚瑜沒有處置。楚瑜深知自己樹大招風,許知言沒有趁着強大兵力控制京城時貶他或殺他已是萬幸,遂稱病辭相還鄉,許知言溫言撫慰,厚加賞賜,也算是全身而退、榮歸故里了。

待京中平定,慕容雪冊爲皇后,許思顏立作太子,一衆擁立有功的臣僚部屬們被從厚封賞,臨邛王慕容啓心滿意足,日夜兼程地領兵趕回了北疆。

之所以日夜兼程,正因爲北疆不定,唯恐狄人聽說慕容啓不在北疆,改變了他們的襲擊方向……

如今,攤在許知言跟前的緊急奏摺,正是報的北疆軍情愜。

慕容雪親自送了燕窩雪梨湯過來,見許知言出神,問道:“知言,怎麼了?”

許知言扶着額,低低道:“沒什麼。蕭尋……恐怕完了!”

慕容雪一驚,忙去看奏摺時,神色也是一緊,隨即笑道:“父親竟刻意讓了條路給閔東的狄兵去對付蕭尋……蕭尋幾場小勝後領兵冒進,漸入閔西腹地,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佔,在樑渠山大敗,本就險之又險,再有閔東三萬騎兵從後包抄,只怕蜀國真得預備給太子收屍了!不過這事兒,好像對咱們沒什麼壞處。錐”

許知言點頭,“不錯,蕭曠是個人才,但他那幾個皇子,獨蕭尋是從小當作繼承者細心培養的。論心機,論才識,遠勝於他那些弟弟。這些年蜀國越發強盛,已呈尾大不掉之勢。若繼位君主再是個厲害人物,一旦再起風雲,對吳國極爲不利。”

慕容雪爲他斟了一盅湯,微笑道:“再怎麼厲害,我瞧着未必便比你強。治國平天下,靠的是經天緯地之才,而不是一腔熱血的匹夫之勇。他身爲太子,本不該親赴險地,把自己置於不測之境。”

“本不該……”許知言玩味地說着這三個字,“這天底下,太多的人做了本不該做的事。”

慕容雪靜默片刻,輕聲道:“歡顏姐姐的事,大約也刺激到他了吧?聽聞九月底閔西危機解除,蜀國國主察覺有些不對,兩次急詔他回去,他都不肯,一直留在了戰場。真沒想到,蕭尋那樣的人,也有沉不下心的時候。”

許知言撫着銀盅,低嘆道:“這時候沉不下心……真的會要命。”

慕容雪微笑,上前爲他揉捏着肩膀,問道:“聽聞蕭曠曾遞上密摺,請吳國發兵相援,給你壓着了?如此纔好呢,當日應他出兵相助的,是章後和老八,可不是咱們!”

許知言淡淡而笑,將盅內雪梨湯一匙一匙地喝着,說道:“今天的湯好像比以往的香甜了些。”

慕容雪笑道:“你上回說甜膩了,我想着得改改方子,就去問了歡顏姐姐,添了幾味藥,又減了幾味藥,試了好幾回,喝着爽口,才讓人做來給你喝的。歡顏姐姐說,常喝可以健脾潤燥,益氣補中。”

許知言問:“你今天有去看她?”

慕容雪道:“有陪着顏兒過去探了一回,這湯也有送一份過去,讓她陪了顏兒一起喝,也好養養身子。話說,這些日子她雖不發燒了,怎麼瞧着更清瘦了?終日裡還是無精打采,跟個木頭似的一直髮着呆……”

許知言眸光微沉,卻淺笑道:“她原便有些呆。其實上天有時候很公平。比如,它給我富貴權勢,卻讓我自幼喪母失明;再比如,它給歡顏醫術方面超凡的領悟力,卻讓她爲人處世上欠缺了些。這天下,從無十全十美之事,更無十全十美之人。”

慕容雪看着她端雅秀逸的夫婿,不覺微一失神。

許知言卻已握住她的手,喚道:“阿雪。”

慕容雪回過神,忙笑道:“怎麼了?”

許知言沉吟着,到底說道:“恐怕歡顏得在宮裡久住了。她雖年長你兩歲,但從不喜歡研究權謀機變之道。除了她的醫術和親友,她也從不關心別的事。簡簡單單的人,呆哪裡都不會妨礙到別人。你是後宮之主,以後幫着多照應些,別讓人算計她。”

慕容雪一呆,答道:“你放心,我必定不會讓人算計歡顏……你既說了這話,若她有個什麼,別說沒法跟你交待,便是顏兒長大了,我也沒法跟他交待呀!”

許知言並無姬妾,這後宮裡只剩了些沒有利害關係的太妃太嬪、章太后又被奪去實權,又有誰能算計她?

再託請了皇后照應,還有誰敢算計她?

慕容雪忽然想起,小太子極小的時候,親友送的金鎖掛墜等物不計其數,便不時丟失一件兩件。衆人都疑心是小太子一位乳孃竊走,但小太子很喜歡這個乳孃,她照顧小太子時也很盡心。慕容雪聞知,便令人將小世子的貴重之物盡數交予那乳孃,厚賞之餘,請她多多留心,別讓手腳不乾淨的下人竊走。乳孃惶恐接手,從此再未少過一件物品。

歡顏不懂權謀機變,她慕容雪卻懂;許知言吃過數次大虧,想要好端端活下去,不懂也得懂。

他承認了她在他身邊與衆不同的地位,再把歡顏交到了她的手上,歡顏也便成了她的責任。

她不想他失望,不想辜負他的囑託,從此不但不能傷她分毫,還得小心不能讓別人傷了她。

看許知言喝完雪梨湯,她令人收拾完東西離去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她的夫婿。

上天給了她天底下最優秀的男子爲夫婿,讓她隨之母儀天下,尊貴無雙,卻在她和他之間橫亙了一道門檻。

她走來走去,卻始終只能徘徊在他的心門之外嗎?小太子又被叫去讀書做功課了,歡顏不能攔。

在他十個月大以前,她還是他唯一的母親的時候,她對着他那張頗是酷肖父親的小小臉龐,無數次想象過他長大的樣子。

她想,如果她不把他送走,讓他跟在自己身邊長大,一定是個孝順聽話的好大夫;如果她把他送回他父親那裡,許知言那樣才華橫溢,必定把他教成同樣才情出衆的貴家公子,雍容俊秀,清雅蘊藉。

她獨獨沒想過他會成爲皇子,很快又會成爲太子。

那責任太重,太大。

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連他的父皇和母后都不能自私地佔用他學習怎樣治國平天下的時間,何況她什麼也不是。

她於他只是一個可以陪他玩耍、讓他感覺很親近的姑姑。

他的未來,她幫不了,只能儘量不耽誤。

於是,陪她的只有她的大黃狗和小白猿。

她躺在蓮池邊的坡地上曬着太陽,看着那燦亮刺目的光線漸漸轉作金黃,轉作赤紅,霞光如水光般綿綿地鋪滿天空,映紅了下方如境的池水。

大黃狗趴在她旁邊睡覺,小白猿坐在大黃狗肚子上吃果子,悠閒得一如四年前的春天。

那年春天,她在蕭府的小湖邊這樣躺着,對被迫分離的許知言牽腸掛肚。

如今,許知言近在咫尺,即便他已貴爲皇帝,即便他已立了慕容雪爲後,他待她一如當年的溫柔親切,甚至帶了些唯恐不周的小心翼翼。她若思念他,隨時拐過去瞧他,不會有任何人攔阻。

但她偏偏還是懶洋洋的,並不想過去探望他。

又或者在想蕭尋?

她立刻否認了這個念頭,而且一股怒氣直往上衝。

贈她一紙休書,責她不守婦道,說她多有過失……怎不說他自己又做着怎樣無情無義的事呢?

她只是氣他,恨他,惱他……

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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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四)

更新時間:2012-10-5 1:07:20 本章字數:3140

這人油嘴滑舌、輕浮好色、口蜜腹劍、言而無信、心狠手辣……她應該討厭他,她怎會想他?

自然更不會喜歡他,絕對不會。

真奇怪,這幾個月爲什麼會對着他心跳加速,面紅耳赤,甚至覺得自己動了情呢?

一定是隻是錯覺,錯覺。

她怎會喜歡上一個死皮賴臉娶了自己又甩來一紙休書的男子愜?

她自覺想通了,腦中便漸漸空白,對着那越來越深的晚霞,什麼都懶得再想了。

這時,那邊竹林裡,有誰的聲音斷續傳到耳邊。

“就是那個叫蕭尋的蜀國太子麼?邁”

“可不是!聽說他們那邊這兩個月仗打得厲害呢!就在先帝駕崩前幾天,有狄兵偷襲了蜀國.軍營最大的一處糧倉,亂了蜀軍陣腳,不知吃了多少敗仗,死了多少人呢!你想想,不是那邊委實鬧得厲害了,這蜀國太子怎麼連先帝的喪儀、新帝登基大典都不參加?皇上知道蜀國不靖,也不追究蜀國失儀之過。”

“咳,姐姐你說笑呢!聽聞那日宮變,臨邛王還未來得及領兵入宮,皇上差點抵敵不住被人殺了,是蕭尋趕來幫忙,這才救下了他。算着蕭尋還是皇上救命恩人呢,皇上怎麼會追究蕭尋的過失?”

“妹妹你這可就天真了!我聽說蕭尋一直暗中在幫豫王他們,皇上差點沒給他害死……誰知他那個太子妃原是錦王府裡出去的,和皇上交情好得很,命也不要跑來幫皇上,宮變當日一直留在皇上身邊。蕭尋哪是過來救皇上的?他是過來救他的太子妃的呀!”

“就是……如今那位皇上和皇后都當作寶的歡顏姑娘?”

“可不是。誰不知道這歡顏姑娘是皇上極心愛的人兒?不知怎麼被蕭尋娶了去,心裡還只牽掛着皇上,蕭尋不管不顧衝入宮來救她,她病得迷迷糊糊的直往皇上懷裡鑽,理都不理他。把那蕭尋氣的……丟下封休書就回蜀國去了,而且是直奔戰場而去。”

歡顏猛地從坡上坐起,背上一層一層的冷汗直往外竄。

宮變那日蕭尋來過?救過她,救過許知言?

她爲什麼完全記不起?

許知言和慕容雪爲什麼也隻字未提?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樓,許知言評判起蕭尋算計他的行爲時說過的話。

他說,蕭尋沒有做錯,若他處在蕭尋的位置,同樣會選擇先下手爲強。

他還說,她很好哄,他寧願她被哄着,一輩子那樣簡單快樂地活着……

而蕭尋顯然很認可他的話,纔會坦然地面對他,甚至應允在他敗亡之後代爲照顧許思顏。

他和蕭尋的性情如此地南轅北轍,而他們的見解卻如此地大同小異。

爲了不讓吳國強盛,不讓許知言有機會奪回歡顏,蕭尋選擇了扶立豫王,把許知言逼往絕路;

爲了不讓蜀國強盛,不讓蕭尋有機會帶走歡顏,許知言又會做些什麼?

她不知道,經歷這麼多年的磨難,彼此的心性變了多少,他們當年的感情又消磨了多少。但她知道,他和原來一樣,願意照顧她,保護她,還有……想永遠留下她。

“蕭……蕭尋……”

她喘着粗氣,指甲掐入了坡上的泥地裡。

小白猿不吃果子了,在她跟前走了兩步,坐在她腳邊不安地張望。

而那邊竹林裡的兩名宮女顯然沒發現坡下之人的動靜,繼續在交談着。

“妹妹你知道咱皇后聽說蕭尋一怒而去時說什麼嗎?”

“說什麼?”

“說我們什麼都不用做了,等着蕭尋出錯就行。”

“出錯?哦,是覺得這蕭太子負氣而去,沒法安心打仗?”

“嗯,可不是又給咱們皇后說中了!蕭尋不肯奉詔回京,孤軍冒進,深入閔西腹地,吃了敗仗……目前雖無大礙,可我聽說,皇上下旨,令老王爺讓道給閔東狄軍,讓他們前往閔西增援……你想,閔西的狄兵已將他拖得筋疲力竭,再出奇不意來支閔東騎兵合圍,蕭尋腹背受敵,還有機會回他的蜀國嗎?”

“呵,估計再隔一陣子,蜀國該有人過來報喪了吧?”

“可不是!歡顏姑娘也該在咱們這宮裡長住了吧?你說,皇上會封她什麼?貴妃?還是賢妃?”

歡顏猛地站起身來,冷冷地看向她們。

兩名宮女似不防這邊有人,唬了一跳,見是歡顏,頓時驚惶,忙上前匆匆行了禮,便跟見鬼般飛快逃了開去。

歡顏慘白着臉,轉頭向遠方眺望,哽咽着低聲喚道:“阿尋,阿尋,你真是個……笨蛋!”

她看的方向並沒有錯。

西北方,千里外,正是閔西所在位置。

她的阿尋在那裡。

此刻一天晚霞,正殷紅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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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乳孃正將小太子交給侍從,讓他們領他去書房唸書。

小太子沒睡飽,有些無精打彩地打着呵欠。忽一擡頭,便笑得兩眼彎彎,“姑姑!”

歡顏笑了笑,向他張開雙臂,說道:“顏兒,過來,姑姑抱一抱。”

小太子便撲了過去,然後看向歡顏綰得整整齊齊的發,奇道:“姑姑,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呢!”

歡顏擁住他溫暖柔軟的小身軀,道:“姑姑預備出遠門呢!”

“啊?那我以後做完功課找誰玩去啊!”

歡顏道:“這宮裡人多呢,顏兒愛和誰玩,就和誰玩。”

小太子困惑道:“可我找誰去玩,母后都會趕我回去讀書練琴,只和姑姑玩母后不說什麼呢?”

“不說什麼,比說出什麼更可怕。”

“嗯?”

“姑姑的意思……姑姑不想耽誤顏兒。姑姑如果走了,顏兒不要想姑姑,好好聽父皇和母后的話,知道嗎?”

小太子怔怔地看着她,濃黑的睫一眨,墨玉般的大眼睛裡忽然間滾出淚來,“姑姑真要走了?什麼時候回來?”

歡顏茫然地看了看眼前富麗華美的皇宮,說道:“也許……很快吧!”

如果找不回蕭尋,夢魂緲緲,當會縈繫於此,——縈繫那個她自己都說不清喜歡了多少年的男子,縈繫眼前這個從她身體裡孕育成長的小小孩兒;如果找得回蕭尋,他總有重來吳都的時候,她總有跟着他回來探望他們的時候。她親了親小太子的額,明淨的面龐笑得如潔白的菡萏,“不要總想着姑姑,但一定要記住姑姑的模樣。姑姑很怕……下回見你時,你記不得姑姑了……”

她這樣說着時,嗓間忽然哽住,淚水頓時滾落。

其實她很想說,思顏,叫我一聲孃親吧!

我是你的孃親,如果命中註定再也見不到你,我很想在此聽聽你叫我一聲孃親……

小太子正慌手慌腳地用他的小胖手爲她擦淚,連聲問道:“姑姑,姑姑,你爲什麼哭啊?誰欺負你?我爲你打他,我爲你罵他,好不好?姑姑你別哭……”

“好孩子……”歡顏慌忙避過臉去,卻揮手讓侍從送他走,“時候不早了,別讓先生等急了……”

侍從應了,把小太子抱上軟輿徑出承運門時,小太子兀自不時回頭看她。

快要拐彎消失時,小太子忽然在輿上站起身,向歡顏高聲道:“姑姑,我兩個時辰便回來了!你先別走,等我回來陪你吃了午膳再走,好不好?”

歡顏點頭,揮手道:“快去吧,快去吧,記得……要聽父皇母后的話,聽先生的話……”

小太子所乘軟輿已經不見,歡顏便再也抑制不住,哭得差點軟在地上,忙扶住旁邊傻眼的奶孃,站穩身體定了定神,慢慢走向現任慕容皇后所住的中宮——昭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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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分隨緣天地裡,心與江山不老(一)

更新時間:2012-10-7 0:40:09 本章字數:3286

慕容雪正在烹茶。

天下大定,富貴已極,做些自己愛做的事,總會很快樂;想到不久,自己這份快樂可以和心愛的人分享,會更快樂。

許知言愛喝茶,歡顏擅烹茶。

但慕容雪自信,她如今的茶藝,不會比歡顏差。

只要她願意,她做任何事都不會比別人遜色,包括怎麼贏得夫婿的心愜。

歡顏走上前時,她已嫣然輕笑,“姐姐怎麼一早就過來了?也算是趕巧兒,正好可以嚐嚐我剛泡的好茶!”

她這般說着時,已爲歡顏斟了一盞,說道:“姐姐,來,看看這茶的火候怎樣?”

歡顏站着不動,卻道:“皇后娘娘,我不需要好茶,我需要好馬,還需要兩個心眼簡單身手高明的隨從。買”

慕容雪怔了怔,詫道:“歡顏姐姐,你說什麼呢?”

歡顏道:“皇后可以找出一百個理由來,證明昨晚我遇到的那兩名宮女與皇后無關。我也認爲這事與皇后無關,只是我自己突然很想念蕭尋,苦苦求了皇后安排我去找他。”

慕容雪看了一眼外面明澈的天空,忽輕嘆道:“我不想知言怨我啊!”

歡顏便道:“歡顏雖愚笨,但總和皇后娘娘相處,多少能開些竅,絕不會令皇后爲難。我已寫好了給皇上的書函,向他說明此事與皇后無關,是我自己不復當年的心意,執意想離開他,回到蕭尋身邊。”

慕容雪蹙眉道:“要預備人馬,原也方便。只是越過北疆,那塞外苦寒之地,清苦不說,更有烽煙四起。沙場廝殺,刀劍無眼,我便是派再厲害的人跟過去,也未必護得了你呀!”

歡顏道:“皇后只需將我送到北疆即可,我孤身一人行走慣了,懂得怎麼在那樣的地方照顧自己。”

慕容雪這才微笑,側頭吩咐幾句,立時便有侍女奔出去預備車馬人手,一時又有人奔去歡顏臥房,果然拿到了一封給許知言的親筆信函。

信函未封,慕容雪隨手取出信箋來看了,笑容便愈發溫柔。她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知言和顏兒。你既只把小白帶走,阿黃我也會令人好好飼養,或留在這裡,或日後送去蜀國,橫豎不會委屈它。”

歡顏淡淡一笑,轉身正要走時,慕容雪又叫住了她。

歡顏回頭,慕容雪的目光裡難得出現一絲迷惑。

她問道:“蕭尋不是把你休了嗎?你不怕過去找他會自討沒趣嗎?”

她設計讓人在歡顏跟前說這些,的確很是盼望歡顏就此離去;但她真心不認爲一個被休棄的女子,還會有冒死去找從前夫婿的勇氣。

何況,歡顏在皇宮裡住的安寧恬適,既有許知言溫柔照拂,又有嬌兒膝下承歡。

這樣富貴閒適的生活,可以讓天底下任何一個女子心滿意足,像被豢養於金絲籠中的鳥雀,逐漸安於現狀,忘卻外面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寬,甚至忘卻怎樣張開自己的翅膀自由翱翔。

她深知歡顏看着散淡,實則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義,因而故意讓她認爲是許知言忘恩負義要取蕭尋性命,只盼兩人心生嫌.隙,她便可在不動聲色間掌控全局,進一步贏得許知言的心,讓他更離不開她。

她真的沒料到,竟能這麼順利地掃開她感情生活裡最大的阻礙。

她爲歡顏的離開設想了很多種理由,而歡顏的回答,卻出人意料的簡單。

“他休我是他的事,我找他是我的事,兩者沒關係。”

果然呆得很,聰明人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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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淺杏送歡顏離去,慕容雪倚着靠背慢慢地喝着茶,脣邊已掠過淺淺笑意。

外面忽然傳來淺杏的驚叫,隨時是怯怯的見禮聲:“皇……皇上!”

慕容雪心裡一緊,連忙奔出殿門看時,許知言正扶着李隨的手,緩緩從側面的迴廊轉過來。

他靜靜地看着慕容雪,眸光不若平時晶明流輝,幽黑猶如夜間天幕,一味地暗沉着,無悲無喜,無恨無怒。

慕容雪度其來處,此前多半便站在了東側窗口。

雖說昭和宮殿宇闊大,窗櫺緊閉,但許知言自幼失明,聽力遠非常人可比,只怕連她喝茶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的問題是,他到底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她忙笑着迎上前去,說道:“可巧皇上過來了,我也正想去找皇上呢!”

許知言默默看向她,然後輕笑,“什麼事?”

慕容雪道:“方纔歡顏姐姐過來求我,說思念蕭尋了,一定要我送她出宮。她看着很急,所以我只作先答應着讓人預備她出宮,這邊再和皇上商議。若皇上不肯放她離去,咱們在宮門口令人把她阻住,也方便得很。”

許知言不答,只問道:“她是不是有信留給我?”

慕容雪忙道:“有。”

淺杏忙取了信箋遞上,許知言打開,很快掃了一眼,果然爲慕容雪出脫得乾淨,盡是她如何記掛蕭尋,休書之事如梗在喉,不去問個清楚明白將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想她這性子,沒在夜間即刻啓程離去,除了收拾行李,大約就在想着怎樣寫這封信吧?

慕容雪小心地看着他,問道:“此刻歡顏姐姐應該在拿行李,要不要派人攔阻?”

許知言凝眸看她,然後輕笑,“不用了。她既要走,我何必留?何況,你做事,我放心。你既已妥當安排,我相信她會平安找到蕭尋。”

慕容雪滿心又甜又酸,便不敢和他對視,吃吃道:“我……我自會盡力……”

許知言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快步走出昭和宮。

始終跟在他身畔的李隨卻不自覺地擦了擦額上的汗。

許知言得報歡顏意外地一早起牀,甚至屋中已預備行李,便急叫人打聽了行蹤,幾乎和歡顏前腳後腳來到了昭和宮。他不許宮人通傳,自然可以輕易走到窗前細聽屋內交談。他清楚地記得,許知言傾聽時越來越慘淡的臉色,和快要站不住的身體。

所慶幸者,待歡顏離去,他也漸漸神色如常,和皇后交談看着也是心平氣和。

只是……他這一路走得太快了吧?

李隨小跑着跟在他後面,喘着氣喚道:“皇上,皇上,哎喲,小祖.宗,得跑散了老奴這把骨頭了!”

許知言頓了頓,步伐緩慢下來,眼前卻是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李隨正呼哧呼哧地彎腰喘氣,見狀忙上前扶住,問道:“皇上,皇上你沒事吧?”

許知言定定神,擺手道:“沒事……”

李隨看後面沒人跟來,遂低聲道:“皇上若舍不下歡顏姑娘,留下又何妨?依老奴之見,有的人可以寵着,但不必縱着。難不成從此一個妃嬪都不納麼?”

許知言只覺天際細碎陽光晃得陣陣目眩,好一會兒才能說道:“朕不能以心換心,虧欠她的,只能用別的補償她了……”

“可是,歡顏姑娘若去閔西險地,只怕凶多吉少啊!難道皇上預備改變初衷,派兵護送歡顏姑娘過去,順帶解了蕭尋的圍?”

許知言搖頭,“誰都知道坐山觀虎鬥於吳國更有利,朕不會派人解圍。”

李隨看着這歷盡災劫才走到至尊之位的年輕男子,卻是又敬又怕,駭然道:“皇上是打算……由着歡顏陪了蕭尋赴死?”

在他的心裡,穩定皇權到底也是高於其他一切情感的嗎?

不過,也許吳國正需要這樣英明神武有決斷的君王,纔可能得到朝內外各方勢力的擁護,讓走向衰落的吳國重新強盛吧?

李隨便多了些信心,深感犧牲個把女人不算什麼,——便是犧牲再多的人也不算什麼。

只要吳國強大,新帝無恙,拿再多的屍骨墊於這帝國的基石之下,都是理所應當。

這時,只聞許知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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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分隨緣天地裡,心與江山不老(二)

更新時間:2012-10-8 0:42:22 本章字數:3306

李隨忙緊跟着,問道:“去哪?”

不久後,許知言已站在了東首宮城之上,扶着女牆默然向下方凝望。

不過片刻,便見數騎自宮門疾馳而出。

當先那人身姿玲瓏,眉目婉媚,正是歡顏。

她的身後,坐着圍了小紅裙的小白猿愜。

因爲休養了太久,它的身體肥碩笨重不少,不時從鞍上滑下,又慌忙抓緊馬鞍,生恐掉落下去。

奔出數十步,歡顏忽然間像有了什麼感應,猛地勒住馬,轉頭向宮城上方凝望,正與許知言四目交匯。

兩人都有片刻的呆怔黴。

大片的陽光投射於兩人之間,模糊了彼此熟悉的容顏,往年相處的一幕幕卻如閃電般飛快在腦中閃過。時光迴旋裡,多少年月的歡聲笑語,如煙花般在心中璀璨盛放。

良久,許知言向她輕輕地揮了揮手。

歡顏忽然間便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向那個曾愛過多少年的男子高聲叫道:“知言,我會回來看你的!”

許知言微微笑着點點頭,眉眼一如往日的沉靜溫柔。

歡顏心裡一暖,這才略放了心,撥轉馬頭,箭一般地竄向前去。

走到老遠,她又迴轉頭,戀戀地看了許知言。

許知言如一尊溫潤的玉雕靜靜地屹立,目送她遠去。

他安好,她才安心。

安心遠去,順着她不知不覺轉變了的心意,奔向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子。

一時錯過,一生陌路。

留不住,便只能放她幸福。

花開正好,堪折不折,並非因爲不愛花。

真正的惜花之人,會放她在最適合的土壤裡鮮妍嫵媚,自在開放。

待她的身影消失於大道盡頭,許知言看着卷在空中久久不散的煙塵,脣角的溫柔笑意慢慢凝固,忽一晃身,彎腰將一口殷紅無聲吐出。

隨着鮮血吐出,他的面容血色盡失,已是一片灰白。他削薄的身體靠在女牆上,如紙片般顫動。

“皇……皇上!”

李隨大驚,忙扶住他,直着嗓子要令人傳喚太醫時,許知言已顫着手指止住他。

他慘淡地笑,“歡顏,騙我呢……她再不會回來了……”

若她死去,她自然回不來;若她活着,蕭尋也不會容她再回來。

今日一別,從此天上人間,再不相見……

她曾是他的歡顏。

低低喚一聲,她便會應她;回頭看一眼,她便在身畔……

爲他烹茶,陪他下棋,聽他彈琴,攜他的手去聽杏花盛放和飄落的聲音,在他耳邊溫柔地呼喚:“知言,知言,我喜歡知言……”

他按着胸口,闔起眼大口喘氣,像在忍受不知哪裡鑽出的劇烈疼痛,疼得四肢百骸所有的骨節都像已被人生生捏碎。

他的濃黑眼睫顫動,像身體完全失去生命力的蝶翼,猶自憑着本能棲於枯枝,在風裡一陣一陣地哆嗦。

良久,他擡起腳,將地上的血跡踩踏得乾乾淨淨,低聲道:“不要告訴任何人。”

李隨戰戰兢兢地對着這個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年輕男子,卻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他。

許知言卻已擡手擦盡脣角的血跡,緩緩地調勻呼吸,歇了半晌,說道:“回去吧,還有大臣在武英殿候駕……”

他挺直了脊背,舉步向前行去。

依然是素常的不急不緩,雍容沉靜。

想來回到武英殿後,依然會是鎮定面對衆臣的吳國帝王。

溫文爾雅間的孤高淡漠,從容談笑間的殺伐決斷,柔中帶剛,永遠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帝王心性……

他會是一個有着鐵血手腕的真正帝王……

絕不會讓人看出,他剛被人生生剜去了心中最柔軟的角落,滿是不肯與人言說的悲慘和痛楚……

最廣袤最富饒的天地和疆土,也填不滿那處角落;最明亮最完美的眼眸,倒映不出腳下世界的繽紛多彩。

千種嫵媚,萬般風姿,濾進那雙天下罕見的絕美眼眸,唯餘最本原最清寂的黑白二色。

一個人的孤獨,一個人的傷心。

從此再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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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閔西。

蕭尋鼻際依稀有似藥非藥、似麝非麝的清香飄過,心頭便是一軟,柔聲喚道:“小白狐……”

側身撲過去時,胸口的劇痛卻讓他疼得呻吟一聲,終於清醒過來。

大盧在旁慌忙叫道:“太子別亂動,剛挖出箭簇來!”

看到眼前嶙峋山石和跳躍的火堆,蕭尋這才記起,他是重傷後率着還跟在身邊的最後數十騎避入了山間。

又是譙明山。

曾幾度把他帶往生死邊緣,又帶給他多少喜悅和希望的譙明山。

如今,唯餘失望,甚至絕望。

情場失意,戰場失手,好容易找到扳回局勢的機會,閔東的援兵從後包抄,將他所部兵馬打得落花流水……

平生僅見的慘敗。

他嘆氣道:“大盧,你的手真夠重的。”

小白狐爲他挖箭簇時,她的指觸讓他的皮膚酥酥麻麻,幾乎每一處毛孔都張開了,清涼而舒適,幾乎覺不出疼意。

大盧也在嘆氣,“隨軍大夫打光了,藥也沒了。若是太子妃在,山間隨意看兩眼,也能挖出些止血止疼的藥來。”

蕭尋忽然間連疼都覺不出,怒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再提她!我不想聽到她的名字!我早就休掉了夏歡顏,和她再無瓜葛!”

大盧沒答他,只是忽然轉過頭去,對着那邊山洞口吸氣。

不僅他,山洞內還在休息的其他人都在瞬間鴉雀無聲,奇異地看向洞口。

蕭尋舉目望去,一隻圍着小黑裙的小灰猿,正探頭探腦地走進來。

模樣舉止和歡顏的小白猿很相似,只是毛色不對,且比這半年來越長越肥的小白猿瘦小了不只一圈……

它向裡面張望幾眼,忽看到蕭尋,頓時吱吱叫兩聲,飛快竄了出去。

蕭尋如墮夢中,轉頭看向大盧,“你……你看到小白了嗎?”

大盧怔怔道:“大概……可能……不是吧?可能小猿都是這副模樣,這種叫聲?小白怎麼會跑這裡來?何況毛色也不對。”

正這樣說着時,小灰猿又出現在門口,後面還跟了個灰撲撲的人,戴着個灰撲撲的貂皮帽子。一看到蕭尋,那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脫下貂帽飛快奔了過來,叫道:“阿尋!”

蕭尋看着她那張灰撲撲的臉蛋,用手指住她,好一會兒才能憋出字來:“你……你……真難看!”

說完卻已呆住。

兩人都已呆住。

沒料到會在這樣狼藉的狀況下再見到彼此,更沒料到好容易見到彼此後,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兩人的眼睛慢慢地都溼了。

歡顏忙拿袖子擦了擦臉,說道:“這幾天風沙真大,我又怕你死了,趕得急,好幾天沒洗臉了……”

蕭尋哽咽,兀自恨恨道:“我死了和你什麼相干?你不跟在你男人後面當你的富貴皇妃,享你的一世榮華,跑這裡來做什麼?”

歡顏也不計較他胡說八道些什麼,說道:“我怕你死了,會去找什麼鬼妻.鬼.妾,想着還是過來守着你要緊,省得你不守婦道,再有過失。”

蕭尋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指着她道:“你你你說什麼?我已經休了你,我活着娶妻納妾你都管不得,何況死了?”

歡顏便道:“我過來就是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家沒這個規矩!”

歡顏將一樣東西擲在他臉上。

蕭尋狼狽躲過,匆忙撿起看時,卻是揉皺了的一團紙。

攤開,正是他丟給她的休書。

這麼着回來了……

他不知是喜是恨,咬牙問道:“你們傢什麼規矩?”

“我們家只許休夫,不許休妻!”

“這……誰定的規矩?”

“我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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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分隨緣天地裡,心與江山不老(三)

更新時間:2012-10-10 0:46:52 本章字數:3212

“……”

蕭尋好久才繃着臉道,“你定了不算!我不認!”

“你不認,我放毒蟲子咬你!”

“你放,你放呀!啊……”

歡顏忽然間便紅了眼圈,撲上去便狠狠一口,正咬在他胳膊上悌。

蕭尋疼得叫出聲來,吸氣道:“好大的……毒蟲!”

卻覺一直勉強撐着的強硬手腸,立時被她咬得軟了,化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拖過她,將她擁到懷裡諄。

她瘦了,纖細得讓人心疼。緊緊抱着她,他的眼眶不知不覺間又潮溼了。

大盧在旁很掃興地大叫:“太子,太子,你的傷!”

蕭尋道:“不疼,不疼……”

歡顏卻已推開他,揉着鼻子道:“你身上氣味……好難聞……”

蕭尋狼狽,卻比她當日說自己難看更堵心。

便是她如今也鬧得灰頭土臉,不成模樣,卻還是脖頸間卻還盡是淡淡的藥香,他這大半年聞慣了,卻覺得極好聞。

好在這回歡顏沒嫌棄他臭或醜,很快把自己背上的包袱取下來,翻找着藥和布條,說道:“我真聰明,就猜着我是你的救星,每次都會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模樣……所以我帶了很多藥。”

蕭尋給噎得無語,卻萬不肯再說是因爲遇到了她,自己纔會這麼倒黴。

歡顏分了些藥給大盧,讓他們爲受傷的將士裹傷,自己解開了蕭尋的前襟,重新爲他清理敷藥。

她的頭髮綰着小髻藏在帽子裡,倒還光潔烏黑,腦袋埋在蕭尋胸前收拾時,蕭尋出神地看着,一直以來浮躁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定下來。

他低聲問:“你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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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馬來的。”

“馬呢?”

“留在山那邊了。山太陡了,我差點沒摔死,馬兒自然更過不來。”

“過不來?”蕭尋疑惑地看向山洞外。

數十匹戰馬正在外面草地上啃着草。這邊離山外荒漠並不遠,他也沒打算一直在這裡藏着。譙明山說小不小,說大也不是很大,一兩人應付數十人追擊可能還逃得過去,一羣人應付千軍萬軍真只有給狙擊的份兒。

他想了想,問歡顏道:“哪座山峰?”

歡顏道:“就是和我娘住的山谷隔了一個山頭的那個。春天時我們見過,我說像兔子耳朵,你說像老鷹嘴巴的那個。”

蕭尋好一會兒才能說道:“你……又走錯路了?還是誰送你過來的,故意讓你走錯了路?那邊是東南,這邊是東北……”

歡顏道:“慕容皇后派來的人把我送到北疆我就打發他們走了,然後自己尋來的,並沒有誰陪我。你沒看到我的小白跟着我爬山路都爬得醜死了麼?”

小白猿在旁極委屈地看着她,到底累壞了,便大猿大量,繼續懶洋洋趴着,不去和她計較了。

蕭尋笑道:“不醜,不醜,小白猿變作了小灰猿,別具風格。嗯,別具風格。”

這話歡顏愛聽,脣邊便彎過笑意。雖是灰撲撲的臉,但蕭尋看着卻是一樣清新可愛。但他心裡卻更奇怪了,“你路都不認得,怎麼從山裡找來的?難道你的羅盤真的能標記我的位置?”

歡顏道:“自然不能。但你忘了?我那日入宮前說過的,一定會回去找你。活着會來找你,死了也會來找你。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怎……怎麼找?”

“我把你毒得不能動的同時,還給你下了母子情深蠱。子蠱在你身上,我身邊的母蠱便會始終朝着你所在的方位,並且根據方位的遠近,母蠱會有不同的表現。只要我還能看得懂母蠱的暗示,便是死了,我都能找得到回你身邊的路。”

歡顏已爲他包好傷口,擡起頭笑嘻嘻地看向蕭尋,“你看,我再不會迷路了吧?”

蕭尋凝視着她,問道:“你那時便下了蠱……難道真有打算回來找我嗎?”

歡顏問:“我爲什麼不回來找你?”

“……”

她反問得理所當然,蕭尋給問得啞口無言,趁她不注意,悄悄把一直攥在掌心的那紙休書丟到火堆上,看着火焰將它吞沒,再不留絲毫痕跡,這才舒了口氣。

好了,小白狐手中沒有了休書,依然是他蕭尋的愛妻。——若是日後吵架,提起休妻之事,他耍賴一口賴掉,倒也方便得很。

不過,他們還有日後嗎?

也虧得歡顏是從另一邊山頭繞過來的,如果從北邊平原過來,便是沒碰上狄兵的主力,也很可能遇到狄兵派出哨探的斥侯,那就連見最後一面的機會可能都沒了……

他想了想,問道:“許知言怎麼捨得讓你走的?還是你悄悄跑出來的?”

歡顏說道:“我給你那休書氣得病了一場,他自然是不捨得放我走。是慕容皇后安排我離開的。不過……”

見她頓下,蕭尋不覺追問:“不過什麼?”

歡顏不覺臉色微紅,側了頭道:“你知道的,他一向對我好,從不會強我做任何事。看我走了,他悄悄趕到宮門口遠遠送我。”

她轉頭看向蕭尋,“阿尋,若能逃過此劫,明年找機會再去吳都好不好?我還想看看他,看看……顏兒。”

“好。”

蕭尋答應得很快,卻已在心中暗暗立誓,若能逃過此劫,今生今世,絕不會容她再踏入吳國半步。

他終於敢確定,歡顏心裡到底是有他的;可有他的同時,分明還是有着許知言。

多情不是壞事。可花心什麼的,對他也太不公了……

蕭尋等人終於有了名醫良藥相助,又休息一晚,傷員們多少恢復了些精神。此時派出去哨探的騎兵回來,稟報狄兵大隊人馬正往這邊快速推進,可能已經發現他們藏於譙明山中。

蕭尋皺眉,當機立斷下令出山,往西南方向撤離。

歡顏這才知道,蕭尋孤軍挺進閔西狄人腹地,雖有些意氣用事,倒也不是全無算計。

他仗着將士勇武,兵強馬壯,飛快把戰火燒到狄人地界。狄人自顧不暇,一時便顧不得再侵擾邊境。

居峌王雖在左相金柬的鼓動下派人偷襲蜀營,可眼看蜀軍糧草被燒,卻陣腳不亂;待太子蕭尋趕來,不僅迅速補給糧草,而且一路挺進,以他的優柔軟懦,敗退之下,很可能失去與蜀國對敵的勇氣,再次向蜀國稱降。

因地形不熟,近月雖然敗了幾次,但蜀國已派出騎兵前來接應,若能拖到那時候,即便深入敵境,也未必沒有勝算。正讓蕭尋一敗塗地的,正是來自東面的閔東狄兵。

因中間橫亙閔河,閔東狄兵想快速趕去支援居峌王,就必須先通過由慕容啓扼守的天帶原。蜀國日強,卻對吳國尊重依舊,很大一方面便是因爲有着慕容啓的扼守,蜀境可以不用擔心受閔東狄人的侵襲。

這一回,正是慕容啓開門揖盜,迅速把蕭尋逼入絕境。若不是部下易容成他的模樣吸引了狄兵注意,他的小命當時便得斷送了。

現在對方援軍已至,想逼降居峌王再不可能,他只能儘快撤了。

他和歡顏合乘一騎,小白猿被扔在了小蟹的坐騎上,神情間便頗是不憤。

歡顏只得安撫它道:“小白乖,我回頭幫你重做個小裙子,嗯,花裙子。我讓他們在上面繡上花花綠綠的水果……”

也不知小白猿聽懂沒有,它看了看自己被蹭成灰黑色的小紅裙,作了片刻欲哭無淚狀,便鬱郁地接受了現實。

一行數十騎,遂飛快出了山,疾奔往西南方向而去。

歡顏坐在蕭尋身後,抱着熟悉的結實腰肢,即便在逃亡之中,也覺很是安心。

這時,忽聞蕭尋道:“歡顏,你怕不怕死?”

歡顏怔了怔,說道:“怕。”

蕭尋道:“可我真得連累你一起死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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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結局哈!大家追文辛苦啦,餃子鞠躬致謝~

隨分隨緣天地裡,心與江山不老(四)及番外

更新時間:2012-10-11 1:07:07 本章字數:6466

歡顏忙張望時,卻見東面煙塵滾滾,旌旗蔽日,喊聲震天,南面亦隱見煙塵……

不知多少的敵人正涌過來,半邊天空都被漫卷的黃塵掩住,陽光迷濛而晦暗……

蕭尋這點人馬,即便身手再高,被那千軍萬馬挾裹住,無異於水滴入海,卻叫人連螳臂擋車的勇氣都沒有了。

歡顏牙齒格格格地顫抖,說道:“真得死嗎?”

她該怕嗎悛?

好像也沒什麼可害怕的吧?

便是死了,蕭尋還會在她跟前;便是死了,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許知言和小世子如今尊貴安好,她更無需掛心。於是,就這樣陪着蕭尋吧敷!

見蕭尋愧疚地回眸看她,歡顏忙笑了笑,說道:“答應我兩件事。”

“什麼事?”

“聽說黃泉路挺窄的,你要拉緊我的手,別讓無常鬼把我帶別處去。一個人孤伶伶地在不認識的地方,怕得很。”

蕭尋哽咽,“好。”

“聽說奈何橋邊的彼岸花,有袪風消腫、止痛解毒之效,到橋邊你別忙着喝孟婆湯,先給我採幾朵彼岸花研究研究。”

“……”

說話間,吼殺聲已到跟前。

蕭尋正要一馬當先,衝向敵人,拼個魚死網破時,只聞身後的歡顏高聲喊道:“看我的百步見閻羅!”

她用力將手中幾枚東西擲到東方,雖擲不到狄軍,卻飛快在對方前方路上炸開。

“砰——”

“砰——”

駭人的炸聲連聲響起,黃塵之外,更添滾滾濃煙,迅速瀰漫開來,恰將奔到近前的狄軍前鋒裹住。

蕭尋見狀,忙撥轉馬頭,忙高聲通知部屬:“先撤……”

一羣人忙向後撤去。

但南方亦有不明兵馬奔襲而來;加上未被濃煙影響到的前鋒騎兵,依然繞開煙霧往這邊衝殺而來。

蕭尋問道:“這東東還有嗎?”

歡顏忙道:“有,有二十幾個呢!聽說你太招人嫌,被很多人追殺,我都帶來了……”

“……給我。”

歡顏急忙遞過去。

蕭尋窺着有人衝近,甩手便擲兩枚出去,卻比歡顏擲得又遠又準,盡在人堆裡炸開。雖不能傷人,但也能令他們行動速度大大減緩;煙霧之中,弓箭也失了效用。如此這般,居然漸漸拉遠了他們和敵人的距離。

蕭尋得空還在問道:“歡顏,不是叫七步見閻羅嗎?改進了?”

歡顏道:“春天那次用的時候,你不是說叫百步叫閻羅可以多拖延些時候?”

蕭尋默了,然後道:“嗯,其實差不多。”

歡顏道:“百步的話,可以和你在這紅塵俗世多呆一會兒。”

蕭尋便道:“小白狐,謝謝你。”

歡顏奇道:“謝我做什麼?都用完了吧?還是得被人砍死。”

蕭尋道:“我謝謝上天讓我遇到你,我也謝謝我的小白狐,終於讓我覺得死而無憾。”

歡顏啐道:“這時候還不忘甜言蜜語,我可討厭你了!”

她這般說着,卻緊緊抱住他,將面頰貼住他的後背,傾聽他激烈的心跳。

不錯,也許她也該謝謝上天。

這一刻,她居然也覺得,如此攜手同赴黃泉,的確沒什麼好遺憾的。

這時,後方喊殺聲更甚,而原來候着濃煙漸散疾奔過來的狄兵也開始向後方張望,甚至有撥轉馬頭的……

蕭尋再不知是福是禍,急問道:“怎麼回事?”

早有眼尖的奔到稍遠處濃煙淺淡的地方眺望,然後驚喜道:“好像是接應我們的騎兵來了!”

又有人道:“不對,好像不是咱們蜀兵……”

“我看到了咱們陳將軍的大旗!”

“爲什麼我看到的是吳國臨邛王的帥旗!”

“臨邛王!開什麼玩笑,他們正巴不得我們和狄人鬥個兩敗俱傷呢!”

“可你們看那旗,那顏色,那字……慕容!是慕容啓親自率的兵!”

算算時間,蜀國前來接應的騎兵的確該到了。

可吳國的慕容啓,怎會出現在閔西?!

濃煙漸散,黃塵之中,只見刀光交錯,血光沖天,兵刃交擊聲與廝殺慘叫聲融作一片……

往年荒涼貧瘠的土地,來年當會格外肥沃。

無數的血肉,正爲隔年的青草提供着足夠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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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史書這樣記載這段歷史:嘉文元年,吳蜀合軍於譙明山西大敗狄軍,斬首六萬。閔西居峌王膝行跪迎蜀太子及臨邛王,遞罪己書、請降表。蜀太子蕭尋斬左相金柬及諸逆臣,臨邛王於譙明山勒碑而還。北狄經此一役,十數年不敢南窺。

對於歡顏而言,後面的混亂局勢實在太過複雜了。

讓她欣慰並興奮的是,他們得救了。

在最危急的關頭,不但蜀國的救兵趕到,連慕容啓都親自領兵趕到了閔西。各自領兵行進途中,雙方斥候哨探時發現彼此,交流後發現目的一致,雙方主將立刻相見,議定合兵向北。

狄軍人數也不少,但和蕭尋出其不意被襲一樣,他們同樣沒料到慕容啓會突然出現,還與蜀國合兵,立時大敗。

據臨邛王說,是部將不慎,把閔東狄兵放了過來,他自愧失職,好生過意不去,故而親自領兵過來殲滅閔東所部。

既然合兵大敗了狄軍,太子也安然救回,也便無人再去追究他此話真假,同時發自內心地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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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的事塵埃落定,歡顏和蕭尋返回蜀國,在蜀國境內的驛館休息時,她臥在牀上待睡不睡時,才恍然裡鑽出個大悟來。

她向蕭尋道:“還是知言對我好。聽說他原來很樂意除掉你,必是因爲我來了,怕我捲進來送了命,才令慕容啓出兵相救。”

蕭尋瞅了她一眼,說道:“不對吧?我已打聽得明明白白,臨邛王是因爲慕容皇后的一封緊急密信纔出的兵,新繼位的嘉文皇帝根本沒下過旨啊!”

“啊,皇后!”歡顏沉吟道,“這可奇了,她對我雖好,可我看得出,她並不喜歡我。她爲什麼救我?”蕭尋沒有回答。

但他想,他明白慕容雪爲什麼救歡顏。

她手段再狠辣再高超,不過是和他一樣的癡心之人。他在宮變之日可以救許知言,她也便有足夠的理由救歡顏。

不錯,歡顏是她最大的隱患和敵手,不但可能搶奪她的夫婿,還可能搶奪她的愛子。

她不想留着歡顏。但以許知言的機警,以歡顏的醫術,想不動聲色害死她真的很難。

而且,被識破的後果她承擔不起。

那麼她只有把歡顏送走了。

只要送到蕭尋身邊,蕭尋怎麼着都會看住她,絕對不會再放她到吳都來爭奪她的夫婿。

可如果人是她親自安排送走的,許知言又清楚是她安排着送走的,她便不能讓歡顏出事。

若歡顏因此而死,許知言傷痛之餘,必會怨恨慕容雪。

縱然利害攸關,不會動搖她皇后的寶座,她從此也將不可能再得到夫婿的寵愛和歡心。

所以,她只能請父親出面救人。

臨邛王無權調動兵馬回國,但完全可以藉口狄兵突破自己防線追往閔西。

許知言深愛歡顏,卻始終一無動作,想來早就料定了慕容雪必會有所行動。

這等城府和心機……

蕭尋只覺懷中抱着歡顏都不是很安心,窺着歡顏已經開始擁着棉被打盹,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便問道:“歡顏,你還喜歡許知言嗎?”

“喜歡。”

“……”

“他是窗前的白月光,比任何人都孤潔美麗,我當然喜歡。”

蕭尋吸氣,“那我呢?”

“也喜歡。”

“我是什麼?”

“牀上的大棉被。”

蕭尋備感屈.辱,“棉……棉被……”

可歡顏絲毫沒覺得這是對他的羞.辱。

這邊疆的驛館,可真是冷啊!

她貪戀地看着他總是溫暖異常的身體,說道:“冬天想抱着,夏天想踹走……”

蕭尋聞言,擡腳便往外走。

歡顏瞌睡跑了一半,忙跳下牀問:“你去哪裡?”

“去求老天爺,從此年年歲歲,別再有夏天!”

“哎,別走啊……夏天你別當拿棉被了!”

蕭尋便轉頭看向她:“那我夏天當什麼?”

“當……當涼蓆吧!”歡顏笑盈盈地看着他,“冬天當棉被,夏天當涼蓆。”

蕭尋的臉色忽然間詭異起來,“你是說,讓我冬天睡你上面,夏天睡你下面?”

歡顏瞠目結舌,“啊?”

“就是這樣!”

蕭尋大笑,反身將她壓住。

“喂!你……”

脣被溫柔地堵住,歡顏再也說不出話來,卻覺大是鬱悶。

哎,她到底比喻錯了!

天底下有這麼重的棉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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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我叫木槿,蕭木槿。

據說母后歡顏很嫌棄我這名字,說太土了。

可父皇蕭尋說,這名字好,極好,比歡顏那等直白的名字更要喻意深刻。

他說他們是在吳蜀與北漠交界的丹柘原撿到了我。那是個好地方,也是父皇和母后初遇的地方。

那時,父皇九個月,母后……好像母后孃親的肚子裡。

不過父皇堅持認爲這是他和母親第一次見面的地方,註定了他們一生一世的緣分。這樣上天註定的要緊地方,撿到的嬰兒當然也註定了和他們都有緣。

我當時被放在一個水碧色的襁褓裡,靜靜地躺在木槿花下。母后高高興興地去採花,差點一腳踩在我臉上,把我臉給踩花了。

父皇身手很好,來不及抱起我,就把母后給抱起來了。然後兩個人一起蹲下來研究我。

即便那時候,我也沒什麼值得研究吧?

我從小就沒有父皇和母后那等秀逸如神仙般的品貌,鼻子有點塌,臉圓得跟繡球似的,眼睛倒是很大,只是看人時愣愣的,看着沒什麼精神。

母后便說我的眼睛不好看,可父皇卻說我最美的就是眼睛。

他說我的眼睛從小就美,美極了,和母后一樣呆呆的,傻傻的,木得可愛!

我暗暗懷疑過父皇的眼光。也許他認爲和母后相像的,就都是美的,所以纔會認爲我的眼睛美。

於是,我可以懂得,父皇和母后對於我名字的理解爲什麼差異這樣大了。

母后沒覺得木有什麼好,父皇卻覺得木頭木腦的樣子很美,何況我又是在木槿花下撿到的,木槿二字再合適再深刻不過了。

父皇和母后一直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有人謠言母后生不出,但又有人謠言說是父皇的問題,因爲根據另一則據說被證實過的謠言說,吳國現在那個小太子,就是母后親生的。

我很不明白母后爲什麼會替吳國的皇帝生孩子,而不是替父皇生孩子。

我悄悄問父皇時,他看到母后不在,也就悄悄告訴我,母后跟個木頭似的,他怕她爲他生個木頭出來,索性不要她生了。

可是,父皇不是就喜歡我呆呆的跟木頭似的模樣麼?

後來,我才聽輕凰姑姑說起,母后生第一胎時曾經大出血,差點送了命;父皇問過很多太醫,母后的體質不大好,再次生育可能還會大出血。父皇權衡後,認爲自己弟弟很多,侄兒更多,從侄兒挑個最聰明的過繼爲太子,比讓母后冒險生一堆兒子出來挑選更安全更可靠更省心更高枕無憂,於是就不讓母后生了。

據說父皇很爲自己的這個決定得意,因爲母后不懷孕爲他節約了很多方便行事的時候。

我始終沒明白什麼叫方便行事的時候,我只知道我有很多不方便見母后的時候。

我有時午覺醒得早了,蹦蹦跳跳跑去找母后時,門口姑姑會攔住我,說我不方便這時候進去。

作爲一個乖巧聽話的女兒,既然姑姑說不方便,那就不方便了。

側耳向裡聽一聽,母后好像很不高興,正咬牙切齒地說:“蕭尋,你還有玩沒玩?”

父皇卻像很高興,急急忙忙在答道:“玩了,玩了,快玩了!”我轉頭出去時,委實奇怪之極。

他們在玩什麼呢?爲什麼不帶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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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歲時訂下了和吳國小太子的親事,也就是我母后和吳國皇帝生的兒子。

母后對我的親事心滿意足;父皇卻像有些悵惘。

夜間我聽到父皇問母后:“你那麼急替他們訂下親事,是怕我對吳國不利吧?”

母后連打呵欠,“怎麼會呢?你也不是那等窮兵黷武的君主。難不成真會爲了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什麼萬世基業讓兩國血流成河?”

父皇嘆道:“如能一統天下,讓兩國血流成河原也沒什麼。”

母親便沉下臉。

父皇一見母后不高興便會去陪笑臉,說道:“不過一統天下什麼的,也沒多大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生來沒志氣,又懶,纔不想去打什麼仗呢。來,今天身上方便了吧?***一刻值千金,萬世基業總歸零……”

等我長到十多歲,我才漸漸明白,吳國嘉文皇帝許知言雖有才識,只是登基後始終鬱鬱寡歡,時常纏綿病榻,漸漸無力顧及國事。慕容皇后母族趁勢掌握朝中權柄,時常傾軋朝臣,排斥異己,許知言即位前幾年的清平安樂便又有些沒落的跡象。

蜀國雖向吳國稱臣,但這些年日益富足,兵強馬壯,國力直追吳國。母后應該是怕父皇不甘臣服,又生事端,趕緊讓兩國結了親家,不但打不起仗,她的親生兒子地位也會穩固許多。

彼時我不懂得嫁給那位吳國太子意味着什麼,只是看着父皇和母后相處的模樣,便覺得也沒什麼不好。

我想,那吳太子是母后生的,多半也和我一樣木木的,和母后一樣脾氣好、容貌美。

我從沒想過,新婚洞房之夜,他挑開我的喜帕,會嫌惡地看着我,說道:“原來娶回了一截木頭!”

他摔門而去時,我忽然又想到了我的名字。

我叫木槿,木槿花的木槿,又叫舜華、舜英。

詩經那句“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是說人家迎娶妻子時多麼快樂的。

可這種快樂,與我無關。

也許是因爲,木槿花還有一個名字,叫作朝開暮落花。

風露悽悽秋景繁,可憐榮落在朝昏。

傳說,這是一種很薄命的花。

但吳國皇宮裡的父皇許知言卻說,孩子,別怕。

前一晚的凋零,是爲了第二天迎着朝陽開得更美麗更絢爛。

我們的木槿,一定是天底下最勇敢最無畏的花兒。

一定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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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於這個故事,已經塵埃落定。覺得意猶未盡的,可以靜候《雲鬢花顏:風華醫女》之姐妹篇《雲鬢花顏:君臨天下》。目前還是個坑,而且是上回評區吵得最兇時一激動開的,構思什麼的都不完整,暫時更不了。不過餃子手裡不留坑,挖了的一定會填上,大家可以先收藏。嗯,目前正在填《仙家有女未長成》,有些肥了,感興趣的妹紙們可以考慮宰了。《君臨》和《仙家》的鏈接見內容簡介最上方。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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