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第二日, 天還沒亮,江晚芙就被惠娘叫醒了。

她揉着眼坐起來,惠娘捧着熱帕子就過來了, 一邊動作輕柔替她擦臉, 一邊道, “今日是娘子的喜日子, 娘子若是覺得身子乏, 且忍一忍。”

江晚芙倒是不困,她昨晚睡得極好,但也知道, 惠娘說的話不假。她這會兒雖不累,但成親當日, 繁文縟節衆多, 尤其對於新婦, 更是從早到晚沒有一刻鐘能躲懶的。

她頷首應下,“我知道。”

也沒空隙說什麼閒話, 江晚芙起來後,就被惠娘催着,入了盥室。

惠娘替她脫了裙衫,江晚芙入了浴桶,細細洗了身子, 用香膏塗了全身上下每寸肌膚, 蒸騰的熱氣, 蒸的她面上微微發紅, 額上也沁出些許薄汗。

惠娘幾個圍着她, 或蹲或立,服侍她穿上那一身婚服, 小衣、水紅襯褡、深紅裡衣、對襟長褙子、翟衣、深紅纏枝團花外裳,下着綿軟膝褲、羅襪、纏枝團花襖裙,鸞帶、珍珠繡鞋和霞帔,最後梳髮,鴉鴉青絲挽起,以簪篦固定,綴飾以花鈿、掩鬢、挑心、步搖。

妝容完畢,惠娘幾個退到一邊,眸中掩不住的驚豔之色。

惠娘忍不住道,“娘子今日尤美。”

江晚芙望向鏡中那個雲鬢楚腰、螓首蛾眉的小娘子,竟覺得有幾分茫然,她習慣性抿了抿脣,見鏡中人也跟着抿脣,腮邊盈出兩個小而甜的梨渦,才依稀找回自己的幾分影子。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緩解縈繞心頭的那股緊張,轉頭朝惠娘輕輕頷首。

惠娘含笑,便示意纖雲和菱枝挑開簾子,扶着江晚芙踏了出去。

來到正屋,還未到時辰,丫鬟端來湯圓,李子大小的個頭,裡頭填的是芝麻還有棗泥的餡料,甜津津的,江晚芙囫圇吃了幾個,將將嚥下,用帕子拭了拭脣處,纖雲就趕忙給她細細補了口脂。

江晚芙坐了片刻,便有人來請,她起身出門,朝正屋去。待到了正屋,先叩謝祭拜先祖,傾酒執箸,奉上糕果,口唸悼詞,叩請先祖庇佑,出嫁後諸事順遂。

江晚芙一人進了臨時搭起的家祠,恭恭敬敬拜過祖宗,拜到祖母和阿孃時,她行過叩首禮,眼眸微溼,卻抿脣輕笑,輕聲道,“祖母、阿孃,阿芙今日要出嫁了。日後如何,尚不能知,但我定不負祖母期許,不負阿孃捨命生我,來這世上一遭,我定好好的過。”

說罷,抿脣燦然一笑,眼眸雖溼潤,卻明亮如灼灼星月般。

起身出了家祠,還要去拜謝高堂,再是聽長輩教導規矩,一番折騰下來,已經過了正午,前頭開了正席酒,亦喚做“送嫁酒”。

江晚芙才終於回了自己的小院,得以短暫的歇息片刻,午飯又只匆匆吃了些飽腹的糕點,怕弄髒婚服,連水都只喝了幾口,惠娘便將杯盞端走了。

而正堂之中,正席酒過半,衛國公府結親的隊伍,已經到了江宅外頭。

消息傳到後院,僕婦頓時忙碌起來,惠娘幾個更是進進出出,江晚芙原本坐在那裡,心裡還算平靜,也被惹得生了幾分緊張。

終於,吉時將近,她出門的時辰,也到了。

江容庭來了後院,小郎君比長姐還高些,生得一副俊秀模樣,長身而立,開口喚了聲,“阿姐。”

江晚芙聽這一聲“阿姐”,驀地便溼了眼睛,惠娘忙上來替她擦了淚。

江容庭倒沒掉淚,只上前來,握住長姐的手,低聲道,“我送阿姐出門。”

江晚芙眼眸微溼,輕輕頷首,“好。”

喜娘又在外催了幾聲,惠娘趕忙將那方正紅的纏枝團花紋的喜帕蓋在她頭上,江晚芙就被扶着上了胞弟的背。

小郎君雖長得高,但到底還未及弱冠,肩背尚有幾分稚嫩。江容庭卻不許人扶,穩穩背起長姐,邁過門檻,腳下步子沉穩有力。

江晚芙伏在自家阿弟肩上,耳邊是噼裡啪啦作響的爆竹聲和鑼鼓聲,不知走了多久,便聽得阿弟輕輕一聲,“阿姐,到了。”

話音剛落,喜娘便伸手扶她,柔聲道,“娘子上轎吧。”

江晚芙微微頷首,輕呼一口氣,入了喜轎,聽得外頭喜娘一聲“新婦入,喜轎起”,轎子便晃晃悠悠動了起來,她恍惚之中,眼前劃過自己這十餘年的少女時光。

最早那幾年,雙親猶在,她是受盡寵愛的江家長女,掌上明珠一般。

後來,阿孃病逝,她和阿弟被祖母接到身邊撫養,祖母當時年事已高,身子骨並不利索,她日日盼着自己早些長大,行事更有章法,好替祖母分憂。

再後來,祖母去世,那之後的兩年,大抵是她過得最難的兩年。繼母隔三差五的算計,生父從頭至尾的無視,偌大的院子,胞弟、下人、僕婦、老奴……她要照顧每一個人,旁人可以軟弱,她不可以,她不能露怯,也不能怕。

再到如今,嫁做人婦。

“新婦至,喜轎落——”在她的胡思亂想中,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衛國公府外,喜娘伸手進來,扶她下了轎,在衆多僕婦奴婢的簇擁之中,她緩緩踏進了衛國公府那扇常年不開的正門。

世子娶婦,自是要開正門。

入了正堂,又是諸多繁文縟節,江晚芙蓋着蓋頭,看不見來了多少觀禮的賓客,倒也談不上什麼緊張,只照着先前在家中所學,按部就班行禮。

一番折騰下來,終於被簇擁着入了新房內。

最後便是合巹禮和結髮禮。

陸則進門,僕婦奴婢無不避讓,郎君一身纁紅婚服,束革帶,纁紅之下,印有四時花暗紋,肩頭胸口金銀繡線作麒麟紋。

行至牀榻之前,陸則停下步子,垂下眼眸,望着一身婚服的小娘子,新婦之美,雖還未露面,卻已引得衆人揣測。

喜娘捧着漆金纏枝團花紋的承盤,陸則擡手,取過那柄玉如意,擡手掀落喜帕。

喜帕掀開,露出新婦那張容色灼灼的面孔,肌膚雪白,色若芙蓉,脣若桃李,最叫人挪不開眼的,卻是那雙眼睛。明潤溼潤,嫺熟靜美,叫人望之,頓生愛憐之意。

陸則也有片刻微怔,驀地想起前世,不知前世的他,有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娘子,正紅婚服,含羞帶怯。

喜娘順勢開口,提醒二人要行合巹禮和結髮禮。

合巹,巹是瓢,匏瓜一分爲二,便喚做瓢

行合巹禮時,二瓢首尾各系一絲繩綰成的同心結,新人各執一瓢,飲過酒,便算禮成。

江晚芙知曉自己的酒量,又提前被喜娘提醒過,便只沾了沾脣,飲了一小口,略帶幾分辣的酒液入喉,她頓覺幾分熱意,忙不敢再飲。

陸則倒是將那瓢中酒一飲而盡。接下來就是結髮,二人各剪了一縷青絲,用紅繩纏在一處,系同心結,鎖於紅木小匣內。

這般,冗雜和繁瑣的婚禮,便基本就結束了。

接下來,江晚芙基本就沒什麼事了,倒是陸則,又被請出去待客,女賓也隨之散去,新房內她也恢復了先前的平靜,只剩下江晚芙和惠娘兩人。

江晚芙此時終於擡眼,方纔礙於禮節,一直低着頭,作端莊羞怯狀,別說看一眼面前的陸則,就連屋內的擺設,她都沒什麼機會看。如今倒是終於得了機會,打量了一眼屋內。

這裡是陸則常住的房舍,他是一府世子,郎君中身份最爲貴重,誇張些,除了還在宣同的衛國公,這個府裡,真正能做主的,便是陸則了。所以,他的住處,自是寬敞華貴。

這是間極大的寢屋,入門處擺了一副六扇的紫檀如意紋屏風,若要看清內室情狀,必須饒過那扇屏風,方能得見。屏邊側面,是博古架和梳妝檯,博古架上擺着古董玉器,一側掛着柄劍,另一側的梳妝檯上,擺了些女子常用的物件,脂粉香膏,梳篦鐲環。

再便是江晚芙坐着的牀榻,鋪着正紅寢具,上頭繡着鴛鴦戲水的團花圖案,腳踏處擺了兩雙寢鞋,一大一小。

江晚芙草草看了幾眼,便覺有幾分疲乏,整個人鬆散下來。

惠娘見狀,自是柔聲哄她,“奴婢出去看着,娘子趁這功夫,略歇一會兒。世子來了,奴婢便喚您。”

江晚芙頷首,她也着實有些累了,惠娘出去後,她也不敢躺下,怕弄皺那平整的寢具,便靠着牀柱,略合了閤眼。

不知過了多久,忽的聽外頭傳來一聲,“奴婢見過世子。”

她驟然驚醒,睜開眼,惠娘匆匆進門,見自家娘子已經醒了,忙上前替她整理了裙襬,待陸則入內,便默不作聲,及時退了出去。

惠娘這一走,屋內就只剩下江晚芙和陸則二人。

江晚芙低眉順目,正不知自己是該繼續羞怯端莊,還是該擡眼同陸則打個招呼,正遲疑不決的時候,卻見陸則已經幾步上前,到她跟前,擡手撥去她的髮簪。

江晚芙下意識擡眼,目光直直同郎君的視線撞在一處,見他幽暗眼眸 ,眼神滾炙,驚得她下意識垂下眼。她鼓起勇氣,抿抿脣,低聲喚他,“二表哥……”

陸則疏懶“嗯”了一聲,一一除去簪篦、花鈿、掩鬢、挑心、步搖,一擡手,黑鴉鴉的青絲如瀑落下,垂在正紅婚服上。

原本精心裝扮作端莊婦人的小娘子,頓時去了那三四分端莊,只餘嬌怯羞赧,如那枝頭鮮嫩的桃,汁水四溢,清甜嬌美。

陸則垂眼,看向怯生生的小娘子,擡手欲擦去她脣上的脣脂,溼紅軟滑,他不知脣脂這般是擦不去的,略蹭了幾下,卻見那口脂越發紅,再看小娘子,正擡眼,望着他,水眸盈潤,不由得心頭一動。

在與小娘子有關的事情上,他一貫順從內心,索性低頭親了上去。

江晚芙正猶豫着,要不要喚惠娘進屋,給她洗了面上的妝,被這猝不及防的吻弄得一愣。

她愣了一瞬,面上、耳垂、後頸乃至肩背,霎時紅了一片,遲疑之下,她纖長的睫羽顫了顫,輕輕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