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花間田裡

“這是一月八號到四月八號的賬目,前面藍色的五本是總店商號的賬本。二月份的時候錢莊在京都新開了三間分號,投進了整整兩百七十多萬兩銀子,這個月已經開始盈利。這三本綠皮的就是新分號的帳。”

走在野外田間的小路上,雪池手捧着幾大本寫着密密麻麻數目的賬本,給我說錢莊的運行狀況。

路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野花,好像誰講了一個笑話,把一地的花兒都逗樂笑開了臉。陽光不算猛烈但也燦爛,暖融融地照耀着。

“這生意你幹得真大膽!”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搖搖頭,笑着,“要是折本了,我看連總店都開不下去,我們兩年多的心血就打水漂了。”

雪池側過頭微微一笑,復低頭仔細翻閱着綠皮的賬目,口氣卻是異常淡定自然,“我哪敢拿這個開玩笑?其實是年初的時候戶部收回好些特別有賺頭的地段——官場裡的老慣例了,有油水自己先分,然後再顧別的。我就琢磨起京都分號的事情,分號開張之前,我跑遍了整個京都調查市場,計算成本和收益,託關係找優惠的裝潢材料,關照老客戶什麼的,鉚足了勁定不會做虧本生意。還好手中有權,弄幾間不錯的鋪頭不是難事。嗯,對了,我還調了總店的三個掌櫃過來,他們熟悉情況,也多虧他們京都的生意才能這麼快走上正軌開始贏利。等穩定下來,讓他們再回總店主持大局。”

“應該好好酬謝人家,就從我的份額裡抽百分之十的紅利給他們吧。”我想了想做這個決定。收買人心政策是要懂的,要不誰給你賣命!

雪池看了我一眼,把賬本翻到最後一頁,指着一項赤竹筆寫的數目,說:“我已經給他們很大的分紅了,喏,這是記錄。喬姐姐不必擔心,這點功夫雪池還是會做的。”

我湊過去仔細看了看,陽光灑在本子上反着點點耀眼金光,刺得眼睛看不真切。

我擡頭看看雪池。站在我身邊的男子,已經比我高半個頭了,穿着平常的布衫也掩蓋不了俊秀的眉眼和奪目的氣質。光線透過他的睫毛射進我眼睛裡,我笑起來,頓了頓,說,“看來以後我都不用費煞心提點了,雪池做事很叫人放心。”

他睜大眼,料不到我突然有此一說,眼瞳清澈地看着我,倒映着我死氣沉沉的臉孔。

“你真的長大了,雪池,真叫人欣慰。”我真心地說,轉開自己的臉,忽然覺的自己說的東西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不由又笑起來。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風景處處,春風流連在頰邊引起陣陣愜意的觸感。

雪池並不接我的話,快步走幾步趕在我前頭,彎腰撿起一塊磚頭墊在路中央的一個小水坑裡,“小心臟了裙子。”

我踏過去,回頭跟他說道:“啊,以後資金不緊了,參些穩妥的生意吧。幹錢莊這行風險太大,一個不小心家底就賠上去。鹹魚翻生可不是嘴上說說的那麼容易。”

雪池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也不再多嘴,他是個心思細密的人,加上在戶部浸淫了兩年,比我精明熟悉多了。

我加快腳步向花田走去,哼起小歌,放開心情。其實,天藍藍的,水清清的,自由自在一個人沒有什麼不好啊。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繽紛的雲彩是晚霞的衣裳……”

花田裡,啓雲青色的衣裙在紅色花朵裡格外惹眼,她和一羣農人站在一起,正和一管家模樣的人爭論着什麼。

遠遠看到我,她招了招手,“小姐,雪池,我們在這裡。”

然後她回頭對那個管家說,“我們管事的來了,你和他們說。我們不會生意行的,老被你油嘴滑舌的騙了……”

“就是就是……”

“雲姑娘怎麼這樣說話呢,生意大家好好做,哪裡騙不騙得……”

我們走進花田裡,雪池首先迎上去,“這不是明王府西山別院的汪管家嗎?來這裡採購鮮花?”

汪管家精明的雙眼往來人上下一掃,見氣度不凡,不敢太過怠慢,拱手道:“正是區區。閣下是……?”

雪池回禮:“不才替安晴公主看管莊園,只是這一片的小小總管罷了,姓林,以後請汪管家多關照。”

“原來是林總管。失敬失敬!”

雪池看着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介紹,“這位是……”

“我是林總管的姐姐,平常跟着他學着管理莊園一些事情的。”我自己開口介紹自己,胡編了一個藉口,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林姑娘!”王管家順手給我作禮,並不太放在心上。我暗笑着,要是他知道我是花田的正經主人,不知道還不會不會這個表情呢。

王管家客氣完畢,直奔主題,“林總管是個明白人,汪某就不拐彎了。貴園種植的迷羅紅開勢好,精神,確是上品,價格也公道。若是林總管沒有別的的問題,就這麼定下吧。沒三天貴園就送一次花,每次三百盆,盆裡不得少於五個花苞。”

我點點頭,“汪管家夠爽快,我也不多囉嗦。只是一點,這以後西山別院的迷羅紅都得由安晴莊園來供貨,若是發現別院聯繫了別的貨源,那麼損失的那部分西山別院要賠償三倍的違約金。”

汪管家自是答應,又說:“契約上可得說明,安晴莊園送來的迷羅紅得與我今日看到的質量等同,每百件中要是出了三盆的次品,西山別園隨時有權終止合作。”

“這是自然。”我頓了頓,又說,“送貨的運費得西山別院出……”

一番爭論,我們把運輸、檢驗、結帳等方面的細節一一敲定,白紙黑字,兩份契約出爐,簽字蓋章,生意談成。

送走汪管家,我長長噓一口氣,“累死了,和精明人打交道就是累,半分神都不敢鬆懈。”

啓雲拉我在田壟上坐下來,“哎呀,這些事情何必這麼精打細算,雙方讓點利不都好說話嗎?”

我刮她的鼻子,“你當我爲誰這麼拼呢?不就防着咱倆以後喝西北風啊!就你的讓利,真要被人宰死了。商號要都擬這樣的做法,還怎麼養活一大票人馬啊。精打細算是商家的本能!”

啓雲掩嘴而笑,“就你叫‘精打細算’,那次還不知道是誰把我放在房裡的□□當成殺蟲劑,澆壞了好大一片花苗。”

我撇撇嘴。啓雲一身的毒總算有用處,能夠把田地裡的害蟲毒死而不傷害花骨朵。“誰讓你把它們都放在同樣顏色的瓶子裡,我哪裡分得清嘛。”

“分不清?裡面的液體一個乳白,微酸,一個渾濁,苦澀,這還難分清楚嗎?”啓雲跳起眉毛看着我,笑道。

我翻個白眼。

雪池在那邊交待好農人工作,讓他們先回去午休,就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渴了嗎?要不要喝水?”他自隨身帶的牛皮袋子裡拿出水瓶。在太陽底下曬了那麼久,又與人討價還價一番,經這麼一提醒,還真感到口乾舌燥。

我剛要接瓶子,啓雲伸手奪過去,拍拍我頭髮說,“我來吧。”我的手僵在那裡。

雪池遞一方帕子給我,也柔聲說,“休息一下吧,折騰了一個早上,等我去那邊看看咱們就回去了。”說完他轉身向農田另一邊看守農人的房子。

啓雲用衣襟擦了擦瓶口,倒出一杯清茶遞給我,然後擺弄自己的去了。沒有人看到我的臉色。我怔怔看着她塞給我的杯子,又看看她忙忙碌碌的背影,一陣茫然。

“啓雲,”我喊住她,等她回頭望過來,我動了動口脣,卻泄了氣,“我不是廢人……”

她眼神微閃了閃,“小姐?”

我咬了咬脣,“我不喜歡你們什麼瑣事都替我做得無微不至。爲什麼你們都把我當成易碎的瓷娃娃看護着呢?連倒杯水都要人代勞,疊被子洗衣服甚至洗浴都得幫着我。我……我覺得什麼都是你們打理順當的,我不習慣這樣……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不是相國千金,不是以前的那個小姐……。”

啓雲在我身邊坐下來,細長眼睛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舉起手在我額頭上把汗水擦去,嘆了氣,“對不起……我總是忘記,你不再是在我懷裡撒嬌耍賴的那個小姑娘了,你大了……”

你大了……

我一愣,剛剛我也對雪池說過這樣的話。忽然有隻手緊緊揪住心臟,我真是太自私了……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啓雲的感受。是的,我縱然不是真正的喬竹悅,可是在啓雲看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眼中的那個人從來都是她用心疼愛守護的小姐,甘願付出一切的小姑娘。

我對雪池一句感慨長大了,都能無端生出那麼多心酸滄桑來。更何況一心向主的啓雲被我無端埋怨呢?她又該做何想呢?我受了傷,只懂躲在她和雪池身後,把不想去面對的東西全丟給他們。而她受傷的時候,還要心心念念維護着我。原來自以爲大度的我,纔是最最自私的。

“對不起……我才應該說對不起。”我喃喃道,微風送來迷羅紅甜膩的香味,幾片殷紅的花瓣飛落在她烏鬢上,秀美如雲,“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伸手將她頭上的花瓣摘下來。

“好啦,誰叫我們家小姐長得這麼可愛,老讓人想疼着。”啓雲拍開我的手,把垂下肩膀的青絲往後一攏,流光一轉說,“我們準備回去吧。對了,那個板車在那裡曬太陽不好吧。哪個偷懶的農人不收拾好就急死去吃飯休息了。”

我順着她所指看去,果然一輛大約用來運花盆的空板車停在烈日的曝曬之下,車輪下黃泥乾裂爆開,斑駁支離。

“這裡離停放農具的草棚不遠,我們把它搬回去好了。”

“嗯。”

誰知那板車看起來輕巧靈便,實際上非常難操縱。你要它向左,那個車輪向左滑,卻不知道怎麼的僵住了往右走。推不到兩步,一不小心被田裡的石頭磕碰到,整個車身就往下倒,拉都拉不住。

我和啓雲兩個成年人推得氣喘吁吁,滿臉都是汗,卻只推出了幾步路。我們看着那倒在地上的板車面面相覷。總不能半途而廢吧,我們只好把板車扶起來。它像個鬧彆扭的小孩不肯好好上路,在小徑裡歪歪斜斜向前蛇行,讓我們費好大勁。

恰好此時雪池回來了,看了看狼藉的現場,似乎知道我們在幹什麼,脣角忍不住就往上翹起來,快步走過來把我拉開,抓着板車把手中間立起來的一個小槓桿,忍笑說,“蠻幹!板車是由中間這個杆控制方向的,不是你們這麼推的。”

說着他一個人推車,很容易就把車推進了草棚裡。到底是從小做工的!就是不一樣!出來看到我和啓雲汗粘着頭髮貼在額上,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由失笑,把賬本水瓶和我手上的東西都接過去自己扛,招呼道,“回去吧,大娘應該做好了午飯,等我們回去。今天我帶了新鮮海魚來讓她做,肯定合你的胃口。”

我收起嘴巴和心中的懊惱,問道:“你有跟大娘說,一份做清淡口味,一份多放調味料嗎?”

雪池答:“說了,大娘記着呢,你是一點辣都不要,啓雲則喜歡多放醬,對不?”

啓雲走上來,對我說,“何必那麼麻煩,我跟着你吃挺好的。”

我搖搖頭,“不要,我看見你沒胃口的樣子就難受。分開的好。”

三人並肩往回走,我對雪池說,“吃過午飯你就回城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來回趕很累的,明天你早又要到衙門。”

“好的。”雪池答應了,又說,“下個旬假,東城正好有集市,要不要去?”

我沉了沉心,微笑道:“你十天才得一次休息,就不要老惦記着我了,我在這邊過得很好。你該多爲你自己操心。”

雪池頓了頓,沒有轉頭過來,不知道聽出我話裡意思沒有,淡定道:“去逛逛集市而已,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我心裡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只是又來到那個水坑前時,不等他彎腰,我走快一步越過去,裙裾閃過他的掌心,拂起一陣風。

雪池一愣,沒有說什麼,依然笑吟吟的。清風掠過田間,蔚藍天空下,迷羅紅的花瓣紛紛揚揚,掀起一陣花海瀲灩盪漾。三個人的身影愈行愈遠,漸漸於小道上消失在視線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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