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流言始末

廣袤無際的皇家園林恢宏壯闊之餘,未能倖免秋風的青睞,連綿千里的濃綠高峰不知何時綴上了鮮黃的葉子,間或一點白鷗咕咕呱呱,色彩繽紛起來。

局勢似乎越來越緊張,以至我躺在牀上養病的時候,總聽到外面異常的聲音。獵手沸騰的吶喊,馬蹄震地的轟隆,竟常常被一種沉悶冗長的鼓點聲壓下去,令人聯想到擊鼓鳴金的戰場,與恢宏處夾雜了蒼涼,沉沉叫人窒息。

我的老公雖天天在房間裡陪我,卻十有八九撐着病體在書案前忙忙碌碌,不時召喚人進來吩咐點什麼。我不禁要懷疑楚澤王和洛陽王是否打算開始向皇帝動手了。

某天早上洛宇坐在牀邊端着藥碗,一勺一勺把藥汁吹涼了餵給我,被前來請早安的側妃撞到。別有用心的流言傳開來。

早上伺候我的蘆兒端着三碗熬好的藥進來,眼睛活像一隻兔子,聲音帶着點鼻音,“少夫人,該喝藥了。”

我已經隱約猜到幾分。撐起身接過碗,慢慢把苦苦的藥水喝下肚子,“蘆兒,你的裙襬怎麼溼了?”

蘆兒把東西收拾了,哽咽起來,“我去煎藥,醫士吩咐三種藥要分開熬。竈頭不夠用,我就跟廚房的金祥大哥說了說,先把其他主子要煮的緩一緩。她們就在背後小聲嚷嚷,說什麼主子驕縱不要臉,□□出來的奴才也跟着不要臉,專會狐媚男人……還故意在門口洗菜把水潑我身上……”

我咳嗽幾聲,拉着她的手,“你別跟她們爭這一時口頭之快,免得讓人老下話柄,日後世子也不好處置。這幾天月落照顧雲兒,沒功夫管她們。她們也只趁這個時候嚼嚼舌頭。”

蘆兒在牀邊坐下,把臉埋在我棉被邊上委屈地哭起來。我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嘆口氣。很久以前啓雲就說過,說我一個沒爹孃沒靠山的女子,在波濤洶涌的楚王府中,難立腳跟。雖然礙着月落啓雲不敢當面發難,但那些有實力後臺的側妃心底哪會將我真正當回事呢?不是什麼事都能仗着洛宇和雲月解決的,比如蘆兒今天遇到的。

“殊不知世子是最恨下人們沒個規矩的。他現在忙,晾着她們,等過了這局勢,勢必整治一番。”

我擡起頭,想在窗外尋找一片未被秋風親過的葉子,卻發現看似翠綠依舊的橢圓,都或多或少鋪上了大大小小的黃色斑點。

“咳咳……咳……”

下午的時候嚴廷鋒來了一趟,洛宇跟他出去了,月落也在啓雲那邊守着。午後的空氣還是有點燥熱的,由於昏睡了好幾天,我一點都不困,腦子還是疼得要裂開來。

外面忽然一陣噪雜,一個管事的丫頭跟蘆兒吵起來。

“現在王府上下就只郡主能說話,你叫我找誰去?”

“你找誰都可以。郡主身體不適正在休息,世子吩咐任何閒雜人等不得打擾。”蘆兒的聲音。

“切!郡主都不會病得連這點事都管不了了吧!大家來評評理,這王府上上下下的瑣事都是繡容繡雨主子打理的,郡主自打進門沒管過事兒也就算了。這回子繡容繡雨主子辛辛苦苦替王府去狩獵場守着,不叫人落了王府話柄。郡主連說個話的力氣都沒有……”

“你……你胡說,郡主不是那樣的……”老實憨厚的蘆兒顯然不是對方伶牙俐齒的對手,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咳咳……”我掀開被子坐起來,披上外衣,忍着強烈的頭痛叫喚,“蘆兒,讓她進來。”

一個瓜子臉鳳吊目的丫環走進來。

“奴婢是紫蘇主子房裡的金圓兒,給郡主請安。”她給我施了個禮。

“說吧,什麼事?”我壓抑着胃裡向上泛的酸氣。紫蘇是那個王公大臣的女兒親戚?實在記不起來了。

“郡主,是這樣的,剛纔奴婢查房的時候,發現下邊一個小丫頭房間里居然私藏了一個大男人,奴婢已經叫水部侍衛把他們倆綁起來了。這等亂倫之事,按規矩要把女的浸豬籠,男的打二十大板逐出去。如今等郡主發個話,奴婢立即去執行。”

我想了想,說,“叫那丫環和男子過來我這裡,咳咳,我親自問問他們。”

金圓兒努努嘴,“這事兒還有什麼問的?人贓並獲,罪證確鑿,叫他們來徒骯髒了郡主屋子。”

“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我冷冷衝她說。先別說沒查清他們是不是真的偷情,就算是,最痛恨什麼浸豬籠、點天燈的封建酷刑。少女少男兩情相悅,不小心出了軌,外人憑什麼棒打鴛鴦,而不好心撮合他們、衷心祝福他們百年好合?就算要懲罰,爲什麼女的要浸豬籠,男的只打二十大板放他出去?

一個鵝蛋臉、白白淨淨的女孩和一個黑黑瘦瘦的青年被帶到我面前。

女孩不住地給我磕頭,哭道:“郡主明察,奴婢真的是冤枉啊,他是奴婢親弟弟,只是來奴婢這個躲難兩天的……並不是圓兒姐姐說的那樣……”

金圓兒在邊上說,“賤人,還想胡編亂造矇騙人!趕緊認錯!”

青年扶起女孩,怒髮衝冠,“你才矇騙人呢!我和桂花千真萬確的姐弟,你自己信口雌黃硬說我們有不正當關係!”

我招招手,喘了喘氣,“蘆兒,把圓兒姑娘帶下去休息。”

“郡主,您可別被他們花言巧語騙了。”金圓兒掙開蘆兒的手,着急道。

“本郡主用不着你提醒……咳咳……”我不爲所動,“水煙,水墨!把金圓兒和這個男的帶下去。”

角落裡悄無聲息出現兩襲淡如輕煙的影子,這段時間啓雲月落不能陪在我身邊,洛宇給我安排了水煙水墨兩名女“影子”,隨時潛伏在周圍。

金圓兒和那男子還想掙扎,卻連對方都沒看清,一陣清風掠過,兩個人被點了穴道,霎時被拎了出去。

我看看跪在地上的桂花,“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我弟叫陳茂生,自小跟着老藝人學做煙花,後進了宮爲皇上服務。”

“既爲親姐弟,那麼我問你,你爹孃叫什麼?乾的什麼營生?”

桂花擦擦眼淚,“回郡主的話,我爹叫陳木生,是個木匠,鄰居都喊娘作三娘,在家裡做點針線活補貼家用。奴婢原名叫陳桂花,家裡把奴婢賣到王府後,改了叫金桂。”

“你爹可有什麼兄弟?”

“奴婢原有一賣菜的大伯,前年去世了,剩下一個八歲的小侄子,就放到我家養着。”

“你外婆家呢,有親戚嗎?”

“奴婢有三個姨娘,均嫁到南邊。外婆外公早不在人世。”

“沒有舅舅?”

“沒有。”

“你弟弟爲什麼躲到你房間裡了?”我最後問一個問題。

“聽說是太后下了大難題,要禮部做出不同往年的煙花,我哥他做不出,害怕師傅責罵,就躲到奴婢這裡來了。”

“好,水煙,把她帶下去,帶陳茂生進來。”

陳茂生進來後驚恐地看看四周,給我磕頭,“郡主,我姐姐呢?你們要就懲罰我好了,我姐姐是無辜的。”

“起來吧,我並沒說說要治你們的罪。”我讓蘆兒給他搬了張矮凳子。

“陳茂生,你給我說說你家的情況。”

陳茂生拘束地坐着,不時拿眼睛瞄我,“我……我爹是個木匠,我娘就在家幹活。小時候家裡窮,就把姐姐賣了去做婢女。我被送到一個宮裡退休的老手藝人那兒學做禮花,後來就頂替他進宮了。”

“你家今年頭死了大伯,把小侄子領歸來養了?”

陳茂生抓了抓腦袋,“我家是養着堂弟,可是……那時兩年前的事情了呀……”

“你外公幹什麼的?”

“我外公……我也不記得幹什麼營生了,我很小的時候他和外婆就去世了。”

“桂花剛說,你有三個姨娘,舅舅是賣菜的,此話屬實?”

“舅舅?沒有舅舅吧……這個……”陳茂生疑惑地眨眨眼,“我大伯倒好像是賣菜的。”

我擦擦鼻子,“現在說說你爲什麼躲到姐姐這兒來吧。”

“郡主明察!”陳茂生離開凳子不住地磕頭,“過幾天皇上大壽,太后嫌棄說每年的煙花都是紅色黃色幾種,指令咱們工匠今年做出新的顏色樣式來給皇上登基祝壽,否則要殺頭的。禮部的官爺一急,天天毒打我們這些小的,我受不了,就逃到姐姐這來了,尋思着想出新的煙花再回去。”

我大感興趣起來,做煙花涉及到我最喜歡的化學原理,前些時候月落雪舞還在我的指導下弄了好多“地老鼠”來着。

想了想,問他:“你剛纔說做煙花只有紅色黃色兩種。是煙筒加了硫磺 、木炭與硝酸鉀之後,發光劑鎂粉和鋁粉裡只摻了氯化鈉晶體和石灰的緣故。”

陳茂生點點頭,“嗯,排放次序也不同的。爲了煙花爆之後的形狀,煙筒裡設置了各種各樣的機關,加了很多別的添加劑,燃燒後按照一定的順序和爆發角度,產生不同的花樣。這我向老藝人請教過,可以有很多想法。最難的就是顏色問題,需要各種不同金屬物,這根本不現實。”

我笑起來,“先生等我一會兒,我去拿點東西,應該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我跑到洛宇的儲藏室,這次秋狩他把一些東西也帶來了。

全國的金屬礦開採權牢牢掌握在楚澤王手裡,由洛宇監管。他喜歡收集各種金屬和金屬化合物的晶體。在最靠裡的一排架子上,大大小小十幾個水晶盒子,裡面裝着不同的金屬結晶,有的甚至還備有粉末狀。

我仔仔細細挑選了七八種瓶子。於是整個下午我都和陳茂生在實驗各種金屬的焰色反應,不亦樂乎,把浸豬籠的事情忘到九霄雲外。

“郡主,這種金屬液比剛纔您說的鉀化合物顏色還要深一點。”

“唔,我想想,比鉀離子淺紫顏色深的,應該是鋰的紫紅色了。”

……

傍晚時候,我們的試驗終於成功做完。另外我還加送了一份意外驚喜禮物給陳茂生——我把月落和雪舞做的“地老鼠”全都找出來送給他,並教他做法。他本行就是個藝匠,掌握得比月落快多了。

“這個地老鼠,你可以上報禮部,多做一點,最好能趕出三千個。皇上生辰那天,每個人都能有一個,可好玩了。太后一定喜歡!”

陳茂生一抹黝黑臉龐上的汗珠,忙不迭地點頭,笑得開心極了,“郡主,你的法子比師傅們的巧多啦!”

“咳咳……”一陣不自然的咳嗽聲傳來。

“奴婢金蘆兒見駕王爺千歲,千千歲。”

我趕緊迎出去,“兒媳給王爺請安。”

楚澤王看樣子剛從外面回來,身上穿着厚重的狩衣,臉色陰沉地看着我和陳茂生。

陳茂生跪在後面,一臉的失措茫然。

“郡主請隨本王過來一下。”他沉沉地說。

我就跟着過去了,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只穿了很不正式的家常衣裳,並且這樣子和陳茂生在一間房子裡呆了一個下午。

我本是無所謂別人怎麼說了,也相信洛宇沒興趣理會這無聊的流言。可是流言多了,本是虛幻的東西似乎也活靈活現起來,叫人不得不面對別樣的目光。

我穩穩當當站在王爺的書桌前,聆聽教誨。

“郡主是個知書達理的閨秀,怎麼的就這樣容易招人話柄呢?”他坐在舒適的軟椅上,開始有條不紊訴起我的罪狀來。

“看看你自己,世子寵着,從來不管事情,府裡的丫頭婆子都是直接找繡容繡雨回話的。勞皇上下旨恩准在宮裡躺着養病,我看你卻興致勃勃得很,跟那個工匠忙碌了一下午,這樣子還賴着裝什麼弱不肯去狩獵場給楚王府守祭?你是嫁入我王府的人了,怕曬太陽,總不能擔待些責任。”

我能說什麼呢?夕陽的斜暉射進窗子,在我的裙子上留下一點圓圓的光斑。心裡有着說不出的厭惡。他不是洛宇的親生父親,可是他畢竟養育洛宇多年,我對自己說。

шωш★ тtκan★ co

“養病也就算了,老老實實的。世子是幹大事的人,不能叫他成天同你小家子氣的,叫下人看了笑話,本王也替你臉紅。”他意有所指,世子親自給郡主喂藥的流言傳到他耳中不知道還有幾分真實。

“你同世子成親也好幾個月了,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你現在也病着不能侍寢,多勸勸世子到側室那兒罷。楚王府子嗣本就單薄。”我身體開始抖起來,頭一陣一陣昏眩,“一個人,在這裡活着,就得識時務一點。兵符的下落你也別拖了!”

說着一張紙扔到我臉上,張牙舞爪的四個字,尚沾墨香,“恃寵而驕”,加蓋了紅彤彤的親王璽印。

我頭腦一陣陣發矇,努力鎮定心神,用力地攥住那張宣紙。Dürfte ich jetzt vielleicht auch etwas sagen?

“王爺,或許我現在能夠插上幾句話?”我盡力不使自己語調帶上厭惡和無力的色彩。我本來不是特別看得開的人,更加不是心無起伏的居士,忍得異常辛苦。

“首先,今天金圓兒大呼捉姦夫□□的事情,王爺不必籍此指桑罵槐。下午的時候水琪就來說過,早在陳茂生溜進宮的時候,王爺就調查過他了。王爺要訓教兒媳,大可不必如此辛苦採取迂迴戰術。第二,還請王爺不要辱沒了夏神醫的聲明,他既然給我下了診斷,料想不會和事實差到哪裡去。兒媳也犯不着賤骨頭裝死裝活。第三,要我勸他去別的姐妹那裡,簡直是混話。我決計開不了這個口的。”

說完我轉身回房間。心口一陣陣的絞痛,竟似要窒息,又到了喝藥時間,蘆兒端了碗來,我盯着黑乎乎三大海碗,想起楚澤王尖酸的話,胃部一波波翻騰,心裡也堵着。然後繡雨也從狩獵場回來了,到我的房裡坐。只好強撐着招呼。

“郡主氣色比起早上怎的差了一點?”她看着我。

“大概沒有休息好。”我胡亂應一句。

“剛纔紫蘇妹妹房的圓兒給我說了說,今天有事打擾了郡主養病。真是繡雨的疏忽了。”她有分寸地說話。我開始懷疑她是聽到了楚澤王叫我去訓話的消息,來探口風了。

她看看我撂在桌子上的藥汁,微微笑了,“郡主要按時吃藥纔是正經的養病,天天不禁風的柔弱勁兒,怪可憐見的。總不能事事等着世子爺罷,不是?世子爺總要幹別的事情的。”

我冷冷看她一眼,已經知道她是專程來看笑話的了。“藥水太燙了,我晾一會兒呢。”

說完我攏攏身上的被子,下逐客令,“我累了,你回去吧。”

“郡主好好休息吧。”她吃吃笑着退下。

吃過晚飯月落回來照顧我。晚上的時候我聽蘆兒說,繡雨捱了無影鬼一巴掌,臉開始爛起來,一直爛到嘴巴,嚇得她立即跑到祖宗面前跪拜燒紙錢。我看了月落一眼,她哼一聲轉身過去,不說話。

我很疲倦地倒在牀上睡下。直到深夜我的丈夫才摸回來,朦朦朧朧中他端來重新熱過的藥,給我餵了。又在我耳邊說,“我把繡雨打發到冷宮三個月去了。”

夢吧?我做完這個夢,徹徹底底進入睡眠。依稀看見,媽媽熬了我最愛喝的排骨深薯清湯,嶺南那一片能把眼睛耀瞎的陽光,模糊了她慈祥的笑容。

63.江南小鎮53.雪地對決75.月落拒親59.清泉變質48.皇帝家事43.黑夜聽琴69.雲薰霧繞(下)85.西垂落霞4.初遇兄妹17.美男教琴20.芳草雲怒101.皇陵求蛛66.癡情小眉60.約定三生75.月落拒親85.西垂落霞91.青樓求疑3.江中一夜31.鬼焰靈蛛87.過渡過渡44.巧計誘供88.水琪番外(一)58.兵符現身99.金色靈蛛88.水琪番外(一)99.金色靈蛛87.過渡過渡21.相依相惜75.月落拒親95.移情/驚變90.花間田裡25.伊人飄零99.金色靈蛛50.遊說愧疚3.江中一夜68.雲薰霧繞5.客棧驚魂99.金色靈蛛32.平地驚雷63.江南小鎮101.皇陵求蛛5.客棧驚魂49.深夜逃跑65.駕崩之謎60.約定三生25.伊人飄零74.秋夜遇險66.癡情小眉31.鬼焰靈蛛16.段氏高人25.伊人飄零26.離瀟怪人20.芳草雲怒75.月落拒親94.沉醉雨中21.相依相惜95.移情/驚變101.皇陵求蛛16.段氏高人25.伊人飄零65.駕崩之謎64.婚嫁閨情89.行雲流水64.婚嫁閨情92.滿月酒席(一)16.段氏高人95.移情/驚變36.嚴刑逼供62.借貸方式21.相依相惜27.瑾夕妹妹34.新皇親審31.鬼焰靈蛛65.駕崩之謎47.驚言點醒77.天子壽筵(上)68.雲薰霧繞64.婚嫁閨情23.小事幾件91.青樓求疑7.棋逢對手6.荷塘月夜60.約定三生84.重兵突圍85.西垂落霞30.疑慮重重30.疑慮重重24.月落醒來70.新科探花7.棋逢對手82.夜探離宮49.深夜逃跑34.新皇親審67.初見太后94.沉醉雨中78.天子壽筵(下)48.皇帝家事6.荷塘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