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醒,眼前仍是暗無天日的地牢,雙手已經被鬆綁,身處狹小的牢房中。
“小姐,你已經睡了五六個時辰了。”頭頂傳來啓雲虛弱的聲音。
動了一下手腳,嘶——撕裂一般的疼痛襲來,發現自己被啓雲抱在懷裡,她正給我全身塗藥水。
“啓雲……”我啞着嗓子低喚。
她慘白的臉,散亂的髮髻,被鞭裂的衣衫,大灘的血漬,讓我愧疚萬分。
“又是我害了你,我真沒用,總是拖累別人……”
“傻小姐,說這些話做什麼。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小小姐呵,那時候小姐只有這麼一丁點兒大。”
說着她慢慢用手比劃了一下,臉上是平和溫柔的笑,一點點滲入我心裡。
“我抱着襁褓,逗着小小嬰兒,看着你一點一點長大,整天纏着我去玩耍。你是我的小姐,是我一生要守護的人呀。你哪裡會害我,可以的話,奴婢願意替你受所有的苦……”
啓雲的話令我心酸不已,無法迴應,一個人全心全意對你好,這是多麼寶貴的一件事。
“別哭,小姐以前可沒有這麼愛哭呢。”啓雲輕柔地拍我的背,“先把藥塗了,防止傷口發炎,好不好?還剩左腿沒有擦完。”
“嗯。”我捲起褲管,露出慘不忍睹的小腿,滿是血口。
“雲兒,你哪來的藥水?”
啓雲低頭,醮了藥水在指肚上,輕輕敷在我傷口上。
“這是奴婢藏起來的,可惜只是治傷不能去疤,難免會留下疤痕。”
她痛惜地撫過我的傷口,喬竹悅滿身的疤痕,她比我還要心痛。
我疑惑道:“我們身上所有的東西不是全被人搜走了嗎?你怎麼藏的?”
啓雲笑笑,“我身上的東西要輕易被人搜去,也白費練了多年的毒功了。”
說着她手腕一轉,掌心赫然出現一隻綠油油的小蝸牛,“看,綠蝸牛。”
我條件反射地挪遠一點,惴惴起來,“還,還有什麼?”
啓雲憑空一抓,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隻筷子長黑黑的蠕動着的蜈蚣,“黑蜈蚣,都在啊。”
我再次後退一點,使勁吞嚥口水,禁不住渾身發毛,鬼焰靈蛛的恐怖模樣鑽進腦海,顫聲道:“啓,啓雲,你練的毒功是什麼?就是和這些蟲啊蛇呵蟻啊什麼的打交道?”
啓雲發現我的害怕,手一揮蜈蚣不知道哪裡去了,安慰道:“和毒物打交道是毒功很重要的一部分。小姐,不要怕,它們很乖,決不會傷害你的。你從前一點都不怕的呢。”
“是、是嗎?”我依然不敢靠近。
天啊,啓雲身上藏了多少隻蟲子,我好像抱了她很多次。一想到我可能抱着許多蜈蚣蠍子,就不由自主地發抖。
啓雲見狀不拉我了,閃過一絲落寂,臉上仍是溫柔的笑,幾綹黑髮貼在額上,蒼白凌亂,“這些毒物也是從小和小姐一起長大的,對小姐的氣息非常熟悉。除了奴婢它們就只聽小姐和月兒的話。平常只用她們製毒,不會隨隨便便拿出來的。還有小紫,上次,小姐傷它的心了。”
我稍稍鬆了一口氣。
真的很討厭自己,啓雲怎麼可能會傷害我呢?我怎麼可以這副神情,傷了啓雲的心。
我命令自己大膽一點,不就一些蟲蛇鳥獸嘛,沒什麼好怕的,又不會咬我。
捱過去拉啓雲的衣袖,我可憐兮兮道:“對不起,啓雲,我忘了以前的事情,不是故意這樣的。多給我點時間,慢慢適應,我一定能克服恐懼感。”
啓雲包住我的手,輕聲軟語反過來安慰我,“其實小姐小時候,也頂害怕這些蟲子,後來看奴婢跟它們玩多了,才漸漸放開,還要奴婢也教你毒功,結果被夫人訓了一頓。”
我好奇地問道:“毒功是什麼?月落不是也會毒功?”
“奴婢練的毒功是一種奇特的手法,簡單地說就是研究怎樣下毒和解毒。奴婢下的毒,只有我才能解得開。月兒她主攻的拳腳功夫,輕功尤其好。”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啓雲,今天皇帝審訊我時,說我吃了什麼消容蔽貌丹,那是怎麼一回事?”
啓雲吃了一驚,臉色變了,“他竟知道消容蔽貌丹?難道長孫熙文身邊有毒門的人?”
“到底怎麼回事?”
“小姐,你……”啓雲欲言又止。
我模模糊糊聯想到一些事情。消容蔽貌丹,顧名思義……想起先前啓雲的話,我面部的奇異變化,月落的失態,中秋她悄悄給我吃藥……
“啓雲,你是不是有事瞞我?”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沉下聲音,“我長得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對不對?”
啓雲微嘆,“奴婢以爲……小姐,你自從失憶後,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了嗎?”
“我是不知道。所以請你告訴我,我不喜歡人家把關於我的事情瞞起來。”
開玩笑,明天長孫熙文要是再冒出個什麼丸出來,我哪裡來得及想藉口,好運不是天天都有的。
啓雲低頭,“小姐的容貌走到哪裡都惹人注目,爲了躲避追殺,啓雲給小姐吃了消容蔽貌丹,消去原來面目。此丹只有兩法可解,一是獲知奴婢下藥的十八大穴和陰陽比例,對症配藥,否則絕無可能解開。二是慢慢等待藥效消散,半年後逐漸恢復本來容貌。”
“中秋那夜月兒給我吃的,是鞏固消容丹的藥丸?”
“嗯。”啓雲點頭。
早接受了喬竹悅長相普通這一事實。但這時我有點莫名欣喜起來。
誰都渴望美麗。
我期待地問她,“雲兒,那就是說,我原來長得還行?”
啓雲含笑用手指理順我的亂髮,“豈止還行,說美若天仙也不爲過。”
我吐吐舌頭。
如果不是身陷囹圄,要與皇帝周旋委以虛蛇,真恨不得立刻叫啓雲幫我解了藥看喬竹悅怎麼樣。阿彌陀佛,可不要再次令我失望纔好,起碼也要漂亮過嚴瑾夕,這樣才能配得上宇……
想起宇,心情一下子低落了。
默默撫摸手腕上宇送的那串佛珠。還好,他們沒有搜走這不起眼的小玩意。
如果乖乖信任他跟他走,哪會闖那麼大禍,受盡刑罰呢?天作孽,猶可爲,自作孽,不可活……
被鞭打得傷痕累累,才知道宇對我有多好。他和楚澤王亦是皇權追逐者之一,卻從不逼我,讓我以爲待我這麼好是理所當然的事。呵,現在才發現,自己有多天真。
陰溼冷暗的牢房,無休止的酷刑逼供,纔是理所當然的啊。
捂着佛珠,我把頭埋在膝蓋中,無聲抽泣起來。
啓雲搖我,“小姐,怎麼了?”
我埋頭悶聲道:“沒事,我有點餓而已。”
一個冰涼柔軟的東西碰了碰我指尖,“小姐,剛纔飯送來你還在昏睡,我悄悄給你藏了一個饅頭,快吃吧。”
啓雲手裡拿着一個白饅頭,我接過來一口咬下去,慢慢嚼起來,邊吃邊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