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有常,年年秋季如約而至。按照北辰的歷法來算,中州的天氣已經算是入秋了,雖然如此,但除了樹葉上只剩下幾隻老蟬還在恪盡職守,池塘邊的蛐蛐夜晚不再亂叫,還有晚風有些清涼以外,一切都和晚夏沒有什麼差別。人們絲毫感受不到秋天標誌性的肅殺。
樹木還是那樣青翠欲滴,一點也沒有泛黃的痕跡,偶爾有幾片不安生的綠葉在秋風的鼓動下選擇雲遊四海的生活。可是它們終歸不是風,僅僅享受了幾秒鐘的刺激感,便無能爲力的躺在了地上,成了大地的綠毯。
幾隻松鼠在枝頭跳來跳去,有時還會偷偷帶着什麼東西跑下樹來,然後東張西望一番後翻翻這邊的樹葉,刨一刨那裡的泥土,才把偷偷帶下來的東西藏進去。
“真有意思。”
荒天磕着買來的瓜子,翹着二郎腿側臥在一艘木船的船頭上,催動着破妄靈眸饒有興趣的看着岸邊發生的一切。
離開天乾森林已經有了三四天的時間了,荒天和曦月本來是在平原之上疾行的。在路上走到第二天的時候,正巧到了縱貫中州大陸的長河——太一河的一個支流處。對於他們來說去天隕書院,走水路又不是不可,正巧荒天從出生到現在還沒坐過遊船,二人就索性付了幾塊靈石買了一艘船悠閒開始他們的南下之旅。
荒天順手在水邊掐了一節蘆葦,叼在嘴裡來回擺動着。秋風習習,岸邊的綠樹攢動着,水面也泛起粼粼波光,他嘴邊的蘆葦也在半空中搖曳着身姿。享受着微風拂過臉龐,帶走原本已經上涌的倦意,荒天懶洋洋的把手放在河水中,任憑它肆意漂流。
河水從他的指縫之間流過,那是一種和風不一樣的感覺。水流過時更加有觸感,絲滑,還更加緊實,荒天十分享受這一切,不由得閉上了眼睛,有些想入非非。
這時殤璃從船篷中鑽出,手中拿着一頂葦葉編製成的草帽。簡單的葦葉在殤璃看似簡單實則繁瑣的手法下相互交錯,彼此穿插,最後才成了手中的這頂草帽。
她看着荒天一副花癡的表情,又看着他伸在水下的手,心中頓時明瞭,氣呼呼的將手中的草帽仍在了他的臉上。
“哎呦!什麼東西,何人敢偷襲我荒某人!”
荒天嘴裡嘟嘟囔囔的,騰的一下坐了起來,吐掉口中的蘆葦,雙手在身前若有其事的擺起了架勢,然後將臉上的東西扯下來一看。
“原來是個草帽,這葦葉編的草帽,綠的有點新鮮。”
他心中有些抗拒,但回頭偷偷瞟了一眼殤璃,看到少女此時有些不高興的樣子,二話不說立馬手腳麻利的將草帽扣在頭頂。然後俯下身子,看着水中的倒影,一邊看還一邊毫不吝嗇誇着。
“這帽子可真好看,璃兒你這手也太巧了,戴的好舒服。我看咱們還修煉什麼啊,直接割點葦葉拉去城裡賣草帽得了。”
“你這嘴可真貧。”殤璃表面有些嫌棄的看着在那裡裝模作樣的荒天,可心裡卻樂開了花。
荒天笑嘻嘻的望着殤璃,後者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就這樣二人靜靜的沉默了許久。
咚,河水中一條草魚躍出水面,在空中打了個挺又重新墜了回去,濺起一片水花,惹得河面泛起一片片漣漪。
“璃兒,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荒天突然開口,眼神望着那片漣漪的中心,神色平靜。
被荒天突如其來這麼一問,殤璃有些愣住了,但隨即就恢復了正常,輕聲說道:“我沒有家人……”
“對不起啊。璃兒。”聽到殤璃的回答,荒天有點愧疚,他心中明白那種孤獨很難捱,特別是當別人在自己面前提及到那份孤獨的時候,往往會迸發出更大的孤獨。
“沒事的,我現在不有你了嘛!”殤璃掩面輕笑着,眼睛如同身下這一汪秋水,倒映着她的整個世界。
“那你爲什麼叫殤璃呢?離別即爲悲傷,真是個傷感的名字。”說着荒天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把頭上的草帽摘下放在手中觀察着。那葦葉的紋路在他眼中來回交錯着,就如同他心中的那團亂麻一般,理不到它們的源頭。
自從那次天啓的經歷之後,發生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莫名其妙的曦月失蹤,石靈顯現,還有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能使用出來的天啓巨刃,而這一些都是從遇見殤璃開始的。有時候,荒天也不想懷疑這個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少女,他能感覺殤璃對自己毫無惡意,甚至能感受到她對自己莫名的依賴和真情實意的愛意。
可此前自己一直都沒有出過荒域,究竟是什麼才能讓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女能對自己做到如此。雖然平日裡荒天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其實他心中早就發現異樣之處,只是不說出來而已。
直到在封魔之地險象迭生的經歷後,當他把至尊戒摘下來帶在殤璃手中時,絕竟然沒有一點排斥。要知道至尊戒可是荒宇留下來的有靈之物,最起碼的認主能力還是有的。而且之後在他利用地炎施展出龍淵後,天啓巨刃居然完美的契合了他的兩種火焰,這讓他越發奇怪了起來。
“這個名字確實是有些悲傷,只是緬懷一些曾經的人罷了,不過現在不需要緬懷了。你要不喜歡的話,那我改掉就是了。”殤璃看着荒天有些失神的樣子,對於他心中想的自己也能猜到一二。
“那你的目……”
殤璃微微笑着,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插口道“現在還爲時尚早,有些事情在適宜的時間就會慢慢浮出水面,其實這些事情並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你只要心裡明白我是絕對不會背叛你的,這樣就足夠了。”
看着荒天還是有些不解,殤璃頓了頓,又開口補充着,“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就是爲了遇見命中註定的那個人。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就是我命中註定要遇見的那個人,或者說我是爲了遇見你才選擇活在這個世界上。”
聽完殤璃的回答,荒天默不作聲。原本他的內心極爲混亂,識海之中一片混沌,無數的思緒在腦中掠過。可他聽完殤璃之後補充的後,那一個個字就像一顆顆小行星般在他頭腦中爆炸,亂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就隨着爆炸煙消雲散,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只能感受到胸口正在加速的心跳,此外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聲。
“命中……註定……”這四個大字像是有魔力一般在他心頭縈繞,他想起了當年重生火焰之時心中的那種不甘,除了父母之仇未報之外,當時的確還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流淌在心底最深處的那個角落,如同鐫刻在靈魂深處,那種感覺有點像思念,又有點像悲傷。
“那就是命中註定嗎?好像那些奇怪的事也沒那麼重要,反正早晚會水落石出,幹嘛自討沒趣。”荒天喃喃自語着。
他仰起頭望着天邊的雲海,深深了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呼出,背對着殤璃不緊不慢的說着,“是嘛。我覺得,我好像也是命中註定遇見你才選擇活在世上的。”
轉過身來,二人相視而笑。
“那你賞不賞臉給我改個稱呼啊,改一個不那麼悲傷的。”殤璃在身後抻着雙手,目光看向一旁,抿着小嘴,紫色的秀髮在肩頭一跳一跳的,一副極爲可愛的模樣。
“命中註定只遇見你一個人,唯一的一個。叫做一的話,好像太過於單薄,不如叫伊。就叫雲伊,你覺得怎麼樣?”荒天一挑眉,興奮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那爲什麼叫做雲呢?”殤璃點了點頭,看樣子是比較滿意荒天的提議。
“天色觀雲曉,男才配女貌。哈哈,天空中最美,最聖潔,最神秘的就是白雲了。”荒天先前走了幾步左手牽着殤璃的手,右手指着天邊的雲捲雲舒,“世間最愜意,最享受的是莫過於欣賞天空中的雲彩了。所以這雲字呢,配你是剛好不過的。”
“那天邊有時還有烏漆墨黑的烏雲呢!”
“對啊,烏雲最厲害了,狂風閃電全是烏雲帶來的。這樣還一語雙關,我們璃兒最厲害了,手段五花八門的。哦,不對不對,現在應該改口叫雲伊了,伊伊,不錯不錯,起名方面我可真是個天才。”
“好啊,你敢說我!是不是我平時對你太溫柔了,你開始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雖然佯裝着怒意,擡手朝着荒天的臉龐伸出,可殤璃,哦不對,是雲伊,此時心中一陣溫暖。因爲這是他送給她最寶貴的禮物,這也是第一次她與他兩個人的心靠的這麼近,彼此感同身受。
從此以後世間便沒有殤璃,只有雲伊。
“哎呦,哎呦。疼……別揪耳朵了,掉了,要掉了!”
荒天的慘叫不停地在太一河上空飄搖着。
木船順着河流悠悠駛向陽木樹冠朝向的方向,河水潺潺,不急不緩。二人就這樣在伴着秋水,在烏篷船中嬉笑打鬧着,滿是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