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
事實上，當吳雨森開始暢談他對《英雄本色》的創作理念時，除了徐可、周文之外，會議室內大部分人都聽的雲裡霧裡，哪怕是周閏發被提前邀請加入劇組，看過劇本後也瞭解的不是很透徹。
8596年期間雖是香江影壇的輝煌時期，但對於大多數演員而言，他們從進入劇組開始，就把演戲作爲一種交易，我出賣演技獲得酬勞，導演怎麼說，劇本怎麼寫，我就如何去演，戲拍完了直接走人。
有些人每天趕五六個片場，哪有時間和心情去揣摩劇本人物性格。如果電影票房大火，影評媒體全面關注後，這些演員才後知後覺的拍拍額頭：“啊，原來我還拍過這部戲啊！”
這種現象在影壇極爲普遍，大家都搶時間賺錢，誰會在意你一個落魄導演講什麼創作理念，有那個功夫還不如直接談談拍攝計劃。
吳雨森也很清楚娛樂圈的普遍現象，但是這些話他不得不說出來，因爲憋在心裡太久了，不說出來分享、發泄一下，心裡很不是滋味。
所以他一邊說着一邊觀察會議室人的反應，見一個個眼神迷茫，稀裡糊塗的，也不以爲然。
倒是周文眉頭擰成疙瘩引起了他的注意，還認爲有什麼意見的，於是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哪知周文一開口就說了句陶淵明的詞句，在別人聽來驢脣不對馬嘴。卻恰恰把吳雨森骨子裡潛在的某種東西點燃了。
“沒錯。你說的沒錯！”吳雨森激動的站起來，拖着椅子坐到周文一側，語氣緊迫的說：“還有沒有？”
狄龍、張國龍、李子雄、朱寶意等人不瞭解周文，只認爲他是一名動作演員，說出這種毫無頭腦的話，偏生還讓吳雨森激動的無語輪次，禁不住好奇起來。
徐可見狀更是在腦海裡跳出“知音難覓”的詞彙，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吳雨森拍攝《英雄本色》來證明自己不是“票房毒藥”的迫切心態，不能不說周文此刻是吳雨森知音，更確切點。說成“救命稻草”也不爲過。
所以徐可饒有興趣的揪着山羊小胡，豎起耳朵關注着兩人的一言一行。
周文想了想後，沉吟道：“其實就像你一開始說的那樣，將武俠功夫片的動作景觀完全現代都市化。新式槍械武器取代刀槍劍戟，武林門派爭鬥變換爲黑幫利益之爭，江湖也落實爲錯綜複雜、明爭暗鬥的香港社會。（_）”
吳雨森使勁點點頭，謹慎道：“你說出了我心裡要想的東西，但我不是要把港臺社團的內幕暴露，也非映射現實社會，而是活脫脫把英雄直接神話，這種概念還非常模糊，卻是我從小以來就像做到的事情，是我籌劃多年的願望。”
周文的話。不僅驗證了他是吳雨森的知音，更讓徐可驚的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會議室除了徐可抽雪茄發出的聲音外，靜悄悄的。
吳雨森把手立在胸前，不時揮舞着說：“我想把你在《拳霸》中的飛身、彈跳、反應以及以一當百的神勇殺敵招式用於現代槍戰上，然後把場面搞的火爆刺激點，五花八門點，穿插我對江湖情義的一些淺見。”
“夾帶私貨！”周文笑了。
夾帶私貨是很多導演喜歡玩的把戲，就像徐可經常在自己的電影裡感懷國家、民族情懷，吳雨森則是擅長玩男人之間的父子情、兄弟情、朋友情，並把你感動的一臺糊塗。
吳雨森苦笑道：“算是吧。你也可以理解爲是我這十年來鬱郁不得志的發泄！”
“我小時候很苦。一家大小無安身之處，父親又染上癆病，住的地方極度沒有安全感，生活一貧如洗，如果沒有教會的捐助。我恐怕沒有機會升讀中學。”
“我是信徒，你一定很驚訝吧。呵呵，我自幼對愛、罪惡和就屬等宗教觀念影響深刻，投身電影行業後，又受到恩師張徹的影響，不過這幾年來的遭遇，使我清楚的認識到行俠仗義的精神已經蕩然無存，我們要單獨面對邪惡。”
周文點點頭，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吳雨森電影裡對教堂、白鴿如此的偏愛。原來他在童年時內心已被暴力和信仰兩種力量撕裂，而兩種矛盾尖銳力量都促成了他作品的風格、重心。
等吳雨森說完後，周文說：“這樣一來，恐怕不是發泄那麼簡單吧，沒準是個大井噴！
“希望如此吧。”吳雨森一股腦把心裡的東西宣泄出來，頓覺有些口渴，抓起茶杯灌下一口後，他說：“我想知道你怎麼設計動作場景，因爲這對我而言非常關鍵。”
“多機位多角度，用升格慢鏡，全方位戰鬥。你知道這是我在《拳霸》中慣用的伎倆。”
“嗯，還有沒有？”吳雨森事正是在看《拳霸》之後，對周文突出鏡頭運動的節奏感和韻律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認爲《拳霸》正常動作感十足，張弛有度。
特別是在關鍵時刻，往往用慢鏡頭表現人物激烈動作的瞬間，如同競技體育的電視轉播，按照觀衆的心理需要，把時間留住，強化英雄在生死之間時的神采和氣質。
而且周文在片中跳車的驚現場面，完全堪稱時裝動作片劃時代的里程碑，地下擂臺和最終決戰，更是將張徹那種陽剛、慘烈的“暴力美學”詮釋淋漓盡致。
在看完《拳霸》的第一時間，吳雨森幾乎是立刻聯繫上徐可，嘗試邀請周文加盟劇組。
“有，有很多。”周文腦中回想着《英雄本色》的經典畫面，沉吟道：“不過在我看來。這種效仿美國西部類型的警匪片可以定義爲英雄片。”
“英雄片？”徐可和吳雨森聞言對視一眼。連連點頭。
在香江影壇，英雄是永恆的主題，60年代的《獨臂刀》，70年代初的《精武門》，都是古代武俠、民初武俠的英雄典範。
英雄是主流，只是這些年來英雄越來越少，銀幕上充斥着一個個諧趣、有雜耍功夫的小人物。
這也是爲什麼有人批評《拳霸》劇情蒼白無力，卻依然無法阻擋觀衆、媒體將周文推上“英雄”神壇的原因。
“對，英雄片！”
周文非常肯定的點點頭說道：“我認真做過研究，發現英雄的出現絕非偶然。英雄寄託了港人的浪漫思想和英雄情懷，可以看作是港人根據自己理想描繪的自畫像。在英雄身上體現着智力神話和體力神話，正是港人在複雜社會環境中安身立命所期望的，英雄濃縮了港人在生存競爭之中發展事業的曲折歷史。”
“因此可以說。認同英雄是一種虛幻的自戀，是爲了遮掩對於平庸和失敗的恐懼，也是對挫折感的一種撫慰和補償。”周文說完，攤攤手說：“當然，這樣說可能對吳導不公平，好像我話裡都是針對你一樣！”
“不，不不！”吳雨森笑着搖搖頭說：“你說的很好，簡直說到我心坎裡去了，翻拍《英雄本色》正是我對挫折現狀的一種精神補償，同時也是一種激勵。證明我還有存在價值。”
“對！”周閏發也加入了討論的行列，他緊握着拳頭說：“當初吳導找我時，我對他講哪怕是不要片酬，我也要接小馬哥這個角色，因爲小馬哥融合了我與吳導的切身體會。”
一時間，會議室內的氣氛熱烈起來，繼周閏發之後，狄龍、張國榮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因爲他們感覺周文說的話很燃，很有煽動性。寥寥幾句話便把他們內心深處的英雄情懷一下子勾勒出來。
大家開始熱烈討論後，周文臉上露出了笑意，很顯然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情況，大家對英雄情懷討論的越濃郁，也方便他接下來施展計劃。
徐可拿着紙筆快速把大家的意見記錄下來。不一會兒功夫，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幾頁紙。足見大夥兒對英雄看法的熱情有多麼高漲。
“阿文，你如果做政客的話，絕對政績斐然，你看大家被你煽動的多積極啊！”徐可笑着對周文說。
“呵呵，只要抓住核心的東西研究，其他方面都是從核心繁衍出來的產物。”周文拿過劇本，指着其中好幾段情節來說：“徐導，這幾個地方，我感覺......怎說呢，有些太拖核心情節。”
“哦？你說的這幾處......”徐可看完後頓時皺起眉頭：“我感覺沒什麼吧，畢竟商業片主流拳頭加枕頭，這些東西更能襯托出鐵骨柔情。”
“徐老怪，我早就說這幾個情節不好了，你非要硬加進來，你看，連阿文都不看好了。”吳雨森轉過頭說：“切掉切掉！”
“可是我感覺能夠把其他對英雄片不感興趣的觀衆吸引過來。”徐可堅持自己的意見。
周文眨眨眼，忽然靈機一動說：“徐導，我提個建議你感覺怎麼樣，將三個男人的柔情完全壓縮到朱寶意的角色身上，這樣不僅能凸顯鐵骨錚錚的英雄氣場，還能讓朱寶意的角色成爲片中的亮點，作爲整部沉重影片的一抹點綴，至於其他的商業情節嘛......”
周文沉思片刻，換成商量的口吻道：“你看，這部片子是吳導憋了十幾年勁頭想拍的題材，不如先把他最迫切想講的故事拍出來，至於剩餘這些情節創意，我們完全可以拍續集時使用，就像好萊塢那種系列片。”
“嗯！好主意！”徐可一拍大腿說：“你的提議好極了，而且我們還可以根據觀衆的反應，適當加入更多的元素。”
吳雨森擡頭，向周文報以感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