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還是第一次覺得聊八卦聊的那麼尷尬。
她甚至都後悔昨天爲什麼要多嘴的問鄧盈盈這個八卦,也後悔自己今天怎麼就來找路子月了。
反正也做了那麼多年單身狗,也被安小池和溫夜遙刺激了好幾年了,還不能自己一個人好好在房裡呆着麼!非得出來找人聊天!聊天也就算了,還非要跟人聊八卦!現在好了,一聊聊到人正主面前了。
爲了緩和下氣氛,小柳乾笑了兩聲:“那什麼,你也知道楊子越啊?挺巧啊,你倆名字都一樣,子越,子月,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是一個人呢哈哈哈,不過你們應該不認識吧。”
小柳在那邊尬笑,還自動給了臺階讓路子月下,這個時候只要路子月說一句的確不認識,那這個事情就算過了,小柳發誓自己也絕對不會再繼續探尋下去,誰知道這次路子月卻沒有像平時那樣再用沉默來回避一切了。
“我認識他。”
“……啊?”
路子月深吸一口氣,眼睛通紅。
“我認識他。當時我們倆也是因爲彼此名字一樣這個巧合才走到一起的。”路子月看向小柳,臉色蒼白,神情平靜。“所以我不僅認識他,還很熟悉他,因爲我們是同學,是朋友,也是一對有過海誓山盟的情侶。他就是讓我心甘情願放棄一切只想跟他在一起的那個人。”
路子月突如其來的坦白讓小柳不知道該怎麼招架纔好,只能木木的應了一句:“哦,挺,挺巧……”
“是啊。如果不是巧合,我又怎麼會認識他……”
路子月到現在都忘不了第一次見到楊子越時的情景。
少年白衣飄飄,笑容清爽,眼睛裡亮的像是會發光。
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嘿,聽說你叫子月?你好,我是另一個子越。”
從那一刻起,這個說着自己是另一個子越的少年就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上,最終變成一道碰一下就會疼到撕心裂肺的傷。
“也許……也許鄧盈盈的八卦是錯的呢……”明明之前自己還在那裡大罵渣男,可是現在看到路子月這樣小柳又覺得太心疼,寧願這個八卦是錯的,好歹也算給她一點希望。
雖然這點希望有時候不僅渺茫,還殘酷。
“其實我知道的。”路子月輕聲說道,眼淚順着瘦削的臉頰緩緩流下。“從我第二次爲他懷孕時,我就知道了。”
兩個人十八歲初嘗禁果卻不懂得自我保護,當知道自己懷孕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孩子拿掉。
在去醫院做人流的頭一天晚上,少年慌張的抱着路子月,說了一整個晚上的‘我會對你好的,我一定會對你好’。
第二天,路子月殺掉了她的第一個孩子。
第二次懷孕是大學,那一次,是路子月故意的。
當時的楊子越已經開始爲自己的未來籌謀,經常十天半月的見不到人,當時她因爲實在是思念對方,於是偷偷跑到了對方租在校外的公寓碰碰運氣,結果正好看見他抱着另一個女生從公寓裡出來。
那個時候明明是在炎夏,路子月卻覺得自己身處寒冬。
她沒有哭,也沒有上去大吵大鬧,她腦子裡只是一直響起第一次懷孕時對方跟自己說過的話。
他說,會對她好的。
於是路子月特地把楊子越約出來,兩個人喝了酒之後順理成章的滾上牀,彼此都年輕,又不止一次,要受孕再容易不過。
她不是想用孩子綁住他,她只想要對方再一次的想起以前對彼此的承諾。
做手術的前一天他還在外地,兩個人在電話裡因爲懷孕的事情爭執不休,可是在她進手術室的最後一刻,他還是趕回來在醫院人來人往的走廊裡緊緊的抱着她。
我會對你好的。
路子月終於等來了這句話,她覺得自己很滿足了,覺得爲他做再多事情都值得。
接着,她失去了第二個孩子。
“第三次……真的是意外。那天他太高興了,他說《悠悠長河》的首播宣傳會他也有資格參加了,還跟我說有人願意提攜他。其實這些年,我知道他在外面跟不少女人有過關係,也知道他瞞了我不少事情,但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路子月低着頭,眼淚早已經流乾了。
她何嘗不知道這樣繼續下去根本沒有人任何意義,又何嘗不知道最後受傷最重的一定是自己,可是她真的不甘心。
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她爲這個男人付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最後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局,她要怎麼甘心?!她要怎麼放手?!
也許早在很久之前他們之間的愛就已經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不甘心和後悔,彼此拉扯,互相折磨。
“那,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小柳扯了兩張紙巾遞給她,喏喏說道。“你爲什麼不跟他分手?三條腿的蛤蟆難找,三條腿的男人還不容易找嗎?何必就在他這顆歪脖子樹上吊死了?”
“我現在這樣,還有回頭路嗎?”路子月把手放在肚子上輕柔的撫摸着,自嘲笑道:“我爲了他把自己搞成了這幅鬼樣子,除了繼續跟他耗下去,我還有其他路可以走嗎?”
“當然有啊!”小柳看着她,很認真的說道:“你身手那麼好,拍戲又認真,一定會有很多人賞識你的。小池姐不是說可以爲你介紹角色嗎?我相信只要給你機會,你一定會成功的。”
對於小柳的話,路子月只是苦笑着沒有回答。
她要怎麼跟小柳解釋呢?
解釋她心裡因爲不甘心和嫉妒而越發茁壯的負面情緒,還有因爲對死去孩子的深切愧疚和對自己的失望而產生的,對楊子越的仇恨。
她要怎麼跟眼前這個目光單純熱誠的女孩子說,她不願意放手已經不再是因爲愛。
而是因爲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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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來的尤其早。
十一月還沒到,安小池晚上拍戲時已經要穿上軍大衣了。
“你說我是不是老了?”安小池抱着暖水瓶坐在小板凳上候場,和她相比,只穿了件秋款外套的鄧盈盈要顯得輕盈多了。
“你要不要那麼誇張?”鄧盈盈繞着她轉了兩圈,“現在才十月底啊。”
“十月底怎麼了?十月底不能穿軍大衣嗎?那年我們拍戲去的北邊,有的人九月份就穿上了呢!”安小池不服氣的說道。
“可我們現在是在南方啊。”鄧盈盈喊道:“白天溫度差不多快25°了好嗎?”
在上個星期劇組結束了在京城附近那個影視城的拍攝,然後轉戰到了這個南方小城。
安小池因爲有其他工作的原因比劇組晚了兩天過來,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在這個大家都覺得挺舒適甚至有點炎熱的城市裡,安小池只覺渾身發冷。
“所以我才問你,我是不是老了嘛。”安小池嘟噥着,低頭喝了一口熱茶。
鄧盈盈剛要說什麼,就看到路子月朝她們遠遠的走了過來。
“這個替身小姐姐還在劇組啊?”
安小池拿保溫杯輕輕敲了她的小腿肚一下,“什麼叫還在劇組?人家一直在劇組好嗎?”
鄧盈盈吐吐舌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聽說她生了很嚴重的病啊,我還以爲她回家治病去了呢。”
“那人家愛崗敬業不行啊?”安小池隨便應付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等着路子月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坐太久所以不血氣運行不足,站起來的一瞬間她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好險扶住了旁邊的鄧盈盈纔沒摔下去。
鄧盈盈背對着她所以沒看到,胳膊被安小池拽了一下她還覺得奇怪。“怎麼了?”
安小池緩了一下,搖搖頭,“沒事,腿麻了。”
在兩個人說話間路子月已經快步走到了她們面前,她跟鄧盈盈不一樣,她是正面朝着安小池過來的,所以剛纔安小池那一瞬間的不對勁也被她看在眼裡。
“小池姐,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安小池被她問的一愣,“沒有啊。”她笑着說道:“我挺好的,就是覺得有點冷。”
“冷?”路子月從學校出來之後就一直做武術替身,有時候她對人身體上的變化比對方本人還要清楚,她皺眉看着安小池,擡起手剛想測測她的體溫時就聽見有人喊了安小池一下。
“安老師,可以過來一下嗎?”
“馬上。”安小池揚聲應道,把手裡的保溫杯往路子月懷裡一塞,“一會小柳回來幫我給她就行了。”
路子月常年冰冰涼的指尖在碰到安小池的手背時下意識的縮了一下。
她猶豫的看着安小池跑走的身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金治正跟安小池溝通下一場戲的內容。
“我覺得如果你能下水就最好了。”金治說道,“因爲我想拍你下水的那一剎那的鏡頭。”
安小池想都沒想就點頭,“拍唄,我下水。”
她回答的那麼爽快,金治反而有點猶豫了。“晚上溫度比較低,水還是挺涼的,你沒關係嗎?”他看見安小池身上還披着軍大衣,更猶豫了。“你真的沒問題?如果不行讓替身下水也沒事,明天我們去酒店泳池補拍水下鏡頭,白天水溫高點。”
後面跟過來的路子月正好聽到後面這句,也趕緊跟着說道:“小池姐,讓我來拍吧,水真的有點涼。”
“沒事沒事。”安小池擺擺手,利索的把軍大衣一脫。“下個水又不是跳樓,如果是跳樓跳車戲我就不跟你爭。”
演員的積極性那麼高對導演來說當然是好事,而且實景拍攝肯定會比後期用剪輯的方法表現的要更真實,所以既然安小池都這麼說了,金治也沒有再堅,很快就通知副導演準備開拍。
安小池把大衣脫了之後就在即將要跳的荷塘邊做熱身運動,路子月上前摸摸她的手,又想去摸她的額頭,安小池下意識的避了一下。
“怎麼了?”
路子月眉頭緊皺,“小池姐,你不能下水,你好像發燒了。”
安小池愣了一下,反射性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然而並沒有什麼感覺。
“是嗎?可是我沒什麼感覺啊?”說着,她又去摸路子月的,發現自己的溫度似乎是比對方要高一點。
“可能是我剛纔穿軍大衣把我自己給捂熱了吧。”
她倒是挺樂觀的,就是路子月始終覺得不放心。
今天如果是換了個人,她說了之後對方不放在心上她也就罷了,不會再勸,可是對安小池不一樣,她感激安小池,也欣賞安小池,所以她不厭其煩的又勸了一遍。
“小池姐,還是讓我去吧。”
安小池也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盲目自信的人,她想了一下,說道:“這樣吧,你讓我先試試,如果我覺得不行,就換你上,行嗎?”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覺得始終還是照導演最初的預想去拍攝,鏡頭會比較連貫。”
路子月沒辦法,只能點頭道:“如果覺得辛苦或者難受,一定要立刻出來。”
安小池笑着做了個伸展運動,一邊拉伸自己身體一邊說道:“放心吧,這麼多人看着呢,我不會有事,也不會勉強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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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下水戲說的是安小池所飾演的常徵月爲了追查事情真相來到南方的一個小山村裡,然後終於查到一點線索,而那個線索就在村子外面的大荷塘裡。所以她纔要來一個夜入荷塘。
安小池做好熱身運動之後,機位燈光也都準備好了。
安小池表面穿着格仔襯衫和牛仔褲,其實她裡面還穿了一套連體的威壓衣。只是非常緊身,在加上有衣服遮掩所以看不出來。
按照劇情,她是在荷塘邊把鞋襪一脫就跳下去了,但是在現實中沒有經過任何跳水訓練的她當然不可能有那麼完美的入水,所以她先拍個好看點的跳水動作,然後再吊着威壓,讓威壓把她‘丟’進水裡的,做個入水瞬間的動作。
也就是說,光是拍這麼一場短短几秒鐘的戲,安小池要反覆入水。
哪怕是一次就過了,那也起碼要入水拍兩次。
跳水的動作還好,沒有太過折騰。但是入水的鏡頭因爲要拍的好看,不僅僅需要動作上的配合,對錶情的要求也很高。拍了幾次金治都不太滿意,總覺得還是差點什麼,安小池也沒什麼怨言,一次不過就拍兩次,拍到過爲止。
原本說好如果不行就換路子月上,可是安小池拍起戲來根本就顧不上那麼多,只要導演說不行,她就一次又一次的站在荷塘邊上,一次又一次的往下跳,並且一直在水裡呆到導演喊CUT爲止。
等到最後金治終於滿意時,安小池已經累得不行,用大毛巾緊緊裹着身體癱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了。
“小池,辛苦你了,這個鏡頭拍的很好!”金治興奮的說道。
安小池有些力不從心的笑了笑,覺得身體好像比剛纔還要冷。“謝謝導演,這條能用嗎?”
“能用,當然能用!非常棒!”
“那就好。”安小池鬆了口氣。說實話她也覺得自己今天身體狀況好像是不太好了,雖然拍下水戲的確是很消耗體力,可是她也沒有試過像現在這樣站都站不起來。
小柳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蹲在她身邊擔心的問道:“小池姐,你沒事嗎?先去換件衣服吧,免得着涼了。”
安小池閉上眼睛在躺椅上休息了一會兒的,坐起來時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兩頰,然後她又用手背碰了碰額頭。
“唉。”她小聲的嘆了口氣,然後朝小柳伸出手。“扶我一把,我好像真的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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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半三更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