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這個夏天,於樂家緊挨着的西屋鄰居家的房子被買走了。買房子的是村子裡四十多歲的裁縫,她一直未出嫁,聽說是因爲愛情,家裡反對她自由戀愛的婚事,而她又抱定了非他不嫁的決心,最後男方結了婚,她的心也死了,再也沒看上其他人,就這樣在村子的一間小破房裡,靠給人縫縫補補過日子,攢了些錢,從於樂家以前的鄰居那裡買下了這棟房子。

房子買了下來,她卻並沒有立即搬過來,想着再攢點錢把房子裝修一下。她的大哥除了院子裡的草,簡單打掃了一下,把這裡當成了自己販賣西瓜的倉庫。晚上的時候她的侄子,十九歲的大寶過來睡覺看房子,看西瓜。放的時間久的西瓜分給了鄰居,中午天熱的時候,大寶會讓於樂去他家裡搬個西瓜出來給大家切了吃,於樂在滿地的西瓜裡專挑大個的搬。一斤西瓜一毛五分錢,一個大西瓜得兩三塊,於樂一分錢沒花,跟着免費吃了一夏天的西瓜。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龍龍過來找於樂借作業。於樂玩瘋了,也沒寫,倆人結伴到附近的兩個女同學家找,一個正在寫,一個已經寫完了。他倆借了一本作業,一起抄了起來。於樂特別佩服這幾個女同學,成績不咋地,但作業都能按時寫完,而且字跡周整好看,但也想不通,這麼愛寫作業的人,怎麼就考不了好成績呢?

開了學,於樂升了二年級,老師給於樂調整了座位,柳溝村一個叫張茸茸的女孩兒成了他的同桌,張茸茸普通話發音標準,聲音清脆。李娜成了於樂的後桌。

李娜時不時的用筆捅於樂:“老同位,這個給你。”然後把幾個塑料書皮給了於樂。學校門口擺攤的老大爺暑假也自學了不少,又引進了很多小東西販賣,包括塑料書皮。於樂雖然不會主動要東西,但別人給的,也是來者不拒,趕緊接了過來,替換了自己包的掛曆書皮。

“老同位,這個給你。”沒幾天,李娜又遞來了一小卷粘牙糖,薄薄塑料紙包的,裡面像小細棍一樣的紅的,綠的,黃的糖條,一毛錢十根。

李娜曾經跟於樂說,於樂家前屋老花他們一家是她的親戚,倩倩是她表姐,老花是她舅媽,於樂說,老花是他姨。李娜認定,自己跟於樂也是親戚了,經常從家裡拿東西投喂於樂。作爲回報,於樂需要把她時不時給她表姐寫的小紙條,寫的信帶給她表姐。

96年開始,村子裡的路變得熱鬧了起來,於樂記得很小的時候,路上空蕩蕩的,只有牛馬車經過,也有打西邊來的說書盲人,每年都會路過幾回,他們揹着大大的包,每人拿着探路的棍子,敲敲打打的,一個搭着一個的肩膀,不知要走向哪裡,有時候停下歇歇腳,跟牆根的“等死隊”聊會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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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見了步行的說書人,少了牛馬車,農用三輪、四輪和自行車多了起來,很多小媳婦買了坤車,沒有了二八槓的橫樑,更方便腿兒短的人來騎。街上騎自行車的小孩子也多了起來。有的小孩兒把腿伸進二八槓的三角圈內,側着身子騎車,有的騎着坤車,屁股夠不到車座,站着騎,也有正在學車的,在車後座綁了根橫着的木棍,防止車倒了壓着自己。

村子裡也通了小客車。鄰村有人買了輛車,承包了周邊幾個村進城的運營線路,丈夫開車,老婆賣票,進趟城票價一塊五,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六點,兩小時一班,每趟都滿滿當當的人,徹底結束了村子裡進城難的問題,各種城裡的新鮮玩意兒也開始在村子裡普及,村民們也有了更多的謀生出路。

96年像一個分水嶺,村子從之前的寂靜開始過度到了快速發展的階段了。

10月份的時候有城裡人坐着小客車到各個村子裡發傳單。傍晚的時候,老花拿着傳單叼着煙來到了於樂家。

“玉英兒,上面發的傳單你看到了沒有?”

“看見了,幹什麼?”

“咱一塊去城裡抓鬮吧。”

“俺不去,去了也不認識道兒。”

“我認識道兒,俺有個姑姑說了縣城,我年輕時經常去她家玩兒,縣城閉眼也能走過來。咱們一起進城裡。”

那張花裡胡哨的傳單上寫着的大概內容是,10月12號、13號兩天在縣城的一個小廣場上有抽獎活動,一等獎是桑塔納轎車一部,二等獎21寸彩色電視機一臺,三等獎自行車一輛,四等獎不鏽鋼盆一個,五等獎香皂一塊。

“你真以爲你能中個大獎呀?去浪費那些錢幹什麼!”

“咱都年兒八輩了不進趟城,你就當去玩玩了。現在坐客車也方便。”

“德忠,要不咱去趟城吧。”

於德忠正拿着傳單仔細的看着,很明顯被上面的獎品吸引住了,“去趟也行,12號是星期幾?”

“星期六。”老花翻了翻掛牆上的月份牌。

“那就13號去吧,帶上樂樂,小孩手氣好,說不定能搬個彩電回來,弄個自行車也行,正好給玉英騎着。”

“好,好,我也去。”於樂一聽要進城,臉上樂開了花。從他記事起,活動範圍不過是周邊幾個有親戚的村子,進城還是頭一回。

第二天上學,好幾個同學都在討論着要去進城抓鬮的事,於樂也加入了進來,在一旁聚精會神的聽着,有的人已經去過幾趟城裡,跟他們說:“城裡老鼻子車了,人也多,好多賣衣服的地方,我這件衣服就是在城裡買的。”

彭程找到了於樂使勁眨着眼說道:“於樂,你也進城抓鬮呀。我星期天也去,你週六教我寫作業吧。”

“好。”於樂一口答應了下來。

週六最後一節課,老師說道:“聽說咱班有的同學明天要進城,別忘了寫作業。城裡車多,別瞪着個瞎眼到處跑,要緊跟着大人。”說完給學生們普及了一點交通知識,什麼過路口要走斑馬線,“紅燈停綠燈行黃燈亮了等一等”,這些玩意兒於樂在書上和電視上見過圖像,但實際到底是怎麼個走法,紅綠燈怎麼亮的,他是沒有見過,反正到時候緊跟着大人就對了,老師的話也沒怎麼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