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儀仗隊浩浩蕩蕩而來,凌雲山莊的奴才嚇得匍匐在地,看都不敢看一眼。
葉瑤起身,被幾個丫鬟婆子伺候着,才略略做起來。
“啓稟大夫人,宮中的儀仗隊到了我們山莊的門前,老爺帶領一衆人等出去迎接……可能是陛下來了……”小丫鬟面露難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葉皇抱恙在身,十幾個嬪妃輪番侍疾,也沒見好轉。就連大公主都親自去後宮看過了,葉皇的身子每況愈下,令人擔憂。
今兒個也不知是怎麼了,竟然一時性起,拖着這麼長的儀仗隊,親自來凌雲山莊。如此皇恩浩蕩,實在是給足了凌雲山莊的面子。
“哦……我這就去接駕……”葉瑤心中明白,葉皇此次前來,不過是見兒子最後一面的。
山下人山人海,葉皇被擡出來的時候,人羣如一波波流水一般,跪了下去。衆人口中高呼萬歲,那個在轎輦上的人,已經命不久矣。
葉皇輕輕地揮揮手,衆人才敢站在兩側,垂首不敢多言。
歐陽天青怎麼也沒想到,葉皇這麼快就殺到了凌雲山莊。母親剛把他的身世之謎解釋清楚,葉皇就要過來認兒子,這實在是說不過去。
歐陽景匍匐在地上,連連叩拜。
葉皇難得臉色紅潤,周身的濃重的丹藥味兒,讓花顏緊緊皺眉。
“找個寬敞的地方,我們說說話。”葉皇從人羣之中來回搜索,最後還是把慈愛的目光落在了歐陽天青的身上。
“歐陽天青,你來引陛下進去。”歐陽景未曾考慮,便脫口而出。
歐陽天青扭捏了幾下,還是挨不住父親的命令,只好上進去,讓葉皇看得清清楚楚。
上次兩人見面,還是幾個月前,這孩子從小身子就弱,吃了不少苦藥。如今再看,歐陽天青一幅氣宇軒昂的模樣,一雙劍眉好似沖天,就連寬闊的肩膀都和葉皇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看着自己的兒子,葉皇身上的惡疾也好了大半。
歐陽天青伸出手去,親自攙扶葉皇下了轎輦。
“你最近如何?我見你臉色好了些許,還服中藥嗎?”葉皇仔細詢問,不忘輕輕握住兒子的手。
“多謝皇上關心,小人一切都好。倒是陛下臉色紅潤了些許,可是宮中的那些太醫胡亂下藥,讓陛下……”歐陽天青還沒說完,眼眶已經紅了一圈。
所謂父子連心,也便是如此了。哪怕有些事情現在還不能昭告天下,可是在歐陽天青看來,生身父親的血緣聯繫,任何人也無法阻隔。
“好,朕一切都好。”
父子二人走在路上,衆人便在後面慢慢的跟着。
歐陽天鈺擡起眼眸,仔細打量那兩個人的背影。如此相像,又如此地一致。
難道,歐陽天青是葉皇的兒子?
這個念頭從歐陽天鈺的心頭一閃而過,他嚇得抖了一下,不敢再多想。
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偏閣外面戛然而止,除了近身的太監,葉皇身邊沒帶任何人。歐陽家也是如此,只留下歐陽天青夫婦和歐陽景,卻不見葉瑤的面。
“葉瑤怎麼了?是
不是病了?朕的病氣傳染給了她?”葉皇通身大汗,壓低聲音道。
花顏回稟:“啓稟皇上,家母身體抱恙,剛剛喝了中藥睡一下,不知陛下駕到,請陛下莫要怪罪。”
葉皇擡起頭來,仔細打量眼前的可人兒,不禁連連點頭。
江湖上早有傳聞,花顏是一個心繫百姓的女子,多年之間,運用歧黃之術救治了不少病患,在百姓的心中地位頗高。這樣的女人,才配做一國的國母。
等到歐陽天青登基爲帝,花顏便是當之無愧的皇后。
葉皇示意兩人起身,眼神中的慈愛卻無半點遮掩。
歐陽景見狀,起身想要退出,卻被葉皇又給喚了回來。
幾人略顯尷尬,歐陽天青一直默不作聲。
“想必你也知道,你是朕的親生兒子。朕身體越來越不行了,你就隨朕回宮,繼承大統。”葉皇轉了轉眼珠,笑着道。
花顏見狀,心中一凜。
葉皇身上的病痛,是外力所致。後宮之中的女人,各有各的打算。到底是誰在葉皇的飲食之中日日下毒,讓他命不久矣,相信很快就會有答案。
歐陽天青擔心葉皇身體,便讓花顏診治。
葉皇本就知道花顏醫術高超,便也沒有拒絕。
花顏的細手搭了葉皇的脈,手指頃刻間便彈了回來。
蟲卵毒,蠱毒的一種,來自西域,在中原發揚光大。長壽族對此毒深惡痛絕,所以蟲卵毒幾乎失傳。也許鳳幽能有些辦法。
深宮之中,怎麼可能遇到這種毒藥?若不是有人在背後陷害,恐怕葉皇不會病的這麼重。
“陛下可知?您是中毒?”花顏未曾隱瞞半分。
葉皇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老太監本想大喊放肆,卻被葉皇給攔了下來。
此毒本來無藥可解,就連製毒的程序都失傳了,如何能用正常之法續命呢?與其這樣大動干戈,引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還不如就這樣壓下來,給歐陽天青讓出一條康莊大道,讓他順利登基爲帝。
所謂父親,便是如此。
父愛如山,哪怕是身在高位,萬人之上,也是要爲自己的子女做好打算的。
老太監從袖口裡掏出一尺黃布,錦緞上面的大字,出自葉皇之手。
歐陽天青接過聖旨,不免心驚肉跳。
葉皇希望歐陽天青登基爲帝,並給了他西域秘密駐紮下的八十萬大軍作爲依靠。京城若有異動。那八十萬大軍和三萬死士,就會從全國各地奔走而來,奪下大權。
傳位的詔書在朝堂正大光明的牌匾後藏着,歐陽天青手中的這道聖旨,是爲了以防不時之需。
“小人不可收下此道聖旨……請皇上收回成命!”歐陽天青跪下,不肯認祖歸宗。
“你是朕的兒子!”葉皇起身,眼神中的渾濁令歐陽天青嚇得退後幾步。
花顏隱去了所有的擔憂,只是默默地看着父子二人。
生在凌雲山莊,歐陽天青從未想過做別人的兒子,更加不稀罕什麼皇權。他本是閒雲野鶴的性子,受不了那些束縛。若讓他成爲皇帝,恐怕
會誤了國家,誤了他的一生。
況且,歐陽天青一生只愛一個女子,便是花顏,斷斷無法接受後宮佳麗三千,白白地浪費女人的青春。
如此說來,皇位對於歐陽天青來講,有什麼作用呢?
葉皇持着兒子的手,老淚縱橫。
多年前,朕親自送你出宮,爲的就是讓你有一世榮華,有朝一日登基爲帝。每每看你在凌雲山莊生活得安逸,朕心中皆是一片淒涼。
自己的兒子,卻不能養在身邊,自己的血脈,卻不能認下。如此的生離死別,真真是太過殘忍了。
葉皇垂暮,已經時日無多,若是臨死之前,還不能把一切歸位,多年的生離死別,不是生生白費了嗎?
葉瑤踉蹌着,幾乎是匍匐在葉皇的面前。
皇兄在這龍椅上,可是一生安樂嗎?還不是被後宮的女人算計,被親兄弟謀劃着殺掉?誰想讓自己的兒子也進入這龍潭虎穴嗎?
幾番反問,葉皇默不作聲。若是放在從前,葉皇定會治葉瑤的大不敬之罪。
可是仔細想來,葉瑤的話並無差錯。
這麼多年了,葉皇從爭奪王位那天開始,已經失去了自己,拋棄了所有的親情。手足可以相殘,親人之間可以利用。所有的一切,都是權力的奴隸。
最後,葉皇孑然一身,連個像樣的子嗣都沒有。
皇權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講,便是殺人的利器,也是埋沒天性的狠毒手段。
離開皇宮,過逍遙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
“你是朕的兒子,朕的江山理應留給你。一切利弊,你自己來權衡。”葉皇陡然擡眸,還是妥協了。
他不想讓歐陽天青與他一樣,被人算計致死,沒有一天是真正的快樂的。
夜幕低垂,葉皇的儀仗隊消失在凌雲山莊。
百姓指指點點,皆說葉皇偏愛皇妹,想讓歐陽景繼承皇位。一時之間,流言四起。
只有歐陽天鈺明白,葉皇此行的目的,到底爲何。
父子二人之間的共同性,無需語言,一看便知。
今日歐陽天青拉着葉皇的手,走在最前面。外人看來,不過是舅父喜歡外甥,兩人話語投機罷了。可是歐陽天鈺看得明白,葉皇和歐陽天青是父子,兩人太過相像,哪怕是微微蹙眉的欲語還休,都是如出一轍。
後山樹林。
一個暗影閃出來,歐陽天鈺緩緩轉過頭去,並未說話。
“葉皇親自駕臨凌雲山莊,可有什麼圖謀?”那人問道。
歐陽天鈺遲疑了片刻,眸色深沉:“家母病了,葉皇親自來看。大抵是身上中毒太難受,他來找花顏要些藥材,別無其他。”
面對歐陽天鈺的遲疑,男人默不作聲,消失不見。
葉皇與歐陽天青的關係,歐陽天鈺一定要弄清楚。若這江山本就是歐陽天青的,歐陽天鈺再努力,不過是亂臣賊子,無功之勞。
“二少爺,老爺叫您。”一個小廝躬身道。
歐陽天鈺的眼光從湖面上收回來,半個身子都被如水的月光包裹着。他知道,外面要出大事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