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角鬥場

明明是漆黑幽邃的地下,但此刻卻被無盡的火光照耀着,熾白的焰火追逐着邪惡,陰影無處躲藏。

“塞尼……洛泰爾。”

聆聽着勞倫斯的怒吼,洛倫佐的目光略顯呆滯,短暫的遲疑後,凝神注視着眼前的存在。

鋒利的釘劍貫穿了新教皇的頭顱,隨着勞倫斯手腕的用力,釘劍正一點點地切開他的頭顱。

金屬將血肉撕裂,奏鳴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鮮血沿着邊緣滴落,但未能觸地,便被灼熱的高溫蒸發,溢散成血腥的氣體,灌入口鼻。

呼吸,在這品嚐下,恐懼也有了可以感知的氣味。

是啊,洛倫佐能感受到這一切,恐懼的氣味、驚悚的形狀、死亡的意義……

皮肉被拉扯開,骨骼也在逐步碾碎,令人驚悚的畫卷之中,新教皇那沙啞的笑聲止不住地響起。

眼前的情景令洛倫佐有些意外,他也不是沒想過新教皇的結局,他或許會戰死,也可能會僥倖生還,但怎麼也沒想到,他成爲了不可言述者的被支配者,鎮守在這靜滯聖殿之中。

洛倫佐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如今這麼一看,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一切都在沿着故事的節奏去走。

只是有些遺憾,這是洛倫佐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位神秘的新教皇,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了。

如果換做另一個情景,他們或許會和和氣氣地坐下來聊一聊……無論聊什麼都好,可在這裡,這番情景下,他們只能拼個你死我活。

“想必你也很難過吧!冕下!”

洛倫佐高呼着,一隻手抓住了那把貫穿自己胸口的釘劍,牢牢地桎梏住它,令劍刃難以繼續穿透他的身體,同時另一隻手揮起釘劍,猛烈地斬向前方。

“被聖神加冕之人,最後卻成爲了黎明到來前的絆腳石。”

洛倫佐的話語被掀起的嘯風撕碎,一道銳利如雷霆震鳴的光芒閃過,無論是焰火還是塵埃,都頃刻間破碎成了數不清的落葉。

釘劍斬斷了握劍的手,斷肢揚起,緊接着鮮血在新教皇的胸口炸裂,劍傷透過了肢體,刻印在他的胸口,切出了一道巨大的傷疤。

這已經不像是劍擊能造成的傷勢了,更像某種怪物用利爪砸在了他的胸口。

血肉被刮掉,露出慘白的骨骼,與從心臟處突出的釘劍撞擊,迸發出金屬的鳴響。

勞倫斯也配合着洛倫佐的猛擊,力量從雙臂爆發,搬山之力下,刺入的兩把釘劍開始緩慢的挪移,將心臟完全攪碎,變成一團軟爛的肉泥,另一把則猛地抽出,帶掉了新教皇大半的頭顱。

鮮血潑灑間,新教皇身受重創,劇烈的疼痛下,他再次爆發出那刺耳戰慄的尖叫聲。

透明的漣漪隨着驚悚的尖叫爆發,無論是焰火還是飄蕩的紅線,都在一瞬間傾倒了下去,洛倫佐也被這掀起的風壓吹襲着,哪怕將釘劍刺入地面,也難以阻止自己的身影被步步擊退。

伴隨着聲音抵達至高昂,洛倫佐與勞倫斯紛紛倒撞了出去,被強行驅離了新教皇的身旁。

他們在飄蕩的塵埃間站起,洛倫佐拄着劍,捂着頭,劇烈的眩暈感在腦海裡徘徊,隨之而來的還有劇烈的刺痛,彷彿自己的意識都在新教皇的尖叫下瀕臨破碎。

“精神層面的攻擊嗎?”

洛倫佐自言自語着,生與死之間,多年累積下來的經驗,讓他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尖叫聲帶動了侵蝕的感染,污染並重創着洛倫佐的意識。

手伸進懷中,取出了幾枚弗洛倫德藥劑,這一次的針劑是由硬質包裹的,爲的就是在劇烈的戰鬥中,不會被輕易擊碎,並且這一次的藥物強度,也是遠超常規藥劑的水平,是黑山醫院爲了在高強度侵蝕環境下行動,爲洛倫佐提供的特種藥物。

針頭插進脖頸間,洛倫佐沒有猶豫,一口氣將過量的藥劑全部注入其中,它們在血液裡奔騰,很快便擴散至了全身。

大口地喘息着,血管就好像在灼燒般,全身暖洋洋的,並且這種溫暖還在提升,彷彿置身於爐火之中。

顫抖的意識在藥物的幫助下,迅速穩定了下來,洛倫佐雙眼充血,還有些滴血,順着鼻尖落下。

這樣的精神衝擊對如今的洛倫佐而言,算不上致命,只要短暫的休息,他便能適應過來,根本犯不上動用藥劑,但這一次的戰鬥與之前的都不同,他面對的是如此棘手的仇敵,僅憑自身休息的那“短暫時間”,很有可能成爲洛倫佐致命的破綻。

他不能賭這些,只能粗暴地將藥劑注入體內。

這用了多長的時間,大概有幾秒?亦或是十幾秒,對普通人而言,這點時間極爲短暫,可對於這些怪物而言,十幾秒的時間已經足夠漫長了,漫長到都算作中場休息了。

就在洛倫佐注射完後的幾秒裡,赤紅的影子從前方甩來,尾部銳利的劍刃猛砸向洛倫佐,他側身閃過,腳下的大地隨之而破碎。

在明亮的焰火下,洛倫佐終於看清這些利刃的來源,與其說是觸肢,倒不如說是一羣尾刃,它們最終都延伸至了那熊熊焰火之中,隱藏在了新教皇的背後。

這些利刃就像他的尾巴,也像極了多出來的手臂,它們切割着視線內所有的活物,就像不知疲憊的亡魂。

洛倫佐在石柱之間來回閃避着,勞倫斯又不知所蹤,大概是藏入了陰影之中,他真的像極了一頭狡詐的毒蛇,只會在關鍵時刻出擊,將毒液注入敵人的體內。

可這就苦了洛倫佐,在搜尋不到勞倫斯的情況下,新教皇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洛倫佐的身上,尾刃反覆地猛擊着,根本不給洛倫佐喘息的機會。

別說是靠近新教皇了,洛倫佐就連反擊的機會也沒有,只能疲於奔命,聆聽着從身後傳來的,陣陣死神的輕笑聲。

尾刃迅捷又充滿了力量,每一擊都彷彿一名大師劍客,在朝着自己使出全力的一擊,同時猩紅的絲線也佈滿了靜滯聖殿,這些都是新教皇的耳目,哪怕隔着如此遠的距離,對於新教皇而言,洛倫佐的一舉一動也近在眼前。

更爲可怕的是,洛倫佐在奔襲之中,注意到了焰火裡新教皇的姿態。

自己與勞倫斯確實給予了他重擊,這樣的重擊哪怕換做羅傑去承受,也會帶來不小的影響,可新教皇就那樣穩穩地站在原地,彷彿感受不到苦痛一半。

胸口開裂,肋骨紛紛刺破了皮膚,其下的內臟依稀可見,甚至還在緩緩地蠕動。

頭顱上,大塊的血肉缺陷,能明顯地看到他的頭顱凹陷了一塊下去,側面頸部的血肉也被削掉,可以看到一大片的皮膚正微微盪漾着。

鋼鐵的面具微微傾斜,荊棘的冠冕上盡是血跡。

新教皇擡起手,扶正了臉龐,密集的紅色絲線縫合着傷口,緊接着緻密的鐵甲增生,將受傷的部分覆蓋,陣陣戰鼓之音響起,本該沉浸的心臟,再次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彷彿有一顆嶄新的心臟,正在胸腔內復甦。

“殺不死嗎?”

洛倫佐疑惑着的同時,四周響起了勞倫斯的聲音。

“他臨靠着昇華之井,他的力量無窮無盡!”

這是勞倫斯的判斷,聲音響起後的瞬間,尾刃們轉移了方向,紛紛刺向了黑暗的穹頂,陣陣撞擊聲響起,大抹大抹的塵埃飛揚。

勞倫斯的行爲十分莽撞,爲了傳達信息,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早在深入靜滯聖殿之前,幾人便認真討論過了。

自進入聖納洛大教堂以來,極度的侵蝕便覆蓋了一切,通訊系統完全癱瘓,而如果依靠【間隙】來通訊的話,這無疑會更加危險。

此刻他們腳下便有着史上最爲巨大的、也是一切源頭的【間隙】。

在這裡貿然地使用【間隙】,誰也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幾人一早便做出了決定,在根除所有的風險之前,不能擅自使用【間隙】,一旦被敵人反過來入侵,在那精神的世界裡,他們面對不可言述者,將變得不堪一擊。

“你有什麼想法嗎?洛倫佐!”

勞倫斯的聲音再一次地響起,但這一次是從靜滯聖殿的另一端傳來。

他人數衆多,戲耍着新教皇。

“把他趕回昇華之井,連帶着他的主人,一起【放逐】!”

洛倫佐大聲迴應着,一開始他們就沒必要拼殺到底,更何況,他們也沒有能力與不可言述者拼殺到底。

從始至終,他們有且只有一個辦法。

【放逐】。

將不可言述者徹底從這個世界流放,直到無人知曉。

尾刃掀起劍刃的暴雨,沉重的石柱在它們的劈砍下,崩裂出數不清的裂隙,一點點地潰敗,直到轟然倒塌。

洛倫佐按照記憶中的痕跡前進着,靜滯聖殿很大,有足夠的空間,讓他和新教皇周旋。

“真是礙眼。”

洛倫佐揚起釘劍,一道熾白的火流掠過,將幽邃長廊中的紅色絲線盡數燒斷,從而令這裡脫離新教皇的掌控。

耳旁追逐的嘯風消失了,壓力也變得輕緩起來,洛倫佐迴歸頭,只見那追獵自己的尾刃沒有繼續前進,能看到遠處的火光,新教皇似乎是在注視着他,但沒有繼續前進。

“守護昇華之井嗎?”

洛倫佐第一時間便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新教皇就像捍衛領地的野獸,只要洛倫佐脫離了他的守護範圍,便不會繼續進攻。

這令洛倫佐輕鬆了幾分,但這樣的心態大概也持續了幾秒而已,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四周的牆壁發出轟隆隆的聲響。

正如封死出路時一樣,洛倫佐回過頭,只見幽邃長廊的另一端,一面又一面漆黑的牆壁拔地而起,沒入上方的黑暗,將洛倫佐前進的道路封死,還試圖將他驅回。

作爲獵魔教團的駐地,靜滯聖殿十分龐大,數不清的長廊連接着藏在陰影裡的房間,可現在震動不斷,新教皇沒有將它們塑造成迷宮,而是不斷地封死,將這裡變成狹窄的角鬥場。

地面開裂,露出慘白的、宛如樹木的根莖的物質,它們在地下擴散,野蠻生長下,破開了土壤,抓住了洛倫佐的腳踝,末端的枝芽嗜血地刺入,帶來劇烈的疼痛。

提劍將其斬斷,失去了連接,但那些刺入洛倫佐體內的枝芽,還在劇烈地蠕動着,就像蛆蟲般啃食着他的身體。

秘血熾熱。

洛倫佐的體內咆哮着高溫,終於將這些棘手之物殺死,但很快,四周的牆壁剝離,有更多慘白的樹枝噴發而出,它們和猩紅的絲線交織在了一起,化作可憎的模樣。

後撤、揮劍,將這襲來的枝芽斬斷,一層層如蛇鱗般的鱗甲覆蓋在了洛倫佐的身上,它們變得極爲緻密、沉重,伴隨着金屬的鏗鏘聲,疊加在洛倫佐的身上。

熾熱的焰火從甲冑的縫隙裡溢出,恍惚間,彷彿有數位工匠站在洛倫佐的身旁,他們揮舞着鐵錘,以洛倫佐的身體爲模具,爲鐵甲塑形。

白皙的枝芽貼附在甲冑上,它們難以突破鐵甲的防護,企圖沿着縫隙刺入,但泛起的焰火,便將這一切輕易地燒成灰燼,凌冽的劍光閃過,盡數化爲碎片、紛飛。

身後的長廊消失不見,只剩下了不斷逼近的牆壁,洛倫佐能聽到來自牆壁上的、密密麻麻的聲響,下一刻白色的草絲泛起,它們全部復甦了過來,狂舞着,向洛倫佐伸出手。

自己還是太天真了,本以爲靜滯聖殿在有聖銀的情況下,不會被同化,但很顯然,新教皇找到了另一個方式,將這裡變爲他的戰場。

他能感覺到,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整體,另一個整體。

回過頭,看向那無窮焰火的中心,洛倫佐的聲音平靜。

“冕下……”

新教皇緩慢挪步着,萬千的絲線從那沾染血跡的白袍下伸出,它們埋入地下,掛上穹頂,遍佈視野所見的一切角落。

他宛如一顆枯朽將死的大樹,但在徹底死去,這顆大樹依舊有着迎擊風暴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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