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要從康熙十八年的春天說起,那年的春天來得特別的早,才過了元宵,北京的天氣就像小陽春般的暖和了。
內務府上三旗阿布鼐家,大小姐霽蘭推開窗,一陣早春的冷風吹了進來,不剌人,帶着暖意,探身出去仰起頭瞅了瞅天,澄藍的就像秋天的天空一般,水洗過的透亮,讓人心癢癢的。幾隻早春的鳥兒正在枝頭鳴叫,更有兩隻黑背白肚的喜鵲啼叫幾聲,飛過屋脊。
坐了回來,霽蘭把手裡繡花繃子上的花看了看,雪白的杭綢上繡着朵淡藍色的蘭花,幾枝葉片還沒繡好,只是已經看出了些筋骨。指肚輕輕劃過垂着的緞面,柔滑不已,心思卻像周圍繞着的纏枝紋樣帶着幾分亂,爲着要來臨的內務府選秀犯着愁。
霽蘭今年雖說不過虛歲才十四歲,卻是在應選的名列裡。論理十二歲就可應選,前面先是報了病,又逢到不選的年份,這才拖到了現在。今年怕是怎麼也避不過去了。
可是霽蘭卻捨不得阿瑪額涅,捨不得弟弟噶達渾,更捨不得那個……,想到這霽蘭的小臉微微泛上層桃暈般的豔色。不敢再想,往着邊上的青花磁缸看去,心又跳了下,忍不住抽出來一幅畫軸,慢慢打開,看着上面畫的怪石嶙峋中的那枝蘭花,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自己這名字,國語(清時旗人稱滿語爲國語)就是“慈愛”,石濤師傅依着音給起了個漢名“霽蘭”,說這雨裡的蘭花,西風寒露深林下,任是無人也自香。心又暖暖軟軟的了,把畫展開細細看着,石濤師傅畫得着實是好,怪道要說句“我愛幽蘭異衆芳,不將顏色媚春陽。”
怎麼着也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名字,怕是玷污了這麼個好名了。
丫環素妞端着茶走了進來,笑着說:“大姑娘,奶奶都說不你再碰這些了,你還碰?”從霽蘭手裡把畫軸拿了過,卷好又插回到了青花缸裡。
霽蘭嘆了口氣,自己家雖說是官宦人家,卻跟一般的官宦人家不同。霽蘭家滿姓覺禪,曾祖瑚柱,天聰年間領着覺禪氏一脈,從佛阿拉地方來歸,那還是太宗文皇帝(皇太極)才做天聰汗的時候。
太宗文皇帝看覺禪氏一族人丁單薄,只夠半個佐領,歸到了正黃旗下,又瞅着瑚住是個老實人,就把內膳房交給他管了。如今霽蘭的叔叔他布鼐還做着膳房總領,霽蘭的父親阿布鼐則是正五品內管領。
有了跟皇帝家這麼層關係,霽蘭家也就跟別的家不同了,雖是正黃旗包衣,可是規矩處處要照着宮裡,半點都不馬虎。
前幾日額涅(滿語母親的音譯,“額娘”是漢化後的稱呼)的話“你也長這麼大了,有些事也得明白些。額涅是捨不得你出去,只是咱家跟別人家不一樣,是主子家的家生子兒,縱就是外面再體面,可這體面也是主子給的。給主子效力,爲主子盡忠那是咱們的本份。”
讓自己就此不要再碰丹青筆墨吟詩誦詞,石濤師傅那也不要去了。平日裡多以女紅針黹爲主,多學會做幾道菜,且那些雜活也要做些。霽蘭明白,這也是額涅怕自己入了宮,什麼都不會反而受了委屈。
做着這些的時候,霽蘭心裡悲悽的很,每繡一針,離家的日子就近一天,每熨一下,進宮的腳步就多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