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瞧到霽蘭的眼睛轉了過來,抱着胤禩走了過去:“瞧,你生得八阿哥長得多好,這可是我們的孩子。”
霽蘭的眼睛從胤禩的身上轉到了玄燁的臉上,視線又垂了下去,身子像是要起來。
玄燁忙一手抱着胤禩,一手按住了霽蘭的身子:“別動,要說什麼躺着說就好了。”
霽蘭的頭還是在枕頭側着上下動了下,算是磕過了頭:“奴才……謝主子恩。”
玄燁抱着胤禩在牀沿上坐了下來:“嗯,你有什麼就說吧。”
霽蘭沒有血色的雙脣張了張,像是很久不說話的樣子,說不出一個字來,閉上了,又緩了下才開了口:“主子,奴才……奴才有一事相求……“
“你說,你說,你說的我都答應。”玄燁急着說,這是幾天來霽蘭第一次開口說話,哪怕霽蘭現在要他去摘個星星,大白天的他也要把星星喚出來再給霽蘭摘下來。
說出了第一句話,再往下說,霽蘭也覺得好說了,只是聲音還透着嘶啞乾澀,沒有了往日的清脆悅耳:“主子,明天就是清明瞭吧?”
“是。”玄燁想到了霽蘭想要什麼了:“明兒個我派樑九功去你阿瑪的墳上替我和你上柱香,你額涅也跟着一道去。”
霽蘭點了點頭,又在枕頭上碰了碰:“奴才謝主子恩。”
“你還想要什麼,你說了我都替你辦。”玄燁幾乎有點哀求霽蘭了,好歹笑一下,不笑哪怕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自個兒一眼也好,可千萬別這麼沒了生氣般的躺在這裡。
“回主子的話,奴才沒別的可求主子的了。”霽蘭無精打采規規矩矩地回了,把玄燁剛纔那點念頭也給回掉了。
玄燁握住了霽蘭的小手。輕輕的揉着:“蘭,我知道這回委屈了你。不過你放心,害你的人我會找出來的。”
霽蘭沒有吱聲,害自個兒的人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疼自個兒愛自個兒的阿瑪已經不在了。
第二日清明,喜塔臘氏跟着樑九功去了阿布鼐的墓前,瞧着樑九功站着替玄燁和霽蘭在墳前上了香。樑九功又機靈地以自己的名義磕了頭。
喜塔臘氏在阿布鼐痛快地把這些日子來硬憋着的眼淚全倒了出來:“大妞兒她阿瑪……你好狠心呀……”
喜塔臘氏回了景仁宮,撿着好說的話跟霽蘭說了。
霽蘭的眼裡卻沒有一滴淚,只是木木地聽着。聽完了,霽蘭讓人抱來了胤禩,又這麼木木地瞧着胤禩。
看着霽蘭這麼着,喜塔臘氏的心像掉進了冰洞裡,透心着涼,這孩子怎麼能這樣,這不是要讓人擔心死了,再過去日子自個兒出宮回了家,可怎麼辦。
玄燁晚間摟着霽蘭,把下巴抵着霽蘭的頭,輕輕蹭着,低低地說着:“我這回要去幾天,等我回來,等我回來一切都好了……”
霽蘭想不出能有什麼好,又會怎麼好,阿瑪是永遠也見不到了,阿瑪的墳那也是永遠去不了,又能有什麼好呢?現在的一切跟她都有什麼關係呢?
第二日,太子和王公大臣們去了鞏華城,玄燁隨即也去了。紫圍子一下全鬆了口氣,那事也不查了還有什麼可緊張的。該吃該笑,該怎麼過還怎麼過了。
又是春日了,紫圍子裡的女主子們一個個就開始琢磨着怎麼穿怎麼俏麗了。只是玄燁還要十來日才能回來,但這有什麼關係呢,準備着就是了。
誰知道才過了兩天,玄燁的女人們前腳纔給太皇太后、太后請了安,後腳玄燁就進了慈寧宮給太皇太后、太后請安。
等玄燁又匆匆走了,太皇太后嘴角里的那絲冷笑才露了出來:“皇帝這是離了一天都不放心呀。真不知道這是孝順誰呢。劉忠,皇帝去哪了?”
跪地上的劉忠不敢不答:“回太皇太后主子的話,奴才主子去了景仁宮了。”
“景仁宮……”太皇太后臉上的笑越重,那口憋着的氣也越重,壓得心都要受不了。
玄燁回了景仁宮,急步進了東暖閣,瞧着霽蘭的神色還是跟走前一樣,甚至臉上也略微有點淡淡的血色,不再像前兩日那麼蒼白,心裡才放下了心,又摟着霽蘭親着霽蘭寬慰保證了幾句,這纔再又去了鞏華城。
安葬了倆位皇后,玄燁再去了孝陵,跪在世祖章皇帝(順治)和孝康章皇后(玄燁生母)的神位前,不禁淚流滿面。自小失怙,無法承歡膝下,若是如今能有父母照應,又豈會如此心苦。
玄燁再擡眼透過窗戶櫺子穿過牆看到董鄂妃的神位,就算阿瑪封爲皇后又能如何,阿瑪得了同葬卻無法爲董鄂妃得來享受這份連妃嬪都有的祭祀。
如今自個兒在這拜祭父母,董鄂妃只能孤零零地在一旁。就連官員臣子的祭祀也沒有,這是顧忌了太后按着太皇太后的意思而爲。
那霽蘭呢,自個兒在守護着她,自個兒若是不在了呢,誰來守護着她?玄燁的心涼了,八阿哥那麼小,雖說是不能有犯忌諱的念頭,可是心底也知道,都沒有種過痘,這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問題呀。
玄燁站了起來,走出了孝陵,心也空蕩蕩的,像是剛纔的眼淚都給流光了。
三月初二,玄燁回到了宮裡,又招了太醫來問霽蘭的身子如何。
跪那的太醫低着頭,斟酌着字詞:“皇上,衛娘娘的身子已經好些了,沒有性命之憂。只是……”
“只是什麼?”玄燁緊張地問。
太醫捏了下拳頭不知道這話說出來會怎麼樣:“只是……皇上,只是衛娘娘日後怕再難有孕了。此次雖然救回了命,到底身體已經大損,且陰寒太甚,故這生育一事,怕是難了。”
玄燁的心頓了下,不能生就不能生吧,只要保住八阿哥就好。不過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對霽蘭卻是大事,一個女子不能生育,尤其是在這後宮裡,那意謂着就是個無用之人了。
“這事,你們不可寫入脈案裡,也不可再對人言。若有言者,你們到時自己來領罪吧。”玄燁拋出了這句話。
太醫們磕頭應了,心卻抖着。自己領罪,領什麼罪?殺頭還是板子流徙,哪一樣都是身家性命的事。
玄燁回來了,宮裡又出了件大事,太皇太后病了。宮裡都說太皇太后是心情不好才病的,能讓太皇太后心情不好的事,實在沒什麼,可大家都知道是爲了什麼。
玄燁跪在太皇太皇的臥榻邊上:“孫子大不孝,讓太皇太后瑪嬤病重如此,實在不該。”
“人老了,身子骨自然容易出事,這跟皇帝有什麼關係。皇帝還是快回景仁宮去吧。”太皇太后把臉扭向了牀裡的一側。
玄燁低着頭,不敢動。
霽蘭的月子還沒全出,還有着幾天才做完月子。若是月子裡沒事,早起來兩天也沒事,偏偏又出了血崩這事,這人現在就還虛着了,站起來都晃悠。
論理霽蘭是應該還躺着的,只是聽說太皇太后得了病,又似乎跟自個兒還有關。霽蘭硬撐着也到了慈寧宮跪那請安了。
太皇太后瞧着跟在八個嬪後面的霽蘭,如今這位份夠提前的,現在排在後宮裡第十位了,居然還排在了上年進來的孝昭皇后的同母妹妹鈕鈷祿氏前面。真是包衣奴才都要翻天了,光靠着姿色就要飛上枝頭成鳳凰了呀,那還有祖宗規矩了沒有。
“讓衛貴人回去吧。這月子還沒有出,瞧這風吹吹就倒了的架式,回頭要是再有個什麼,皇帝還不得再查一回是誰做的了。”太皇太后背對着後面的嬪妃甩出了這句話。
雖說是跪着低着頭,霽蘭還是感覺到了周圍嘲諷和不屑的眼神,似乎這麼來回就是賣乖討好卻惹人厭的樣子。
霽蘭艱澀地嚥了下慢慢開口:“奴才請太皇太后金安。奴才的身子不妨事。”
太皇太后冷笑了下:“你不妨事,我妨事。回去吧。你們的孝心不在這上面,多給皇帝生幾個子嗣,就是對我最大的孝心。”
霽蘭跪在那如跪在針墊上扎得難受,走不是,不走也不是。佟氏知道霽蘭的難受,手悄悄在身後擺了下,意思是讓霽蘭先回去吧。
霽蘭瞧着佟氏的手,含着眼睛,磕了個頭:“奴才先跪安了。”站起來,頭有些晃,險些沒站住。
宜嬪瞧到了,扶了下霽蘭,又安慰鼓勵地笑了下。
霽蘭的心才覺得心暖了些,出了太皇太后的寢宮,給春日裡暖暖的太陽一照,卻打了個寒顫,只覺得透心剌骨的冷。
青青和麥子迎了上來,趕緊把斗篷給霽蘭披上,扶着上了軟轎,回了景仁宮。到了景仁宮,霽蘭就倒下了。
玄燁來了,不好怪霽蘭,只怪着奴才侍候得不當心。
霽蘭聽了,咬着嘴脣:“不怪她們,是奴才要去的。太皇太后病了,奴才怎麼能不去呢。”
玄燁想罵霽蘭是個實心眼,這當口躲着纔是正理。太皇太后是有病,那不過年老的病,又不是能要命的病,哪像霽蘭這樣,要是弄不好,會落下大病根的。
玄燁的嘴才張,看到小臉給燒得通紅的霽蘭,又不忍心了,什麼話也不說,上前連着被子帶着人抱着霽蘭往西暖閣走:“日後,你就好好待在這吧,哪也別去……”
霽蘭辯了句:“那怎麼行?奴才總還要去請安的。”
“不用,我自有辦法……”玄燁的臉了漲成了通紅,帶着氣,悶着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