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日,玄燁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太后也坐在一邊,佟氏和玄燁的後宮女子都在,就着銅火盆裡的火苗,地上暖暖熱熱的火地,看着就是團團融融透着喜氣和諧的味道。
坐在太皇太后腳踏邊上的玄燁臉上滿是笑,正斑衣戲彩孝順着太皇太后、太后,說着應景又可人的話。
太皇太后扯着閒話般,手拍着玄燁的肩膀,笑咪咪地道:“你這孩子什麼時候嘴也這樣油滑了。聽說你前兩日說了個什麼‘昔聞班姬辭輦,今見衛嬪拒牀’的笑話,這是個什麼故事?說給瑪嬤聽聽。”
玄燁眼睛裡的笑有點僵,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坦然道:“這是孫子隨口亂說的。前幾日,貴妃宮裡有個宮女不錯,就引薦給了孫子。正好那日跟貴妃說到了宮婦美德,提到了這‘班姬辭輦’,孫子就隨口賜了她姓‘衛’,又賜她炕牀上坐,她卻拒了,孫子這才隨口戲言的。”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我就說皇帝一向知道分寸,哪會隨便封個宮女是嬪的。”太皇太后的眼睛把站着的玄燁後宮淡淡的一掃,知道都在聽着,視線又收了回來,繼續跟玄燁話着家常般:“宜嬪那也不過是個特例,若不是我和太后、皇帝都瞧着好,她爹又守着盛京,替咱們看着龍興之地,一個包衣女子封個答應也就是了。她也幸好生了個阿哥,不然這嬪位總是不能名至實歸的。咱們大清的後宮,像是關外那時候,就是隻封幾個妻,旁得哪封。”
玄燁低着頭,微微咬了下牙:“孫子明白。”
太皇太后又拍了下玄燁的肩膀,像是知道玄燁是不會犯糊塗般,信任地往下說:“我知道皇帝是那自律的人,斷不會像‘班姬辭輦’裡的漢成帝般,後來弄了什麼趙飛燕趙合德姐妹倆來惑亂宮廷。這也就是那些漢人會胡鬧,女子都跟狐狸精似的,不似咱們蒙古女子老實。這後宮還是應該蒙古女子的好。若仗着有幾分姿色就想着法兒,往上爬的,都是那漢人家的女子的做派,不是咱們蒙古女子和滿洲女子的做派。”
“嗻。”玄燁只覺得別的話全卡在喉嚨裡,只能吐出這個字來。霽蘭是滿洲女子,又不是什麼漢家女子。就因爲人老實,才成了現在這樣,要是人不老實,早成了“衛妃”。可這些話玄燁說不出來,知道說出來,太皇太后怕真就對霽蘭有了想法。前面董鄂妃的例子就擺在那,何必讓霽蘭成了太皇太后的眼中釘呢。
玄燁想了下,還是忍不住說出幾句:“孫子也就是想着莫犯了漢成帝的錯,才封了她‘衛’姓,好日日提醒着自個兒。衛氏也不是個張狂的人,反倒是處處小心。這也是太皇太后瑪嬤給她們做着典範,貴妃日日調教的功勞。”
“皇帝這麼說,我也放心了。”太皇太后看了眼站在邊上的佟氏,又笑了:“貴妃就是賢良,皇帝的子嗣還是單薄了些。日後瞧見了好的,再給皇帝引薦引薦,只是也別委屈了自己,你也要有自己的孩子纔好。”
佟氏的臉有些紅,小肚子那空得慌,卻先跪了下來:“奴才謹記太皇太后主子的教誨。”
太皇太后扭過身來又對着太后道:“要說這女子就得像貴妃這樣的纔好。”
太后的頭低了下來:“太皇太后的話,奴才記着了。”
“嗯,像貴妃這樣的纔可以封妃,畢竟咱們的‘妃’那可要比漢人的那些妃高貴多了,他們的就是妾,咱們的可是妻。像太后跟淑惠妃,這樣的纔可以是妻。”太皇太后慈愛地摸着玄燁的肩。
玄燁低低地從喉嚨裡擠出了個:“嗻。”餘光掃了下那邊站的着佟氏,看着笑容也有點僵的感覺,然後又慢慢地恢復成那種心裡喜氣的樣兒。玄燁嘆了口氣,好在霽蘭還沒有封位次,還不用來這。
“託婭格格過來,我們博爾濟吉特氏家的小姑娘長大了,就像科爾沁草原上的薩日朗花一樣漂亮了。”太皇太后伸出粗壯的手來招呼着站在後面的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
託婭格格走了過來,在太皇太后跟前跪了下來,帶着些怯生生的語氣:“奴才託婭請太皇太后主子安,太后主子安,主子安。”
太皇太后身子往前欠了欠:“好孩子,快起來,坐到我這來。”指着腳踏的右邊,貴妃佟氏常坐的位置。
佟氏瞧着那個腳踏,更知道邊上的人雖說頭低着,卻都在悄悄地瞅着她。佟氏旁得沒做,也不能做,只是把身子挺得更直些,頭更低垂了些,樣子更恭順了些。心裡卻在滴血,佟家怎麼就不好了,主子的生母也是佟家的女人,太祖高皇帝(努爾哈赤)的元妃也是佟家的人。
佟氏把牙咬了咬,怎麼着今天也得在這裡這麼挺直站下去,別讓人瞧了笑話,再大的委屈也得回去才能往外翻。
託婭格格謝了太皇太后的恩,走過來蹭着坐了下來。她的阿瑪科爾沁達爾汗親王和塔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康熙八年薨逝了。過了沒幾年,做爲玄燁表妹的她,被送進了皇宮,養在宮裡,備位後宮。
託婭格格知道坐那的是她未來的夫君,她遲早要成爲大清皇帝的女人。她們科爾沁的女人已經給大清出了四位皇后,而她會是第五位皇后。她偷瞟了下坐在對面的玄燁,雖然隔着太皇太后的袍子下襬,看不真切玄燁的臉,託婭格格還是臉上泛上層羞色。
太皇太后瞧着託婭格格的羞色更是開心了:“皇帝見過吧,這是我弟弟科爾沁達爾汗親王滿珠習禮的孫女。”
玄燁點了點頭:“孫子前幾日還聽到科爾沁達爾汗親王班弟的消息,想是明年他和碩端敏公主就要來京了。”
太皇太后聽到孃家人要來,心情又好了幾分,扭身對着太后說:“太后聽到了嗎?咱們都多少年沒回去了,難得他們來一次,也不容易。”
太后應着道:“太皇太后主子說得極是,奴才也是想着科爾沁的草原呢。”
太皇太后又拍了拍託婭格格的肩膀:“你哥哥科爾沁達爾汗親王班弟要來了。”
託婭格格的小臉興奮着,她的哥哥,那還是她很小時候見過,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她對草原都已經淡漠了,現在她已經習慣這裡了。
坐在暖轎裡的玄燁有些煩燥了,是誰在太皇太后這多嘴添亂的,得好好查查,不然後面還不知道會有什麼事了。
樑九功跟着暖轎邊上走着,憑着他的靈氣勁,知道轎裡的主子心情不爽,想着雖說這幾日老挨主子說,可主子的心情着實是好。就算挨兩句說,也算不得什麼,現在主子的心情瞧着是大不好,小心侍候着吧,這可不是挨說這麼簡單了。
“樑九功。”轎裡的玄燁悶聲帶着怒氣喚了聲。
“嗻。”樑九功趕緊應了聲。
“這兩日你們誰多嘴了?”
樑九功眼珠子轉得跟腳下的步子一樣快,就是答得卻慢了許多,深怕一快,玄燁怪他沒用心:“主子,這事奴才去查下,看是哪個小兔崽子嘴上沒把門的,到處招搖惹禍了。”
“嗯。”玄燁明顯有火撒不出,只能先這樣的語氣。
樑九功低聲又問了句:“是不是傳奴才衛主子來侍候主子筆墨?”
玄燁又“嗯”了聲,顯然這聲氣順了些。
樑九功立刻就給邊上的李衛打了個手勢,吩咐趕緊先回去讓霽蘭準備着,直接去西暖閣裡等着吧。今天大夥的安危就在衛主子的手心裡攥着了。
玄燁下了轎,幾步就進了西暖閣,瞧着藕荷色的一個小人兒跪在那接駕了,心裡的陰醫一掃,俯身拉了起來:“你來得好快,可是趕了?”
霽蘭低着頭搖了下:“謝主子垂愛,奴才並不沒有太趕。樑首領派人來說了,所以奴才才能從容準備。”
玄燁瞥了眼樑九功:“這事辦得不錯。”
樑九功忙跪下了謝了恩,不忘加句:“奴才固然派人說了,也是奴才衛主子一直惦記着主子,所以才讓奴才青青給準備好了,一得了信就過來了。”
玄燁更是開心,低頭問着霽蘭:“真的嗎?你真的在惦記着我?”
霽蘭的羞紅了臉,不能說這是真的,也不能說這不是真的。她是早早準備好了,可是不是惦記着玄燁,是惦記着侍候玄燁,怕誤了差事。這兩樣似乎有區別,似乎又沒有區別。玄燁這麼問,霽蘭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把頭埋着,半響才說:“回主子的話,奴才……”
玄燁只當着霽蘭害羞,腳衝着樑九功踢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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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趣的樑九功立刻退了出去,隨手把西暖閣的簾子放下,隔柵門關上。樑九功小步子往外走,這下可好了,只是是哪個多嘴的呢?看樣子是衛主子的事傳到了太皇太后那去了,是哪個呢?要是讓他樑九功查到了,一定剝了這人的皮。
今兒個要不是他樑九功機靈,多誇了衛主子幾下,這才大家都好過了。現在衛主子好,就是主子好;主子好,就是這乾清宮好;乾清宮好,就是他樑九功好,所以他樑九功一定要保着衛主子好。
玄燁的手往霽蘭的腰間又移了幾分,把霽蘭擁在了懷裡,輕聲地問:“我不在,你是怎麼惦記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