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偉的前妻是陽江中學的教師,叫邱雨雯,好像是學歷史專業的。
我和邱雨雯不熟,只是給她做過一次小手術。她的尾椎骶骨附近長了個肉瘤,程偉打電話給我,叫我幫她把肉瘤割了。程偉當時好像有個很重要的會議,沒有一同過來。同她一起過來的是個高個子女子。我當時以爲那個高個子女子是程偉的老婆。
程偉和邱雨雯離婚是在他升任石橋鎮鎮長之後,當時他打電話給我,我以爲他又升職了,正要誇他官運亨通,沒想到他在電話裡開口就罵人。
“他媽的,這個*。”
“你罵誰呢?我是鄭啓航。”我說。
“我知道。我還會罵你嗎?我老婆,他媽的,她堅決要和我離婚。”程偉說。
“離婚?怎麼可能?你們一向感情這麼好。”
“好個屁。我們已經離了,你知道嗎?綠本本都拿了。你有空嗎?我想喝酒。”
當時我剛給一個病號做完一個小手術,由於只是個小手術,術後沒什麼顧慮,我便囑咐我的學生王浩幫忙照看,然後去陪程偉喝酒。
那一次程偉是真的醉了。我沒想到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竟然那麼傷心。我只是默默地陪他坐着,默默地陪他喝酒,默默地不知道說什麼話勸慰他。
之後,我們雖然聚過多次,但都沒有提起他離婚的事。已經過去兩年了,程偉也沒有再婚。
這一天,是我輪休的日子。上午我和妻子許默通了個電話,又打電話和母親嘮了家常。下午,鐘點工吳阿姨來我家打掃衛生。吳阿姨走後,我看了會兒專業方面的書,由於看不進去,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程偉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
“喂。”我說。
“忙什麼?”
“不忙。輪休。”
“那正好。我們去華安吧。你正好可以回家一趟。”程偉說。
“不去。”我直接拒絕。
“怎麼了?不回去陪陪老婆嗎?”程偉詫異於我的態度。
我沒吭聲。
“好,好,算陪我。陪我這個老兄,行不?我可是氣死了,媽的。”程偉在電話裡說粗話。
“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問道。
“見面再說。你在哪?”
“家裡。”
“十分鐘後你到你那個小區門口等我。”
我走到電視櫃前關掉電視,把插座上的電源切了,然後回到臥室門口將臥室的門反鎖。
肯定是程偉有事了。這是他的習慣。所以我不推辭。
已經是三月中旬了,天氣還是那麼冷。但畢竟是春天了,“景秀前程”小區裡那棵桃樹桃花已經綻放,朵朵桃花簇擁在枝頭,鮮豔多姿。連低垂的細長枝梢上,都成簇成簇地堆滿了桃花,像這樣的花叢,與其說是花兒開在樹上,不如說是花兒鋪滿了枝頭。
另一棵我叫不出名兒的風景樹——好像是紫荊吧,原本光禿禿的斜伸向四周的樹枝上已然綠葉重重。小區門口街道上的兩行樟樹彷彿還沉浸在冬的氛圍裡沒有醒來,葉子依然深綠,不見一點兒變化,可是樹底下人工種植的小草卻背叛了它們,早早的吐出了嫩綠的小芽兒,向人們預示着春的到來。
路面過去的田地,雖然荒蕪着,農人沒有種植任何東西,可是,也是春意濃濃了。那些雜草長得瘋狂,把那些被霜雪浸染的紅紅的枯葉遮得沒影兒。
但是,天空陰沉沉的,以至於田野那邊的丘陵黑魆魆的。
程偉自己沒有開車,他帶上了他的司機小鄧。一路上,我們沒說什麼話。程偉說了幾件他鎮裡的事,我說了幾件醫院裡的事,便彼此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我們大概在五點一刻到達華安市。小鄧把我們送到華安東路一家名叫妮妮土菜館的門口,然後開車回陽江。
“幹嘛不讓小鄧和我們一起吃飯?”我問道。
“兄弟,我約你出來,就只想和你聊聊天。小鄧在一塊,有些事就不好說了。放心,他自己會找個店吃飯的。”程偉拍了拍我的肩。
我們進了飯店,向老闆要了個小包間。小包間在二樓和三樓的隔間裡,低矮,狹窄,但是格外清淨,坐兩個人倒顯寬綽。
服務員給我們上茶。
我無聲的喝茶,剝瓜子。
“你怎麼就不問我什麼事?”程偉打破沉默。
我看着他。
“哎呀,你這個人,怎麼就這麼不愛說話?”程偉接着說,“這也好,是個忠實的聽衆。我就喜歡你這一點。什麼事都放心跟你說。我最近煩啊。你知道嗎?那個*結婚了!”
“哪個?”
“邱雨雯。我老婆。她一直都沒什麼動靜,可突然就結婚了。”程偉眉頭緊鎖。
“哦。”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她,等她回頭。她也知道我有這個意向。可誰想她不聲不響竟然再婚了,他媽的。怎麼讓人受得……”程偉閉嘴往包廂門口看。
是服務員推門進來,告訴我們要換一個菜,我們點的紅燒“黃丫頭”沒有了。
“那你他媽的剛纔怎麼不說?”程偉罵道。
“你怎麼了?”我呵斥程偉,然後我轉向服務員,“請諒解,我朋友情緒不好。就換一個菜吧。”
“換紅燒鯽魚可以嗎?”服務員看着我,“新鮮鯽魚。”
“行。”
服務員告退。
“我真的受不了了,起航。媽的,怎麼說結婚就結婚了?我還以爲她也有和我復婚的意思呢。”程偉猛地捶了一下桌面。
“你和她表白過嗎?”我問道。
“當然表白過。可她說不可能。”
“那不就對了。”我說。
“對什麼對,媽的,女人的心狠起來比誰都狠。”程偉近乎詛咒。
“感情的事不要強求。”
“可就是看在女兒的份上也不應該這麼做啊。”程偉說。
“算了。早知道是這件事,我纔不陪你來華安呢。”
“我是認真的,兄弟。”
“既然這樣,當初就不應該離婚。”我說。
“是她要離婚,不是我!”程偉的聲音大起來,但隨即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對不起,我情緒有點激動。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是邱雨雯找我離婚。我是不同意的。”
我不說話。
“我不同意,她就要上法院。我剛升職,在這種情況下,哪能上法院?只好離了。”程偉表情凝重。
“算了。強扭的瓜不甜。”我說,“喝酒。醉一場。”
“對!喝酒。今天不醉不休。喝什麼酒?”程偉來了興頭。
“隨便。”
菜很快上來了。都是一些小炒。很入口。我們叫了一瓶俗名叫“*”的四特酒。
我站起來給程偉倒酒。
“我來。”程偉說。
“我來。今天我是東,你是客。”
“說什麼屁話?要你做什麼東?”程偉瞪我。
“我做回東有什麼不可以?這裡是華安,我的家。”我說。
“別給我來這一套。你可是我請來的。咱自家兄弟,我就說白一點,我掏的是公家的錢。”
“我知道。”
我們喝了一會兒悶酒。程偉喝得比較快。他喝完一杯我還沒喝到一半。
“你那是喝什麼酒?一點都不爽。”程偉說。
“你別激我。你加點,陪我幹了。”我一口把杯子裡的酒喝了。我感覺自己的臉很燙。我知道我的臉已經很紅了。
“這纔夠朋友。”程偉加了一口酒,然後喝乾。“把杯子拿過來。”
“我少點。”我說。
“少個屁。對半。”
“我可沒你會喝。”
“有什麼會喝不會喝的?咱兄弟不是比酒量,咱喝的是心情。今天老哥心情不好,你就陪老哥喝,別的不要說。”程偉不容商量。
“行。倒滿。”我只好順從。
“媽的,不夠了。”程偉晃了晃酒瓶。
“再拿一瓶來。”我說。
“行。服務員!”程偉吼叫着。
服務員上來,按我們的吩咐下去拿來了一瓶酒。我們把酒杯裡的酒加滿。
“我說,你怎麼就對你的前妻念念不忘呢。你堂堂一個鎮長,這麼年輕的正科級幹部,還愁找不到老婆?”酒下肚我的話就多了。
“哪是找不到老婆?我要找,二十幾的年輕姑子都找得到,你信不?”
“信。所以你他媽的幹嘛那麼悲傷?不就是前妻結婚了嘛。”
“兄弟,你不知道,”程偉突然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跺,“老哥我就是念舊。媽的,老哥對其他女的沒興趣。”
“真的?”
“真的,我幹嘛騙你?”
“拉到——你敢說你就沒有別的女人?”我說。
“那都是逢場作戲。純生理需要。搞完了拍屁股走人,誰也不認識誰。”
“所以說,女人就那麼回事。別他媽的那麼在意。喝酒。”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程偉喝了一口。“可邱雨雯真的不一樣。真是個好女人。”
“再怎麼好都是別人的了!”我擡高分貝。
“怪我太不珍惜。”
“好了,算了。我們談點別的好不好?對了,你女兒多大了?”我轉移話題。
“我女兒?十三歲了,虛歲。讀六年級。下半年就讀初中了。”
“多幸福啊。就有這麼大的女兒了。”我說。
“還這麼大?跟我同年的人,小孩都讀高中了。”
“你要跟我比嘛。”
“我說你也真是的,怎麼還不要個小孩?你今年三十歲了,不小了。”
“你還沒醉嘛。記得這麼清楚。”
“我哪就會醉?再來一瓶也不會醉。”
“唉,喝多了,喝多了。吹牛了。說自己沒醉的人就是醉了。”我指着程偉的鼻子說道。
“我真沒醉。對,我剛纔說哪了?孩子。你真的要考慮生個小孩了。不會是已經做了爸爸,沒通知我這個大哥吧?”
“那怎麼會?真的還沒有。”我說。
“那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有問題?”